澎湃新闻记者 何锴
故事的主人公叫蔡晗啸,出生于2005年,今年17岁。
疫情期间,他是租住的小区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团长”,带着将近500号人解决了“必要物资”蔬菜米面的难题。
在这个位于上海青浦的小区,130多户人家,老年人比较多。很多人没想到,帮忙搞定一日三餐的“团长”是个高中生。
蔡晗啸和居民们沟通的聊天记录。
其实“团长”也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比如帮有特殊需要的邻居团海鲜,面临“非必要”的争议时,他也在纠结边界是什么;有人揣测他“无利不起早”,有“来历不明”的商家给他返点求合作,他也要回应和选择。
如今物资已经逐步丰富起来,回看过去的两个月,蔡晗啸说,原本抱着“锻炼极端条件下的领导力”的心态去做事,但走下来,不仅是“社会实验”,他投入了情感,也收获了邻里间的烦恼和温情。
那天,他组织邻居们团了一次火锅,大家喝到了久违的可乐。“氛围太美好了,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一刻,他突然哭了。
【以下是他的口述】
“一场社会实验”
我是上海人,目前在青浦区一所国际高中读高二,因为学校离家比较远,无法做到每日通勤,父母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给我租了一套房子住。
和大部分上海市民一样,3月底我所在的小区也接到要封控管理的通知,当时我家所在的闵行区属于阳性病例较多的,我就没有回家,大概囤了一周左右的物资在租的房子里等待“解封”。
到了4月4号,感染人数还在上升,小区没能按照当初设定的时间放开,那些物资不够的居民开始求助食物。
我们小区有130多户人家将近500位居民,当时我们都在一个物业建的核酸检测通知群里交流。其中有一户,家里有18口人,是一户业主和十几名装修工人都被“封”在了楼内,他们连基本的米饭都成问题,正好我家还有两袋多余的大米,我一个人胃口也有限,就给他们送去了一袋。
越来越多的邻居们对食物不够吃产生了焦虑,我自己储备的绿色蔬菜也不够吃了,当时群里不少人都在讨论如何买点东西备着,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渐渐我发现群里的居民们老年人偏多,许多人虽然用智能手机,但对线上购物和接龙团购等功能不太了解,经过一番讨论,也出于我自己的需要,我联系了青浦区的一个保供单位,沟通了他们的起购份数和配送等,团购了80份蔬菜包,每包100元,正式开启了我的“团长”之路。
蔡晗啸和居民们沟通的聊天记录。
这可能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我的父母离异而且工作也比较忙,从小到大很多事我都习惯了自己解决。上了初中以后我也进了寄宿学校,跟很多同龄人相比自理能力比较强,上高中之后又担任了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我非常愿意和不同的同学打交道,并且组织各种学校的大型活动。做这些事都会让我有成就感,感到快乐。
所以我其实是抱着做一场社会实验的心态去做这件事。可以为社区里的居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其次也想锻炼一下自己在极端条件下的领导能力,应对几百名身份性格各异的邻居的需求和想法,是一个极富挑战的事情。
“团购风波”
当了将近两个月的“团长”,我大概组织开团20多次,总共金额70万元左右,从一开始的必要物资“蔬菜米面”到后来也团购了豆制品、牛奶、火锅以及海鲜等等。
蔡晗啸在清点分发物资。
其中团购海鲜那一次,我还受到了某位邻居的“死亡威胁”。
小区团购物资一直有“必要”和“非必要”之争,不少邻居觉得海鲜这类物资是纯粹的“非必要”物资,而且据传冷链海鲜很容易携带新冠病毒,所以不少邻居在微信群里激烈反对,甚至放言如果我敢组织就要来“*掉我”,当然我知道这是一时激愤之言,但还是印象深刻。
其实那次决定团购海鲜另有原因。据我了解,小区内有居民因为种种原因不能食用猪牛羊鸡等肉类,并且当时已经十几天没有吃过任何荤腥补充蛋白质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有些危险的情况。
但在遇到反对声音的时候,我内心也犹豫过,一方面是激烈的言辞让我感到不适,还有如果团购的物资真的携带了病毒进社区,那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最后我还是下定了决心去团了海鲜。我找到了上海市政府许可的保供单位统一购买,并配合物业执行了严格的消*,最终让物资进入了小区居民的家中,这一次团购也告一段落。
