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济南的桥
作者 崔洪国
题记：“水底远山云似雪，桥边平岸草如烟”，济南名桥数不胜数，这些景色秀美的长虹卧波连着泉城百姓三百六十五天的饮食起居，丰富和充盈着他们相聚相叙的话题，还更多地承载着天下泉城的文化叙事。
一
“泉城泉水甲天下”，济南是一个名泉荟萃的城市，趵突泉，珍珠泉，漱玉泉，黑虎泉无不天下闻名，而且，所有的泉群常年清流不竭，好多人据此都说济南也是一座水城。因为济南地势南高北底，南部山区是济南的泉脉，北边又直通小清河、泺水和黄河，所有的泉水都汇入护城河中，齐聚到大明湖汇成一泓碧波，浩荡北去，随了小清河和黄河东流入海。因此，济南不仅常年“泉涌上奋，水涌若轮”，护城河也是一年四季流水不腐，碧水长流。有泉，有河，有湖，自然就要有桥。白石桥、青龙桥、南门桥、鹊华桥、琵琶桥、玉涵桥，济南的桥就如无数晶莹的珍珠串起了那汩汩流淌的清泉，一枚一枚镶嵌在大美济南的护城河和秀美明湖上。
济南的桥连系着我对这座城市深情的记忆和念想。2010年我到省城工作后，有一段时住在青龙桥附近的十亩园小区。那是一栋上了年岁的老旧小区的四楼，小区没有院落，四层小楼，楼层不高，也没有电梯，两层楼之间的台阶也就是八九级的样子。每层楼住着南向和东向两户人家，两户合用楼梯口的一个卫生间。街坊邻居的住着，大家都彼此和睦谦让。每天水用完了洗手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处为邻里公共空间，请大家自觉遵守公德”，卫生间门上还贴了大家都遵守的公约。邻里之间谁家门没关好，电路故障，都能互相搭把手，帮个忙，所以虽然不多的几户人家，就和农村里的四邻一样，大家都心和气顺。我们另两位同事住在四层东向的一户，我住的那间窗户外面不远处就是解放路。出门楼梯口有一个向着西边护城河的窗户。在宿舍里最难以忘怀的事情就是隔着窗户望着解放路上的车水马龙。上下班，每次都会趴在楼梯口的那间小窗户上，望着外面护城河的水缓缓流过，望着护城河边的柳树绿了黄了，望着护城河上的青龙桥车辆穿梭，南边的白石桥上游人如织。
那时初到济南，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亲戚朋友投靠。工作之外消磨时光最有意义的两件事情一是从泉城路的新华书店买了一堆书，有《夜航船》《人间词话》《文化苦旅》《最美乡情散文选》，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到好的小说和文章总是翻来覆去读，这也影响了我后来的散文创作。我那时还把自己在沾化订阅的《南方周末》《中国国家地理》等报纸、杂志也转到了省城。那时还没有如今的微信收藏、kingdle电子书，阅读和保存手段很单调，我就把那些报纸中自己最愿意看的文章都剪了下来，贴在了一个本上，抽空就翻开来读，国家地理杂志就一期一期存了下来，到现在还整齐地摆在家里的书橱里。还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是到楼下的护城河边，望着护城河水潺潺流淌，水底那些青青的荇草顺着水流的方向斜铺着，无数的游鱼在水里和草里上下穿行出没着。有时就站在护城河上边的青龙桥畔，靠在桥的栏杆上，往南看着碧水从不远处白石桥下流过来，再远处就是中国银行的楼顶如塔尖一般高高耸立着；向桥北望就目送着护城河在绿竹和花草的簇拥中奔着明湖欢快地流去。看到白石桥人声鼎沸了，好奇之际，也顺了护城河赶过去，去看看白石桥上的人们是着急赶路，悠闲赏景，还是急匆匆穿过桥去赴约呢？
二
从那时起，济南的桥真就成了连接我和这个城市的纽带，这么多年陪伴下来，也有了很多可以讲述的故事。住的地方离着青龙桥最近，下了楼向北走几步就到了。因为青龙桥连着解放路和泉城路步行街，又处在黑虎泉西路和这两条路的路口，所以来往的车辆多，在桥边等红绿灯过路口的多，因有不息的车辆来往，所以在桥上驻足的人就少，多是站在桥畔望着桥下的水波和岸边的垂柳，以护城河和南边远处的中国银行大楼为背景摆出自己中意的pose，拍个照留个纪念就离开了。我因为住着近，时间长了，就愿意站在桥边，手扶着桥栏，身边的行人匆匆而过，身后的车辆匆匆而过，自己在这喧嚣中，望着那轻轻流淌的河水和在水中划过来，渐行渐近的小船（那些船更多是在护城河中来回打捞浮萍和落叶的），想着到省城后的过往和未来。“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荫来”，春来了，雨多，但春天的雨很细，护城河边的柳树早春发芽早，绿得快，还是春寒料峭，护城河边就春意盎然了，我就在那桥畔的细雨中，让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化作我的气息，滴落发梢，透过衣服，渗入心脾。雨在嫩绿的柳梢上聚成无数的水珠，随了风的轻飏，柳梢下垂摆动着，那些水珠跳跃着连成无数的丝线，随着柳梢来回晃动，轻飘飘落入河中，随着那船驶过，在雨滴，雨帘中漫卷起一团的水雾，氤氲成一首诗，一幅画。
