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恋爱指南(已完结)

社恐恋爱指南(已完结)

首页角色扮演春风寄燕然更新时间:2024-05-09

宋延书嘴里叼着烟,裹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靠背椅上,灰色的束脚裤因为翘着腿露出一小截脚踝。

晚上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面前的小玻璃桌上一杯关东煮正冒着热气,他抬手看表,七点二十,嗯,她今天逛得还挺久。

路灯旁行道树的叶子已经掉得七零八落,光秃秃的枝干在寒潮天气下瑟瑟发抖,他伸了个懒腰,颀长的四肢在夜幕中舒展开来。

第二支烟点燃的时候,有人在他视野里出现。

宋延书痞气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针织帽下的眉头松动,水波一样风流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那人约莫一米六的身高,穿了一件驼色的呢子外套,束着一颗丸子头,脖子上圈一条烟灰色的围巾,正认真低着头走路。

她斜斜的背着一个小方包,左手夹住两个快递盒,右手拎着的帆布袋里露出一截高耸的芹菜。

“小乌龟…”宋延书喃喃自语,眼中的笑意更甚。

他起身把烟和打火机揣进兜里,拿起桌上的关东煮,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1

“滴~”一声刷了公寓的门禁,宋延书迈着两条大长腿快步走向电梯间。

不出所料,电梯门正要缓缓关上,他听见了手指急促敲在关门键上的声音,里面的人显然不想有哪怕一刻停留。

他一个箭步上前,适时在电梯关掉之前按下了上行键。

门开了,一个脑袋低低的丸子头站在靠里的角落,完全看不到脸。

宋延书心里划过一丝得逞的愉悦,转身摁亮了14楼。

“请等一下…”门外有人在喊。

他闻声把手指移动到了楼层键上最底部的位置,接着两个搬家公司打扮的工人便推着办公椅走了进来。

“谢谢。”其中一人对着宋延书憨厚的笑笑,随即和他换了位置,方便另一个工友抬板材。

“师傅,你们这是搬家吗?”他一边后退一边问。

“嗯,20楼的,好像是开个工作室还是什么。”

“哦,我们这里开工作室的倒是满多。”

“是啊,都是像你们这种小年轻,自主创业嘛。”

“你们慢点,不用着急……”

“好勒,谢谢。”

整个过程,角落的丸子头都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在工人师傅把长长的木工板斜角往里送的时候,她才贴着厢壁往中间挪了挪。

这一挪,就几乎和退到底的宋延书站到了一块儿。

这个工作室四角轮儿的办公椅几只叠起来足有一人高,师傅搬完最后一块板材进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最底下的椅子,眼见着上面带轮儿四仰八叉的椅腿直直朝着丸子头滑了过去。

蔚然终于在这个瞬间抬了头,但很快反应到自己没法腾出手来,于是在那个黑乎乎的轮子即将要戳到她额头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很短的一秒,她觉得头上一凉,那人用手掌轻轻挡在她额前,他的手很大,手心干燥且带着初冬的寒意,有淡淡的烟草味。

她心里一惊,攥紧了右手的帆布袋,缓缓睁眼转头去看那人。

宋延书只是很短暂的帮她挡了一下,随即就屈起脚把他们身前的椅子推了回去。

他收了手揣回兜里,若无其事的靠在电梯厢壁上,等他眼角的余光瞥向蔚然的时候,又只剩一个看不到脸的丸子头了。

电梯到达13楼,蔚然侧着身从一堆家具里逃也似的闪出去,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宋延书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有不觉的促狭。

2

吓死了,楼上那个渣男。

蔚然开门进屋,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丢在茶几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宋延书的印象,实在是糟糕得很。

对于才毕业的社会小透明蔚然来说,能住进市中心这么好的公寓,都要仰仗她的表姐。

这个房子原本是表姐租的,姑妈家条件殷实,表姐研究生毕业以后不想家里公司两头跑,所以才在市中心地段的精品公寓租了一间房。

谁曾想不出半年她就被外派去了日本,想着反正都交了一年租,不如便宜给蔚然,小表妹刚大学毕业,也正是找工作的时候。

蔚然住进来之后就发现这里的人都和表姐一样,脑门上写着“精英”两个字,这让她常常觉得自己和其他的住户格格不入。

这里的人忙碌、自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个圈层的气质,有时她会在楼下遇见穿着打扮职业干练的姐姐,或是在电梯里听见晨跑回来的人拿着手机和对方用英文对话。

