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火车行驶在隧道中,窗外漆黑。
呼啸的风裹挟着寒从列车连接处缝隙里挤进了车厢,吹散了长途列车内复杂的浑浊。
列车全程二十三个小时,已经开了十分之一,车厢内死气沉沉。
斜对面抽烟区的青年歪靠着吞云吐雾,手上反复刷着同一条短视频。手机失去了信号,他最后一条视频卡在网红八卦上。
“知名网红嘉鱼大翻车,细数十宗罪……”
向嘉走近车门,寒凉的风透过口罩吹拂到皮肤上。
青年关掉视频拿下烟头抽完最后一口烟,扔掉烟头抬头往前面看了眼,动作便停住了。
呼啸的风声和火车轨道的撞击声突然清晰地冲击着耳膜,窗外陡然大亮,列车出了隧道。
向嘉抬头,漂亮的杏眸落在灰黄的光下,长而密的睫毛被映成了金色,瞳仁澄净一尘不染。
青年回神,匆忙把烟头扔进了铁质的烟灰缸里,这是个美女,哪怕只露了一双眼睛,其他的全被帽子口罩遮挡。
“溧县即将到站,要下车的旅客请带好随身物品。”列车员拎着钥匙穿过车厢走了过来,看了向嘉一眼,“去溧县?”
向嘉点头拖着行李箱退回车厢,手机叮叮咚咚地响起了消息通知声。
来信号了。
“你是学生吗?你看起来很小。”对面青年走了过来,搭讪道,“你去溧县是旅游?一个人?怎么不去大盈古镇?溧县有什么好玩的?破地方。”
“没到站的旅客请回到自己的车厢,不要在出口逗留。”列车员指着青年,“你到站了吗?车票拿出来我看看。”
“没有。”男人讪讪地往车厢退去,一边走一边回头不死心地看向嘉。
“出门在外不要随便跟人搭话,别被人套信息了。”列车员是个年轻女人,语调温柔,“你一个人去溧县?有没有朋友接你?”
向嘉嗯了一声,说道,“有,谢谢。”
“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喊我们,我会叮嘱同事注意这边。”女列车员做好开门准备,说道,“你可以站过来了。”
列车进站发出绵长而尖刺的长鸣笛,持续了半分钟才停止。向嘉的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才接通。
“你在什么地方?今晚的饭局为什么不来?你知道我说了多少好话找了多少人才求来的机会吗?你就这么鸽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混了?”
向嘉在这趟列车上坐了十四个小时,长时间不说话让她嗓音有些哑,“我不在上海,徐总。”
徐宁在电话里暴跳如雷,“你现在还有心思跑出去?你真是疯了,赶紧给我回来。我警告你,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秦少那边说了,今晚看不到你,你就得彻底从这个圈子消失!”
“列车已经到站,溧县站停靠时间是两分钟,请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抓紧时间下车!”随着列车员一声喊,车门哐当一声打开,寒风卷进了车厢。列车员拎着折叠铁台阶挂上了列车,连接上了站台,喊道,“小姑娘,溧县到了,我帮你拿行李。”
“什么立县?你跑什么鬼地方去了?十二点能赶到上海吗?”
