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手机背面,有一张大头照。褪色的贴纸上,我和四个死党全挤在狭窄的框框内,龇牙咧嘴、肆无忌惮地笑着,真是有点活宝,但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快乐啊。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好笑?我已经记不得了。头像之外,还有一圈很有意思的图案,绿色丛林中一群抢夺香蕉的泼猴们荡来荡去,或许,猴子的世界和我们的一样,所有的乐趣都在于荡来荡去和争抢的过程吧。
也有人问我,这张大头贴究竟要贴到何时?我总是默然地笑笑,其实我知道,这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我怎么会舍得把它扔掉呢?
我的名字叫真岛诚。去年刚从池袋工业高中毕业。能从我们那个池袋工高毕业,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我们学校那可是“响当当”的臭名昭著,每年都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学生会被劝退,所以很多人对我能从那里毕业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池袋警备署少年课的吉冈曾有一句经典的论断,他说我们学校“是黑社会的预备军,任何毒邪之物没有不沾的,抢劫、斗殴,什么都来”。确实如此,素质好的,马上就会被黑道大哥挖角,其中的一些狠辣角色甚至连黑帮都不敢收,比如山井。
说到这个山井,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我和山井从小学就认识了。这家伙块头很大,脾气暴烈异常,奇怪的是,他连头发都硬得不得了,看起来简直就像头上插着一万根金色钢丝的怪物。更要命的是,在他的耳环与鼻环间还系着恶犬专用的链子。这小子酷爱打架,并且手段残忍。据我所知,他前后大概打了五百多架,只败过一次。
山井有个奇怪的外号,叫作“杜宾犬*手”。这个名字源于中学二年级的夏天,他和某个无聊的同学打赌,说要和经常出现在东口区立综合体育馆的杜宾犬一较高下,并且山井认为自己会赢,而那个同学则说不可能。这可是一个充满悬念的大赌盘,于是我们这帮无所事事的家伙便把自己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下注。说老实话,对方可不是好惹的,绝对属于猛兽之列。山井显然也知道这次所对付的不是“等闲之辈”,因此也是细心准备,我在写作课上还看见山井用砂轮机磨尖他的武器,那是一截五寸钉,磨的时候尖端还不时喷出火花。
星期六,山井和一大帮同学浩浩荡荡地走出校门,朝体育馆前进。那只杜宾犬果然在,正无聊地一边嗅着长椅下的异味,一边四处乱晃。山井左手拿着一块生牛肉,作势向狗扔过去。杜宾犬兴奋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山井右手握着木棒,上面插着那根五寸钉,杜宾犬哪里知道自己面临的威胁,一心以为美味就要到口,于是便流着口水快活地奔向山井。等那杜宾犬的嘴即将触到山井的手时,他迅速地收回牛肉,猛力将右手中的武器向前击出。五寸钉深深插进了杜宾犬窄小的额头。同时他的右手又歹毒地转了一圈,将五寸钉全部旋入,再猛地拔出来。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在远处观望的我们连声音都没听到,狗就已经倒卧在山井脚边,额头几乎没有流一滴血,口里却吐着白沫,四肢抽搐,显然是没命了。这个过程简直是太过残忍、太过疯狂了,我的耳边顿时传来个别胆小者干呕的声音。我们迅速逃离了现场。
等到星期一上学的时候,山井的绰号就变成了“杜宾犬*手山井”。
好了,回忆到此打住,我们言归正传。话说我工高毕业后,由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又一时之间没有找工作的热乎劲,便干脆在家里吃闲饭。如果老妈骂得狠了,就装模作样地在水果行里帮忙,赚点零用钱。当然,我把老妈那店说成是水果行绝对是抬举她,这小店和银座那种光鲜亮丽的水果专卖店相比可差远了。我家的店面在池袋西一番街。当地人光听地名大概就能想象到我家那水果店的寒酸样,旁边开的都是按摩理发院、黄色录像厅和烧烤店。在我的印象里,老妈从来就是这么守着水果店的,当然,比起老爸生前留下的那个水果摊,这个店已经打理得相当不错了。
这种水果行在每个车站旁都有一家,一般营业到最后一班电车发车。我那老妈很懂得经营之道,她在店门口亮堂的地方净摆着哈密瓜、西瓜、刚成熟的枇杷、桃子、樱桃这类高价水果,专门等那些喝醉了酒穷装大方的上班族来买。而那些小市民阶层爱买的低价水果则放在不显眼的地方,别人问起来才往外拿。
从我家的水果行走到池...
那时,阿正是我的死党。阿正的本名叫森正弘,和我读同一所工高。他和我一样整日无所事事,最后竟也能以最后一名的成绩奇迹般挤进四流大学。天才!真是有狗屎运。但是,阿正是出了名的坏学生,他几乎从来不去学校报到,整天和我在西口公园闲逛,似乎我才是他的老师似的。他说之所以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比较容易泡妞。事实上,阿正确实对女人比较感兴趣,他老爱大大咧咧地暴露他那晒得黑亮黑亮的胸膛,还在左耳边穿了三个耳洞。
去年六月的一天,下着大雨,我们在西口公园的丸井百货避雨。对我们这些没钱人来说,下雨是件很伤脑筋的事,外面不能待,室内又没地方去。当时我们两人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只好漫无目的地在店里瞎晃荡,晃到位于地下室的书店时,无意间撞到一桩有趣的事。在写真集和美术书籍的高价区,居然有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弱的小鬼正偷偷地把一本很厚的书塞进单肩挎包,之后竟然若无其事地越过收银台,搭扶梯到一楼,前后侦察了一番,再从丸井百货的正门走了出去。我和阿正相视诡笑,好了,现在不愁没事干了。我们俩便跟着他,通过十字路口,到达东京艺术剧场的广场时,我们从后面叫住他。那小家伙闻声吓得跳起老高。嘿嘿!是个胆小的家伙,应该有不少油水可捞。在我和阿正的威慑和要求下,我们三人一起走进附近的咖啡店。
从结局来看我们半毛钱也没捞着,只有免费的冰咖啡。小鬼的名字叫水野俊司,他让我们叫他小俊。这个瘦小的小俊刚开始很沉默,但想不到居然也是半个话痨,话匣子一旦打开,就说个没完没了。他告诉我们他偷的是法国漫画家的书册。他三个月前刚从乡下考上设计专业学校,但在学校几乎不和任何人讲话,这样一来,他当然就很少有朋友。不但如此,在他眼中,学校的同学都是笨蛋,认真上课的人都是傻瓜。
这个话痨般的水野俊司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说话又快又急,似乎有人在跟他抢似的,而那两只眼睛却呆滞无神。他一进入这种状态,我和阿正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小子没搞头!”真是倒霉透了!恐吓这家伙看来也没什么好处可捞。小俊可不管我的心理感受,他从袋子里拿出素描本,洋洋得意地给我们看他的作品。说实话画得还是不错的,但又怎样?不过是张画而已,又不能让我们吃喝玩乐。
没办法,只能放过他了,我们离开咖啡馆后就各奔东西。
第二天,我和阿正在西口公园长椅上无聊地坐着时,小俊竟然也摸到我们身边,坐下后一句话不说就在素描本上画了起来。隔天他又来了。就这样,小俊成了我们的同伴。
要了解池袋西口公园的真实面貌,我建议大家周末深夜来(我们耍帅时都叫它“West Gate Park”)。喷泉周围的环形广场几乎变成“泡妞竞技场”,美眉们坐在长椅上,而帅哥们则绕着圈上前搭讪,看对眼的就一起离开公园。不管是要喝酒,唱卡拉OK,还是去宾馆,这些刚刚在公园结识的男女都能在五分钟内各得其所。在最后一班公车离去后的终点站,来自埼玉的车队将车辆排成一列慢慢移动,这些百无聊赖却又自命潇洒的车手透过车窗向路过的每一个女孩搭讪:“喂,要不要和我们去玩啊?”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到这里来找女人的,也有人来公园练习舞蹈或者搞搞音乐,喷泉前面摆着数台大型手提音响,舞蹈爱好者们随着震天响的贝斯声练舞。喷泉的另一端则是玩音乐的地盘,洋洋得意的音乐爱好者肆无忌惮地坐在地上,抱着吉他一个劲地嘶吼高歌。
虽然公园旁的东京艺术剧场晚上不营业,但它前面的广场却成了另一个游乐场。这里聚集得最多的是滑板族和越野车爱好者,这两伙人整天都跟打擂台赛似的互相较劲。西口公园内,帮派之间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却有一条肉眼看不见的界线把他们区隔开来,武斗派的不良少年就像嗜血鲨鱼般在界线附近徘徊。
公园角落的公共厕所则是众所周知的交易中心,各色人等在这里各取所需。买家进入厕所五分钟后,穿着泡泡袜的辣妹也会和买家一样转眼间在男厕消失,这些穿着怪异的美少女对厕所门口的标牌根本就不屑一顾,当然,她们和买家如何交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外人是无从得知的。
跟小俊认识后,星期六夜晚我们大多都是窝在西口公园打发掉的。有时也向美眉搭讪,有时则是她们主动上门。有时去找别人挑衅,有时则是别人找上门来斗殴。但是,大多数夜晚什么都不会发生。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等待夏夜结束,然后看到早晨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第一班电车出发。即使如此,我们也乐此不疲,继续窝在West Gate Park里。
因为也没有其他事可做啊。
这种无聊的状况从第一次见到小光和理香那天开始有所改变。那是一个同样无聊的周末夜晚,我们不知怎么搞的,手上竟然拿着点钱,于是阿正就显得特别有雄心地去找小妞玩,可惜他的泡妞技术太差了,四处碰壁。整个夜晚都没泡到妞,阿正变得有些着急,似乎只要对方是个女的他都会去搭讪。我呆呆地看着喷泉内不断升起落下的水柱。小俊则坐在街灯下,和平常一样心无旁骛地在素描本上画画。忽然,我们面前出现四条腿,都穿着当时最流行的白色皮凉鞋,鞋跟很夸张,大概超过十五厘米。看得出其中一双更白皙修长一些,而另一双则相对较短,但晒得很健康,看起来肉感十足。
“嗨!你在干什么?”
在两个美女之中,肤色较黑的那个看来比较调皮,她伸头望向小俊的素描本,霸道地问道。一身珍珠色的细肩带洋装,短发、大眼,加上小小的脸蛋。个子不高,但长得蛮可爱的。应该也就十六岁左右吧?
“哇,好厉害!画得太好了。”
有没有搞错,现在这些年轻女生说话怎么听起来都这副德性?那笑声怎么听都像警铃在叫。
“喂,你们两个!瞎嚷嚷什么啊?”
我忍不住开口,结果白皮肤的女生竟丝毫也不害怕,昂着头回了一句:
“干什么那么凶,又不抢你的,不过是看看而已嘛。”
嗬!居然敢顶嘴。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这么大胆的女孩,居然敢在我这样的不良少年面前顶嘴。那白皮肤的女孩身材较高,穿着露脐黑色紧身T恤和迷你裙。胸部丰满又高耸,好像少儿不宜的成人漫画里的性感女郎。当她的眼神与我交会时,我发现她的瞳孔竟然是淡棕色的。难道是混血儿?
