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年间,皇权旁落,阉党为患。魏贼为铲除异己,罗织罪名,大肆屠戮。在朝为官者,人心惶惶,谈到锦衣卫,无不肉抖色变。一朝失足,被拘捕入狱,就意味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去无回。内廷与外廷争斗不休,整个朝堂已经成为了一场修罗场,处处弥漫着鲜血和死亡的哀歌……
这不是我家,我家有成群的奴仆,有衣着考究、美丽善良的娘和神情严肃、行为端方的爹,还有精美的亭台池沼和四角飞檐高高翘起的大宅子。每天,所有人都屏息凝声,言谈举止不得夸张乖戾。所以,我很寂寞,没有人愿意和我玩,只有池中的几尾红鲤,愿意听我一个人絮絮叨叨。
那么安静谨慎、温和处事的一家人,能和这世界有什么瓜葛和纠缠,我不懂。可我不懂,不代表该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终于在一个夜晚,一群黑衣人围住了我家。他们一个个肃*如秋风,浑身散发着冷冷的寒意。只能看到凌厉决绝的眼神,那不是人的眼神,而是阎罗的弑人的眼神。手起刀落,寒剑森森。
转眼间,院落里已是尸体横陈、一地血腥。只有爹的脸上挂着一道血痕,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为首的男子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问到:“逆贼,你无子无女,也是天要绝你,受死吧!”“无子无女”,爹的眼神中泛起了一丝波澜,但还未及答话。一道银光闪过,爹已扑然倒地。
只有我,藏在那个硕大的曾当作玩物的鸡窝里,紧紧攥着爹留下的两颗药丸,浑身颤抖。我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这样,我会哭喊出来。
然后,我逃啊逃啊,即使被捕兽夹夹伤了脚也没有停下逃离的脚步,即使脚底脓包破裂也不敢再回到自己的家。
最后,我来到了这里,成为了一个叫“沁欢”的小瘸子。
比起从前的那个华丽的家。我喜欢在这个小村落里溜达。这里有依依的青烟,在每家每户的烟囱中袅袅上升,汇成了缤纷的云彩,这里还有不知疲倦的大公鸡,每天都会在土垒就的墙头上趾高气扬地打鸣,我看它的目的不是唤人起床,而是让大家看看它的羽毛到底有多么斑斓美丽。
这里也很有人情味。看着我这个小瘸子一跛一跛地闲逛在空寂的村巷中,总会有一个好心的大娘,或者姐姐,塞给我两个馒头或者土豆。充满怜惜地望着我,叹一口气,又捧出一碗水来。我咕嘟咕嘟地喝水,大口大口地吃饭。干脆利索的谢谢。
其实,我饿不着,这里水中有鱼,树上有鸟,村里有鸡,庄稼里有粮食。随便找点吃的就够了。
我只是害怕黑夜,我会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让我家人全部消失的夜晚。这时,我就会握着手里的两颗药丸。很早,爹就把他们交给我:“沁欢,一颗是救命的,一颗是索命的,怎么用,何时用,就看你的命数了。”望着一红一黑圆溜溜的两颗药丸,我捏起它们,对着月光望了又望。应该,一颗给爹娘吃,救命。一颗给那些*人的疯子吃,索命。
今夜,又是一个寂静无人的夜晚。我住的村边破败小屋,更是静得让人生烦。突然,听到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迅速跑出屋,只看到一人多高的野草中,一个白色的身影隐入其中。我冲过去,哇,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如雪白衣衬托得藏匿之人更是风神高洁,如贬谪人间的仙子。“你是谁,怎么来到这里了?”“小姑娘,我受伤了,你能让我到你家休息一下吗?”女子呼吸急促,我才看到她的素手捂着小腹,片片殷红不断扩张,白色的衣裙上绽开了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
我扶着她进入了我的“家”。四壁萧然的家里,只有破竹席一张,瘸腿木几一条,和我倒也相配。等我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来,白衣女子已疼得伏在席上沉沉睡去。我跪坐在她旁边,好美的脸,比娘还美,但看上去英气十足。不像娘那么柔弱。突然想到娘,我揉了揉眼睛。
白衣上的红还在洇湿扩散。我想到了爹的药丸。
我都出来这么久了,也没什么机会用到。不如,给了她吧。我把药丸塞入她的嘴中,又给她喂了几口清水。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还好,药丸和水都能吃下去。然后,我就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我被脸颊上的柔和轻拍唤醒,“啊,你醒了?”白衣女子纤纤玉手轻拍我的脸,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洗脸了。那种黏腻和肮脏,我倒能接受。她这么个仙子一样的人居然不嫌弃我。我脸红了,但她肯定看不到,因为我脸上全是泥痕和脏迹。
“小姑娘,我叫竹林外。昨天感谢你救了我,否则,我命不保矣。”女子微笑着对我说话。我有点恍惚,仙子姐姐没事了,这药好灵验。要知道如此,我可以再考虑考虑这么快就把它给用掉了,是不是有点不太谨慎。
