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不黄俗话说81：杂皮杂二哥  操哥操社会

草不黄俗话说81：杂皮杂二哥 操哥操社会

《水浒传》中欺负杨志而被杨志“一时性起，望牛二嗓根上搠个着”的牛二（第十二回《汴京城杨志买刀》），是汴梁城中的泼皮无赖，类似于今天城市里的地痞混混，靠欺行霸市、讹人钱财、收保护费过日子。如果用川渝话说，就是“杂皮”。“杂皮”一词，有人认为这个词出现的时间不长，大约在1970年代的“杂粮时代”（国家定量供应居民粮食不完全是大米，还包括一些杂粮）。洛阳话里有“老杂皮”一词——

洛阳说“老杂皮”意思有点“杂”，衣着打扮太差，不干净叫“老杂皮”，啥也不懂非要冒充能人也叫“老杂皮”，看不起人家讥讽嘲笑也是说:你个老杂皮。这句单词在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很流行。（“洛阳小区”《洛阳话“老杂皮”》，2018.8.4）

洛阳话“老杂皮”跟重庆话的杂皮（老杂皮、小杂皮、杂二哥、杂得很；杂菜）还是有区别的。

或者说，“杂皮”是重庆话，成都那边说“虾子”——

社会上的混混，成渝两地方言俚语有区别。同样是街上的街娃，重庆话喊杂皮，成都话说虾子。比如两个成都崽儿打架，这个说：过来，不虚你娃头，娃虾子，看过来老子两根指拇卡死你。这娃看样子有气功，两根指拇就能卡死人。横起眉毛，吼得很响，但边吼边退，脚杆打闪闪：过来，不虚你虾子！到底哪个是虾子，弄不醒豁。

具体地说——

《说文·衣部》：“杂，五彩相会。”

即色彩种类繁多，故民间以“驳杂不纯为杂。”《方言》卷三：“荆淮海岱杂齐之间”郭璞注：“俗为不纯为杂。”（《重庆方言词解》）

杂皮：泛指不务正业、品质不好的人：那几个人光看吊儿啷当的样子就晓得是一伙杂皮。【按】俗称流氓无赖为“痞”其来已久，如宋代张耒《药戒》：“商君见其痞也，厉以刑法，威以斩伐，劲捍猛鸷，不贷毫髪，痛刬而力锄之。”《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六十七回：“并且你是个清白良民，他把那办地痞流氓的刑法来办你，便是损了你的名誉。”可见“杂皮”之“皮”当以“痞”为本字。（同上）

因此有人认为“杂皮”跟“泼皮”“流氓”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把楚汉相争时的刘邦、项羽拿来类比，刘邦相对来讲“杂一些”，是个“杂皮”，项羽则不够“厚黑”，虽然“刘项原来不读书”（唐章碣《焚书坑》），二者早期的情形是差不多的。川渝的“杂皮”是不是突然出现的呢？不是。

（一）绰皮 麨皮 麨脾

请看关联的词——

绰皮：[鹊踏枝]俺说是卖虚牌，他可得逞狂为，一个个败坏人伦，不辨贤愚，出来一个个绰皮。（元关汉卿《救风尘》一）

麨皮：哎，麨皮！待揪挦得你呵，又怕损了我指甲。（陈乃乾辑《元人小令集》失名失题之二十三“无名氏小令”）

麨脾：殢亚仙、元和麨脾，赶苏卿双渐杓颓。（明张禄辑《词林摘艳》卷一元兰楚芳《折桂令·相思》）

自家姓炒名皮，字蓼花，乃油嘴出身。平昔帮闲钻懒，批吭捣虚，专与人家烧火剥葱，抹油嘴，捧盘子。（元明间无名氏《石榴园》一，白）

顾学颉（1913～1999）、王学奇（1920～2020）《元曲释词》（一）：

绰皮：谓不正经、无赖。或作麨皮、麨脾，音近义同。今四川把青年流氓称作绰哥、绰妹，与元曲用法相近。

王学奇、王静竹夫婦《宋元明清曲辞通释》，“……是其遗也。”

显然元明的“绰皮”（麨皮、麨脾、炒皮）与“杂皮”有渊源关系。绰皮、杂皮，即“赖皮”。

（二）痞

“痞”，《说文·疒部》：“痛也。”徐锴系传：“又病结也。”《玉篇·疒部》：“腹内结病。”显然是“痞块”之义。“痞子”之“痞”恐怕别有来历，跟赖皮之“皮”应该关联。