火车的铁台阶又窄又高,脚下轨道是一片黑暗。
向嘉看了眼遥远处暗深的山脉,山脊线与天相连,延伸向黑暗尽头。她谢绝了列车员的帮助,踩上窄陡的台阶,用力把行李箱从火车上拖了下去,行李箱重重砸到地面上,她说,“不能。”
挂断关机,向嘉拖着行李箱走向了出站口。
西南山城,深夜寂静。
峻岭高耸如云,零星路灯亮在其中,照不透刚升起的浓雾,天空在酝酿一场大雨。
破旧的灰色五菱穿梭在盘山公路上,开车的是个苗族姑娘,叫阿乌,扎着两个乌黑的大辫子,戴着蝴蝶纹银饰耳环。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你?”阿乌问道。
“向上的向,嘉庆的嘉。”向嘉看着窗外车身贴着悬崖飞驰而过,升上了车窗,“向嘉。”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开了二十分钟到溧县,县城高楼林立,繁华的面目全非。车开进广阔而寂静的街道,向嘉才看清繁华灯海后的烂尾楼。
孤独地伫立在黑暗中,庞大而腐朽。
“我们这里自然风光不比大盈古城差,三省交汇,中间有著名的溧江。当初政府是想先发展我们的旅游,盖了很多楼,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隔壁大盈古镇又被明星带火了,大家都涌向了大盈古镇。”阿乌单手握着方向盘换挡,车子随着她的动作狠狠颠簸,飞驰向黑暗的尽头,“总有一天,我们这里会发展起来,像大盈古城一样繁华。”
街道尽头有一盏高大的路灯,向嘉借着光看到手表上的时间。
夜里十点。
车又开了接近半个小时才到桐镇,镇上已经没有开门的店铺了。
阿乌客栈在江边,需要走很长的青石板小道下去。向嘉和阿乌一前一后往下走,这条道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十年如一日的陡峭。
走到中途,终于是下起了雨。细雨靡靡,山间小镇寂静,偶尔一声狗吠。
梅雨季节,青石板上长满了绿色青苔,经过雨淋变得湿滑。向嘉走的很慢,看着前面拎行李的阿乌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
“这边巷子进去有个四百年历史的院子,自己人带去不收门票。”阿乌一边走一边介绍,“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雨越下越大,向嘉压低了帽檐,埋着头往前走。转过陡直的墙角,吉他声遥遥响起,是一曲民谣调子,慢悠悠地响在细雨中。
“这是我们镇子上唯一一家酒吧,我们客栈的顾客过去消费打八八折。”阿乌语速飞快的介绍,十分诚恳,“你有时间一定要过去坐坐。”
青石窄巷的尽头,一线江景劈开了天地,两边各自伫立着青瓦灰墙的建筑。左边小楼侧边悬挂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木招牌,手写着四个字:‘一家酒吧’。
招牌漆点斑驳,缠着五颜六色的廉价彩灯,透着不健康的色调。正门在短窄的巷子里,大门半开,里面灯光昏暗。
隐约能看到舞台中央坐了个高挑的青年,支着长腿垂首抱着吉他,姿态散漫。
向嘉对这种酒吧不感兴趣,便移开了眼,看向另一边的阿乌客栈,“晚上会吵吗?我不喜欢太吵的环境。”
“十点半关音乐,不会吵到你,你放心。”阿乌拎着向嘉的箱子踏进阿乌客栈,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小跑过来,一把抓住了向嘉的手臂,“乖乖。”
向嘉吓一跳,还没做出反应,老太太便被阿乌截走推向另一个方向,“奶奶你认错人了,你赶快去睡觉,不然我要生气了。”
院子不大,墙角种着一棵茂盛的三角梅,一路从一楼爬到了二楼楼顶,艳色的花开在黑暗中,一部分花瓣被雨打落躺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阿乌把奶奶推到一楼房间关上门跑回来拎着向嘉的箱子踏上木楼梯,瞬间楼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她一口气走到二楼才停下来歇息,“那是我奶奶,七十岁了,脑子有些糊涂,偶尔会分不清谁是谁,刚才是把你当成我了。 ”
向嘉扶着龙纹精雕木栏杆走上了楼梯,木楼梯上挂着苗绣装饰品,绣工一流,属于上品。小楼远看简陋,内里装修倒是精致干净,空气中飘荡着花香。
“你把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我们这里需要联网。这是你的房间,WIFI密码在门后面。全天供应热水,早餐免费。午晚饭夜宵菜单都在床头柜抽屉里,扫码加我的微信点餐。”
向嘉从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阿乌,拎着箱子进了房间。
“你比我大呀?真看不出来,你像是没毕业的大学生。”阿乌一边抄写向嘉的身份信息,一边介绍,“需要陪游直接跟我发微信或者去一楼找我,我们这里大部分景点我都能给你拿到优惠价。”
房间是木地板,原木风格装修,靠江一面是木框窗户,上面有大片的玻璃。隐约能看到窗外的方桌和藤椅,隔壁的吉他声隐约能听见,隔音一般。
“你的身份证。”阿乌把身份证还给向嘉,抱着登记簿说道,“我住在一楼,有什么事喊我或者打电话,你早点休息。”
向嘉点了点头接过身份证装回背包,反手关上了门。她摘掉帽子和口罩,关掉房间的灯推开露台的门走了出去。
江面广阔,山脉辽远。
连绵的山一层叠着一层延向远方,山脊线与天相连。一束光照在江上,涛涛水声与细雨交织,世界开阔。
隔壁响起很重的关门声,向嘉转头看去。
二楼露台恰好能看到‘一家酒吧’的正门,穿着白衬衣的高挑男人走出了昏暗,走到了光下。衬衣松松垮垮,散开的扣子能看到冷白的锁骨线条。
他停在屋檐下取了一支烟咬着,垂下眼点烟,随着金属打火机清脆一声响。火光亮起,他也抬起了头。
一张脸落在光下,清绝俊美。
2、第二章 ...