“哎呀,两位尊贵的小姐,放轻松点,别紧张。小俊,你就帮这两位小姐画张画,当作咱们的见面礼呗。反正你的画也只有这种时候能派上用场嘛!”
这个阿正,真是要命,他在别的地方泡妞失败,回头发现我在和女生说话,竟然马上跑回来凑热闹了。听他话里的意思,肯定是看上她们两个了,尤其是白皮肤的那一个,他竟不顾脸面地不断拍她马屁,那些话连我听了都觉得害臊。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
不一会儿,小俊已经画好了。画纸下方有一个黑皮肤的女生站在西口公园的石砖上,居然还给她配了一对猫耳和一条小尾巴,玉腿则性感撩人地打横伸展,还摆着招财猫的姿势,甜甜地笑着。画纸上方的女生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她背上长着天使的翅膀,在空中飞翔,却用一种悲伤的神情望向远方。看了小俊的素描,我才意识到,原来白皮肤高个的女孩竟有那么漂亮。女孩们看了小俊的画显得欣喜若狂,显然,小俊的这幅画拉近了我们和美女之间的距离。
短暂的时间里,一种宜人的默契就在我们五人之间达成,拿着小俊的画,我们又在西口公园的长椅上坐着聊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免不了西口公园的泡妞俗套。在阿正的张罗之下,我们接着就去附近的卡拉OK唱歌,因为天快亮了,肚子也饿了。卡拉OK既可以让我们填饱肚子,又可以让我们增进感情。(这可是阿正的泡妞秘笈!)
我们在卡拉OK里狂欢,接连唱了不少俗滥歌曲,似乎今天的卡拉OK格外好玩似的。自我介绍之后,我才知道白皮肤高个子的那个叫涉泽光子,黑皮肤矮个子那个叫中村理香。涉泽光子要求我们叫她“小光”而绝对不可以叫她光子,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因为曾经有个埼玉的丑丫头也要我叫她珍妮弗,所以当时我没再追问。等我明白小光为何厌恶自己的名字时,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那时一切都来不及挽回了。
从那晚之后,小光和理香每天都会来West Gate Park。她们读的女子学校正在放暑假。我们五个人总是一起玩,非常开心。刚开始,小光每次都会送我们中的一个人礼物。先是送小俊一套德国制造水彩铅笔,说是上次素描的谢礼。精美的木箱内整齐排列着六十四色铅笔,令人目不暇接。这恐怕是我见过最高级的水彩铅笔了。紧接着小光又把一枚镶了蓝宝石的22K金耳环送给了阿正,还说是从家里开金饰店的女同学手中买的瑕疵品。最后,连我也得了一双堪称稀有而珍贵的“耐克飞人乔丹95年第十一代纪念款”。
小光一边笑眯眯地看我穿好,一边乐呵呵地说:
“哇,这双简直就是给诚诚量身定做的,太配了。咱们的诚诚果然还是打扮得帅一点有气质。不用担心啦,我刚好有亲戚在代理进口运动商品,所以一点也不贵哦。”
心情愉快的小光笑得像个天使。我没办法,只好收下礼物。但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内心对此竟有些不安。毕竟,大家都收小光的礼物是不太好的,如果我们五个人整天都要想着如何送其他人礼物,那岂不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之后,我私下问理香:
“小光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对呀,她一直都是这样。当然,前提是对方得是她喜欢的朋友。”
“小光家很有钱吗?”
“对呀,听说她家世世代代都很有钱哦。”
“那她爸爸是干什么的?”
“听说好像是大藏省(1)的官员。”
理香的话多少排除了我的疑虑,但我心里依然有些不安,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小光,约她在东口的P’PARCO百货见面。打完电话,我就坐在百货公司门边的花丛旁等她。从池袋水泥丛林往上看,只能见到一片狭窄的天空,此时已经是乌云密布了。
小光很守时,就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我面前。无袖连身洋装配上一双白色的长靴,感觉就像是安室奈美惠拉高了一点、漂白了一点再性感了一点。我明显感觉到四周所有男人的眼光都沿着她的身体曲线上下游移,他们显然被小光那漂亮的脸蛋和丰满的胸部迷住了双眼,有几个胆子大的男孩甚至都已经迈开步伐向小光走来。但等小光在我旁边坐下后,男人们的视线和脚步又一齐转了开去。
“哇,好开心啊!这好像是第一次这样和诚诚单独约会吧?”
“好像是哦。”
“诚诚,你是有话要对我说是吗?这个地方太热了,我们在附近找家有空调的快餐店再说嘛,我来请客。”
“不用你请,是我叫你出来的,由我来请就好了。”
我们就近来到一家麦当劳,一人点了一杯冰咖啡,找了个二楼靠窗的位子坐下。从这个位置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池袋车站前面如同热浪一般汹涌的人潮。外面虽有阴云,却热浪袭人,还是麦当劳里比较凉快,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立刻安静了下来。喝了两口咖啡,小光抬起头来,天真地看着我问道:
“说吧,你要跟我说什么?”
“嗯,就是礼物的事。”
“礼物的事?”
小光一脸不可思议,但她只是看了看我,然后沉默不语地低下了头,显然,她在等着我的回答。
“你才认识我们很短的时间,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收了你的礼物,这是事实对吧?我请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以后就不要再送什么礼了。懂了吗?”
“啊?你不要误会嘛,我给大家送礼,没别的意思呀!”
小光看起来根本没有想到我会说起这个话题,她忽然嘟起嘴,眼睛朝上,居然是闪着泪光要哭的样子。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心软,所以我没有理会她的表情,而是继续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小光,不管你怎么想,但我得把话跟你说清楚,每个人收了别人的礼物,义务上都是要回报的,所以送过来送过去,那是没有尽头的麻烦事。”
“没关系啊,我又不要大家回报,大家喜欢,大不了小光下次再送就是嘛。”
真没想到会引起小光如此大的反应,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滑下。坐在旁边的男生以为我怎么着她了,居然拿眼来瞅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小子就赶紧转开视线。我回过头来对小光说道:
“小光。我们又不是夜店的‘牛郎’。我们不能要女生的东西。只要看对眼,我们就可以一起玩的。所以,以后就不要再送礼物了。知道了吗?”
小光想不到我会说出“牛郎”之类的话来,表情豁然开朗,破涕为笑。这小妞真是说变就变。
“喂,把你刚才说的最后那句话再说一次好不好?”
“送礼……”
“不是,是前面那句。”
我看她又哭又笑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再说一遍。
“只要看对眼,我们就可以一起玩的。所以你别再哭了。”
听完我说的这句话,小光的脸上又恢复了天使般的笑容。
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喝的也喝了,我们走出麦当劳。在车站前的斑马线等红绿灯时,小光在我的旁边像个害羞的小女孩似的低头问道:
“诚诚,我问你,如果有人过生日,或者碰到了什么特别的好事,也不能送礼物吗?”
“嗯……你这个人有完没完呀,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当然可以送一点啰。”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绿灯亮了,小光突然向前跑去。两手居然像机翼般张开,在人潮里左右旋转。我看着她那发疯的样子有些发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到对面街道上了。
小光远远地回过头来,两手圈成扩音器的样子对我喊道:
“诚诚果然是好样的!明天再一起玩哟!”
唱卡拉OK、逛夜店、上电玩中心、打架、偷CD或衣服,用偷来的手机乱打国际电话,从电话交友中心约猥琐阿叔出来加以取笑。我们的玩乐方法实在够无聊的。真想不明白那时我们怎么会玩得那么开心,其实到现在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快乐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池袋的天空变得不再安宁。这年八月的第一周连续爆发了绞*高中女生未遂的恶性恐怖事件,大家都叫那个恐怖分子为“池袋绞*魔”,杂志和电视上涌现了一阵相当激烈的讨论。
第一个受害者是东京都立高中二年级的女学生,她被人在池袋二丁目的“E空间宾馆”发现,当时呈昏迷状态。显然,那女生是先被灌了某种迷药,又被绳子勒住颈部后强奸的。此事刚过两周,在池袋车站的另一边、东口附近的“2200饭店”里,一个刚从高中休学、还没找到工作的女生也在昏迷状态下被人发现。这两个人被发现后都立即送往医院救治,经抢救都已恢复了意识,奇怪的是,她们竟都对施暴罪犯的情况三缄其口,看那样子是受了绞*魔非常恐怖的威吓。
在这种情况下,警方显然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为了查出恐怖的绞*魔,警方加派了众多穿制服的巡逻警察和便衣刑警在街上晃荡,一时间,整个池袋的天空都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这让我们实在是不太爽,原来那种快乐不再有了。到处都是恐怖的气氛。
很快,一家周刊揭露了被害女高中生不为人知的内幕,这篇独家报道的标题是“女学生卖春的陷阱”,内容包括同学间传言她俩从事援助交际、朋友大爆两人的出台行情、附近的家庭主妇幸灾乐祸地讲述她们破碎的家庭环境。文中甚至把她们两人利用援交所得采购的名牌货也列了一份清单,这些内容构成了该期杂志的头条。这家周刊因抢到这个头条而非常得意,继而不惜工本地编发更多剧本式的夸张内容。接着,几乎整个日本的传媒界都来写有关此事的传闻了,而且越说越过分。有人说她们是收取特别费用才让客人勒颈的,还说这就是玩奸尸游戏的下场,甚至还有SM评论家开始在电视上解说如何在家庭内进行安全的SM游戏。
这起恶性事件不仅让我们快乐的浪迹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更要命的是它似乎与我们这个小团体扯上了关系。就在媒体开始大肆报道绞*魔事件的时候,理香和小光居然也没了原来的那种亲密劲,有时甚至还好像为了什么发生争执,但我们一接近,她们又假装若无其事、顾左右而言他。原本总是她俩要坚持玩下去的午夜卡拉OK,现在她们也往往半场就离席,之后不再回来。我当时认为女孩子的私事不好多管,就没怎么理会。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真是太疏忽大意了。
某个星期天下午,除了小光以外,我们四人又和平常一样聚集在西口公园的长椅上。小光数月前就和她老爸约好去艺术剧场听古典音乐会,她说演出结束后立即就来和我们会合。
“泡妞衰人”阿正一如既往地仔细检查着他的发型,小俊则默默地画着他画不完的素描。这是一个和平常完全没有两样的星期天。补好妆的理香走到我面前吞吞吐吐地对我说:
“喂,诚诚。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说吧。”
“嗯!在这不大方便说……”
“什么嘛,理香居然还有只能跟阿诚说的私房话?!”
一直无所事事的阿正听到我们的对话,立即就来了劲。理香回头对着阿正笑道:
“对啊,是个天大的大秘密,就不告诉你,气死你。”
“哼,谁稀罕听你们的破事。大家开口闭口都是诚诚诚诚,烦都烦死啦!”