白石桥与青龙桥、南门桥隔水相望，斜跨在护城河上。“白石桥”三个字在老远处就很醒目地映入眼帘，那意思是让来来往往的人们知道，我这里是白石桥，这边是泉水浴场，那边就是巍然耸立的解放阁，再过去就是宽厚里和泉城路。“一个宽厚里，半座济南城”，去解放阁和宽厚里要可要从我这里跨过去，陪我一起留个影吧！白石桥是在护城河的中间凌空飞架，不像青龙桥连着主干道，所以在桥上驻足、停留、拍照的人就特别多。护城河全面通航之后，河里来往的画舫就多了，那些画舫雕龙秀凤，装饰美观，本就是泉城济南的一道风景。当那么多的画舫在白石桥西边的护城河靠着河岸依次排开，船身刷了红色的漆，船篷绘满了山、泉、湖的各样风景，船头挂着喜庆的彩绸和彩灯，场面也是蔚为壮观。白石桥就成了最佳的取景地，人们争相在桥上指点着，眺望着，船上的游客也和桥上的行人互动着，彼此秀着自己最美的容颜，大家纷纷把那靠泊停放和在河里穿梭的画舫拍下来，记录着泉城动感旖旎的每一刻。我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在白石桥驻足和停留，到现在我的手机里保存最多的就是春夏秋冬在白石桥取景拍的那些照片。在那里你不仅可以看一河的烟雨和画舫，更多的时候还能看到解放阁，看到宽厚里，看到黑虎泉，约略还能听到老济南的快板，嗅到济南油旋的酥香。
南门桥也是之前我经常去的一座桥。2011年单位搬到舜耕路以后，离着我住的十亩园小区远了，那个时候年轻，脚上有的是力气，每天上下班我都要步行4-5公里路程走到班上和宿舍，必经的路线就是从青龙桥沿着黑虎泉西路一直走到南门桥，从南门桥一路向南到舜耕路，沿途是最有“济南范”的城市坐标，黑虎泉、护城河、舜井街、泉城广场，就是在那些每天的步行中，我渐渐从内心把自己当成了济南的常客，济南人，而不再感觉是一名游子和过客，当那些来往的风物和沿途见到的人和事日复一日常留在了心底，我知道与这座城市已经无法相分离，不管经历怎样的沧桑，已经是不离不弃。想家了，我就在每天下班后，一路走到傍晚的南门桥，倚着桥的西侧看夕阳西落。“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尽黄昏。”天晴的每个傍晚，我都在南门桥如约和夕阳相逢，夏天的日头落得晚，我到南门桥，阳光还很明媚，还难寻最美夕阳红的晚景。秋冬时节，天很快就黑了，到了南门桥，夕阳就如涂了深色一般，悬在泉城广场的泉标之间，不远处天空的云团在夕阳的映照下色彩斑斓，在南门桥西的河中投下红色的光和影。夕阳下去，用不了多久，一轮皎洁的月亮就爬上来了，伴了那一河阑珊灯火，领着我从南门桥到十亩园的路。远处的故乡也在经历着同样的夕阳晚照，不过就是另一番“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的乡村晚景，回家的时候慢慢品赏就是了，刚刚升起的惆怅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三
最是人间烟火气，伴得浮生又一年。这么多年了，我逐渐发现我的足迹，我的眼睛，我的思考越来越离不开济南的那些桥，不仅如此，这些桥也无处不在地构成了济南都市人间烟火的独特元素。离白石桥不远的地方就是黑虎泉，“黑虎啸月”也是护城河边的一景，每天，除了来往的人们穿过白石桥到黑虎泉拍照留念，还有就近不少的大爷大妈都提了水桶，顺着白石桥台阶两侧专用的坡道上来下去，他们有的是到黑虎泉的虎嘴取水，有的接满了，一手拖着一个小拖车，每个小拖车上捆着一个水桶，这些大爷大妈每天都要穿过白石桥到黑虎泉取水烹茶做饭，黑虎泉的泉水甜，煮茶清香，熬粥黏糊。
