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的十一月迎来了第一场雪,开完三天的会议,秦言乘坐最早一班航班回国,回到S城的时候是下午五点钟。司机早早地在出口处等着。直到看见助理推着行李跟在他身后走出来,司机慌忙地迎上去,笑着道:“一路辛苦了,少爷,夫人早早就起来了,准备了一桌子您爱吃的……”
秦言打断他的话,道:“先送我们去公司。”
车子到公司附近的时候,路上忽然拥堵起来,他脱下了黑色的呢子外套,关上电脑,松了松领带,打开车窗抽一根烟。长途飞行、不停歇的奔波令他感到疲惫。所以,他抽根烟解解乏。
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外面,忽然看见路边骑着自行车跑过去的女人,一瞬间,他夹着香烟的手僵住,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随后,他迅速扭头,猛然打开车门,不顾一切地朝着她跑过去。
他沿着车辙印往前走,走到最后,车辙印被凌乱的脚印打断,再也寻不到踪迹。他没有目的地往前走,耳边是车来车往喧嚣的声音,眼前是像森林里的树木般耸立的大楼。凛冽的寒风中,他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和马甲,让人一看都觉得他此刻很冷,一如他冰冷的脸。
身后助理疾步追过来,气喘吁吁地问:“秦总,怎么了?”
他加快流动的血液终于慢下来,失控的情绪很快被理智控制住。
是了,他在做什么?
一个消失了五年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莫名地,他的胃又开始钝痛起来,钝痛的感觉一如五年前她当着他的面,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去的时候。
收回目光,他目光黯然,低哑的声音响起:“没什么,走。”
他说着,转身就走。
这时,四岁的唐小果从公交车站台走过来,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剪着个西瓜头,小脸被冻得白里透红,大大的眼睛黑得像葡萄。他与秦言擦肩而过,朝着小区的方向走去,忽然看见从小区里走出来的唐酥,他顿时气得大叫道:“唐酥,你不是说今天会去学校接我吗?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都在发生着儿童被拐案?”
唐酥?
“唐酥”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将秦言击中,他猛然回头,赫然看见银装素裹的小区门口,她急急忙忙地跑到孩子的面前,弯腰笑着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她穿着墨绿色的羽绒服,白皙的脸颊一如从前。五年不见,她少了年少时候的锐气,却还是那样一脸无知无畏,无所畏惧。
五年的光影一瞬间在他的眼中坍塌。他望着她,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理智瞬间崩裂。
他迈开修长的腿疾步朝着她走过去,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唐小果。他越过唐小果的头顶,忽然用力地抓住了她,俊美的脸上是汹涌而起的怒意和煞气,咬着牙一字一句狠狠地吐出她的名字:“唐酥。”
她诧异地抬头,看见那张对她而言堪比阎王爷的脸,顿时吓得腿一哆嗦,几乎倒下去,却被他用力一拎强行拎起来。她双腿颤抖着,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虚地喊道:“先……先生,你认错人了。”
他冷冷一笑,道:“哦?”
他一“哦”,她就知道她完了,可是,坐以待毙并不是她的风格,尤其是在秦言面前,她输人不能输阵。
苏淮说,唐酥有一种本事,就是不管什么时候,总能把人气疯,尤其是能把秦言气晕。
凛冽的寒风里,前一刻还吓得掉了魂的唐酥飞快地整理好思绪,拽着唐小果道:“唐小果,这是你爸,叫爸爸。”
唐小果倒吸一口气,瞪着秦言。秦言俊美的脸瞬间一黑,看着面前的唐小果,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唐酥出牌从来不照规矩来,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张牌是什么,可她出的每一张牌,都能轻而易举地扼住秦言的要害。
“唐酥,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整整五年?”
“我知道。”
现在,秦家狭小的客厅里,掉漆的饭桌前形成一个对峙的局面,秦言、唐酥、唐小果,还有一脸茫然的助理,四人围桌而坐,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在沉默中备受煎熬。
唐小果忽然感觉,今年还真的挺冷的。
秦言沉默甚至表情冷酷地看着对面的唐酥,他在等,等她开口向他解释,抑或向他道歉。好吧,如果她不愿道歉或者解释,那么,他们五年不见,她总归有话要对他说吧。
可是,她眼珠子一转,不知打着什么算盘,笑嘻嘻地起身,搓着手讨好地道:“那个,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说着,她飞快地一招手,把唐小果拽了过去,“唐小果,走。”
秦言忽然出手,抓住了唐小果,冷冷一笑,道:“唐酥,你还想金蝉脱壳?”
