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晓敏)国庆节一早,舒智强开车来接燕念念。
舒智强见面就问燕念念:“念念,你可以同我一道去接一个重要的战友吗?”燕念念点头同意。舒智强又说:“我请求你与我挽着手去,允许吗?”
燕念念惊奇地张大双眼看着舒智强,舒智强伸出了一只手臂。燕念念没有犹豫,一只手臂伸向了舒智强。
阳戈和容正乘坐在由容正公司可通关的商务车上。风驰电掣般的汽车沿着宽阔的公路直奔罗湖桥口岸。阳戈和容正在香港一侧海关楼从车上下来,商务车通过车行道入关。
阳戈从桥的这一头望向桥的那一头,目光却仿佛在万水千山之间穿越。阳戈这一刻的感觉有点恍惚:回家的路有多长?我真的是在向祖国走去吗?我的祖国就在桥的对面吗?我记得我的祖国在世界的东方,我离开她已经整整十年。祖国和家乡的概念已被我无数次地放大了,是崇山峻岭,是大海绵延,是一个叫中国的名字……
“阳戈,到桥的分界线了。还有一半路我们就到祖国了。你看,对面舒智强他们在迎接我们。”容正指向对面,提醒阳戈。
阳戈清晰地看见对面一群人,身材高大的舒智强很是醒目。在舒智强身边,还有几个着便衣的男人,看清楚了,那个紧挨着舒智强的老者是自己的父亲!父亲周围的几人,应该是家乡人。着军装的有老指导员丁一钊,尖七连老连长赵子毓。在一群男人中间,他看到了两个娇小的女人人影,其中的一人……是华翎!
接近了!已听得见中国海关大楼上飘扬的五星红旗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看见远处所有建筑物上舞荡的国旗了!
回家了!回家了!十年的放逐,就是为了这一刻昂首挺胸地归来!阳戈郑重地甩开大步,向着祖国、向着亲人、向着战友和兄弟姐妹,奔了过去……
尽管升涨的潮汐会抹去我的足迹,我仍将不停地奔向那永恒的海与岸。
燕念念虽是这群迎接者中第一次见到阳戈的人,竟自言自语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原来我们几人之间这许多年的坚持守候,都是为了等待阳戈的归来。”
丁一钊听得,自是明白这句话是说给舒智强、阳戈、华翎,还有她自己的。他脱口而出:“你们这些令人倾情的人,都值得等。”
S师红军团大礼堂,正在召开全团军人大会。
主席台上方悬挂的红底黑字的横幅上书:“宣布军区党委命令暨欢迎英雄阳戈归来大会”。
杜朝阳的母亲顾晓初被部队派人从山东接到红军团。当阳戈和顾晓初、阳宏昌走进礼堂,全场起立,向英雄和英雄的父亲、烈士的母亲敬礼。阳戈和顾晓初、阳宏昌身披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上还挺直腰身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同志,这个人是原来S师的政委车相才,已从正师位置上退休多年的他,晚景凄凉,生活拮据,平素基本不与大家往来。有人的一生会出现令人不解的玄运之谜——对车相才这位难得的军中才子,也只能做出这样遗憾的解释。当赵子毓和丁一钊向车相才告知“牺牲”的阳戈回来了,他欣喜万分,执意不让赵子毓他们派车接,自己几经辗转来到会场,令大家感慨不已。
