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鲁迅，大概百分九十的现代人都会说：严肃、教科书式、不苟言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了解鲁迅源于课本里的“背诵全文”，还有那张带小胡子的冷面大头照。但事实上，这是对他最大的误解。
陈丹青在《笑谈大先生》里说：“喜欢鲁迅，是因为他好玩，就文学论，就人物论，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所谓好玩，是清醒中不失趣味、毒舌中不失幽默。
鲁迅，原名周树人，艺名周怼人。文字是鲁迅的怼人神器，每每读来都让人觉得深刻又有趣。那个年代如果有微博，他一定是第一段子手。随便一句话就能上热搜，随便一篇文的阅读量保证10万 。他给文章起的标题，比我们苦思冥想的那些逗多了，比如《人心很古》《一思而行》，总是反其道而行之。
他还有篇文章叫《论“他妈的！”》，光看标题就想笑。其实文中是在批判某种国民性，可是到了结尾，他却话锋一转：我曾在家乡看见乡农父子一同吃午饭，儿子指着一碗菜向他父亲说：“这不坏，妈的你尝尝看！”父亲回答：“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这句骂娘简直已经醇化为时兴的“我的亲爱的”之意了。
陈丹青说：“一个愤怒的人同时很睿智，一个批判者同时心里在发笑，那么他的愤怒、他的批判，便是漂亮的文学。”说一个笑话就能讲一个道理，这种境界只有鲁迅才有。
嫌你写的文章水平不高，他说：“我佩服诸公的只有一点，这种东西居然也有发表的勇气。”他怼熊孩子时说：“小时候，不把他当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他怼键盘侠或者杠精时说：譬如“厨子做菜，有人品评他坏，他固不应该将厨刀铁斧交给批评者，说道你试来做一碗好的看。”他还说：“我总觉得我的灵魂有毒。”
朋友眼里的鲁迅才不是一天到晚板着脸的人。当年每个认识鲁迅的人提到他，评价都是：诙谐幽默，喜欢开玩笑。夏衍说：“鲁迅幽默得要命。”唐弢说：“每次鲁迅来我家，总是一进门就轻快地在地板上转圈、打旋子。”鲁迅转到桌子前，一屁股坐在桌上，手里端支烟，嬉笑言谈，像个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的个性少年。
章衣萍的太太回忆，有次她和朋友去找鲁迅玩，瞧见他正在往家走，就隔着马路喊他。鲁迅一直没听见，大家就撵到他家门口，说：“嘿！对着你喊好多声了呢！”结果鲁迅回答：“噢！噢！噢！噢！噢！”别人纳闷，问他干吗连续说这么多“噢”，鲁迅笑着说：“你不是叫了我好多声吗？那我得还给你啊。”
鲁迅就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能开玩笑的人，就连送本书都要顺便来点小幽默。他有位好朋友叫川岛，刚结婚，鲁迅送给他一本书，在封面上题词：“我亲爱的一撮毛哥哥呀，请你从爱人的怀抱中伸出一只手来，接受这枯燥乏味的《中国文学史略》。”
鲁迅喜欢给别人起外号，每次都让大家觉得贴切又好笑。当年他在三味书屋读书时有一项功课叫“对课”，一次，先生出的题目是“独角兽”，同学答不出来，就让鲁迅支着儿，结果鲁迅说：“那就对‘四眼狗’好了。”同学傻傻地信了，对了回去，结果先生气到不行。因为先生近视，当时就戴着眼镜，这不是嘲讽人家吗？鲁迅完成恶作剧，一边用书挡住脸，一边憋着狂笑。
还有一次，他看到女生总是哭，便给对方起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外号—四条。别人问为什么，他说：“女生一哭，眼泪、鼻涕齐下，不是四条吗？”
除了在学校里是幽默达人，鲁迅在家也能随时蹦出段子。一次，儿子海婴想吃他手里的沙琪玛，就问：“爸爸，能吃吗？”结果鲁迅说：“按理说是可以的，但爸爸只有一个，吃了就没了，所以还是不要吃的好。”
鲁迅的长孙周令飞说：“鲁迅跟我们在课本里看到的那种非常严厉、眉头紧锁、特别可怕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是非常慈祥幽默的人。”是啊，鲁迅好玩了一生一世，结果很多人却把他看成一个苦大仇深、一天到晚发脾气的人，都是教科书惹的祸。
有些人的有趣是骨子里自带的，无论多大年龄，始终如影随形。鲁迅就是那种始终童心未泯的人。有次鲁迅正在写文章，外面的猫却叫个不停，弄得他很烦躁，思路屡屡被打断。可又不能伤害小动物啊，这可怎么办好？这时，鲁迅看到手边那个装了50支烟的铁皮烟罐，就拿起烟，对着那个让他闹心的猫咪，一根一根不停地发射。
还有一次，女师大校庆，大家聚在一起搞文艺会演。当时已经四十多岁的鲁迅被大家强迫表演节目，但他根本不擅长唱歌跳舞，只好硬着头皮上台，说要表演独舞。上台后，他抱着一条腿在场内胡乱蹦跶，逗得大家笑声连连，鲁迅在哄笑声中蹦跶得更起劲了。
真正有趣的人，也懂得自嘲。当年广州的进步青年创办“南中国”文学社，希望鲁迅给他们的创刊号题个词，鲁迅却说：“要刊物销路好也很容易，你们可以写文章骂我，骂我的刊物销路都很好。”
陈丹青说：“我们看他的文字，通常只看到了他的犀利或者深刻，看不到老先生的得意，因为老先生不流露。这不流露，是一种得意，一种玩的姿态，就像他讲笑话，自己是不笑的。”是的，最低级的幽默，是笑话还没讲自己却先笑趴下了。而最高级的幽默是，他不笑，你却笑到前仰后合。鲁迅显然是后一种。
有趣，有料，有深度
作者｜星 言
来源｜《百家讲坛》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