原本一直低头作画的小俊似乎发现了什么,朝着远处挥手站了起来。
“嗨!这边,这边。”
小光的身影出现在东京艺术剧院长长的手扶梯上。这时的她穿着露肩的深蓝色礼服,简直就像是去参加婚宴,那礼服跟阿正的蓝宝石耳环一样闪闪动人。但远远看去,小光虽然一如既往地美丽,样子却有些怪怪的,走起路来像电动洋娃娃一样生硬。小光显然也发现了我们,她立即穿过挤满盛装宾客的广场,摇摇晃晃地直接朝我们走过来。她脸色发白,失去血色的裸肩泛着青灰色的暗光。还没走到我们身边,小光竟蹲下来干呕了一阵,透明的唾液在石砖上牵出一条线。
“怎么了,小光?”
惊慌失措的我们奔过去,扶着小光在长椅上坐下,理香轻轻地抚摸着小光的背部。我回头朝着刚丢下画板、有些惊慌失措的小俊喊道:
“小俊,快去,你赶紧帮小光买杯热咖啡来。”
“小光,你没事吧?”
理香明显有些慌张。
只见小光喘了好一阵子,隔了许久才开口道:
“嗯,没事了。刚才的音乐会演奏了我最讨厌的曲子,所以有点不舒服。”
“是吗?什么曲子竟让你有这么大的反应?”
小俊刚好端着纸杯回来,他边问边将咖啡递向小光。
“谢谢。是柴可夫斯基的《弦乐小夜曲》。”
我当时就想,大小姐跟我们就是不一样,她说的那些名字,听起来怎么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
“大家看,那是小光的爸爸!”
我们都顺着理香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里,他穿着深色西装,内配银色领带,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半白,那一丝不苟的穿着打扮像个新闻主播。眼睛和小光长得很像。
小光的老爸也发现了我们在看他,便用下巴向我们点了点,接着便朝剧场通道的方向离去。
不知为什么,当小光看到她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居然感到她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下来,似乎隐隐松了口气。
见小光没什么事了,我又突然想起理香要跟我说什么。
“理香,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我商量什么吗?”
“哦,小光现在不大舒服,那个就下次再说吧!”
“没关系吗?”
“嗯,没太大关系。”
理香看起来没多大事似的笑嘻嘻答道。但是,根本就是有关系。我清楚记得理香那时的笑脸。如果那时强迫她说出来就好了。
可惜,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隔周的某个晚上,我替老妈在家看店,手机忽然响起来。
“喂!阿诚?我阿正啊。不得了啦……”
阿正的声音竟就此停了下来,但手机没关,而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不一会儿,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喂?我是吉冈。我们今天傍晚发现了中村理香小姐的遗体。你现在马上来池袋警察署,我有事要问你。”
理香?遗体?
我的脑海里“嗡”地炸了一声,瞬间陷入一片空白之中。片刻,我才机械地答道:
“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对了,阿诚,你今天都在做什么?”
“今天整天都在看店呢,你是在怀疑我吗?”
“没有的事。你快来吧。”
理香不会这么倒霉吧?世事真是难料。我正在心里为理香难过的时候,耳畔又响起吉冈的声音: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件事暂时先别跟任何人说。”
“我明白,五分钟就到。”
“我们等你。”
失魂落魄的我挂断手机,跑到二楼,告诉正看电视的老妈说要出去一下,转身就往一楼跑,就在这时,老妈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喂,你今晚也不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跑下楼之前,我注意到在她正前方的电视里,女主播正满脸惊恐地走在池袋西门的宾馆街,那地方就在我家后面不远。
我来不及回答老妈的问话,便飞一般地向着警察署奔去。
池袋警察署对我来说可是一点都不陌生。它就在小光和她爸爸曾听过音乐会的艺术剧场的后面、大都会饭店的隔壁。池袋街道的夜色里满是醉汉和情侣,我疾速奔跑,闯红灯穿越六车道的大马路。此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说老实话,除了工高体育课,我还从没这样没命地跑过。但奇怪的是,腿部肌肉居然依旧轻盈地鼓动着,夜风在我耳畔呼啸而过。双脚似乎不需要我的意识指挥一般如飞地向前迈进。
在无意识之中,我已经到达池袋警察署,直接奔上门口旁的阶梯,向警卫报上吉冈的大名,就被放了进去。这天晚上整个楼层似乎乱成一片,反正我觉得不是一般的乱,也许这是我的错觉吧。
吉冈在靠窗的桌子旁站起来向我招手。没了命似的阿正坐在他身旁的折叠椅上,和我的目光一接触,就哭了出来。显然,他已濒临崩溃。我用眼神安慰了一下阿正,他在我身边平静了下来,确实,这事非比寻常,换作我,恐怕也会崩溃的。
看着有些老态的吉冈慢慢地走过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我。
“哎!突然把你叫来,有些抱歉啊!阿诚。”
“说那些干吗,快告诉我,理香到底怎么了?”
吉冈朝我点了点头,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沉声说道:
“跟我来吧。”
吉冈不等我反应,率先朝前走去。这家伙个子矮小,头发稀疏而且油亮,肤色黝黑,廉价西装的肩头上掉满了头皮屑。我此时的头脑已被痛苦冲得七荤八素,完全被动地默默跟在他后头。很快我们来到同一层楼的角落,这是被不良少年称为“大房间”的侦讯室,专门用来审问重大刑事案件。吉冈不跟我说什么,隔着桌子在我对面坐下。
“从现在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仔细回想,老实交代。知道了吗,阿诚?”
这时的吉冈,声音和平常判若两人。我知道,他之所以摆出这副样子,完全是因为镜子后面有人在监听,他并不是和我说话,只是用那种冷酷而严肃的脸色做给长官看的。虽然我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种变化,但一想到找出*害理香的凶手需要这样,也就静下心来等待着吉冈的提问。
严肃得有点过分的吉冈问了我今天一整天的行踪。比如说早上几点起床?中午吃了些什么?午餐时看电视了吗?电视里都放了什么节目?从几点开始看店?有没有熟人来买东西?诸如此类的问题问了一大堆,我绞尽脑汁地回答,尽量保证准确无误。
说老实话,我跟吉冈已经很熟了,从我十三岁时把同学的颧骨打凹开始,至今已有五年,我都觉得已经习惯了吉冈的侦讯,但今晚的吉冈和平常大不一样,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镜子后端坐的那些家伙并不知道,所以吉冈必须细细地重新履行全套的问讯程序。
“和中村理香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周日。”
“她有什么不正常吗?”
“嗯……没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没有向吉冈说出理香想找我商量这个可疑情节。但是没想到这个情况已在吉冈的掌握之下,只见他脸色微微一变,紧跟着问道:
“你为什么不老实,理香小姐不是说要跟你商量一件特别的事情吗?”
“啊,我都已经忘了,听你这样一说,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肯定是阿正说的!没办法,在这种地方要他有多聪明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便把那天如何小光身体不舒服,所以最后没机会听理香说事情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跟吉冈说了一遍。吉冈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他反复地细细询问,试图从这方面找到突破,前前后后用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围绕着理香找我“商量”这件事,相同的话说了不下数十次。最后吉冈看我的证言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线索,便无奈地起身离开房间,看来是跑到那个玻璃后面找领导汇报去了。侦讯到现在已经超过两个小时。
过了一会儿,吉冈又回到了房间里。
“阿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没关系的。”
“停停,吉冈警官,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跟你讲了。可是,你却没把理香的情况告诉我,怎么着也得透露点内幕给我吧!”
吉冈显得很不爽,猛地揪住我的领口,把我拉到跟前咆哮道:
“你这混账,居然敢跟我说这些浑话,给我放尊重点!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可没有什么情报要告诉你这种小混混。”
吉冈的口水和烟臭味都喷到我脸上了,我赶紧扭过脸去,这时,吉冈竟然改用一种很低的声音对我说:
“你这臭小子,怎么不会演戏呢?再撑一下,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实在抱歉,警官先生。”
我随即大声道歉。
“你这臭小子,算了算了,你出去吧,先到我办公桌那儿等一下。”
看来对我的审讯基本就结束了。我正准备往外走时,吉冈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比平常更大,但我仍用高分贝的音量再一次跟他说对不起。吉冈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遵命回到吉冈的办公座位,阿正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时间已是午夜十二点,警察署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变得稀少。过了足有十五分钟,吉冈才从大房间后的监控室走了过来。
“阿诚,你真是无可救药,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笨啊?你怎么能在本署搜查一课课长的面前问我事件的内幕呢?就算是天下人早就知道的旧闻,那些家伙也会装模作样地把它列为最高机密的。”
“警官先生,对不起!”
我又大声回答。
吉冈苦笑道:
“真是受不了,好了,现在不用那么辛苦了。如果你一直这么有礼貌就好啦。肚子饿了吧?走,我请你吃拉面去。”
虽然并不想吃东西,但我还是跟吉冈离开了警察署,来到附近的博多拉面店,因为我必须得从吉冈那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奇怪的是,虽然最后一班电车已经开走了,这家拉面店居然还是高朋满座。油腻的桌椅和空气在这时显得格外惹人喜爱。我们点了拉面、煎饺和啤酒。没多久,服务员端上来两个杯子。
“你来一点?”吉冈问道。
我下意识就摇了摇头,说老实话,这个时候别说是啤酒,即便是琼浆玉液,我也不想喝。吉冈也不多言,他静静地把自己的杯子倒满,随即一饮而尽。
“吉冈先生,先告诉我理香的事吧。”
“好啦好啦,你这个混蛋,等一下,让我来告诉你。”
吉冈从他随身的包里拿出黑色办案手册,将封面对着我,以防我看见里面的内容,小心地翻到那一页,开始念道:
“你听着,这是机密的办案笔记。今天下午六点二十分,于池袋二丁目的‘敲开天堂之门宾馆’——嗯,这些色情旅馆取的名字好花哨——六〇二号房,意外发现家住埼玉县川口市、年龄十六岁的中村理香小姐的遗体。发现人为宾馆钟点清洁女工。死因不详,据推测应是绞*致死。脖子处明显有绳子勒过的痕迹。下午四点零三分和中村理香小姐一同进入宾馆的,还有一名年轻男性,目前警方正在全力追缉。”
拉面端上来了,吉冈停止了诵读。
吉冈看来是被高强度的劳动弄得又累又饿了,只见他津津有味地吸着混浊的白色面汤。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象征性地掰开竹筷,但一口也吃不下。
“真的是绞*魔*了理香小姐吗?”
吉冈一边吃着拉面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还不能最后确定,不过可能性极高。”
“难道宾馆的监视录影带没有拍到吗?”