我还是很开心:“太好了。昨晚你流了好多血,我就用家传的药丸给你吃了。”
“家传药丸,一定很珍贵。我无以为报。沁欢,我许你一个愿望。无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都必然兑现。”竹林外神色严肃地对我说。
她的认真逗得我噗嗤笑了起来。“不必在意,姐姐,我喜欢你,就给你用了。这是我们的缘分呢。”她也呵呵笑了起来。
虽然竹林外的伤势及时止住,但彻底恢复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我的“家”就成了她的养伤圣地。每日,清水鲜鱼滋养,清风明月陪伴。闲时,竹林外还会教我品茗读诗,练功静修。对了,这个姐姐不寻常,竟然会武功。也难怪她会受伤。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就像我爹,身为暗卫之首,还想洗手金盆,怎能不招来*身之祸?唉,人生多艰啊。
两个月后,竹林外恢复甚好,就让我没事时去镇上转转,看看有没有新消息。她还给了我一颗珍珠去当铺当掉,让我去买些日常用品和米面肉食。那颗珠子好大,璀璨溜圆,莹润无比。一定是值钱的宝贝。
我还是跛着去了城里,按照我的节奏来,但心里却是忍不住地雀跃和欢喜。喜得是两年之久第一次进镇子,好像当年我娘给我零花钱让我去买零嘴一样开心。
来到小镇,才发现与往日情景大不相同。隔几十丈,就有一张告示,上书“江湖名门大派竹林帮,一呼百应,应者云集。现本帮招贤若渴,亟待新生力量。如有愿加入本帮者,纹银五两,即可成为惩奸除恶,见义勇为之大侠。”
好几个小桌子前都有“竹林帮”的字样,很多年轻人排成长龙,挤挤攘攘地准备去入帮。还能听到“听说入了竹林帮,求职应考,都有帮主庇佑呢。”“这涛声帮主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和本县县令交情不浅,在省里、甚至京城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呢。”“五两银子算什么,竹林帮的名号上身,整个人在咱们这里就身价倍增啊。”
听了几句,我就自去采购了。买了一大堆东西,感觉像过年。
回到小屋,竹林外看到我脸上的光彩,满载而归的货物,就知道我收获颇丰。我的小脸现在天天洗,娇嫩水灵,而且一目了然啦。她倒不在意我采买的物品,而是颇焦急地问我镇上的风声。
“我听到了一个什么竹林帮,正在招兵买马。”听到“竹林帮”,她狭长的凤目闪出一道惊喜。
“招兵买马?”疑惑的表情又浮现上来。“不是告诉他,要保密,压缩帮内人众数目?”她轻声自语。
“还有一个涛声帮主,说是手眼通天,入帮的人,都得交五两银子。”听到这里,竹林外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愤然,她砰的敲了一下小木几。“哗哒”,木几应力而碎,只留一地木片。我心疼的啊,姐姐,这回咱家只剩一张破凉席了。您是嫌家具不够少吗?
竹林外方反应过来,一脸歉意。她微笑着说:“沁欢,麻烦你帮我做件事。”我买了厚厚一沓银红色洒金的纸张,应竹林外要求。她抽出一张,也是刚买上的笔墨,刷刷涮,蝇头小楷,挥笔立就。“你把这个拿到小镇的“天香阁”茶馆,自会有人接待。”
“贾家有子初长成,超凡脱俗俊逸生。速至桃林一叙旧,来人三秀纵平生。”纸上只有这一首小诗,我莫名其妙,挠挠头,还是遵照竹林外姐姐指示,去送这封信了。
天香阁,名如其店。天赐神秀,馨香阵阵,原来店后就是一片桃花灼灼绽放的桃林。我把信给了店家,他们就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席地而坐,抬头就是满眼云蒸霞蔚的花朵,美啊。
正沉浸在美景之中,一个身影闯入我的眼帘。“小丫头,是谁让你来的?”白净面皮、眉清目秀的一个中年男子,眼球滴流乱转,一看就是个头脑灵活的人物。“我…”一声清脆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白衣飘飘的竹林外已翩然而至。“啊,竹林姐姐,你什么时候到了,我都不知道?”我来回来去看这两人。
“贾超,还不知罪?冒帮主之名,行敛财之实,坏我竹林帮名声,你意欲何为?”竹林外厉声谴责。
“帮主,帮主,您误会了。我筹钱是为了解救您啊?都说锦衣卫已把您掳入昭狱,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打算用钱捞人啊..….”叫“贾超”的男子顿时就涕泪涟涟,惹人同情,我的鼻子都酸了,眼泪也不由地往外冒。贾超从袖口掏出手帕,意欲擦拭泪水,这眼泪鼻涕的,确实不雅。一张折好的冷金宣纸也随着手帕落了下来。
我虽然脚力不行,但手动作很快。打开一看,上书“翠云楼颜若梅赎身契约,此女抵白银三千两,人货两清,互不相欠。”我的朗读水平也是很不错的,我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读了一遍。
读完后,竹林外缓和的脸色变得铁青,贾超刚擦干净的眼泪鼻涕又糊了一脸。我真想,真想帮他好好擦擦,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脸也擦不好。
竹林外姐姐声音变得冷凝:“你是捞我还是捞那个‘若梅’啊?”
