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门头沟区城区出发,沿着109国道一路前行,可直抵“百花”深处。太行余脉,大山连绵不绝,百花山上空常有云气蒸腾,俨然一幅中国水墨。从百花山开始,一直到小龙门、东西灵山,在北京西部构筑了一道生态屏障,茂密山林中,是1292种植物与271种动物的故园。
在距离百花山不足30公里的河北小五台山地区,曾发现过华北豹经过的踪迹,那是豹在北京消失数十年来离京最近的一次。北京百花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常务副主任杨宏说:“近年北京周边地区陆续有豹个体出现,已经呈现向北京方向扩散的趋势,综合研判,百花山极有可能是华北豹回家的第一站。”
宛如水墨画一般的百花山。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归:迎豹回家万事俱备
在百花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有一座野生动植物科普博物馆,博物馆中展示着不少珍稀动植物、昆虫的标本。在展厅的入口,就能看见一只华北豹标本,皮肤油亮,花纹栩栩如生。华北豹的旁边,还有狍子、兔、獾等动物标本,构成了一个小小的食物链。
杨宏介绍,华北豹最后一次出现在百花山,已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他说:“如今,随着生态的恢复,生物多样性越来越丰富,华北豹下游的食物链已经非常丰富,就等豹回家了。”
北京百花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常务副主任杨宏。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2008年,百花山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森林覆盖率达90%,拥有森林、灌丛、草甸、河流、湿地等自然或半自然生态系统类型,孕育着丰富的生态多样性。作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百花山以保护暖温带华北石质山地次生落叶阔叶林生态系统为主,总面积为21743.1公顷。近十年来,随着对生态的不断保护和修复,百花山保护区内生物多样性逐渐丰富,为迎豹回家,打造了一个环境舒适、食物丰富的生态家园。
杨宏说:“野生豹对维持森林生态健康和平衡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也是判断生态系统是否健康和平衡的重要标志。作为超过2000万人口的首都,北京若能恢复豹这样的顶级食肉动物,将具有重要意义。”
为迎豹回家,保护区持续加强生物多样性和珍稀濒危物种的保护,加强保护区信息化、智慧化建设,比如选择几块样地,做生物多样性调查。这是百花山保护区管护员老吴每天都要*工作,他需要对保护区域内部分样地做物种调查和记录,构建出一个信息库,以供后续工作的开展。
老吴在百花山工作了十余年,他没见过华北豹,但是狍子、野兔、獾,他倒是见过不少。这些小动物,在食物链上都是华北豹的狩猎对象。老吴说:“豹子出走的原因,离不开环境破坏、找不到食物,现在狍子、野兔都变多了,它的食源丰富了,也就有了回归的可能。”
百花山自然保护区动物明纹花松鼠。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今年5月,门头沟区启动“迎豹回家”计划,旨在通过改善生态的方式为华北豹回家创造条件,百花山保护区工作是重中之重。杨宏说:“京西是豹的原始栖息地,也是豹种群在太行山和燕山扩散与恢复的中心点,是京津冀协作开展豹种群保护和恢复的关键点,通过这些年的努力,目前百花山迎豹回家,万事俱备。”
育:绿水青山回归自然
据统计,百花山保护区内高等植物从十年前的1100种,发展到目前的1292种,陆栖野生脊椎动物从169种,发展到现在的271种。杨宏说:“目前,百花山在生物多样性保护等方面已经取得了明显成效。”
杨宏介绍,保护区为野生动植物的生长和繁育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和栖息地。经调查统计,保护区分布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6科9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36种,还有北京市唯一的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百花山葡萄,这填补了北京市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的空白。