（三）赖皮 皮癞

“赖皮”是个较常用的词：

赊酒无钱学赖皮。（明徐元《八义记·酒家索钱》）

我见过多少人，就没见过你这么赖皮的人。（杜鹏程《保卫延安》第四章）

天师吃惊道:“这个赖皮，不知要告那个。”（《西游记》第八十三回）

这号赖皮，做了他，往走送时，他又装走不动，哪有人手抬他?（柳青《铜墙铁壁》第八章）

它还可以倒过来作“皮赖”“皮癞”——

皮赖：我看你才不过作了一年的新娘子，怎么就学得这样皮赖歪派？（《儿女英雄传》第二十六回）

这有这个儿子，天生的性格甚是皮赖，打街骂巷，无事生风。（《九尾龟》第一八五回）

却说阊门外有两个皮赖，一姓滕名五，一姓温名别，终日游手好闲。（《英云梦传》第二回）

皮癞：不料偏偏遇着了这样的一个皮癞人物，非但吓诈不倒，反吃了一场大亏。（《九尾龟》第二十五回）

参观“泼皮”。“泼”“欺骗”义的与“白”“备、惫”关联——

我穷则穷是秀才的妻室，你穷则穷是府尹的门楣，那些儿输与这两个泼皮？（元无名氏《举案齐眉》第三折）

且说菜园左近有二三十个赌博不成材破落户泼皮，泛常在园内偷盗菜蔬，靠着养身。（《水浒传》第六回）

摇身一变，化为泼皮。（鲁迅 《华盖集·通讯》）

从“赖皮”“皮赖/癞”推测，“皮”“赖”应该义近。因此“皮”很可能是“放妄绷-变骗-蔽”系词。“骗、白”是较重的“赖”。“痞”则与“皮”近似，其接近的是“白蔽敝备”。“白”多处讲过，举“蔽敝备”例子——

蔽：蒙蔽。

弊： “为奸利以弊人主”王先慎集解、《难一》“赏罚不弊于后”王先慎集解引顾广圻曰：“弊读为蔽。”（《韩非子·奸劫弒臣》）毗祭切。

欺蔽：弘治改元（1488），差简东南马政。二年，差照刷河南三司文卷。旧凡刷卷者，多事钩察，先擿吏小失，挞以示严，吏觊免责，寓百方为欺蔽，公（徐同爱）独临以明恕用不劳，而弊绝事理。（明吴伯通《石谷达意稿》卷二十五《明故文林郎监察御史徐公墓志铭》）

备：于是心生一计，行在后边调唆孙月娥，说来旺儿媳妇怎的说你要了他汉子，备了他一篇是非。（《金瓶梅词话》第二十六回）

备，编排、编造也（平秘切）。

川渝有“背鲁历”一词：如果我有空，你听听我来背你的鲁历，说哈你过去那些丑事！“鲁历”是鲁国之历法，历史悠久。“背鲁历”之“背”，虽然是复述过去，其实免不了含有“编排”的成分，所以跟“备”也是关联的。

与“皮癞”最接近的是“白赖” “惫懒”——

白赖：大郎道：“你还要白赖！我好好的在家里，你寄甚么信，把我妻子、舅子拐在那里去了？”（《拍案惊奇》卷八）

白，骗也。

当时赚得文书到手，把来紧紧藏在身边暗处，却待等他再来缠时，与他白赖。（同上卷三十三）

抵赖，不认账。

惫懒：何孟春《余冬序录摘抄内外篇》卷四：“《云间志》方言：‘谓丑恶曰泼赖。注：‘泼’音如‘派’。”《松江府志》（嘉庆本）卷五：“泼赖（泼，铺拜切），谓凶恶也。又作‘派剌’。”范寅《越谚剩语》卷上：“惫懒，‘派赖’，恶劣也。”今吴语仍读作“派剌（pā·la）”

由此看来，白、泼、备、惫应该是“骗”系词。

（三）杂皮

1.一解

“杂”，乱也。“皮”，道释家称人体为“臭皮囊”：喻指人之躯壳。以人体内多污秽不洁之物，如痰、涕、屎、尿等，故有是称。《摩诃衍论》中说:“如臭皮囊中金,以贪金故,不可弃其臭囊。”明徐元泰辑《喻林》卷五十三《人事門貪得》引《法苑珠林卷七十》）改“臭囊”為“皮囊”：