细雨绵绵,酒吧大门彻底敞开,暗色的光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显出靡靡。
他手上的火光暗了下去,他咬着烟靠在陈旧的木质雕花栏杆上,半晌才吐出烟雾,白色青烟袅袅。
女人暴怒的声音从酒吧里传出来,“林清和,你要一辈子烂在这里吗?”
“我愿意。”男人终于是开口了,非常好听的声音,很独特,明明被香烟熏染的沙哑,底子却是意外的干净。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选择,跟我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女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光下,她手里拎着爱马仕大象灰birkin中号,手腕上戴着百达翡丽。黑色深V长裙露出脖子上的翡翠,在灯光下散发着金钱的气息。
她保养的极好,从头精致到脚,长得也很漂亮,但能看得出来上了年纪。至少有四十岁,有点眼熟,向嘉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欺男霸女的戏码让向嘉来了兴致,她转身趴到栏杆上看楼下的闹剧。
林清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拿下香烟虚夹着,漫不经心地轻弹,白色烟灰飘飘扬扬跌到了湿淋淋的青石板上,他对面前这一切毫不在意,很随意的敷衍,“我选后者。”
“无可救药!”女人扬起手却没有挥下去,她狠狠把手放下说道,“你真是疯了,我等你后悔那天。把他这里给我砸了,砸干净点。”
向嘉这才看清酒吧里还有个人,挺高挺壮的男人。
酒吧的门从里面关上了,随即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风卷着江水扑向岸边,带起了巨大的水浪声,砸东西的声音淹没其中。
男人忽然抬头,猝不及防跟向嘉对上了视线。
向嘉立刻往后退到了黑暗里,他似乎没看到向嘉,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漫不经心抽着烟,任由对方砸着他的酒吧。
起风了,夜渐寒凉。
对方应该是砸完了店,高跟鞋踩着青石板路发出的声响渐渐远去。
向嘉背靠着木栏杆,从雕花屋檐的缝隙里看那个男人叼着烟仰头看天。
夜色浓重,天上的云压的很低,酒吧的灯暗的与黑暗相融。
他的下颌到喉结拉出一条白净清冷的诱人线条,他白的很干净,烟雾缠绕着他的薄唇缓慢地厮磨,才朝着天空荡去。
他拿下烟随意捏在手上,直起身迈着长腿跨过高高的木门槛,走进了酒吧。
雨下的更大了,雨线如织。
远处响起狗吠,江上最后一束光湮灭在黑暗中。
向嘉拿出手机开机,打开了直播软件,十几万条私信一齐涌了出来。无数肮脏的字眼像是利箭射向向嘉,万箭穿心。
“拜金女今天去爬了谁的床?”
“捞女翻车了?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秦朗能看上你?听说你的设计作品也是抄袭的,你还有什么是真的?我以前眼瞎了喜欢过你,真恶心。”
“卖吗?五千一次,联系方式1XXXXX……”
“真为女人丢人,不知道自强自立只会攀男人……”
“假鱼假鱼,你还有什么是真的?”
