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您还是担心两位少爷吧……”
站在方从恩身后的吕大封慢悠悠地说道。
方从恩的雪白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叹了口气。
“阿城倒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那阿玦……”
吕大封也叹了口气,自己从小就在方家,与方老爷子既是主仆,也是发小,他还从未见过方从恩刚刚会绕着圈子去暗示高林心,暗示他要对两位少爷手下留情。
“二少爷是要沉稳,机警些。可那大少爷虽比不了二少爷的聪慧,却也是低调,稳重,身手又是极好,老爷也不用担心太多。”
吕大封的话音刚落,方从恩却轻轻地哼了一声。
“人,活着,各凭本事。就怕有些人有点本事,就想着满足更大的*,去追求一些根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吕大封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一脸沉静的方从恩。他知道,老爷子说的是老林,难道老林会有什么野心吗?
吕大封看不出来,却对方从恩的话又丝毫不会怀疑,方老爷子说这种话,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
“那个人回上海了么?”方从恩忽然侧过脸来,看着吕大封,淡淡地问了一句。
吕大封迟疑片刻,顿时明白了老爷子说的是谁。
“回来了,今儿一早,我去找少爷的时候,顺道去看了看他,还给了他一些钱。”
方从恩点点头,一脸平静。
“你晚上再去找他,告诉他,要对付杜家兄弟,先不要急,只要时机成熟,他有机会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吕大封点点头,脸上却带着一丝忧郁,沉思片刻,他还是开了口。
“老爷,您真认为他能对付得了杜家兄弟?”
方从恩冷冷地笑了笑。
“一头大象,不惧猛虎,却可能对一群蚂蚁毫无办法。他就是那群毫不起眼的蚂蚁,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是有可能将杜家这头大象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
吕大封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默默不语地看着方从恩。
“也许,过不了多久,一切都有眉目,很多谜团就会解开。”
方从恩忧心忡忡地说道,眼里满是忧伤的神色,他又叹了口气。
“或许,又会死很多人……”
方从恩淡淡地说话,抬起脚步,缓缓地向那栋灰色的小楼走去。
吕大封惊愕地站在原处,看着方从恩的背影,他第一次仿佛觉得老爷的身板不再那么挺拔硬朗,甚至有了些微微的佝偻。
吕大封忽然才意识到,方老爷子今天穿着的是一身灰色的长衫,这件灰色的长衫是他最不喜欢的……
人,有时候必须接受自己的不喜欢,哪怕你可以掌控一切,却无法逃避这人世间给自己带来的厌恶。
没有不喜欢,哪有喜欢;没有恨,哪有爱……
吕大封轻轻地叹息一声,快步上前,追上前去。
大槐树下的那张圆藤桌上放着两杯茶,两杯早已凉透的茶,在晶莹透亮的玻璃杯壁上,映出了吕大封的身影。
他也是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衫,这种颜色的长衫是吕大封的最爱。
三天后,黄昏时刻。
方城刚刚走出医院,秋月枫就医的那家医院。
方城走下医院门口的石阶,悄悄地站在门边那棵硕大的梧桐树下,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一支,眼神忧郁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他还是来晚了,据护士说,秋月枫早在三天前就出了院,来接她出院的人是高林心,高处长。
方城的心里既有一些欣慰,又有一丝担忧。
秋月枫不是普通女人,不是寻常女特务,她若与高林心联手,上海地下党的活动就会变得愈加的困难。
最近几天,上海地下党就有很重要的行动……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秋月枫出了院,又是高林心亲自来接的她,看来敌人对此次上海地下党的行动有所警觉。
方城陷入了沉思,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此次行动,就连他自己都知之甚少,为何敌人的嗅觉却如此的灵敏?
正当方城皱着眉头,手里夹着香烟沉默不言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却有规律的汽车鸣笛声扰乱了他的思路。
汽车的鸣笛声有长有短,莫斯密码。
方城猛地抬起头,街对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边上,它被前面一辆人力车挡住了去路。
汽车驾驶室的车窗摇了下去,是大壮,杰弗洋行的司机大壮,我们的人。
大壮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方城,却假装不认识,他又按了按喇叭,挡在车前面的人力车立即仓促离去。
大壮开着车疾驰而去。
方城努力回忆刚刚大壮用汽车喇叭发出的莫斯密码,翻译出来,只有四个字。
“速回,开会。”
方城心里一沉,自己有两天未与同志们见过面,特别是秦校长,他是上海地下党的*,却也没有和自己直接联系的方式,只能通过唯一和自己有过联系的大壮满上海滩找自己。
只是为何大壮刚刚不和自己直接联系,而是要用这种发莫斯密码的方式来告诉自己呢?