“你这个傻瓜,如果那么简单就可以抓到犯人,我们这些警察全部都要失业了。比如说这件案子吧,那个犯人似乎很熟练似的从监视器死角穿过服务台。我想那家伙事前肯定研究过宾馆四周的环境,而且脑筋应该也很好。”
我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吉冈将饺子和拉面塞进肚子,胃里却有种翻腾作呕的感觉,这时脑中反复浮现的是理香的笑脸——招财猫的姿势。正当我恍惚的时候,吉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好啦!别再瞎想了,事情都已经这样,再怎么苦恼也没用了。不过你要是想起任何线索,一定记得要立即告诉我,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吧?”
我点了点头。
吉冈端起杯子,喝完杯底最后一口啤酒,站了起来:
“我还得回去熬夜写报告。真受不了……”
我没理他,而是一直盯着眼前摆着的空杯。吉冈看出我心不在焉,也不可能吃什么东西,便拍拍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店门走去,忽然,他又回过头来朝我叮咛道:
“阿诚,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你可千万不要插手这件事,那变态家伙可不是善类。”
伤心归伤心,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去面对。第二天就是理香的丧礼,按照事先约好的那样,我们四人在平时聚会的长椅处集合,然后从池袋搭地铁到川口,再从川口车站搭出租车。我们虽然是第一次到理香家,却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因为出租车接近理香家时,有很多穿黑色衣服的人从那里进进出出。
这附近是一片幽静的住宅区。我们在巷口下了出租车。往里走的时候,我看见两侧排列着很多白色火柴盒般的房子,每间房子前都种着相同的红花盆栽。看来,这里往日安静的生活被理香事件给打乱了,那些火柴盒般的房子里不时有一两个人探头探脑,观望着外面的动向。
赶到理香家时,只见门前挤着许多警察、媒体摄影师和记者。而那些前来吊丧、穿着丧服的人则扭脸背对摄影机,自觉地排成一列等待进入房间,我们也排在队伍最后等待。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参加丧礼。老爸去世那次我还小,所以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在玄关旁签名后,便把香奠交给站在一旁的家属,然后就随着队伍前面的人进去跟理香告别。理香的老爸、老妈和妹妹三人十分僵硬地站在那里,接受别人的安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他们经此打击,才一个晚上眼睛下方就出现了黑眼圈,脸上的肉也垮了下来。或许还因为惊吓过度,他们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白墙上一大堆白花围绕着那张遗像,应该是高中入学时的照片吧。那时的理香还没有晒黑,白净的脸庞挂着纯真的笑容。
一转眼,我们又来到了外面,夏日午后的骄阳十分刺眼。我们在一片哭泣声中离开了理香家。小光边走边无声饮泣。我们也是无言以对,毕竟,理香的离去对我们这个小团体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沉重的打击。我伸手拦了出租车回川口车站搭地铁。上高架桥时,从冷气强劲的出租车窗户可以看见浓厚的云朵,那云朵挡住了太阳光,但太阳光却把云朵的上半部照射得耀眼发白。唉!可怜的理香,她已经看不到云朵了!
在车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各自伤心,各自想着心事,我想,那心事一定都和理香有关吧。但我的脑海中反复想着的,却只有一句话:
“我能为理香做点什么?我能为理香做点什么?我能为理香做点什么?……”
我们在川口车站的检票口解散,大家几乎没有交谈。阿正和小俊穿过检票口走下月台。小光却拖拖拉拉地跟在我身边不肯走。而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便有些不耐烦地对小光说:
“你怎么还不走呀!”
“诚诚,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是有关理香的。”
理香的事?那当然没理由不听。小光和我来到车站前的小吃快餐厅。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坐下后,小光开口说:
“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各个媒体都会登出来的,所以还是先跟你说一下吧。那个……理香她好像有时会去打工赚点钱。就这件事。麻烦你去跟阿正和小俊说一下吧。”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小光的意思,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吃惊:
“你是说理香参与援交吗?”
“是的,但理香说她从没有真的上床。她都只是跟客人一起去唱唱卡拉OK,或是去情侣茶座,她说最多只是摸摸而已。”
“那这次……”
“嗯,也许她缺钱的时候,也会真的跟别人做那种事吧。”
我看着冰咖啡杯身上流下的许多冰水珠,内心却被小光的这句话打进了六月的冰窟,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原本活泼可爱的理香小姐,居然会跟援交扯上关系。但现在已经不是责备她的时候了,毕竟,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之一,面对她的惨死,我没有理由置之不理。
“小光,你知道理香最烦恼的是什么事吗?上星期天她还说有事想和我商量,可惜她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我也不能确定,也许是那件事吧?”
小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犹疑不定。我没想到小光会知道这些事,着急地追问:
“什么都行,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嗯,是这样的,理香最近碰到了一个有点古怪但出手很大方的客人,理香叫他医生。因为理香很害怕,所以我曾陪她一起去会面的地方等那个客人。”
“你能说出那个男人的样子吗?”
“嗯,能。”
听完她这句话,我便拿出手机打电话把小俊叫回来。幸亏他人目前还在池袋,电话里我让他什么也别问,只要立刻带着素描本和铅笔回到川口就可以了。
谢天谢地,可以为理香做的事,似乎有点眉目了。
小俊说他以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这还是他第一次只听别人的口述来画人像。
我们分工协作。我询问小光医生的特征,等小俊画了一些,再请小光确认。一分一毫,非常细致,非常小心。转眼间,餐厅窗外已经变成了黑夜。等到完成小光满意的肖像,整整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我拿过来一看,只见画里的男人留着中分发型,是个下巴尖尖的瘦削公子哥儿。我就想这家伙在学校肯定是个优等生。
“不好意思,小俊,麻烦你到那家便利商店把这张画印一百张来。”
小俊二话不说跑出餐厅,向便利店奔去。
我接着拨电话给GK。
GK可不是简单人物。大家千万不要把这两个字母理解为“守门员”的缩写,GK是不良少年的King。他的本名叫安藤崇,熟悉的人都叫他崇仔。崇仔是池袋帮派少年的首领,所有集团的国王。各大帮派都像尊重国王一般听从他的命令。
他是如何当上国王的?据我所知,他靠的就是拳头加脑袋!我读的工高有两大名人,一个是“杜宾犬*手山井”,另一个则是“卡尔安藤”。山井壮硕有力、顽强不屈,崇仔则是优美、迅速、精准和强悍的化身。
卡尔是卡尔顿·刘易斯(2)的卡尔,崇仔得到“卡尔安藤”的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身高约一米七五,比山井还矮了十厘米,身形也很单薄。但是,崇仔这家伙的手臂和双脚却有如拧到极限的绳索,结实而紧绷。有一次,我在池袋的俱乐部看到崇仔的夹克袖子不小心钩到杯子,杯子从桌上掉落。正在跟朋友说话的崇仔,竟像没事人似的从桌子底下把杯子捞住,等他把杯子端上来时,杯里的饮料一滴也没洒出来。简直就像魔法般迅捷。
我之后和崇仔谈起这件事,他嘴角轻轻一笑,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没让东西摔到地面过。“东西摔到地上以前,不是可以先接住的吗?”他那语气似乎他所做的那些动作都是习以为常,根本不值得夸耀的。这种淡定更让我崇拜不已。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山井和崇仔终于面临着一场决战,这个人们期待已久的决定发生在高三夏天。其实这场架能打起来也是拜周遭朋友所赐,他们都想知道两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第一,所以就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说也奇怪,当事人原本并无敌意,也没有交手的意思,后来却经不住那些人的煽风点火,局势对于他们两人变得很是微妙,两人都感到骑虎难下、不斗不行,这让他们都深感困扰。
终于有一天,性格暴烈的山井居然来拜托我当见证人,他说他没什么可以拜托的朋友。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他的朋友,但这个请求,我还是答应了。
下一周的星期天,号称“世纪对决”的较量在闭馆的体育馆展开。现场观众爆满,连那些早已经退学的家伙都闻风而至。有些人甚至开起了赌局,赌盘赔率六比四,山井占优势。
打斗的场地就定在篮球场中心圆内,崇仔绕着山井逆时针兜圈子,同时快速轻巧地出拳。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似乎纹丝不动,而进攻的手臂则像装了弹簧一样。只见他出拳后立刻收拳,看来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山井虽然想要捉住崇仔,但崇仔的脚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偶尔,山井乱挥乱舞的拳头会猛烈地擦过崇仔,但崇仔依然不动声色,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进攻而乱了阵脚,依然继续他精准快速的出拳风格。虽然现场的人都说山井占据了上风,但我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崇仔赢定了。
崇仔并不求速胜,他的拳头一拳一击,打得有板有眼,目的却是为了削弱山井的力量和斗志。如果崇仔这时面对的是一个普通对手,恐怕过不了几招,对手就会倒地。不过,这次崇仔所面对的是号称“杜宾犬*手”的山井,他就像怪物一般顽强,即使在雨点般的拳头攻势下,仍能不断向前挺进。
这真是一场棋逢对手的角斗。虽然十五分钟后仍保持站立的是崇仔,不过他的最后一句台词是:“你是我永远不想遇到的对手。”
现在和我通话的,就是那个获胜的不良少年头目——崇仔。
“喂?”
手机那头传来崇仔不疾不徐的声音。
“我是阿诚。今晚能帮我召集各集团的首领吗?”
“是为了你那伙的女生吗?”
一如往常,和崇仔沟通总是很痛快,因为你不用说太多,他就能与你形成默契。我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对他说:
“对!我想为她做一件事,而且我有内幕消息。”
“是关于绞*魔的啊……”
一阵缄默。我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街道嘈杂声。良久,话筒里传来崇仔的声音:
“行吧!那就今晚九点,在大都会饭店的大厅见面。我会叫大家来的。”
崇仔挂了电话。我朝忧心如焚地望着我的小光点了点头。
夜晚的大都会饭店大厅空荡无人,饭店服务员的视线全集中在大厅沙发一隅,显然,她们都被坐在沙发上的这些人给吸引住了。聚在这里的是滑板族、越野车族、歌手、舞者等部门的头领各一人,G少年总部的四位“头目”,以及崇仔和我。人员到齐后,集体搭电梯前往崇仔事先预订好的会议室。
十个依照各自喜好打扮夸张的少年,挺着胸脯坐在类似长官专用的黑皮椅上,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大家都不开口,静了一会儿,崇仔站了起来:
“很抱歉刚开过例会又把大家叫来。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一件有关绞*魔的事,召集人是坐在那儿的真岛诚。大家可能都听说了,他那伙的一个女孩昨天被*了。那么,阿诚,你来说吧。”
看着那些投向我的目光,我静了静心,细细地描述了理香的事,包括吉冈的情报和援交的事,以及小光曾看到过“医生”的细节。
说完这些之后,我从身旁拿出一整捆肖像画的复印件,递给大家。
“我希望借由这次会议,请各位共同来建立一个警卫系统,二十四小时巡逻监视各饭店和电话交友中心。同时,也希望大家把这张肖像画分发给池袋所有少年和少女。这个人是我们的公敌,截至目前,他已经让我们池袋的两个女孩受到重伤,一个惨遭*害。为了这个地区,也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我想现在应该是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你确定绞*魔还会继续犯案吗?”