盘中下*,资本博弈,载体营销,私域流量,这些听上去晦涩难懂的名词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

她只是个刚刚应聘上HR助理,借着表姐的房子能省下房租和通勤费的底层小蚂蚁罢了。

当然,公寓里也有例外,就是看上去比她更加格格不入的宋延书。

她之所以对他的印象坏透了,是因为不止一次碰见过宋延书和不同的女人裹搅在一起,不,甚至是男人。

那个渣男生了一副好皮囊,却又是十足的风流相。

第一次见他,是蔚然因为公司的户外活动凌晨加班,在公寓电梯里撞见他和一个化着烟熏妆的女人在一起,两人身上有很浓的烟酒味,眼神迷离,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夜场狂欢回来。

第二次见他,是在公寓地下停车场出口的路边,他的副驾坐着一个长得很混血的女人,他靠在车门旁抽烟,车里的女人一直在哭。

第三次,他好像还是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在下着小雨的深秋夜里遛狗,后来又来了一个女人,她从窗户里看见那个女人在给他打伞。

第四次,电梯里的女人换成了男人,眉清目秀,挂着他的肩膀说“哥,要不你跟我好吧。”差点没把立在角落的蔚然吓傻。

第五次,第六次…

渣男好像没什么正经事做,常常看到他在便利店吃东西,有时候是关东煮,有时候是泡面、便当什么的。但凡蔚然去便利店遇到他,都会加快买东西的速度。

这样的人,到底是靠什么养活自己的?

难不成,是靠女人吃饭的小混混?

蔚然甩甩头,额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手心的温度,刚才她应该对他道谢,可一想起那个渣男的脸,蔚然就觉得装傻也挺好。

3

宋延书心情不错,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吹起了口哨。

门“咔嚓”一声开了,李白朝他扑了过来,小尾巴摇得起劲。他弯腰捧起李白的脸,在它顺毛的脑袋上一通揉捏。

顺手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他逗着李白原地转圈,顺势走到沙发前,叉了一颗丸子喂它。

狗子默不作声的嚼下吞了,跳到沙发上想和他玩儿,他一把揪住它的后颈,在沙发上平躺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挠它的下巴。

李白是只纯黑的拉布拉多,两岁了,眼睛很大很圆,宋延书一直认为它长得很俊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的缘故。

“我今天又碰见小乌龟了…”他对着李白说。

“……”狗子竖起耳朵,嘴里发出“呜呜”声。

“是是是,不是碰见,是我想见她…”

“……”狗子耳朵抖了一下,低头趴在他肚子上,好像这个解释让它比较舒服。

他见挠不了李白的下巴,便转去摸它黝黑光滑的脑袋: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

“我是哪里惹到她了?”

“……”

“也不是,她谁都不喜欢,是只孤独的小乌龟…”宋延书若有所思,两只手揪起它的耳朵:

“来,念首诗听听。”

李白直起身,从胸腔里“嗷呜~嗷呜~”断续发出声音。

“嗯,不错,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是这首吗?”

狗子冲他点头,短促的叫了一声。

“好狗。”他满意的拍拍它的头。

和狗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宋延书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对面公寓的灯已经亮得七七八八,再晚归的人也总要寻一处可以避寒的地方,他目光下行至那个挂着香芋色袜子的阳台,心里想:

小乌龟,今天又一个人做什么好吃的了?

4

蔚然关了火,小心翼翼的把汤盛出来放到桌上。

芹菜牛肉末,千叶豆腐,外加紫菜蛋花汤。

她从房间拿出PAD,找了一部穿越剧看,顾自正吃得香,手机响起来了,低头一看,是同部门的杨静,这个时候打来,多半没什么好事。

她按了静音把手机甩到一旁的沙发上,继续吃饭看剧。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她摸了摸发胀的胃,心满意足的起身,这才拿起电话。

杨静连续打了三个,她先打开微信的工作群,原来是经理在催绩效考核的改制方案,@了所有人,杨静应该是看她没有回复收到,打来提醒她的。

蔚然很不习惯和人讲电话发语音,觉得文字沟通更让她有安全感,大多时候她都喜欢故意错过接电话的时机,之后再用文字补上,比如现在。

她打开笔记本,把PPT方案发到经理邮箱,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收到,已发邮箱]