每天，大家都几乎不约而同在白石桥上碰面打招呼，这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长长宽宽的白石桥每天就在那里迎来送往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后来，宽厚里人烟阜盛了，就有更多的人穿过了白石桥，穿行过黑虎泉西路，到宽厚里的“皇城根”、“老牌坊”、“会仙楼”，几个人点上一份九转大肠和爆炒腰花，配上一份水煮花生，每人斟满一杯“趵突泉”酒，望着外面宽厚里的人潮澎湃，听着那南腔北调，此起彼伏的招徕顾客的叫卖声，好不休闲惬意。也有的穿过白石桥，到护城河的对岸，上去就是济南有名的赵记羊汤馆，一碗羊汤，一个烧饼，一份小咸菜，下面就是白石桥，护城河和河里来来去去的画舫，那份心情，自然又是一种别样的人生体验。
“水底远山云似雪，桥边平岸草如烟”，济南名桥数不胜数，这些景色秀美的桥似长虹卧波连着泉城百姓三百六十五天的饮食起居，丰富和充盈着他们相聚相叙的话题，还更多地承载着天下泉城的文化叙事。天下第一泉有步青桥，所有的行人进了趵突泉，都要在步青桥上停下来寻觅和倾听，看能否觅得清照的倩影，哪怕在片刻的邂逅中，也相望着，听着她在欢饮的午后，划着那一叶轻舟，吟诵着“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渺渺地消失在远处明湖那一汪碧水中。那就一起去明湖吧，“春来无处不春风，偏在湖桥柳色中。看得浅黄成嫩绿，始知造物有全功。”明湖有鹊华桥。到明湖去的，谁不到鹊华桥去寻觅一番鹊华秋色的美景呢！
四
1292年夏天，人称“松雪道人”的赵孟頫被朝廷任命为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在济南居官两年多，清简修为，“为政每以学校为先务”，深得民心，济南的山水和人文也和济南的名泉一样成为他托物言志，抒发胸臆的重要泉源，知任时间虽短，但与济南情感绵长。1295年，赵孟頫四十二岁从燕京南归故乡吴兴，遇见好友周密。周密祖上居齐州（济南），北宋末南渡，自幼生长在吴兴，但对祖宗之地情系心念，赵孟頫为周密述说济南山水之美，并提笔挥毫泼墨，欣然作《鹊华秋色图》相赠，既是好友之间的情谊相许，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知任齐州，忘情不得的一份深深的念想。
赵孟頫在任齐州期间，办公府署就在明湖附近，明湖也就成了他经常光顾之地。每临明湖，放眼四顾，远处鹊、华二山嵯峨峻秀，近处水村山郭，湖泉绕城，这些元素都作为一种灵动的诗意和天才的灵感，作为赵孟頫内心深处对自己处境无法言说的一种情感寄托惟妙惟肖，近乎完美地融入在《鹊华秋色图中》，也成为济南最美诗情画意的历史和文化写真。
如今的鹊华桥在花海树涛的掩映中也宛如一条五色的彩虹横卧在碧波之上，五孔联拱，端庄秀丽。桥下的环湖水系如一束锦绣彩带，串连着烟波浩渺的明湖和秀气婉约的小东湖，又似一双伸出的玉手轻盈地托着雄踞桥北的超然楼。
那一刻，谁还会刻意去想《鹊华秋色图》描绘的是鹊山，华山，还是明湖呢，因为鹊山，华山，明湖就是最具诗意的济南，当年离开齐州的赵孟頫和如今身在济南的你、我一样，心里满满的都是—齐州府，济南城。
济南还有很多的桥，尽管说了这么多，一篇文章还是难尽其详。有些桥经历沧桑，依然保存着历史的原样，有些桥虽然是复新的，但历史底蕴和文化叙事犹存。有些桥实物虽旧迹不存，但已经融入到这个城市精气和生活的传承中，在那些纪录片，口述史，地方志和市井百姓每天的话语中口口相传着。那些每天和来往的人们打着照面的桥，连接着无数的路，展现着多彩的风格，彰显着不同的风骨，想细说的话，每一座桥和济南的老街老巷一样，都是一段历史，都是一个故事，都是一部需要站在桥头慢诵的经典。就单说这明湖，除了鹊华桥，还有七十多个桥，把那一湖碧水和湖畔的水带连缀成了柳暗花明，曲径通幽的田园风光，让人留恋忘返。有时间，伴你乘了画舫，一座一座走近了，细细品味，慢慢欣赏。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烟台作协会员。出版有散文集《寻找灵魂的牧场》《胶东散文十二家•崔洪国卷》。在《中国作家网》《烟台文化网》《当代散文网》《齐鲁晚报》《联合日报》《当代小说》《胶东文学》《首都文学》《黄海散文》《胶东散文年选微刊》等多家报刊媒体发表散文、书评120余篇，作品多次在省市征文大赛中获奖。《与海阳最美的邂逅》入选齐鲁晚报“青未了”优秀散文选读篇目，收录于《胶东散文年选（2021）》《清泉录—齐鲁晚报壹点号优秀作品选集》《黄海散文精选二十家》等多种散文选本。
壹点号风过林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