一个光头的G少年头目发问了。
“我不知道。但是,既然他在一个月里引起了三起事件,我相信他一定还会犯案的。”
“你有什么证据说那医生就是绞*魔?说不定只是色狼一个而已!”
发问的是一个把长发编成印第安人式样的歌手头目。我笑了笑,对他说道:
“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但是,我们目前只有这条线索。况且我们不是警察,不用守那么多规矩,所以我们只要把这个人抓住了,相信他会在我们的手段之下说实话的。就算是绞*魔降世,我们也有信心让他无所遁形!”
一个个发问,每人都提出了值得一问的问题,然后由崇仔总结:
“好!我知道各位的想法了。从现在起一个月内,池袋街头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我们的人分成四班,二十四小时值守街头。宾馆街、电话交友中心、情侣茶座都是我们盯防的重点区域,另外,池袋的所有G少年每人发三张肖像画。把这个医生当作头号目标,特别留意老少配的情侣。OK?这次换我们来猎捕绞*魔。”
与会的所有人员齐应一声,那声势颇为壮观。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切似乎都有些眉目了。曙光就在前方。
理香丧礼的第二天开始,池袋街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战斗区。警察和不良少年都*气腾腾。报纸和电视则因为池袋绞*魔一案终于出现第一个被害者而大肆渲染报道,他们似乎乐在其中,好个提升收视率的最佳题材!一时间,街头的报纸、家里的电话、公车上的视频,所有的媒体全都在关注着这次事件的进展和内幕。
我则成为猎捕绞*魔的最高指挥,分派巡逻人员,接收各集团的信息。同时,每隔三天和阿正、小俊在池袋的水泥丛林巡逻六小时,小光有空时也会加入我们。崇仔给我发了五只冒名申办的手机,整天铃声响个不停。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运用脑力进行劳动,并且体验到因为用脑过度累得半死的感觉。
之后的一周时间过得飞快。有用的情报很少,一直扑空,只捉到几对正在进行援交的嫖客和不良少女而已。令人心生敬意的是,负责巡逻的所有池袋G少年没人发出一句怨言。印着理香黑白大头照的T恤开始在街头青少年中流行开来。T恤上的理香顶着一头爆炸卷发,坚毅的眼神穿过发丝,直视前方,头像的下方则以鲜血般的红字印着“铭记”。那T恤上的理香看着是多么熟悉啊!她那呼之欲出的眼神似乎在和我说话。我的内心一阵疼痛,心里暗暗地问着自己:那就是曾经和我们一起玩一起闹的中村理香吗?
我也在太阳路的路边摊向哥伦比亚人买了一件T恤来穿。
这一天,我和阿正、小俊趁着巡逻空当在西口公园的长椅休息,有两个男人走了过来,一看就是狗仔队。其中一人拿着笔记本和品味极差的黑色背包,另一人则背着那种有夸张闪光灯的超大型照相机。肥胖的笔记本一边擦拭脖子上的汗珠,一边问我:
“嗨,你们好,请问你们认识中村理香小姐吗?”
我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阿正眯起了眼睛。
“不认识,你说的是谁啊?”我不想惹事,所以还是敷衍了他们一下。
“不会吧,那个被绞*魔*害的女孩子你们都不知道吗?听说她业余时间从事过援交呢。不过她的运气够背的。唉,就为了买点名牌衣服、名牌包包而出卖身体,结果还被*,真是不值得啊!”
“好像有这么回事,你们还听到什么传闻吗?”我努力保持平静地探问。
“没有什么传闻,我们正在到处找线索,她的朋友居然什么都不说,不过我告诉你们哦,听说她好像还涉嫌集体卖淫呢。”
我们的理香和集体卖淫有关?我正想再从笔记本身上套出一点情况时,旁边愤怒至极的阿正已经出拳。连平时瘦弱怕事的小俊也对着相机吐了口唾沫,又用催泪喷雾朝摄影记者喷。只听阿正一边痛殴,一边怒吼道:
“操,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混球,要是敢乱写理香什么,小心我*了你们!”
狂扁完这两个可恶的人,还没等路人围过来看热闹,我们就拔腿逃出了西口公园。
日子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又过了两周,依然没有发现绞*魔的踪影。G少年里的激进派分子再也按捺不住了,以年龄差距较大的援交情侣为目标,开始攻击嫖客的游戏。话说回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作自受嘛,谁让那些可耻的嫖客要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
少年课的吉冈打我的手机,问我们是否在追查什么,怎么把街头搞得这么鸡飞狗跳。我当然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更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吉冈哼了哼没有说话,他最后说要是逮到犯人的话,一定要交由警方处理,看来这小子还是怀疑我。
真是没办法,池袋的警察中,吉冈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我们照例进行深夜巡逻。三个人沿着宾馆街往前溜达。走到便利商店前,有几个G少年正坐在护栏上打电话游戏。一看就知道那也是我们的巡逻人员。我们双方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既然这边有人巡逻,我们就有必要换个地方看看。于是我们转进了两侧都是宾馆的窄巷。这一带灯光昏暗,每间宾馆前都亮着蓝灯,意思是说“本宾馆尚有空房”。在街灯和蓝灯的映照下,有两个女生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她们穿着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看那样子只差没把屁股露出来,远远看去我们还以为是年轻女学生,走近后才发现她们脸上的浓妆都跟富士山上的积雪一般厚了,看起来至少也有三十五岁以上。两人看到我穿着理香的T恤,便朝着我们喊道:
“你们要加油哦。一定要为那个小女生报仇!”
说着,这两个老女生还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们把小俊画的肖像画发给她们,请她们也留意。她们很乐意地收下了,并说有情况一定报告给我。
经过理香这一事件,池袋街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原本四分五裂,甚至经常生事的各股势力,似乎又开始凝聚在一起了。
说老实话,我还是喜欢这种团结一致的感觉。
第四周的周末就这么毫无进展地度过了,一个月的巡逻活动也即将进入尾声。巡逻和跟踪监视仍如流水线般持续进行着,谁也没有因为一月限期将至而稍稍松懈。G少年一旦决定,就必定贯彻到底。这一晚,轮到我们组彻夜值班,所以我们四人晚上八点多到西口的麦当劳吃饭。为了夜里有精神一些,我们点了一大堆麦香堡、薯条和可乐,坐在店内闷头吃了起来。店内坐满了人,透过香烟的烟雾,可以朦胧地看到店的另一头。周六晚上,窗外的池袋,人潮似乎不再像平时那般紧张,看起来要比平日更愉悦。这时,我的帆布背包里有手机响了。小光跑到放背包的地方拿出手机,试到第二只,接通之后她递给我。我低声说道:
“喂。”
“是诚哥吗?我是Killers的义和。我现在丸井百货后面的情侣茶座‘浓情小吧’前面,刚才我看见一个跟医生一模一样的男人刚领着个年轻女生进去了。”
“好,我知道了!你待在那儿别动,我五分钟就到。”
我挂上电话,果断地对大家说道:
“情侣茶座‘浓情小吧’,出发吧。”
从我们所在的麦当劳快步跑到丸井百货只用了三分钟。穿过丸井,转进第二条小巷子,就可以看到一处云集众多酒馆的角落。情侣茶座“浓情小吧”就在那条路的左手边。
茶座位于一栋像铅笔一样瘦长的综合大楼内,没有任何指示牌,显然,这家店是专做熟客生意的,不像别的门店一样张扬。如果不是熟客指引介绍,寻常人是无法发现这家店的。这或许是这类暧昧色情夜店的共同特点吧。
我们来到那栋综合大楼前,在正门口的大厅里,有一座面向大门、脏兮兮的电梯。电梯前面,一个身材矮小、看来像是十四五岁中学生模样的G少年有些振奋地站在那里,显然,他的这一发现,必将为他在G少年中赢来很高的声誉。
我知道他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义和。他的打扮看起来挺随意,一条松垮的牛仔裤垂在髋骨上,外罩一件大得几乎可以在里面游泳的犹他爵士队球衣。我竖起大拇指,用表扬的语气跟他打招呼道:
“嘿!辛苦了。那家伙进去多久了?”
“到现在还不超过十分钟。”
“这上面这么多情侣茶座,为什么你就确定他去了‘浓情小吧’呢?”
“因为电梯停在六楼,然后就一路下来了。”
“除了电梯,这个大楼还有其他出入口吗?”
“有逃生楼梯,但无论是走楼梯或搭电梯,出来时都得到咱们现在站着的正门。”
义和回答得很笃定,这么聪明的小伙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干得好!我会跟Killers的首领和崇仔提的。”
接着该怎么办呢?
我看着小光,用一种征询的目光看向她,小光默契地点点头。我回过头来,坚定地说道:
“现在,我先跟小光进到那个茶吧里去确认犯人。你们打电话给崇仔,跟他报告我们已经进去监视了。你们再依崇仔的命令行事,懂了吗?”