方城想了片刻,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大壮的车上有人!
这个人一定不是我们的同志!
方城猛地将手里的半截烟卷丢在地上,用鞋狠狠地踩灭了烟头,快步走到路边,招了一辆人力车。
“静安小学,快一些。”方城提前给了人力车夫车钱,一屁股坐了上去。
人力车夫咧着嘴,笑了笑,使出浑身气力,拉着方城向静安路跑去。
过了没多久,人力车到了静安小学的门口。
小学大门敞开着,刚刚放完学,还有不多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校门。
方城站在学校门口,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快步走了进去,他刚踏进校门没几步,突然听到学校门房的小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
“先生,您找谁?”
方城回过头一看,是那个看门的老头,是我们的人。
方城笑了笑,说道。
“老师打电话说孩子留了堂,让我亲自来接。”
老头咧着嘴笑了笑。
“听说了,孩子顽皮得很,和同学打了架,正在校长家里呢……”
老头把‘校长家里’几个字说得重了些,方城顿时明白了。
开会的地点在秦校长的家中。
“快去吧,等孩子走完了,我还得锁门。”老头向方城挥了挥手。
方城笑了笑,转过身疾步向那一排教学楼的背后走去。
方城一边走,一边却在思量,这王老头是上海地下党的同志,静安小学秦校长的家应该就是上海地下党的总部,为何这老头刚才用暗语告诉自己开会的地点。
学校门口没有旁人,进出的不过是些放学的孩子,老头为何如此谨慎?
难道敌人已经盯上这里了?
方城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过多久,方城来到了秦校长家门口。
秦校长的小院是在这排独立小院最后的一栋,它的边上就是文重月曾经的宅子,三天前,方城在这里和老许、袁克佑分了手。
老许再也回不来了,袁克佑也没有和自己联系过。
方城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幽静的青石板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三盏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去……
方城轻轻地敲了敲门,敲门声有长有短,这是他们早已约定好的暗号。
过了片刻,门开了,开门的是袁克佑。
方城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袁克佑却愁容满面,阴沉着脸,向方城点点头,示意他赶紧进门。
方城快速地闪进门去,袁克佑透过门缝左右看了看,又迅速将门关上,将门紧紧地关上。
方城刚要开口,只见袁克佑一把拉住方城的胳膊,努努嘴。
方城明白他的意思,什么都不要说,他立即紧闭嘴唇,跟着袁克佑穿过院里的小花园,走进了小楼的一楼大厅里。
秦校长的客厅远比旁边文重月家里要气派很多,欧式的真皮沙发,水晶的吊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紫色的天鹅绒窗帘拉得很严实。
显得颇为富丽堂皇的客厅隔壁就是一张大理石餐桌,顶上一盏略小的水晶灯垂吊下来,照在桌上的一张地图上。
桌边围坐着四个人,有三个方城认识,有一个却很陌生。
秦校长,童白松,老林,他们三个人方城很熟悉。
只有坐在正前方的那个中年男人,方城却不认识。
他穿着一身暗蓝色洋服,有些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一张国字型的脸庞黝黑发亮,却刮得很是干净,,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很是沧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深邃无比。
秦校长见方城走了进来,立即站起身来,向方城和袁克佑招了招手,两人也快步走上前去。
秦校长伸出手来和方城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脸色沉重地说道。
“终于把你找到了,事情急,任务重,今天我们开个紧急会议,传达延安给我们的指示,部署任务。”
方城心里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紧张的气氛。
秦校长把方城拉到餐桌前,对那个中年男人说道。
“顾处长,他就是方城。”
中年男人站起身来,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眼里却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他向方城伸出手来。
“方城同志,对你早有耳闻,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见面。我是顾常言。”
方城一惊,脸上顿时涌起欣喜的微笑,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顾常言的手,说道。
“顾处长可是大名鼎鼎啊,幸会,幸会!”