向嘉猛然转身面对浩瀚江面,寒风卷着江重重拍击岩石。手机在她的手心里嗡嗡地震动,不知道谁打电话过来了。
她死死攥着手机,呼吸时胸口会疼。
隔壁哗啦一声响。
向嘉转头看去,那个高挑清瘦的男人拎着碎了玻璃的木框架走出了酒吧,他叼着烟挽起衬衣袖子,右手腕上缠着一串深色檀木小佛珠,显出一种沉静。
玻璃碎的不彻底,打断骨头连着筋,走一步哗啦一声。
木框架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他修长的手腕一扬,一串血珠顺着他的手腕甩落。残留的划破了他的手臂,血是立刻涌出来。
他对此毫不在意,甩了甩手转身回去,殷红的血顺着他冷白的指尖飞出去,融进了雨夜。
酒吧被砸的很惨烈,他搬了四趟,大大小小的变形框架以及歪曲的金属还有破碎的玻璃。一个垃圾桶已经盛不下去了,他把碎片堆在垃圾桶旁边。
向嘉看了很长时间,手机的震动在持续,始终没有停。她没有看来电都是谁,关掉手机戴上口罩把房门钥匙装进衣兜转身下楼。
一楼房间里亮着灯,但院子里没有人。
黑暗湿漉漉的,细雨缠绵。走廊里放着装雨伞的木桶,纸板上写着需要自取,按时归还即可。
她取了一把伞撑开走出阿乌客栈的小院。
男人把最后一箱子玻璃碴放到垃圾桶旁,身上白衬衣已经湿透,可惜,他里面还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腹肌轮廓只能看到个大概。
他比在楼上看时更高一些,一米八五以上,向嘉斜了伞面看他。他只是懒懒抬了下眼皮,便转身走回了酒吧。
向嘉握着伞柄跨过中间的巷子走到了酒吧门前,墙角位置的纸板被风吹折了大半,经过雨淋软塌塌的烂在墙角,求包养三个字笔迹洇开,又大又重。
酒吧里响起扫玻璃的声音,向嘉推开虚掩的门跨过了那道门槛。
“闭店了,明天再来。”林清和背对着门口在扫地上的玻璃碴,对来人没什么兴趣,语调冷淡没有起伏,“营业时间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半。”
酒吧里面并不小,吧台在门口位置,原本应该是玻璃结构。现在只剩下个木框架,墙上摆着几种酒吧常见的酒,一张手写的酒水单悬挂在上面。
字迹张扬,遒劲有力。
高脚凳倒了一地,男人利落地捡起来摞到一起。
一面窗户临江,挂着一长串彩灯,摆着四张桌子,木桌和木凳都是固定在地面上,得以幸免。中间是小舞台,光线偏暗,谱架和话筒架都倒在地上,一把吉他断了弦,摔在角落。
“有酒吗?”向嘉合上雨伞环视四周找到放伞的水桶便*进去,跨过地上的狼藉走到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闭店了。”男人把手里的垃圾倾倒进旁边的纸箱子里,巨大一声响,他撂下扫把,明显耐着性子,“十点半后不再营业。”
“你打扫卫生不需要时间吗?”向嘉往后倚靠在椅子上,双手坠入口袋,扬起下巴说道,“你打扫你的卫生,我喝我的酒。我不需要你的服务,也不挑剔环境。你打扫完我可能就喝完了,互不耽误。”
男人蹙了冷峻的长眉。
向嘉不为所动,迎着他的目光,“有什么酒?”
他单手插兜往后推了半步倚到只剩下框架的吧台上,下颌微微上扬,双眼皮压的很深,眼尾斜飞出去睨视向嘉。
“我喜欢烈一点。”向嘉的脊背贴着木质椅背,“越烈越好。”
“没有。”林清和从裤兜里摸出半湿的烟盒,甩掉上面的水,他取了一支烟含在冷淡的薄唇上,垂着睫毛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火光一闪灭了下去。他深吸烟雾又缓缓吐出,拿下了香烟,夹着烟的手指随意一点身后的酒架,“只有雪花和百威。”
“百威。”向嘉说。
“一百六瓶,喝不完可以免费寄存,付款码在桌上。”林清和把烟咬回去绕过破烂的吧台,拉开了冰柜取出六瓶酒想找酒架,环视四周,酒架被砸的稀烂,他一只手拎起六瓶酒走向向嘉,酒瓶哐当一声全落在木桌上,他捡起桌子上的酒起子,撩起眼皮,“开几瓶?”