我的身后站着阿正和小俊,他俩的眼睛都直视着我。听完我的吩咐,小俊立即点了点头,阿正似乎有点不满,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时间已经不允许我考虑太多,我牵着小光的手向电梯走去。
转眼间,电梯门在六楼开启。狭窄的走廊对面可以看见一扇灰色钢板门,上面挂着的塑料板上写着“中音钢琴”,就像一般公寓的大门。说老实话,这里一点也不像是店家,倒像是一户贫困人家的住宅。
我拉开门,带着小光走了进去。
和走廊明亮的日光灯比起来,店里显得有些昏暗。布帘隔出了三个榻榻米大的狭小空间,右手边是柜台,柜台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黑色领结配上两撇小胡子。我们的目光交会了。
“欢迎您的光临。”
非常温柔的声音。小光与我踏入店内。
“请这边走。”
那长相和言谈都有些怪异的小胡子殷勤地为我们带路。拨开黑布帘就是店内,八个榻榻米大的长方形空间里放着六组红色天鹅绒高靠背沙发,沙发之间分别夹着一个小桌子。我还不适应里头幽暗的光线,只能大概看见里面人的模糊轮廓。显然我们的加入影响了里面客人的情绪,我们刚进去,他们就同时停止了动作。
等到我们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发现六组沙发只剩下最靠近门口角落的沙发还空着,我们便在那儿坐下。小胡子用笔形手电筒照着菜单,让我们点饮料。
我让小光先点。小光看也不看地说道:
“清茶。”
“我也是。”我说。
“好的,马上送到。”
等看出我们也是风流客后,隔壁二十七八岁的上班族情侣就急不可耐地开动起来。令我惊诧的是,那女人竟跪在男人的双腿间,而且更要命的是,她还让嘴巴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那高高翘着的屁股似乎是有意给别人看似的。男人配合地把手伸入她的紧身裙内,卷起裙摆。这样那女人的裙子里就一丝不挂了,女人还柔情似水般地轻轻摆动着腰肢。
看着看着,小光竟也双手环住我的肩膀,将舌头伸进我耳朵里呢喃轻语。根本不适应的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诚诚,我们也得跟他们那样,不然会让人起疑的。我无所谓的,你不用介意。”
小光说完,拿起我的右手压住她那无袖露背装的胸口。里头没穿胸罩!就像是充满黏稠高温液体的柔软气球,握紧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指缝间流泻而出。我忍不住*。
我一边用手搓揉着小光的胸部,一边小心地环视着店内的情况。我们正对面是对普通情侣,一位快秃头的大叔,另一位像是他老婆,两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别人。这对应该没问题。隔壁的上班族情侣,以及他们对面的中年情侣也应该没问题。那就只剩下最里面的两组沙发了。情侣茶座的偷窥通病为我创造了便利,在这里,你只要不和他人眼神相对,再怎样无礼地窥视都是没事的,甚至进来的每个人都会去偷窥别人。
我开始侦察这最后的两组可疑对象。只见最里头斜对角的沙发上,是两个穿牛仔裤的学生,他们初尝禁果一般身子紧紧相贴。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脱下牛仔裤,然后竟学着别人连内裤也脱了个精光,但仍穿着白色的袜子,真是不可思议。
这样就只剩下最后一对了,就在我们这一排最靠里的沙发上。那个男人竟让女生摆成小便的姿势,然后他从后面揉搓着阴蒂。女生看起来很年轻,感觉只有十八九岁,此刻正“啊——啊——啊——”地哀叫着。
那男人则像猫头鹰般转头四顾。这使我有机会看到了他的脸,中分的头发,比小俊的肖像画瘦了些,脸型更显尖削。虽然与画像稍有不同,但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医生,绝对没错。我把嘴唇贴着小光的耳朵小声告诉她我发现的东西。小光似乎依然沉浸在这种淫秽的气氛里不能自拔,当她听到我的说话声时,嘴里竟不自主地逸出一丝叹息。但我顾不得那么多,只在她的耳边重复道:
“你仔细看清楚,是不是我们这排最里面的情侣。”
小光脸上满是红潮,点了点头。然后装作要把脸枕在我的大腿上似的直接向前弯下身子,朝最里头的沙发看去。就在小光侦看的同时,她的小手还继续爱抚着我高高鼓起的裤裆拉链。过了一小会儿,小光就坐起身来,抱住我的头颈,在我耳畔说道:
“没错,那个男人就是医生。”
任务已经完成,该是撤兵的时候了,为了不引起其他情侣的怀疑,我们继续调情了一会儿,之后我和小光走出门外到柜台结账。柜台前的椅子上已经坐着三对等待空位的情侣了。看来这地方的生意还真不错。
在电梯里,小光说这种店好像会让人上瘾,说着说着,她竟约我下次再一起来。现在的女生究竟在想什么啊。
走出电梯,综合大楼前空无一人,就连巡逻员的人影也看不到,义和与阿正他们都不在。我立即拨电话给崇仔。
“崇仔吗?刚刚我进去确认过了,应该就是那个医生。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先让女人回家。我已经用汽车和摩托车包围大楼附近了。我说阿诚,不是问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应该是你想怎么办才对吧?”
崇仔被称为G少年的国王,的确并非空有头衔。这家伙懂人心,能让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并且能知人善任。这或许就是他能当国王,而山井不能的原因吧。
“崇仔,我想直接确认那家伙是不是绞*魔。我想这事可能比较难办,所以麻烦你们在背后支援,别让他跑了。”
“好!去吧,阿诚。把绞*魔抓起来。”
挂完电话,我就回头向小光站着的地方走去,确实,这是一场不适合女人参与的战斗,有必要让小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我跟小光说等会儿再打电话给她,要她先回去。小光担心地叫我别做傻事,然后听话地向着东京艺术剧场的方向离开。
我从容地穿过小巷,在对面的护栏坐下,静等医生下楼。
这时的等待,一点儿也不痛苦。
“铭记”。
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到了晚上十点左右。电梯门不知打开几次,一对又一对彼此得到性满足的男女相拥着走了出来,然而那医生却始终没有露面。义和曾说这个门是唯一的出口,因此我并不着急。我静静地在护栏前坐着,就像是一个等待猎物的猎人。
终于,搂着年轻女生肩膀的医生出现在综合大楼的门口。白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肩上背着一个蔻驰的单肩手提包。女生的步伐摇晃,在男人搀扶下好容易才走得动,显然,刚才在那昏暗的茶座里,这个色魔没少折腾那可怜的女生。
这医生是个胆小谨慎的人,他一再回头确认后方没人,才搀挟着那女生朝门外走出来。
看到那个该死的医生,我知道战斗已经拉开序幕了,于是果断开始行动,我穿越丸井百货的十字路口,朝艺术剧场走去。这个星期六夜晚在别人看来没什么两样,滑板族和越野车爱好者依然那么快乐地表演着。然而它对我来说,意义却非常重大。
医生快步穿越人潮,朝西口公园后方的宾馆前进。他们两人相挽着走出公园,钻进了艺术剧场旁的小巷子。这条巷子里看不到任何人影。暗巷尽头有两家宾馆,钟点休息四千日元起。
我快步越过两人,在宾馆前的巷子口站定。医生意外地看着我。原来这家伙有年轻演员般漂亮端正的脸庞,看来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如果不认定他是绞*魔,我会以为他是某上流女子大学的教授,唯一的缺点就是身材矮小了点,大概不到一米七。
虚伪的医生显然看到了我眼中的敌意,有些惶乱地问道: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怎样,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绞*魔。”
我的话才说完,那家伙就惊慌起来,眼神游移不定。
“你说的什么鬼话,我怎么听不懂?我在和女朋友约会呢。如果你要抢劫,我就要叫人了!”
奇怪的是,女生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对话而注意我们,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视线飘向远方的夜空。
“想叫的话,悉听尊便!但如果你决定不叫的话,就让我看看那个包。”
那家伙猛然把女生推开。那女生就像面团一般倒在柏油路上,短时间内,她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那家伙见事已败露,居然从手提包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亮亮的东西指向我。细细的刀刃,像是手术刀。医生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叫道:
“你,赶紧滚!越远越好!不然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子,想动刀的话请便。但是你绝对不要想逃走,你看看这四周,都是我们的人。”
“胡说!”
“不信你自己看看后面。”
那家伙的手术刀仍指向我,但不由自主地微微转头向后看。这个笨蛋。
我立即将帆布背包从肩膀上滑下,握住背带朝那家伙的右手猛然叩去,动作小而迅速。背包里有五只联络用的手机还有我自己的手机,这些硬物集中在一起,那可是相当具有攻击力的。
我听说有黑社会的就曾用布包冰块把人打死,现场还不留痕迹。我的“特制武器”跟那道理是一样的。第一击打飞他的手术刀,第二击瞄准他的头。两下、三下、四下!我不停地挥舞着背包。那家伙猝不及防,护着自己的头坐在地上。
“厉害!”
我的背后传来一声喝彩。拉起背包转头一看,只见崇仔双手抱胸站立,轻笑着。
“啊……”
听到医生呕吐般的悲鸣,我又回过头来,崇仔的手下已经把医生踢倒。医生脸朝下趴倒在地,G少年们用一条塑料软绳圈套住他的双手双脚。“啪嚓”一声拉紧软绳,这个可耻的家伙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美国制品,效果还不错吧?”崇仔说道。
这家伙,从来都是这么思虑周全,或许这也是他能当不良少年的国王的原因之一吧。
我径直拾起那家伙丢弃在路边的手提包,打开袋口。里面有麻绳、手术用手套、装满透明黏稠的不明液体的小瓶子、两支按摩棒,另有手术刀、数码相机、测量器各一,崇仔看着我点点头。
“你们住手,谁让你们看我的私人物品的?我可以去告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不是警察吧!你们别以为我好欺负,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男人已经变成了一只翻滚的毛毛虫,居然还敢如此咆哮。真是不要命的笨贼。
崇仔轻笑着拾起掉落在地面的手术刀,朝男人走去。G少年们迅速让出空间。
“喂,你看过《唐人街》这部电影吗?尼科尔森和费·唐纳薇主演的那个片子。”
崇仔在医生的旁边蹲下后,似乎饶有兴趣地和他闲扯,同时还扯着医生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来,直勾勾地盯住医生的眼睛。
“知道啊!痛死我了,那导演是罗曼·波……波兰斯基。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想不到这破医生在这个时候还有种跟崇仔侃大山,可惜他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实在是愚蠢至极,因为他根本敌不过崇仔的眼神,被迫移开了视线。
“你从实招供的话,我们也许什么都不会做。你就是池袋的绞*魔?对吗?”
崇仔把手术刀尖端插进医生左边的鼻孔。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权保持沉默吧!”
崇仔轻轻把手术刀朝自己的方向倒划出来。“噗”!像是割开厚塑料布的声音。转眼间,医生的鼻翼已被割开了,鲜血不停从伤口冒出来,剧痛中发出一阵*猪般的哀号,瞬间,他的牙齿和牙龈就染上了一大片红。唾液中夹带着红色泡泡,非常恐怖地滴在柏油路上。
“不错,这手术刀不错。你这家伙没有资格跟我谈什么有权保持沉默。我再问一次,你就是池袋的绞*魔吧?”
不动声色的崇仔又把刀子放进那医生右边的鼻孔里,医生眼眶充满了泪水和恐惧。他痛苦地叫道:
“我知道了,求你不要再割了。我说我说,事情是我*。”
“*理香的人也是你吗?”
崇仔手里的手术刀又深入鼻孔约两厘米。那医生的眼里充满了恐惧:
“*人的事不是我*,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只是做了不太好的游戏而已,那只是一场游戏。每次药量都是仔细计算的,勒脖子也是一边看码表一边进行的。”
崇仔和我对看一眼。
“真的吗?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不管你们怎么对待我,没做的就是没做!求你了,不要再这样耗下去,快点带我去看医生吧!不然我就要死了。”
“着什么急啊?待会儿警察就会到这里的。你找他们送你去医院吧,反正你已经逃不掉了。”
我一边听着崇仔的声音,一边想着理香的事。这家伙是真的没做,还是在耍花腔?我的脑子疼得像要炸了。
“大家饶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们一千万,嫌少的话两千万也行,我可以付你们见都没见过的钱,但我真的跟那个死掉的女生没关系。”
这不是越说越离谱了吗?“你难道不认识理香吗?”
“嗯,嗯,我……我和她援交过几次。”
“玩过勒颈吗?”
“玩过一次。但我是付了钱的,而且玩法也经过她的同意的。”
我无话可说,心头有些郁闷。没想到我的神态被那可恶的医生看在眼里,他的眼睛里居然露出奇妙的光彩,他以为我怕了,竟不顾嘴里冒着的血泡,龇牙咧嘴地对着我们嚷道:
“我告诉你们,这事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警察逮捕了我,那你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会把你们做的这些事情通通抖出来。到时你们也得进监狱!这是伤害罪!”
这个男人开始胡言乱语,连自己身陷重围都忘了。
崇仔哈哈大笑,似乎打从心里感到有趣。
“你是不是在学校被老师娇惯坏了?你真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当你被变态的*冲昏头脑的时候,你的好运就用完了。懂吗?”