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百花山葡萄。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只有把生态环境修复好了,很多动物、植物就会悄悄出现。”老吴平常的工作就是巡山,监测和记录保护区内的动植物生长情况,今年是老吴从事森林巡护工作的第11年。几乎每一天,老吴都要在山里徒步好几十公里,他膝盖上的伤就是走出来的。
“最开始的工作内容,就是巡山,注意森林防火。”老吴介绍,对护林员的要求,随着对百花山生态修复的要求提高而提高,他有了新的名头——保护区管护员。这个岗位让老吴接触到从研究院、高校而来的专家学者,他们来到百花山进行生物物种调研活动,老吴则需要带着他们上山作业。
老吴的工作内容,也不再是单纯的防火,他还需要巡山记录保护区生态圈里的生物物种,对它们进行保护和跟踪。山里的很多条小路,那么多拐口,老吴熟记于心,可在初来乍到的那几年里,他和普通人一样,看见遍地的绿色,也只会用“这个植物”“那个植物”形容,叫不出名字。他说:“我开始的时候云里雾里,看到专家学者们对这些动植物那么熟悉,就觉得自己必须得学习了。”
当时的老吴,已经四十多岁了,从头看书学习,可比巡山难多了。“我就买各种相关的书籍,每天带着,对照动植物的特征去记,有时候,一个地方多走几遍就记住了,兴趣就是最好的记忆力。”老吴在两年时间里,将自己从一个生物“小白”,变成一位能够加入专家学者讨论的森林百事通。
百花山自然保护区植物,异叶败酱。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沿着公路巡山,是可以开车的,但老吴更喜欢走路,一边走,一边看,走到最高的山头,往下张望,就是大片的绿色。据统计,门头沟全区森林覆盖率由2015年41.79%,提升至2021年的48.26%,而百花山起到了重要作用。
“植物多了,绿色多了,小动物就多了;小动物多了,豹子有食物吃就会回来,所以植物是构成一个良好生态系统的重要基础。”微风从山谷吹来,飘渺的白色雾气从西边的山头挪到东边的山头。
察:脚步丈量进化演变
山里的路窄,仅允许一人通过,道路两旁植物自由生长,老吴习惯穿着护膝上山,防止小腿被锋利的叶片划伤。“山里湿气比较重,石头子多,路也滑,摔跟头是家常便饭。”老吴会带着一根自制的登山棍,木头很硬,拨开植物或者稳定身体都很合适。
“草本植物长在一起,不容易区分。”老吴边走边聊,目光所及的植物名字都如数家珍。
百花山自然保护区植物短毛独活。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这是短毛独活,伞形科独活下的一个变种。”老吴介绍着手边一株植物的名字,“短毛独活开花像小伞,上面布满白色的小花,很好看,这个也能入药,能治感冒风寒。”
观察草本植物,要俯身,而头顶的大树,则需仰望。“这棵黄檗,长成现在这个大小,得有七八年了。”黄檗,是百花山保护区内一种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为芸香科黄檗属落叶阔叶乔木,它是一种珍贵的用材树种,也是一种重要的药用植物资源。资料显示,1980年以来,由于人们开采严重,野生黄檗资源数量急剧减少。
老吴介绍国家二级保护植物黄檗。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当前,百花山自然保护区,高等植物占北京市全部种类的一半,是北京地区高等植物最丰富的区域。老吴介绍,随着生态环境的变化,植物种类也会自主进行演变,不同生存条件下的植物品种完全不一样,这是保证生物多样性的另一途径。老吴说:“每看见某一处小的生态圈里又加入一种之前没有的植物,就特别激动。”
在百花深处,随时可能出现在脚边的,可能是软枣猕猴桃、红景天、大花杓兰、野大豆等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所以,老吴念叨最多的,就是保护区里的植物们,只可远观,不可把玩。“有可能你脚边的一株植物,就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老吴每天都和参观者反复强调,“我们和植物的相处方式,不是喜欢它就把它摘下来带走,而是去认识和欣赏它们。”
悟:一枝一叶总关情
“一花一草皆生命,一枝一叶总关情。”这是老吴总结的理念,对于百花山保护区里最珍贵的一株植物,这句话就更贴切了。百花山葡萄,这个全世界“唯二”株的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只在百花山生活着。31年前,一位来百花山调研的学者发现了它,直到2020年,才第一次开花结果。老吴介绍,这是野生深裂山葡萄的一个变种,尤为珍贵。
百花山葡萄,叶片呈鸟足状,和普通的山葡萄相比,叶片的叶裂更深,结的果实大小相近,有一定甜度。从发现它起,百花山保护区就将其和周围的植物用铁丝网围住,围成一个小型生态圈,防止人们无意伤害。