贾超的脸上除了眼泪、鼻涕,又冒出了滚滚的汗珠。唉,天气不热啊,这位兄台是怎么了?
“属下属下,也是一时不慎,望帮主体谅。我随竹林帮出生入死十几年,至今孑然一身,我也是,也是动了色心贪念了。”贾超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桃林内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桃花簌簌飘落的声音。突然,竹林外轻呼“有人”,遂一手提起我,一手扬起衣袖。轻提真气,飞到桃枝上。贾超更是警觉,躲到最近的一棵树后,四处打量。
只见五个黑衣人,手持刀剑,呈包围之势,步步缩进。贾超轻身一跃,跳入包围圈正中的一株桃枝上,伸出五指,五把银亮小刀以迅雷之势突出指尖,“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放”,小刀如离弦之箭,急速飞出,闪亮似银,晃人眼目;迅疾如风,风驰电掣。四把小刀全部命中,黑衣人晃晃悠悠,倒地再不起来。一把小刀“邦”地一声没入桃干,只留刀鞘,可见这位贾帮主也是功力深厚。
唯剩一名黑衣人,倒是毫不惊慌。扬起手中大刀,一路持奔,*将过来。贾超身形一矮,左手如鹰喙状,猛力对着黑衣人胸口位置一划,嘴中暗自念叨“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刺”黑衣人的外衣俨然被撕裂开来,露出了锦衣卫的龙首鱼身的华美纹饰。
我看着这位贾大哥武功了得,身姿潇洒,就是废话有点多。迅速滑下树,把白色药丸扔到他手里,用口语告诉他“索命”。这贾大哥真是通透,对着面带狰狞、又欲冲来的锦衣卫大张的嘴巴一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吃”。那哥们啊呜把药丸吞入了肚中,正不知所措,他只是“啊”大叫着冲过来而已,没想到,就吃了这断肠蚀骨的索命丸。还真是神效,不出半刻,他就委然倒地,一名呜呼。
桃花纷纷摇摇,迅速地掩盖了地上的五具尸体,一片红粉天地,真是洁净美丽。
竹林外也跃然飞下,“涛声副帮主,辛苦你了。你这’涛声三绝”已然臻于化境了。”
贾超诚惶诚恐:“帮主过奖,帮主严重,那只是一时戏言。您还是叫我贾超吧,亲切。”
“好吧,念你*敌有功,姑且免去你一时糊涂犯下的过失。那位若梅姑娘,即刻着人护她还乡。凡送银物两加入帮会之人,一律劝退,纹银全部奉还。你呢,继续效力竹林帮。”
“遵命”贾超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沁欢,你有什么愿望?我想,现在可以有能力满足你了?”竹林外亲切地望着我。
“入帮。”我干脆地回答。这个帮不错,有美女姐姐,还有那么机灵的涛声帮主。有趣。
“好,那你就是小十七了。哈哈哈,好事一桩。”竹林外爽朗地笑起来。
“帮主,咱们竹林帮已经有帮众百余人了。她怎么也得是一百一十七了...再说,一个瘸子,能有什么用?”贾超酸溜溜地回应。
“你把那多出的八十人在路上给我解释一下来路。小十七,耳聪目明,心思伶俐,自有她的好处。上路吧。”竹林外不动声色。
“啊啊,那八十个人啊,纯粹就是仰慕您的名气,为您的光风霁月吸引来的。”贾超暗自叫苦,偷偷对我说“要你,要你,免费,帮我说两句好听的,哄帮主开心。”然后大声说:“十七妹,你看你不就是吗?一定是帮主的风采迷倒了你吧。”
我暗自得意“帮主,涛声帮主也是为了壮大竹林帮的声威。您给他时间慢慢解决。我确实不是白吃饭的呢,我有祖传的救命索命良方,可以继续研制,以助我们竹林帮扶危济困之威名。”
“好好,我们竹林帮人才济济,低调的高贵,就得这样。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方为正道。涛声副帮主,你说是吧?”
竹林外转向副帮主,“是是,您说的都正确。对的也是对的,不对的,我们领会精神,变成对的。”贾超点头哈腰的回答,满脸谄媚的笑容。
又来了……
夕阳中,一白、一蓝、一绿,三个小小的身影踏上了惩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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