然后又给杨静私信回了一条:

[谢谢亲,刚才在洗澡没接到电话][调皮][调皮]

杨静几乎是秒回:

好滴没事[么么哒]

你看,明明三下五除二文字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讲电话。

蔚然锁了屏,转身去收拾碗筷。

其实方案她早就做好了,只是想磨到deadline再发,她不想在同期的同事里表现得快速高效出类拔萃,不犯错,不突出,是她明哲保身的职场生存法则。

她实习期还没过,一个月工资才四千五,这间公寓月租就要五千,要不是托表姐的福能白住半年,她的生活简直吹糠见米。

蔚然目前最大的人生目标,就是在这半年里好好攒钱,到时候搬家能找个稍微好点儿的地方住。

她收拾完厨房,又看了一会儿综艺,刷刷弄弄把明天要熬的小米泡上,接着洗澡洗衣服,不到十一点就上床睡觉了。

5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蔚然起床的时候小腹有点隐隐作痛,进了洗手间,大姨妈造访。

她去翻卫生用品篓里的东西,只剩两片了,这意味着她又要出门,她后悔昨天在超市没想起来要买,万般不情愿也只能草草裹了一件外套准备去便利店。

正要开门,她听见隔壁有人出来,钥匙在反锁的时候叮铃咣啷,她退了两步坐在换鞋凳上等,听邻居的脚步声走远了,估算着已经下了电梯她才起身。

不知道这算不算矫情,她只是不喜欢和人装作熟络的打招呼而已,打扰了别人,还尴尬了自己。

想想都浑身难受。

出了单元门,湿冷的风夹着初冬的寒气往她脖子里灌,她把羊羔绒外套的拉链拉到底,露出半张脸,径直朝前走去。

小区楼下的便利店有好几家,蔚然却只光顾门口有桌椅的这家,干净,整齐,陈列好看,关键是,这家的收银员不会在付账的时候和顾客聊天,对于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她从架子上取了两包姨妈巾,又买了一些零食,路过五门冰柜的时候停了一下,拉开门准备拿一瓶奶茶。

后面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蔚然在一众饮料瓶里挑花了眼,那人的手越过了她的头顶,直直伸到顶层拿了一瓶可乐。

她暗自一惊,随后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夹杂着薄荷糖的香气,流年不利,是楼上那个渣男。

蔚然没有回头,眼睛直勾勾望着冰柜,装作在挑选饮料的样子,余光却丝毫不敢松懈。

宋延书挑着眉,低头看着紧绷成一块钢板的人笑了。

他很快去了别的货架,蔚然脚趾在鞋里蜷缩着,能感觉到内里的绒毛柔柔的包裹着她的皮肤。

在马上去付账和等渣男走了再付账中,她选择了后者。

于是在不大的便利店里,蔚然磨磨蹭蹭站在最角落的家居货架前,装模作样的拿起一盒棉签看说明,透过方形的网格有意无意观察渣男的动静。

他体格偏瘦,身量很高很匀称,可是衣服不好好穿,一件运动棉衣半垮在臂弯里,大冷天还穿个破洞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吊儿郎当。

在店里磨了快十分钟,终于看见渣男去付账,他前脚刚走,蔚然就急忙提上购物篮到收银台。

店员正一件一件的扫码,好死不死的渣男竟然又回来了,蔚然冷不丁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在和他视线相交的一瞬,她莫名心慌。

“薄荷糖忘拿了。”他拿起遗落在收银机旁的一枚小铁盒,对店员说。

“对,我也看到了,还想叫你来着。”

“谢谢啊。”

“慢走。”

6

蔚然提着购物袋从便利店出来,看见渣男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俯下身逗狗。

他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弹力球,惹得拉布拉多跳起来去够他的手,这狗好像叫什么白,有一次蔚然远远的听他在楼下叫过它的名字。

她把衣服拉链又往上提了提,几乎要遮住眼睛,快速从渣男和什么白的面前走过。

宋延书挺直了腰,看着蔚然的背影对李白说:

“你看,今天真的是偶遇吧?”

李白的尾巴摇得欢快,叫了两声回应他。

“你说,她刚走,我又想她了,怎么办?”

“嗷呜~”狗子的尾巴快要摇成螺旋桨了。

“哦?你是说长相思,催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么?”