崇仔的脸只有嘴唇在动,连看都不看男人一眼。
“哼!你们等着瞧,我只要请最好的律师,很快就会被释放。我一出来就会回来找你们报仇的。我会花钱叫流氓痛扁你们一顿……”
崇仔挥手勾起手术刀,划开了另一边的鼻翼。他还用左手揪住医生的头发,再把医生的脸像闷葫芦一样往柏油路上敲。啪——咕——咻。鼻梁断裂的声音。男人嘶吼着哭泣。头骨撞到了地上。
“走吧,警察也该快到了。”
崇仔说完举起右手,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圈。小巷两旁阻挡行人进入的G少年纷纷散去。一切妥当之后,崇仔回过头来对在一旁发呆的我说道:
“喂,阿诚。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儿?”
我低头看着哭泣的男人,心里却有个疑团越来越大。
“夜店。”
“现在还去喝酒吗?”
“你怎么这么迟钝呀,我们今天从傍晚开始一直都在那家店喝酒的,不是吗?”
崇仔对我笑道。
“说的也是,我们压根就没在这出现过。”
夜店的名称叫“罗斯塔之爱”,或许它的后台老板就是G少年,所以G少年在这里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这夜店独具特色,因为从远处看去,它就像是一个到处都是喷漆涂鸦的水泥黑箱子。
那天晚上,整家店都被疯狂的G少年包下了,曾经出席会议的十大头目全员集合,持续近一个月的警戒状态总算宣告结束,对G少年来说,只剩下疯狂喧闹。伴着缓慢的雷鬼旋律,大伙喝着兰姆酒跳舞。阿正和小俊当然也在场。在这家店里,此刻到处都是干杯的声音。但奇怪的是,那么多酒灌下去,我的头脑却反常地清醒。逮到绞*魔是可喜可贺(留在现场监视的人,后来向崇仔报告那家伙已遭到逮捕)。然而在我的心头,却始终有一个疑团无法释怀。我感觉绞*魔医生并没有说谎,*死理香的凶手或许真的另有其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另有一个变态此时正在池袋街头闲荡?即便如此,此刻也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了。难道我能在如此快活的音乐中突然站起来,跟这些欢欣的少年说*人凶手另有其人,大家需要再警戒一个月吗?
有些伤神的我只是在这家夜店的一角安静地喝着酒。对我来说,纯属打发时间。但对这些不良少年来说,这是一个胜利的夜晚。深夜两点多,店内气氛高潮迭起,我撑起沉重的身躯正想要离去。一个G少年跟过来,说崇仔有事找我。我回到店后方,崇仔正被大伙包围着。和我视线相交时,崇仔点了点头,招手叫我。Sly & Robbie组合高分贝的音乐声中,崇仔在我耳边说道:
“阿诚,今天辛苦了。我随时欢迎你来担任我们组织的头目。另外……”
罕见地,崇仔似有难言之隐:
“以后,你要小心那个叫小光的女人。就这句话。”
我一路踉跄着走回家,盖上被子就沉沉入睡。在回家的路上,崇仔那句“小心小光”不停在脑中回荡。那天晚上好像做了很多噩梦,但我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大约在中午起床。铺天盖地的报纸社会版头条都是“绞*未遂,犯人落网!”。我裹在棉被里看着报纸。自从理香事件发生后,我也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现在如果再去参加语文考试,说不定可以考个不错的成绩呢。
绞*魔原来是某大学医院的麻醉医师。三十七岁,未婚。属于工作态度认真、前途光明的精英。没想到那样的人竟然会……
真是千篇一律的内容,为什么报社都要按照这个套路写罪犯呢?
不过,他果然仍旧否认*害理香,即便面对警方的审讯亦是如此。报纸还说相关侦讯仍将持续进行。
看来,我的疑惑是有道理的。
在床上躺得百无聊赖,我便挣扎着起了床,径直到了西口公园,像平常一样在长椅上坐下。阿正和小俊走了过来,傍晚的时候小光也来了。我告诉他们昨晚的全部经过——除了崇仔割破绞*魔鼻子那段。虽然理香的事大家仍未释怀,但毕竟靠自己的力量为池袋除了一害,感觉还是有些满足。接着,我们就唠唠叨叨地说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感觉以往那样平常的日子,现在又回到我们的身边。好一个悠闲的星期天下午,一个月来第一个不用担心巡逻的周末。
不觉间,夕阳已西沉,大楼的影子渐渐拉长。夏天已近尾声了,白日在渐渐变短。我呆呆地望着西口公园的环形广场。在我们长椅的对面,出现了“杜宾犬*手”那熟悉的脸孔。我看见山井拿出手机,很明显地按下通话键。
小光正在和阿正聊天,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小光从黑色普拉达单肩手提包里取出手机。
“喂?我是小光呀……什么?叫你不要随便打来,怎么又打……有事我会找你的,就这样。”
小光快速挂断电话。听得出来,她刚接电话时的声音是很可爱的,但中途语气猝然变得不好起来。我一边用耳朵听着小光的声音,一边却直直地望着山井。小光挂电话的同时,他也挂上了电话。我开始以为这只是巧合,直到脑海里又翻出崇仔昨天晚上说的“小心小光”,心里不由得一凉。
当晚,因为小俊和阿正昨晚在狂欢的“罗斯塔之爱”喝到早上,要早点回去休息,我们便提早解散。小光嚷着好无聊,也回去了。分手时,小光用食指戳着我的胸口,说下次再一起去那家情侣茶座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回家之前,先去了一趟丸井百货地下室的维珍大卖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到古典音乐卖场,以前甚至从没听过古典音乐。我向穿着Polo衫制服、扎着一条马尾的年轻男店员问道:
“你这有柴可夫斯基的《弦乐小夜曲》吗?”
那个有些时尚、却又看起来很本分的店员带我来到国外经典名曲的展示架前,有一大堆的柴可夫斯基。
“卡拉扬、科林·戴维斯、巴伦波因、穆拉文斯基,都是柴可夫斯基的《弦乐小夜曲》,您想要哪个版本的?”
我说都可以,店员就递给我科林·戴维斯的CD,说这个比较便宜。我在柜台付了账,回到家后,把那张碟放到CD机里。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这个晚上我把这首曲子听了六遍。
《弦乐小夜曲》就像古典贵族舞会中出现的音乐一样,既甜蜜又悲伤,让我联想起这样的场景——在华尔兹的音乐里,优雅的社交名媛穿着蓬蓬裙,围成圆圈不停地跳着舞。
第二天、第三天,从早到晚我都在放着那首曲子,脑海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
绞*魔、理香、小光、集体卖淫、山井……不同的名词在我的脑海里周而复始地盘旋,前后恐怕不下千百次。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理出个头绪来。理香已经无法再思考了,所以我得连她的那部分一起努力。
第三天傍晚,我用手机打电话给崇仔。
“我想知道山井的手机号码,你可以查得到吗?”
“今天的天空也是蓝色的吗?别问我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崇仔随即回电告诉我山井的号码。我立刻拨过去。
“喂?”
与山井那慢吞吞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是街道吵闹的人声。
“喂,我是阿诚。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啊——”
这实在不像“杜宾犬*手”的风范,我明显听得出他心不在焉,并且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
我没空去管他的心情:
“那么,三十分钟后西口公园见。可以吗?”
“啊——”
电话挂断。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我坐在长椅上等山井。周围开始变暗。赶着回家的上班族快速地穿过公园,因为不是假日,所以公园里G少年也不多。比约定的时间稍晚一点,我看到山井的金色脑袋出现在公园的东武百货出口。他似乎也发现了我,径直向我走来。穿着打扮还是一如既往地狂放:粗犷的黑色短靴、迷彩裤配上特意剪掉袖子的灰色T恤。可怖的是手臂上满是刀疤,连接鼻环和耳环的链条则换成了金的。
“喂!”
山井打完招呼,在我的旁边坐下。
“嗨。”
“什么事?”
山井的声音很低沉,像是用扁平的石头在喉咙深处摩擦出来的。
“想问你有关小光的事。”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山井的眼睛。山井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沉默了一小会儿,便回转头来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你总算有所察觉了啊。”
“发现什么啊?”
“这女人是属于我山井的。”
“你们在交往吗?”
我原本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所以根本想不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因此不由得吓了一跳。山井很坦然:
“嗯,不算是交往吧,但是我告诉你,这个女人就是我的。”
“为什么?”
“从小到大,小光是我第一次遇到的和我同类的人。虽然我跟她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交往’,但我认准了这女人就是我的。谁要是动她,就算是你,我也照*不误。”
说这话的时候,山井眼中冒着凶光。杜宾犬*手和千金大小姐是同类的人?有没有搞错?这家伙看来是脑筋短路了。
“恐怕没有人会觉得你和小光是同类吧?”
“这种感受你们是不会懂的,恐怕小光她也不知道。她自以为迷上了你,其实她并不明白状况。”
“嗯?!……”
我不置可否。
“我也知道,你虽然对这方面感觉迟钝,但还是个不错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请你当我决战的裁判。但话先说在前头,我不怕你,也不怕崇仔,或者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我是要定那个女人了。”
说完,山井起身离去。此时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孤独,又有几分傲然。
我朝那家伙像门一样厚实的背部喊道:
“喂,那你告诉我,那一天你在我面前打电话给小光是不是故意的?”
“废话。”
山井走了。那些走到他身边的上班族一靠近山井,就很自然地让开一条路,仿佛海底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遇到鲨鱼时会自然地让开一条道一样。或许,山井就是池袋这个水池里的鲨鱼吧。
第二周周六的午后时分,我约小光单独见面,地点还是在西口公园的长椅。天气很好,虽然已经是九月天了,但阳光依然猛烈。小光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黑色紧身T恤和超短迷你裙,心情愉快地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
“不知怎么搞的,我好开心可以和诚诚两人单独见面。虽然有点早,但我还是想和你去那家情侣茶座,我们直接去好吧?”
真是要命,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但看得出来,小光和平时一样开朗,有着天使般的笑脸。或许,山井就是被这张笑脸所迷惑的吧。
“我大概弄清楚了。”
小光很会察言观色,她看了我一眼,表情骤变。
“你搞清楚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是理香的事啦。”
“可是,那是绞*魔*。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不是。”
“不是他*?那是谁呢?”
“是你!”
在我说这句话之前,我都还没决定好怎么说,但此时却冲口而出,并且一切都似乎是那么自然而决绝。因为我已经确定了。
小光的表情一时凝在脸上,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你说什么傻话啊!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你要知道我和理香可是最要好的朋友啊!”
“我也觉得你不是这种人啊。但是,事实就是你*,我说得没错吧?”
我直视着小光的眼睛。
“我没有呀!”
我依然逼视着她。
“你没有?你是没有,你只是叫山井去做了。”
小光似乎承受不住了。泪水浮了上来,从大大的眼睛里一滴滴往下掉。即使如此,我还是盯着她的眼睛。
“可是,我并不想让理香死,我只是请山井去吓理香一下而已嘛!”