“全开吧。”向嘉装在口袋里的手指敲了手机背面的玻璃,抬眼正对上男人的眼,他没有开酒只是看着向嘉。
近距离看他身上的浪荡气没那么重了,眼睛非常干净,睫毛根根分明。唇色偏淡,轻飘飘地含着烟,随着他的呼吸,烟雾缓缓溢出,流动在空气中。
“付钱。”男人长手一捞桌上的立牌摆到向嘉面前,“扫这个。”
向嘉回过神,酒吧是需要先付费。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解锁,徐宁的未接来电提醒和一条很长全是威胁的短信一起跳了出来。划着手机屏幕跳过乌烟瘴气的信息扫码付款,多付了五百,收款语音提示在酒吧里响了起来,她握着手机反扣到桌子上。
“多付的五百是想买我?”男人把唇上的烟拿下来摁灭在烟灰缸里,食指上的银色宽戒在灯光下显出冷淡,“我不卖身。”
向嘉震惊,她看着面前五官俊美的男人,迟疑了大概有半分钟,开口问道,“多少钱你会卖?”
她想知道在同样的境地下,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空气寂静,窗外的雨在下,酒吧靠窗的彩灯不厌其烦的跳闪。
“出门右拐步行八百米有个警亭,你去那里问问。”男人撂下瓶起子,转身走到酒吧中间捡起扫把继续清扫那一片狼藉。
“刚才你怎么不报警?”向嘉拿起瓶起子给自己拆了两瓶啤酒,泡沫升腾,她自顾自从消毒柜里取出玻璃杯,倒了一杯酒,等待泡沫消融的时间里,她拉下了口罩,漂亮的一张脸落到灯光下,“你不敢吗?”
林清和拎着扫把缓缓回头看去。
她很瘦很白,小圆脸落在暧昧的暗光里,原本应该是清纯乖顺的长相。偏那双杏眸清冷倔强,看人时直接锐利,她歪了下头,说道,“她是你的金主?”
3、第三章 ...
向嘉端起还含着泡沫的啤酒喝了一大口,苦涩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胃里,她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乍然喝到这么凉的东西忍不住抖了下。
她从衣兜里取出烟盒,取了一支烟夹在手上,垂眼点燃,炽热的火光带着干洌的烟草直冲嗓子,她胃里隐隐作痛,但身上恢复了温度,她拿下烟环视四周,“你惹她不高兴了?砸成这样,”
白色细支女士香烟燃烧在她白皙的手指间,她的手指瘦而长,手腕内侧有纹身。非常罕见的图案,很独特,似盛开的花又似狰狞可怖的鬼。
“跟你有关系吗?”林清和干脆放下了扫把,双手插兜撑起了湿漉漉的裤子,这女人的眼神不怀好意。
“你今晚怎么不跟她走?”向嘉夹着烟仰头把那杯啤酒一饮而尽,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夹着烟倒酒,笑着看林清和,“你跟她多久了?下手这么狠。”
她意有所指。
“不想,要什么理由?”林清和又恢复那个懒怠散漫的模样,下颌上扬,语调慢悠悠的,“站街仔也有不想的权利。”
向嘉扶着额头笑的眼睛潮湿,半晌后她举起桌子上的酒杯远远朝林清和比了个碰杯,她把第二杯酒喝完,“一起喝一杯?你叫什么?”
“陪酒是另外的价格,你买不起。”林清和看了向嘉一会儿,越过酒吧空旷的大厅,走向昏暗的木质楼梯,声音落在身后,“喝完自己走吧,不奉陪了。”
“你怎么知道我买不起?”向嘉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弹落烟灰,倒上第三杯酒,仰起头看昏暗灯光下的林清和,“你陪酒是什么价格?”