唐酥立马松开了唐小果,悲愤地道:“我是那种人吗?秦言,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你我之间的账还没有算完,我能跑吗?小果,你留在这里看着他,我去给你们买吃的。”说完,她磊落地拎着包包出去了。
秦言平静地看着唐小果,松手。
唐小果好奇地将秦言上下打量一番,秦言的眉、秦言的眼,乃至秦言整个人都让他感到陌生。可是,唐酥说,这是他爸。
爸爸?
这是什么感觉?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了四年,四年之后忽然蹦出来一个人,还被告知,这是他爸。
好吧,唐酥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但妈妈跟爸爸不一样,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孤单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爸爸了。
他该对爸爸说点什么?
想了想,唐小果就说了:“我妈说,你之所以不在我身边,是因为你喝醉了酒,掉进臭水沟里被狗吃了。”
秦言嘴角狠狠地一抽,有点无力地问:“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唐小果嗤之以鼻,哼一声说:“这种骗小孩的话,鬼才相信。”说完,他干净的眼睛明亮有神地盯着秦言,一脸天真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始乱终弃,丢下我跟妈妈,去和别的女人鬼混?”
这还不如说他被狗吃了。
秦言胃疼,头也疼,扶住额头问:“谁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唐小果说:“叶琳阿姨说的。”
如果说唐酥是这世界上第一不靠谱的人,那么,叶琳就是这世上第二不靠谱的。
秦言松手,抬头看唐小果,他的眼睛像极了唐酥,干净,但又狡黠,灵动得像猫儿一样,乖巧的模样教人心疼。可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顷刻之间就能变成吃人的猛兽,将他吃得连渣都不剩。
助理看看时间,皱眉说:“是不是去得太久了?”
秦言回神,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眉心慢慢皱起了一个“川”字,沉声道:“你去看看。”
“好。”助理开门出去。
秦言以为,唐酥就算再怎么不靠谱,也不至于连儿子都不要就跑了。
可是,唐酥真的跑了,连儿子都不要了。
一个小时后,助理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秦总,找不着人,她不见了,楼下的人都说没见着她。”
秦言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这时,门被打开,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的叶琳拎着菜袋子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头也不抬地大叫一声,道:“唐小果,*今天是不是又没去接你?你老师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着抬头,就看见站在屋子里的秦言等人,脸色顿时变了。
“你怎么在这里?”她说着,目光忽然落在唐小果的身上,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将手里的菜用力地往地上一摔,抬起手,指向门外,一声厉喝,“出去!”
唐小果被忽然发飙的叶琳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
她如此无礼,助理见状,生气地叫起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叶琳一声冷笑,道:“东城集团的少东家,医科大学生物技术系的风云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看着秦言的目光一片寒冷,说,“可是,秦言,当年是你逼得她从跨江大桥上跳了下去,是你承诺,从此天涯陌路,两不相欠,你现在算什么?赶尽*绝吗?”
从此天涯陌路,两不相欠。
一句话令秦言瞬间失去了颜色,他俊美的脸变得苍白,眼神寒冷如冰,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宛如雕刻出来的。
与此同时,冰天雪地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唐酥挤在乌压压的人群中,身边是不断穿过的雨伞和脚步匆匆的行人,她埋着脑袋匆匆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终于被接通,苏淮慵懒性感的声音传来,道:“想我了?小老婆。”
这一次,她没有呸一声,而是焦急地道:“苏淮,秦言找来了。”
横店的拍摄现场里,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苏淮停下动作,乌黑的发梢有水滴落,他脸色一沉,沉声道:“不要慌,我马上就回去。”说着,他挂断了电话,推开迎面而来的助理,往外走去。
“帮我订明天最早的一班机票,回S城。”
“好的,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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