我想起小光在理香丧礼那天满脸的泪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看着像天使,却又像是魔鬼。
我相信答案远不止这些。
“真的吗?小光,果真是那样的吗?”
我的眼神更加严厉,我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松。也许山井说得对,反正我就是反应迟钝的男人。
“不要逼我,我怕把真相说出来,我会失去一切。到那时,诚诚你也会讨厌我的!”
“如果你不说,我不但会讨厌你,而且会恨你。说吧!”
小光长叹了一口气。此时她的声音都变了:
“好吧,我就说吧。理香她运气很差。暑假开始的时候,早已经在援交的理香不幸遇上了绞*魔。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一个星期她一直围着围巾吗?其实那不是打扮,而是为了遮掩脖子上被勒的淤青。后来,绞*魔捅出了大娄子,弄得整个池袋都天翻地覆的,理香这才害怕起来。她问我是不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可是你阻止了她。”
“对,因为理香要跟你说了,那我的事也会曝光。”
“是指你把女生介绍给嫖客的事吗?”
“对。我负责调度所有的女生。这件事就算被学校、父母、警察知道,我都无所谓。但是,我就是不想被诚诚知道。”
说完这句话,小光的脑袋已经彻底低了下来。
“为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诚诚……”
小光脸部表情竟变得羞涩起来,刚才还是一个演员,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咬着精心彩绘过的大拇指指甲。眼睛里泛着泪光。
“怎么了,小光?”
“那是因为诚诚是我这一辈子第一个喜欢上的好人。至少在比爸爸年轻的人当中是这样的。以前我只喜欢比爸爸年纪大的人。”
“那你说柴可夫斯基是怎么回事?”
“柴可夫斯基是爸爸最喜欢的曲子。他经常和人家两个人一起锁在书房里听柴可夫斯基的曲子呢。《弦乐小夜曲——舒缓版》,这是爸爸经常在我们在一起时放的曲子呢,爸爸好爱、好爱光子的!虽然有时也会痛得不行,也觉得不喜欢,但是爸爸说相亲相爱的人都会这样做的。”
这就是山井所说的同类的人吗?
我知道,山井的老爸是附近出了名的酒鬼,不论有没有理由,都会殴打山井和他妈妈。我记起山井曾经在下雨的冬夜可怜地睡在我家店门口躲雨。我也记得有一次在去小学上学途中,看见他们母子俩蜷曲着身子睡在池袋的铁桥下。他老爸在山井读中学时因为肝病死了。山井说他一点都不悲伤,只感到无比的高兴。而山井的屠狗事件就发生在他老爸死后不久。
“小光,你们那样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是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吧。那一次流了好多血,还因此而被妈妈痛打了一顿,骂我把沙发弄脏了。所以,光子讨厌妈妈,喜欢爸爸。”
“我明白了。好了。”
“不好。”
小光有些夸张地尖叫起来,声音又变成女演员一般充满张力。此刻她不再咬指甲,眼神也变得熠熠发亮。
“一点都不好。确实是我拜托山井把理香*掉的。我也不知道为何山井似乎很懂我似的,而且他还说爱上了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正是因为他说了这些话,我才拜托他去做这件事的。”
“给他钱吗?”
“他说为我办事不要钱。”
“小光,你是不是答应山井什么了?”
“对!我答应把自己的身体给他三次,但是不接吻。人家只和喜欢的人接吻!”
“你这么跟他谈条件时,山井是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我根本很少关心他的脸色。这或许有点悲伤吧?”
我无言以对,此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星期六下午,西口公园又照例开始出现众多的少男少女。喷泉的杂声加上吉他的合奏声,这个有些闷热的午后显得沉默。
“哎,诚诚。你原谅我吧!这事只要诚诚不说,谁都不会知道的。我们两人一起逃走,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我会努力工作,让诚诚一直穿帅气的西装,开保时捷跑车。只要是为了诚诚,就算要我去援交也可以的。两个人一起快乐生活嘛。我的身体也可以随便让诚诚玩的。诚诚其实也很想要我的吧?是不是。诚诚,只要应一声就好了。”
“嗯……”
见我似在沉吟,小光赶紧接口说道: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你认为这样欺骗了所有人而活下去有意思吗?”
“对啊!我以前就一直这么活过来的啊。以后也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而已。”
小光站了起来,开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她的步伐就是上次陪她爸爸听完音乐会,听完柴可夫斯基后的那种洋娃娃般的走法。
她有些步履不定地横穿过艺术剧场前的广场。我只是默默看着小光的背影,看着她在剧场前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我没有拦她,也没有追过去。出租车消失在车流里。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小光。
我颓然地坐在长椅上直到天色变暗,什么也没做。两个小时后拿出手机,按下吉冈的手机号码。
“喂?”
吉冈立即听出是我的声音,他快活地喊道:
“阿诚呀。你干得真够绝的嘛,那家伙的鼻子看来是永远都无法恢复原状了。好好一个帅哥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了。”
“是吗?那种人谁有心思去管他。我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是关于理香小姐的吗?”
看来吉冈真是个有点能耐的人,这或许也是他能在这一带的少年课混得开的原因吧。
“对呀,关于理香和山井的事,我有点情况想跟你说。”
“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看警察。其实我只是没告诉过你,这件案子和头两件案子的现场情况完全不同,头两个案子的现场就像是无菌实验室,而理香那个案子就像是垃圾场。你说能一样吗?所以我们必然会仔细搜查的。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山井的事的呢?”
“当然是深思熟虑琢磨出来的啰。”
“那家伙你就别管了,你就等着看报纸怎么说吧,先跟你透露一点,那家伙因涉嫌另一起伤害事件,现在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理香小姐遇害的当天下午,有目击证人看见他。所以,这件事就算是有个了结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不用再说什么了。”
“是吗?那就好了。对了,阿诚,你既然每天这样晃来晃去,不如来当警察吧?我想你一定很适合的。如果你有意,我可以帮你跟警察学校说说。怎么样?”
“谢谢你为我着想,不过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一行。如果每天都要处理这样的事情,我或许会疯掉的。就这样了。”
我挂断手机,回到家就睡了。晚上阿正来约我出去玩,我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盖上被子闷头思考着。
我可以为小光做些什么?
过完周末,到星期一傍晚的时候,我就背着帆布包出门了。从池袋坐丸之内线,二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霞关3-1-1。
这里都是灰色砖造的雄伟建筑,三个并排的白色拱门前有十个保安人员,要进入建筑物必须出示通行证。我坐在距大门约一百米的护栏上等待。
这是我第一次有计划地袭击大叔。我只是一味地等待。等待是漫长的,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就这么足足等了五小时,大约到了晚上十点,一个熟悉的高个子男人和保安人员打过招呼后,走出了大门。我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的霞关行人很少。那个男人或许是想抄近路到地铁车站,于是走进了一座小公园。真是自取死路,我加紧了跟踪的步伐。
等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我猛赶几步超过他,一个回身面向他,沉声说道:
“涉泽先生?”
“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男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他抬起他那戴着无框眼镜的大波浪半白脑袋时,才发现我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挡路者。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男人,或许理香说的是真的,他就是大藏省的官员。即使突然碰到身份不明之人,他竟然还能沉着地应对。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我是小光的朋友。要还样东西给你。”
男人不可置信地紧紧皱起眉来。
我一只脚向前踏出一步,缩起右拳,做了一个假动作,趁着这老男人闪身的机会,左勾拳一出,狠狠地给了他的腹部一记猛拳。等那家伙因疼痛而弯下身体时,我又两手交握,狠狠击向他的肩头。他那么一个老男人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一下子就倒地不起了。我再朝他的肩头和大腿踢去,一脚一脚地踢着——七下、八下、九下、十下!然后对着在地上抱着头哀号的男人唾声骂道:
“你不是爱听柴可夫斯基吗?你又对小光做了些什么。如果你想不明白的话,那就去问小光吧。你让小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吧。想要怎样随你们便!”
我脱下这男人亮晶晶的黑皮鞋,远远地丢到花丛里。然后从背包里拿出小光送给我的珍藏版耐克,套在小光老爸的脚上。这是小光送给我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礼物,一切还是奉还给他们吧。
“看到这个,她就会明白了。帮我带个话,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要自己了断。”
我没等这个恶心的臭男人再站起来,就直接快步走向霞关车站。虽然我知道小光的老爸不会叫警察,但我还是跑得很快,或许只是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气吧!
数日后,报纸刊出了一小篇报道:“大藏省银行局副局长遇刺”。刺*者是女儿A子小姐,还说A子小姐平日精神状态就不安定等等。幸好伤口很浅,没有生命危险。
小光以她自己的方式做了了断。这究竟是对是错?我不知道。关于绞*魔的故事,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
为了给各位朋友的念想一个结果,现在我再把绞*魔事件的一些后续情况报告给大家吧。
那次事件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光,听说目前好像在长野县或别的什么疗养院长期住院,我曾收到过她寄来的一张明信片。
小光的老爸可能自觉羞愧,已向大藏省提请辞职,也获得了批准,据说现在在某租赁公司二度就业。
阿正呢,他最近加入了大学社团,就是那种夏天冲浪、冬天玩滑雪板,像泡妞社一样的社团。对他来说,那真的是再合适不过的归宿地。虽然现在来西口公园少了,但我们仍是好朋友。
小俊在动漫游戏软件公司打工,工作内容是设计电玩人物。因为比上专科学校有趣,所以他说可能哪天就会办理休学,直接就业。
至于山井,也许他是真的深爱小光吧,竟没有把小光抖出来,只身一人进了监狱。听说好像是小光骗他说等他出来后就嫁给他,他才答应这样做的。我至今还在想,数年之后,小光该如何摆脱山井呢?
崇仔现在仍努力扮演G少年的头目。我后来还在一些事情上帮过他忙,也算是对他这次全力帮助的回报。不过那个精彩故事说来话长,下次专门找机会详细告诉你们吧。
而我自己呢,因为一时找不到好工作,所以就开始认真看店的生涯,每天一大早去市场批货,然后全天候守着那些水果。唯一让我高兴一些的就是最近和古典音乐卖场的店员交情变得很好。那家伙不知为何好像认定我很喜欢俄罗斯音乐似的,动不动就向我推荐很多音乐家的音乐。除了柴可夫斯基,我个人还比较喜欢斯特拉文斯基。如果你到池袋来玩,发现一家播放古怪音乐的水果行,记得打声招呼吧。如果是我看店,哪怕是价值五千元日币的哈密瓜,我也会很乐意地以八折的价格卖给你的。
反正就算打了折,我家的水果店还是可以狠赚一笔的。
(1) 财政部。——译者注,下同
(2) 弗雷德里克·卡尔顿·刘易斯(Frederick Carlton Lewis,1961— ),美国田径运动员,主攻短跑和跳远,曾获九枚奥运会金牌、一枚奥运会银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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