之后的“团长”的工作基本就变得驾轻就熟,我一般隔天开一次,一次只团购一种商品,我看到很多小区开了很多群团,很容易让居民混乱,忘了在哪个群买了什么东西。
组织团购最重要的就是甄别靠谱的保供单位,尽力让每一次团购都准时足量的到达小区,分到居民手上,慢慢的大家也越来越信任我这个“团长”。
蔡晗啸在清点分发物资。
有几次团购的物资到小区后,我发现很多年纪大的爷爷奶奶会出来看我们搬运物资,询问后才得知他们不知道怎么接龙、跟团、线上付款,从那之后我就试着每次都额外多团购个五六份,等物资到了再在小区内线下卖给这些邻居。
期间,也遇到过不少商家找上门,比如一家卖酒水的商家主动找到我要返百分之十的点,只要我组织买他们家的物资,但根本没法保证他们的物资安全。
我每次都会在群内公开团购的一切明细,几次之后质疑我从中渔利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蔡晗啸和居民们的聊天记录。
“真实的邻里”
在“团长”工作之外的我每天还要上网课写作业,自己有些忙的顾不上去产生负面情绪了,可能这也是当了“团长”之后的一个好处吧。
另一方面,我也会有意识的给自己安排很多额外的线上社交和课外学习,我喜欢弹尤克里里并且创作歌曲,音乐在这段时间也是一个很好的调剂。
我是个“末日生存”爱好者,这其实是起源于国外的一个亚文化小众圈子。他们有些人会预设一个大的灾难来临然后在地下建立一个地堡或者庇护所,储备物资随时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只是喜欢去研究当人类面对未知世界的时候,我们的力量有多少。
作为一个“05后”,我小时候一直生活在公寓里,从来没有过很具体的邻里概念,大家似乎永远都是各忙各的。我现在努力去回想我自己家的邻居,都只能想到他家里有一条大黑狗。那是唯一深刻的印象。
这是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邻里关系的温情。小区里很多阿姨知道我是个高中生而且一个人在家之后,会经常给我送一些做好的饭菜;当我们小区被列为防范区后,他们怕我寂寞还会邀请我一起去他们家里吃饭。我真真实实地认识了几十位邻居,这对于一个从未体会过邻里之情的人来说是非常奇妙的。
蔡晗啸和居民们的聊天记录。
“一个普通高中生”
在网上走红对我来说还挺意外的。
我平时是一个摄影爱好者,也会接一些摄影师的兼职工作赚点钱,所以在B站也有一个号,平时拍一些记录自己生活的视频。
那天,我在征询过小区居民意见后组织团购了一波牛肉火锅,当时我们小区已经被划分为防范区,大家的心情也都相对轻松了,决定一起改善一下生活。团购套餐里也配送了可乐,吃着久违的火锅,喝着好久没喝的可乐,享受着和邻居其乐融融的氛围,那一刻我突然情绪有些失控,一下眼眶湿润了。
我当时就觉得,曾经那份正常又美好的生活正在一步步走回来。那一刻的感觉,很复杂。
当晚我决定录一条视频留作纪念。
蔡晗啸录制了一段视频,讲述做团长的经历。
父母也是在网上看到视频之后,才知道我在这段时间的经历。他们也没有表示惊讶也没发表过多的意见,只是和我说做“团长”一定要做好防护。相互尊重彼此选择的生活一直是我们家的相处模式。
这条视频现在30多万的播放量,很多媒体看到后也来采访我,我很感谢大家的关注。
但这次的走红是只是我正常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我还是选择继续一个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努力学习。
在封控期间,网上各种各样的声音浪潮中,我的视频所掀起的波澜甚至算不上一个小浪花,我承认我的情绪也曾被各类消息的轰炸而产生波动,但理智也告诉我,很多消息的声量是会被放大的,所渲染的情感可能也会突破理性的认知,我觉得真正好的内容是有“空气感”的,就是平时你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但也无法离开。
今年夏天我会去国外参加一个大学的夏令营,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未来想更多学习哲学相关的学科。
这段近两个月在上海的“团长”经历,现在回头看是非常珍贵的一笔财富,我也在想用什么其他的方式记录下来,现在还没有想好。
责任编辑:黄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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