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江云
许仙曾经吃过吕祖一只汤圆。
说实话，谁也不知道吕祖的汤圆到底是甜的还是咸的，好吃还是难吃。吕洞宾是个山西人，老家在芮城永乐镇，标准的北方汉子应该是吃甜汤圆的，但他卖汤圆的地方却是在真真正正的江南。传说归传说，谁也没真的尝过，导致这个问题难以下结论，大概只有许仙尝了个味。但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早已真真切切地被编成了小话本，搬上了戏台子，拍出了电视剧。
中国的传说有个特点，往往是先摆出主要人物原型与大致故事走向，后人自然会给它以滚雪球的方式添添补补、修修改改，逐步地细化、丰满人物形象和故事内容。所以，最终定型的成品和初稿就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种是“不大一样”，第二种是“大不一样”，甚至由于时间长短与地理位置的因素，有些部分还和初稿还存在各种出入。这不要紧，基本上每一版的故事都能够很好地自圆其说，这也就足矣了。可总归是折子戏《白蛇传》也好，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也罢，在完整版的传说正式开始之前，其实还有一段少有人知的前言。
起初，位列仙班的吕祖下凡来，想从凡间收一名徒弟，便化作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在街口摆摊卖汤圆。这时小许仙刚好经过，吕祖看到了年幼的许仙，顿时眼前一亮，觉得这小子是个有仙缘的人，赶忙将他招呼过来，还免费请他吃了一只汤圆。可即使是神仙，偶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许仙实在是没什么仙缘，吃了这附有仙气的汤圆居然腹痛难忍，闹起了肚子，满地打滚。吕祖没有办法，无奈之下直接提起小许仙，把这倒霉孩子拎到了断桥上，抓着脚踝晃啊晃。小许仙被老神仙倒挂得头昏脑胀，哇地一声把刚刚吃下去的汤圆“咕噜”给吐了出来，肚子也不疼了。
还没等汤圆掉到湖里，一条巨大的白蛇突然凌水而起，一口吞下了小许仙吐出来的那只汤圆，又落入湖中游走了。这汤圆可了不得，是带着仙气的仙物，传说妖精食用了这类东西，能提升妖力，还能大大缩减修炼时间。然而，原本苦苦张口在断桥下等汤圆的并非白蛇，而是乌龟精，眼看汤圆就要入口，却被白蛇投机抢了个先。乌龟自然恨起了白蛇——何止是恨，简直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
没错，话说到这里一切都清明了起来：白蛇是白素贞，乌龟精是法海。这也就解释了很多只看“后传”无法说清楚的问题：为什么白素贞会那样执着地要寻找许仙报恩？只是因为她吞吃掉的汤圆原本是属于他的；为什么法海会那样执着地要将白素贞镇在雷峰塔下？只是因为当年的白蛇一口抢走了他的汤圆。
当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爱也汤圆恨也汤圆。也许是秉承着自古的一脉“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中国人喜欢以食物的形态来依托许多东西。可为什么吕祖竟下凡来卖汤圆，不卖馒头不卖包子不卖饺子——大概是汤圆形态可爱，没有异味，也更贴近仙丹的样子。馒头太大，包子不雅，实在有碍观瞻，更没办法稳准地一口吞下。不过，如果白蛇叼的是只韭菜馅饺子，这个故事恐怕也无法美好地进行下去了。
在传统意义上的“五大家仙”狐黄白柳灰里，蛇，身为排行第四的“柳仙”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其他分别为狐狸、黄鼠狼、刺猬和鼠。更何况白素贞还是一条白蛇，鉴于白色野生动物的稀少，什么动物仿佛与纯白沾边就会变得仙气飘飘。于是，白蛇也跻身进了这样一个高大上的行列，更加得到世人的敬重喜爱。妖精的世界其实一点也不复杂，他们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这本就是一群从土石水泽、草木花果、走兽飞禽之中脱胎的精灵，脑筋远远没有人类纠结。他们明白爱，明白恨，明白知恩图报，明白以牙还牙。
白素贞是白蛇，她揣满了简简单单的爱；法海是乌龟，他揣满了简简单单的恨。甚至身为青蛇的青儿，当年求素贞而不得，二妖斗法落败，最终甘愿化出女相，作为侍婢而不辞劳苦地侍奉素贞左右这简简单单的屈服。郁郁然夹在中间的许仙终究是个脱不开红尘俗世的凡人，竟成为了最复杂的所在。
许仙一辈子都会以为自己那天在断桥上和白素贞只是偶遇，可白素贞永远不会告诉许仙，她曾经如何苦苦地寻找他——素贞知道，素贞不说。或者换个说法，缘分实在是太奇妙了，断桥正好是他们两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相见的地方。中国人的故事基本不会横空出世，总会讲求某种前因后果。传说中那条在断桥下吞吃汤圆的白蛇，总比电视剧里那条在山野间修炼的白蛇多了一些有趣的缘由，多了一些世俗的人情。
白娘子的名字取得很好，“素贞”非常符合中国古代传统观念；素是白的意思，古人执着地认为女人就应该这样，素而贞，所以在她身上不自觉地加入了许多古代人民们认为女性应该具备的品德色彩。后弦有一首歌，直接拿了白娘子的名字做歌名，这首歌叫《素贞》。里面有一段说唱，将传说与现实结合得非常浪漫，词是这样的：
“我背着背包慢慢走在西湖边
打着小盹半靠在断桥沿
模糊间感觉有个郎中缓缓上前
手里拿着方子他说他叫许仙
上面写着很多天书里才做到的事情
可是他不能放弃，放弃就没有爱情
托我在梦中梦里把那偏方收集
只为回到千年之前，给素贞带句寄言”
还记得好些年前，我也去过杭州一趟——时间仓促，只敢说去过一趟，不敢说游过一遭。常言道“看景不如听景”，说不上十二分的遗憾，但实在与想象中相去甚远。今杭州非古杭州，早已由江南水乡成为了一座驰名中外的历史名城，更是个旅游胜地，车流人海把老旧的城与湖打扰得不成样子。游客们手持折叠伞，走过柏油路，匆匆忙忙走马观花似的溜一遍，这就算是“到此一游”了，节奏快得让人手足无措。我们很难想象，许仙如何手持折叠伞、走过柏油路，到断桥上和白素贞约会。想想觉得这倒像极了影楼拍写真，还没算正式开始，有些滑稽。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我们没办法逆流而上，但古老城池的古老秩序，更多时候还是应该遵循的。
许仙还是那个许仙，素贞还是那个素贞，青儿还是那个青儿，法海还是那个法海。汤圆也还是那个汤圆，那个关乎《白蛇传》大半爱恨的汤圆。
作者：花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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