如臭皮囊中金，以贪金故不可弃于皮囊。

到宋代基本上是人身體的代用词了，后世沿用不替：

赤肉团终当败坏，臭皮袋死尚贪痴。（宋刘克庄《寓言》诗）

终朝填满臭皮囊，何日超凡登彼岸。（明无名氏《女姑姑》第四折）

以“皮”指人（披着一张人皮），“皮”与赖皮、癞皮、泼皮之“皮”，是“臭皮囊”的省称。杂皮，乱七八糟的人也。此解较符合民间口味。川渝义同“敝火药”的“豁皮”之“皮”是真正的“皮”（皮肤、表皮）。

2.二解

比类“杂皮”义近的“赖皮 皮赖”，“杂皮”恐怕与“泼皮”一样是“同义复词”。“绰、杂”跟“皮、痞”是意思相近的。“杂”当是“娗-诞但”系词。“杂”与“謶、妲、突”等高度关联——

謶：《广雅·释言》：“谪也。”《广韵·药韵》：“欺也。”之若切。

妲：窃议以迷寡闻，妲语以敌要说。（《宋书·颜延之传》）

《汉语大字典》“妲”，通“诞（dàn）。荒诞。”当割切。

突：《广雅·释诂二》、《广韵·没韵》：“欺也。”《希麟音义》卷八“冲突”注引《考声》云：“欺也。”陀骨切。

杂皮与泼皮，其“核心”意思都有欺骗、吓讹的意思，跟“掇骗”“脱骗”“辵骗”“拆白”“撤白”（江西宜春，赣语）“诈骗”（详草不黄俗话说47“白”变之身（三十一）——拆白辵白白撮）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举“掇骗”例子：

掇骗：你大家却莫把那假尹先生 （真安老爷 ）说的这段话认作个掇骗 十三妹 的文章。（《儿女英雄传》第十八回）

从“测癞”（无赖；赖皮）看，“测癞”与“杂皮”均是同义复词。

小官人，在行的，一发测癞，也会妖，也会者，也会肉麻。”（明·冯梦龙《挂枝儿·小官人》）

（五）操

顾先生及二王先生说的四川的“绰皮”，应该就是“操哥、操妹”，但把操哥、操妹解释为“青年流氓”似乎“过重”。关于“操”，《重庆方言词解》云：

（3）衣着时髦：你今天穿得好操啊！

（4）显示排场、富有：操大款；操富泰。【按】（3）(4)

本字可能是“超”。超字本义为跃上，引申为超越、超出、胜过等义。《玉篇走部》：“超，出前也。”《太平御览》卷三九四引晋代郭澄之《郭子》：“人言阿龙超，阿龙故自超。”此“超”义为出色、高超。重庆话称衣着时髦或显示排场、富有叫“超”，盖衣着超出一般众人，讲排场显示富有特别突出，用“超”的引申义而带贬义。重庆话另有“操得浑”、“操哥”、“操妹儿”，其“超”也当是此“操”字。

衣着时髦之“操”，或以为是潮流、新潮之“潮”。它可能是“靓丽”之“靓”（c-）系词，跟“妆-饰”系关联，其实质是显摆、张扬之“张”。操洋盘、操大方也差不多。

褿：《广雅·释诂一》“好也”王念孙疏证：“㜖与褿同。”昨劳切。

㜖：《集韵·豪韵》引《广雅》：“好也。”《玄应音义》卷七“绮㜺”注引《通俗文》：“服饰鲜盛谓之㜖㜺。”《集韵》财劳切。

“操社会”“操码头”之“操”，估计是《说文·手部》“操，把持也”原义的引申。操码头、操社会，以及“操得梱”“操得转”“操得lōlō旋（去声）”等等，都可以如此理解。

“靠不正当手段（如打、砸、抢）或某种势力在社会上混”（《重庆方言词解》“操”）、“旧指在社会上拉朋结党，拜把子，讲义气”（《四川方言词典》“操”）云云，恐怕不是“操”本身应有之意，而是根据“操社会、操码头”等的情形而“含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