“我愿意分文不取,我不愿意,千金难买。”林清和双手插兜敞着腿站在暗色木楼梯上,明暗的交界处,身后是大片黑暗,眼前是暧昧的彩灯,他语调散漫,“对你,我不愿意。”
向嘉:“……”
“醉酒后毁坏店内任何物品都需要双倍赔偿,你住隔壁阿乌客栈对吧?我会找到你。”他踏入二楼的黑暗,随着关门声,整个酒吧陷入一种古怪的静。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窗外的山野与暗深的江面,随即轰隆隆的雷炸在天地之间。
向嘉按灭烟,沉默着喝完了第二瓶啤酒。
外面雨下的很大,雷声一道接着一道。
向嘉撑起雨伞走回了客栈,刚进门,徐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向嘉走上露台在风雨中接通了电话。
“向嘉,你也不想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吧?我警告你最后一遍,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听话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搭档,你还是冰清玉洁的嘉鱼儿,你的粉丝还会爱你。”
向嘉一下子就笑了,她看着远处江上翻滚的黑暗,很轻道,“我不愿意。”
“什么?”
“我说,我不玩了,徐总你自己玩吧。”向嘉挂断电话拉黑徐宁,她把存稿箱里那条放了很久的全部聊天记录发了出去。
微博跳出发送成功字样,她用尽全部力气扬手把手机从二楼甩了出去。
外面电闪雷鸣,江水涛涛,甩出去的手机连回音都没有,便消失在黑暗里。
她迎着江风深吸一口气,退了两步,转身走回房间取了睡衣走进浴室。
向嘉大学学的服装设计,那时候心高气傲,一心想创立属于自己的品牌。她也确实那么做了,但做出来跟卖出去是两个概念,她的衣服无人问津。
短视频时代来了,向嘉也进入了这一行业,她本来不温不火地做着几十万粉丝的视频号,卖着自己的品牌衣服。
后来,她认识了做传媒的徐宁。徐宁一开始对她的服装品牌表现出很大的热情,他说会帮向嘉做大她的品牌。
待她入了局,徐宁转变嘴脸,只想把向嘉往直播的风口浪尖上推。普通创业人设不火是吧?那就夸大人设,搞噱头。
天才服装设计师白富美,怎么夸张怎么来。租豪车租豪宅,与其他‘网红’抱团互相吹捧。
虚幻的美丽,人人向往。
向嘉做了三年内容短视频也才几十万粉丝,而这个虚假人设,让她在一年时间拥有了五百万粉。最火的时候,她上过热搜。
海市蜃楼,总有一天会倒塌。
时间越久,向嘉越想退,她没办法用这种虚假的东西去理直气壮的装饰自己,那不是真正的她。她从一开始要的就是她做的衣服有人穿,仅此而已。
可徐宁野心勃勃,他想要的更多。他不退,也不允许向嘉退,他把向嘉送到了秦朗的酒桌上。
秦朗这个人怎么说呢,如果他爹妈没钱,他早被打死八百回了。浪荡花心,随意玩弄女人,不把人当人。
可惜,他有一对好爹妈。他拥有金钱地位,一众慕富粉丝,拥护着他的话语权,他可以随意支配着小主播的命运。
向嘉拒绝继续他的追求后,便被威胁了,网上开始出现她的黑料,她的海市蜃楼要崩塌了。最后一次,秦朗说只是见个面吃个饭就放过她。
向嘉抱着侥幸去了,那天秦朗的别墅里天罗地网就等着她。她意识到不对立刻想办法逃出,那时候她还抱着侥幸,以为自己能下赌桌,她没有第一时间报警。
第二天,她衣衫不整离开秦朗家的视频上了热搜,秦朗指责她道德败坏,为了前途爬床,说她不知廉耻毫无底线。他义正言辞,占据道德制高点,仿佛贞洁烈男。
与此同时,无数主播跳出来爆料拉踩向嘉。
黄谣是毁掉一个女生最好用的武器。
如果有人反驳,那就再加上一个贪财的罪名。
向嘉报警了,请求调监控,她澄清的声音被谩骂淹没,她被踩到了泥里。
徐宁和秦朗是站在一起的,他们一起给向嘉设了一个局,他们最后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跟秦朗道歉,主动送上自己,继续和徐宁合作,徐宁会联合秦朗方发声明洗白向嘉,让她‘干净’回来。二是,向嘉拒绝,她被毁掉,全网消失。
徐宁笃定她会低头,毕竟向嘉奋斗了这么多年,她与梦想一步之遥。
向嘉选了三:鱼死网破。
洗完澡后向嘉的意识便模糊了,她没有吹头发直接上床卷了被子便陷入了睡眠。
她做梦了,梦到了小时候,她生病了外婆背着她去县城看病。
电闪雷鸣的夜,雨下的很大,山路湿滑,她趴在外婆的背上摇摇晃晃。大概是发烧了,她很难受,头疼胃里翻江倒海痉挛着疼,她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外婆的脖子,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阿婆~”向嘉呢喃出声那一瞬间,她清醒了,随即胃里翻涌着直扑嗓子眼,她从床上起来穿上拖鞋奔向了洗手间,吐的昏天暗地。
天已经亮了,外面淅淅沥沥的水声,猫在屋檐下喵了一声,踩的瓦片一阵儿作响。
左下腹纠结着疼,疼的向嘉直不起腰,她怀疑是肠胃炎发作了。
勉强扶着墙走到洗手台处洗了一把脸,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苍白,嘴唇没有一点颜色。
外面露台门没关,江风卷进了门,吹动着窗帘,带来了寒意。
向嘉拿了套衣服走过去关门拉窗帘,手上一顿,昨晚她把什么扔出去了?