顾常言黝黑的脸上微微地笑了笑,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方城的手背,说道。
“都是干革命工作,未来几天咱们就会在上海共同战斗,现在事情紧急,请秦*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说完,两人都松开手,顾常言缓缓地坐了下来,方城也坐在了唯一空着的欧式餐椅上。
童白松和老林都用眼神与方城微微地打了个招呼,只见秦校长缓缓地站起身,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同志们,根据可靠的情报,一直潜伏在上海的黑龙会将在明天夜里将一批从东北运来的文物、古董、书画、珠宝等珍稀物品在上海装船出海,延安紧急指示我们上海地下党组织,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截获,绝不允许有一件物品流出海外。”
秦校长说完,静静地看着坐的几个人,大家都阴沉着脸。
方城的脸上更是忧心忡忡,这里是国民党的地盘,黑龙会的人把这批东西从东北运过来,肯定是买通了国民党军方的人,使用了军用的飞机,可以想象这批价值连城的文物数量会是多么的巨大。
要想在国民党的地盘动手,抢夺如此巨大的文物,这的确是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秦校长见大家都沉着脸,又说道。
“前几天,我们的童白松同志暗中在打探上海出入境所有码头的情况,现在请他给咱们介绍一下他获得的信息。”
说完,秦校长坐了下来,看着坐在老林边上的童白松。
童白松抬起头来,看了看秦校长,又瞟了瞟在座各位的表情,轻声说道。
“如果这么大数量的一批文物要偷运出海,有两个部门是永远绕不过去的,一个是上海海关,一个是上海警察局。最近几天,我一直在各大码头,凭借过去的一些关系,打探出一个重要的信息。”
“现在从上海出发,能够允许直接到达日本的船,只有一家,那就是杰弗洋行。这是美国人开设的公司,美国开办这家公司并不是为了赚钱,纯粹是为了走私,这就给了军统和中统机会,他们利用美国人走私的心理,派人打入了这家公司。”
“当然,组织上也派我打入了杰弗洋行,过去给组织上做了很多工作。自从王美兰中枪以后,杰弗洋行又落入了美国人的手中。三天前,有一个熟人又回到了杰弗洋行接管了这家公司。”
童白松顿了顿,看了看方城。
方城眼里一惊,脱口而出。
“柳恨水!”
童白松点点头。
“柳恨水突然从青岛回到上海,接管杰弗洋行,一定就和这批文物有关。我甚至怀疑,美国人想黑吃黑,借黑龙会的手,将这批文物从东北运到上海,假装同意帮助日本人运送回日本,却极有可能半道转航美国,直接将这批文物霸占。”
秦校长突然*一句,惊愕地问道。
“你是自己判断,还是有什么证据?”
童白松圆胖的脸显得很阴沉,冷冷地说道。
“杰弗洋行目前停靠在上海的货轮有五艘,其中有三艘今夜出港,一艘前往印度,两艘前往南洋。剩下的两艘一直停靠在十六铺码头,长城号要装棉花去日本横滨,长光号准备装上收缴日本人仓库的橡胶半成品回旧金山。”
“可是,这两艘船加的油料却是一样,都足以航行到旧金山……”
童白松刚说完,其他人都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个信息足够说明问题了。
长城号运送棉花去日本横滨,它根本不需要加如此多的油料,油料太重反而会影响货轮的航行速度,增加运输成本。
长城号一定是另有目的!
童白松继续说道。
“所以,我怀疑,美国人虽然与黑龙会谈好了交易,明面上会去日本,暗中却会直接航行至美国。”
秦校长紧锁着眉头,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你的消息确凿吗?”
童白松一脸肃然,沉声说道。
“我做了近十年的杰弗洋行经理,至少比柳恨水要熟悉得多。再说了,杰弗洋行里还有我们的人,有些情报我也通过大壮同志证实过的。”
秦校长不再说话,而一直冷眼旁观,静听不言的顾常言却开了口。
“如果童白松同志的情报是可靠的,我个人判断美国人会用长光号运输那批文物,长城号不过是敌人释放出来的烟雾弹……”
顾常言话音刚落,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惊讶地看着他。
“据延安得到的情报,这批文物的价值无可估算,保守估计超过五十吨黄金的价值。既然如此贵重,日本人,美国人都会考虑一个问题——安全!”
“棉花太轻,而美国人用于商用的货轮吃水不足,船重不够,远洋航行存在一定的风险。长城号装棉花,一定会去日本;而长光号回美国,运输的却是半成品橡胶,这种货物重量很大,可以当作镇舱之物。”
“美国人会说服黑龙会选择用长光号,却用加满油料的长城号来迷惑对手,将对手的注意力转移到长城号上来。”
顾常言说完,顿了顿,一脸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得异常的阴冷。
“我们想得到,他们也想得到。只是,他们想不到我们想到了他们想到的……”
好一个情报分析处处长!方城心里暗暗佩服。
“只是,我们的对手根本不是黑龙会和美国人……”
突然,顾常言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神犀利地扫视了围坐一圈的所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
围坐在餐桌前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闪过各自迥异的神秘莫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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