大会由红军团团长主持,S师师长赵子毓宣布大军区党委下达的“阳戈、杜朝阳身份确认命令”。
阳戈宣读了《我的放逐与回归》的压缩稿,最后他放下手稿感言:“十年间我的心一直向着祖国和军队,不曾有过分离。十年,千言万语,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是:请亲爱的首长和战友们理解我放逐十年不归的原因,那是因为我决不让我们军人的荣誉沾上半点尘埃。”
阳戈和杜朝阳当时的连长舒智强在主席台上也发了言,他说:“我很自豪阳戈把回归的希望指定于我的帮助,他相信在战火之中结成的战友情谊是海枯石烂不会变的。他用十年的坚持捍卫了荣誉的可贵,书写了一段罕见的人间传奇。在阳戈身上,凝聚着中国军人所有的闪光特性:忠诚、坚毅、勇敢、血性、重情义、正气凛然、不屈不挠。我为自己拥有这样优秀的战友感到骄傲。”
曾经担任特一连指导员、现任S师政委的丁一钊作了重要的讲话。丁一钊在讲话的最后说:“阳戈为什么十年不归,他是为了追寻着心中的那份纯真,才将自己放逐天际。阳戈的这一次放逐,完全是为了名誉。这十年,阳戈天天活在纠结和坚持之中的,纠结是在英雄与俘虏之间的纠结,坚持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坚持。阳戈对名誉的看重,使得他的人性表现出异常的崇高——不回归,甚至可以永不回还,这种坚持的背后,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忍耐和痛苦?人性的光辉,把他回归之途照耀的一片迷茫。他需要奋力地拨开没有证据证实自己清白的乌云压顶,不断地追问自己:到底以什么身份活着回来?以怎样的分量而归?阳戈同志的《我的放逐与回归》报告,给我们做了响亮的回答。”
赵子毓接着说:“真正的英雄和真正的烈士都真相大白了,党和军队认可了。可以这样说,阳戈这十年,一直奔寻在布满坎坷的放逐的路上,一直是在排除万难回家的路上。阳戈现在可以骄傲地说——释然了,父亲,母亲。过去,阳戈在战场上成为的是激情式的英雄;十年之后,真正的英雄归来。”
大会同一天,红军团团史馆经过新增内容和重新布置,同时向全团官兵和当地社会开放。所增加的内容是阳戈和杜朝阳的英雄事迹,添置了阳戈作战时佩戴的军帽和《我的放逐与回归》万言报告。
大军区党委决定,将阳戈的《我的放逐与回归》万言报告印发部队图书阅览室,作为官兵学习的读物。
阳戈欲将捞船所得款悉数交给部队,大军区党委对此表了态:这笔财富并不是你的职务所得,是你自我放逐中的意外收获,个人留下用于你的运营资本。组织上确定你在正团职务上转业,这十年的工资就不补发了。
在红军团召开军人大会的当晚,阳戈面对父亲长跪不起,最后他磕了三个响头,说:“父亲啊,对不起,我难以想象您是怎样度过失去我这漫长十年的啊!”
阳宏昌扶起自己的儿子,说:“我知道。虽然我心里苦,盼你归,只是希望你这样光彩地回来。”
阳戈抬头看着父亲,感到不解。其实早在几年前,阳宏昌就开始怀疑阳戈没有死。华翎那次把阳戈不在几年后的玉凤样态拿给阳宏昌过目,华翎刚离开阳家,阳宏昌就流泪了。他从此也开始疑虑了。他的疑虑与华翎几乎是一样的——阳戈在无力的情况下被俘……凭他的本领和意志,他有可能慢慢逃脱。作为父亲,他想到最多的是儿子的未来,如果儿子还活着,回得来吗?怎么回来?