此外,保护区还在附近增设了监控,管控人为因素的影响,也便于监测百花山葡萄的生长状态。“我和它相处十几年了,它很脆弱。”
老吴在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百花山葡萄保护网前。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老吴形容,百花山葡萄的藤蔓很细,通过三十余年的生长,也不如常见的葡萄藤蔓那般粗壮。“每个工作人员经过这里,都要进来看一眼它,看到它没问题才放心。”老吴说,一株葡萄,之所以如此重视,还是因为保护区深知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责任,“生物多样性具体就是落实到每一种生物的繁衍生息,这样人们才能真正做到与自然和谐共生。”
多年来,百花山葡萄一直处于极度濒危状态,长势衰微,不见开花结果。直到2020年,109国道旁的百花山葡萄植株开花结果,这一消息,让老吴兴奋不已。老吴回忆:“当时特别激动,比中了彩票还高兴。”
那是2020年6月中旬,一朵朵黄绿色、淡白色的小花悄悄爬上葡萄藤,为这片小小的生态圈带来新的生机,老吴在收到消息的当天,就跑到了现场。“眼泪差点就下来了,但下一步就想着它该结果了。”又过了一阵子,黑紫色的果实在藤蔓上摇摇欲坠,百花山葡萄完成了被发现之后的第一次开花结果。
盼:珍稀生物失而复现
天气好的时候,是看不见云朵的,天空蓝得像一面平静的湖,生物们自由生长,微风吹过,植物们因摩擦发出响声,动物的叫声起起落落,在这样的自然之下,很难失眠。目前,包括百花山保护区在内的门头沟区现有的自然保护区有效保护了4.6万余公顷的野生动植物生存环境,为野生动植物提供了良好的栖息环境。
老吴巡山,背负的重物只有一个望远镜、一台相机,这两件装备,为他观察动物、飞禽提供便利。老吴的视力很好,裸眼就能看清25米远的东西,马路对面峭壁上的一朵橘色小花,他都能分辨出花形。望远镜是用来观察鸟类的,老吴用的是八倍镜,可以将远处的主体放大八倍,通常是一听见鸟叫声,分辨出大概位置后,他就会借助望远镜观察。
老吴拿着望远镜观鸟。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平日里,老吴就喜欢观鸟,因此,对保护区内的鸟类研究颇多。他用五官配合,耳朵听音辨位,眼睛远观八方。“通过叫声,就能确定鸟的种类,再通过它的外形,比如体形、羽毛花色、爪子形状等,就能判断出是什么鸟。”老吴说。
在保护区内的9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超过半数都是鸟类,黑鹳就是其中之一。老吴介绍,黑鹳会将巢筑在高达一百多米的悬崖上,成鸟的体形超过1米,活动敏捷,性情机警。“我看到它在空中展翅的样子,非常英武。”
作为一种长距离迁徙的候鸟,黑鹳在越冬期间会结小群活动,它们主要依靠两翅飞行,有时也利用热气流进行滑翔,从9月下旬至10月初开始往南迁移,大多在春季的3月初至3月末到达繁殖地。
与黑鹳同样位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之列的,还有褐马鸡,这是一种中国特产珍稀鸟类,从战国时代赵武灵王开始,历代帝王都用褐马鸡的尾羽装饰武将的帽盔,称为“冠”,用以激励将士,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清朝末年。
山地森林是褐马鸡赖以生存的栖息环境,早前却几乎在百花山难寻褐马鸡的踪迹,随着生态系统的保护和修复,目前百花山褐马鸡的种群数量为350-450只,且分布范围已经扩散到百花山自然保护区之外。老吴最早在保护区里见到褐马鸡,是在四五年前。“刚开始只能看见图片和标本,就是在森林里遇不到,随着生态越来越好,竟然在巡山的时候见到了,当时把我激动坏了。”
回忆起见到褐马鸡的场景,老吴兴奋地比画着:“就在马路边的林子里,距离我有五六十米,一大群,有一百多只。”老吴还分享着他观察到的信息,褐马鸡不善飞行的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有一次他亲眼看见褐马鸡滑行将近一百米。“我手边的设备太有限,无法将那样的时刻记录下来,很遗憾。”
褐马鸡、黑鹳、欧亚红松鼠、斑羚……老吴和保护区里的动物们打着交道,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山间,并不感觉孤独,更多时候,是怀着期待。听着泉水击打石头的声音,不远处传来昆虫的鸣叫,老吴说:“华北豹回家,只是时间问题,我会在这里等待着,等待一次最大的惊喜。”
新京报记者 陈璐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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