向嘉,人称两瓶倒,两瓶以后就开始耍酒疯。
她几乎是扑到露台栏杆上,天地之间一片暗沉,雾很重笼罩着山水。露台下一米远的地方就是溧江,风卷起水浪重重拍击着江边高高的岩石,溅起水花。
手机呢?
朦胧的记忆渐渐清晰,她破罐子破摔地把所有信息都发到了网上,站在风雨缥缈的露台把手机扔到了江里。向嘉抱着侥幸回房间换上衣服取了个口罩戴上,拉开门顺着楼梯下楼。
肠胃绞着疼,短短一段路她走的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在一楼院子里她撞到了阿乌的奶奶,来不及跟打招呼,直奔江边。
细雨浇在脸上冰凉一片,向嘉脚上还穿着客栈的拖鞋,一步三滑冲到了江边。湿漉漉的青石板江堤一眼看到头,空无一物。
江堤下便是滔滔江水,幽蓝一片,深不见底。
现代文明没有手机能生存吗?
向嘉犹不死心,她走到江堤边缘往下看,也许会挂在什么地方。
奶奶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浓重的方言,向嘉囫囵理解了大概意思。
“乖乖,不要去江边,会掉下去。”
向嘉回头看到瘦小的奶奶小跑过来,满脸担忧。她抿了下唇,心脏隐隐疼了下,她转身拦住了往江边去的奶奶,说道,“没事。”
“乖乖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还是累到了? ”奶奶拉住了向嘉的手,牵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试图脱自己的衣服,“让你多穿点衣服,每次都穿那么少,我把衣服脱给你。”
奶奶粗糙的手心贴着向嘉的手背,茧子刺的她皮肤有些疼,她恍惚了一下才回神,连忙按住奶奶的手,“奶奶,我不冷……”
话刚出口,身上发冷,胃里又翻涌出来一阵儿恶心,怕吐到奶奶身上她抽出手快步往院子里走,“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乖乖怎么了?”奶奶连忙去打开了一楼洗手间的门,满脸焦急,“你不舒服?你怎么吐了?”
向嘉来不及说话,关上门摘掉口罩便扶着墙吐了出来。
昨天没吃东西,吐的全是胆汁苦水。她耳朵嗡鸣头晕脑胀,扶着墙冲水缓和的空隙里听到外面奶奶急迫的带着哭腔的说话声。
“乖乖生病了,乖乖在吐。”
“奶奶你先别急,慢慢说。”男人声音响在门外,带着没睡醒的惺忪,微微的沙哑,“是阿乌生病了吗?她在哪里?”
隔壁酒吧老板?
向嘉拉开洗手间门正面跟林清和对上视线,他大约是被人直接从被窝里拉出来,头发还凌乱着。身上套着宽大的黑色兜头连帽衫,牛仔裤勾勒出笔直的长腿,脚下白色运动鞋鞋带都没来得及系。
“乖乖。”奶奶松开了紧拽着林清和的手,小跑到向嘉面前,“你是不是肚子疼?让你叔叔带你去县医院打一针。”
向嘉忍疼抬眼看到对面竖着一根呆毛,挑着眉的俊美年轻酒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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