“但愿他此生不回!”阳宏昌最后这样决绝地想。
现在,他对儿子说:“我们父子是心连心的。你对的起父亲,对的起母亲,尤其对的起阳家的列祖列宗。”
阳戈和华翎经常促成阳宏昌和顾晓初待在一起。
顾晓初在十年时间里沉沦在屈辱和无奈中少言寡语,偶尔在别人的热闹里挥起一丁点儿生气。
在这期间,阳宏昌曾在杜朝阳失踪后的第一年和第三年到山东看过顾晓初,希望她回到花镇。顾晓初表示没有杜朝阳的下落她无法回去。第五年的时候,阳宏昌写信给顾晓初表示:他要到山东落户,和她在一起。顾晓初回信谢绝了,希望阳宏昌重新组建家庭,祝福阳宏昌有新的后代。
杜朝阳的追悼大会是在红军团由赵子毓和丁一钊主持的。图县县委领导代表、阳宏昌等家乡人和杜朝阳的亲属一同参加。师政委丁一钊对顾晓初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在我们心中,杜朝阳始终是一名英雄的战士,他的身影始终在我们红军团和特战团的队伍里。杜朝阳同志牺牲了,你失去了一个好儿子,我们今天以至今后的所有战友都是你的儿子。今后我们每年都去看望你。”
K隧道烈士陵园阳戈的墓碑在追悼会前换下了杜朝阳的名字。杜朝阳烈士墓祭扫活动,舒智强、赵子毓、丁一钊特意前来,驻地边防师组织了一些官兵前来吊唁,图县县委领导代表也都参加了,还有杜朝阳在部队当了副营长的弟弟杜朝旭,阳宏昌和华翎的父母华献铭夫妇陪同在顾晓初身边。顾晓初和大家一样,都是第一次为杜朝阳扫墓,但她哭得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么使人受不住。十年间,她的泪早流干了。她伏下身子,搂着儿子的墓碑,用干燥的嘴唇轻轻地吻那上面雕琢的名字。
阳戈和华翎在杜朝阳的墓旁深深地挖了一个小坑,放进那个带小镜的霞飞粉饼盒。人群中有人说:“杜朝阳喜欢照镜子……”有人说:“当年传杜朝阳爱照镜子、爱哭,议论他不算是勇敢的人,所以才更有理由确认他失踪,可惜这十年……”
舒智强听见了,严肃地说道:“杜朝阳是我们连的战士,我了解他,他不是不勇敢,他只是更爱柔美。”
那个带小镜的霞飞粉饼盒,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从一九七六年的花镇中学元旦联欢会后文艺队队员合影上裁下的三人并排图像:阳戈、杜朝阳和华翎。三人都面带笑容,杜朝阳笑得最灿烂。阳戈和华翎一左一右,杜朝阳站在他俩中间。
舒智强从K隧道烈士陵园回到特区的当晚,赶回政府办公大楼,仔细处理这几日积压的文件、报告、请示件和群众来信。他多年保持着“案头无积压,事情不过夜”的办事风格,这几天因忙于阳戈的事,积压了一堆文案。处理完毕,他的心里竟一时空落落的。十年来,每到就寝前,眼前自然地浮现华翎的形象,今天觉得不对了,自己已经亲手把华翎完完整整地交给了阳戈,他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想她了……
这时刻他心中萦绕着莫名的亦喜亦忧。他努力地从这种心境中挣脱。他终于想到了燕念念,心头一阵发热,眼眶就潮湿了。她的音容笑貌一下子在他心田放大了,她是多么美丽、善良、包容和善解人意。这么多年执着地守候他……他感到对不住她,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紧缩。他想马上去见燕念念,向她表达……
他伸手抓电话,电话却先响起来。是念念的声音:“智强兄,你还没休息啊……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给你拨个电话。”
“念念,我知道,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明天一早就去师医院看你,我有最重要的话要对你说!”舒智强语气很重地说。
“什么话,有那么重要吗?是我想听的话吗?”
“当然。虽然是迟到的,一定是最好的。”
“啊!我现在就想听!”
“嗯……还是明天当面说给你。好,明天见。”
翌日一早,舒智强收拾停当,换上他最喜爱的白底红线的小格子纹衬衣,正要上车,见市委纪委案审处王处长和另一位干部匆匆向他走来。没等舒智强开口打招呼,王处长一脸严肃地抢先开口了:“舒智强同志,你不要外出了,市纪委*在办公室等你。”
“哦,什么事呀,很急吗?我上午约了一个人,下午去见*行吗?”
“不行。干脆跟你说了吧,我们是受中纪委纪检局的指示对你进行调查的。你被检举收受他人巨额财物,还为军队失联人员作伪证。目前,决定取消你出访欧洲的计划,你的行动将受到限制。”
舒智强说:“那归来的人是真正的英雄不假。”
王处长回应:“检举说你指定的证人是参与贩毒人员。”
舒智强若有所思。
一阵风吹来,在地上打了一个旋子。
王处长很职业地说道:“现在请你跟我们走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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