李白仰头看他,又叫了两声,左右来回蹦跶个不停。

“好狗。”宋延书拍拍它的屁股,手上的牵引绳一松,说:

“去吧。”

话音未落,李白像支离弦的黑箭朝一个方向狂奔而去,不出片刻就追上了一脸错愕的蔚然。

黑得发亮的拉布拉多拦住了她回公寓的路,它的眼睛近看很乖很温顺,并不像是突然冒出来吓她的,此刻嗓子里发出嘤嘤的声音,更像是在撒娇,它一左一右的跳着,尾巴摇得很兴奋。

蔚然没有养过宠物,但感觉这个什么白没有恶意,她转身望去,寒冷空旷的来路上没有渣男的身影。

她蹲下身,试着抓住了李白的牵引绳:

“…白…什么白?”

狗子的耳朵竖了起来,冲她叫了一声,乖乖就地坐下了。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要陪什么白在这里等渣男吗?看起来这个狗子聪明得很,要不走了算了。

蔚然打算把狗子牵到路边的长椅上拴好,说不定渣男一会儿就来了,刚才不是还在一起来着。

她显然低估了李白的智商,它从蔚然走向长椅的动作判断出她的打算,开始跳起来扑她的腿,喉咙里的嘤嘤声越发大了。

狗子的力气不算小,蔚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她没有和宠物打交道的经验,于是伸出手试着摸了摸它的头顶:

“那…我带你去找他?”

李白仰着头“嗷,嗷”对她叫,这应该是好的意思吧。

她牵着渣男的狗,在一个冬天刮大风的早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7

天色快要擦黑,李白安静的卧在蔚然沙发前的抱枕上,两条前腿乖巧的趴着,上面有一颗黝黑的脑袋。

蔚然盘腿坐在茶几面前写公司的培训计划,不时转头看看它。

透明的茶几上有一页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那上面有狗主人的电话号码,他的名字叫宋延书。

几个小时前,她牵着什么白回了便利店,渣男不在那里,问了店员说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能又牵着它去了物业。

水电煤气物业费从来都是在网上交的,蔚然搬进来这么久,竟然为了一只狗子第一次踏进物管办公室。

周末值班的女管理员一脸刻薄相,听完蔚然说明情况,连连摆手说不能代为看管,说什么负不起责任,到时候出问题业主找麻烦之类的一大堆废话。

这就是蔚然为什么不爱和陌生人说话的原因之一。

“那你帮我联系下业主,总可以了吧?”她有点不耐烦。

女管理员这才转身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调出了1404业主的信息,随即给他打了电话。

“哦?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宋延书的两条大长腿慵懒的叠放在卡座前的玻璃台面上:“我现在有急事,忙完了会尽快赶回来的。”

“那你看?……”

“麻烦你帮我谢谢楼下的邻居,我会去找她的。”

于是蔚然看着女管理员抄下了渣男的电话,撕下来递给她:

“他说会来找你的。”

狗子扬起脑袋一动不动盯着蔚然,伸着可爱的粉红舌头,她感觉它似乎在冲她笑。

宋延书挂了电话,拿过手边的烟盒。

“怎么啦哥?你一会儿要回家啊?”

“嗯,李白跑别人家去了。”

陈柯心里有些犯嘀咕,宋延书虽说是酒吧的常客吧,可他一大中午的跑来,一句话不说就窝在卡座里睡觉,倒更像是来打发时间的。

他从宋延书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了:

“我说哥,你不去找李白啊?你在这里躺着能有什么急事儿?说得跟真的一样。”

“急什么,它又不会跑。”

“李白是不会跑,可那小东西会饿啊,你就那么放心?”

宋延书坐起身把陈柯戴着的鸭舌帽往下按:

“你啊…不懂,”他扬起嘴角:“它是我宋延书的神兽,关键时候能渴饮雪,饥吞毡,是个有坚强意志、毅力和行动力的战士…”

“得了得了…”陈柯清楚得很,宋延书给李白喂最精贵的狗粮,养得跟人似的:“那你就让战士去浪吧,晚上老季他们约了妹子来,你不一起吗?”

“不了,我给他说了晚上有事。”

“他那点小心思你还不知道?那些妹子都是冲你来的…”

“不还有你这个老板在嘛?你是干什么吃的?”

“我顶个屁用。”

宋延书笑笑,掐了烟又躺下了,转头对陈柯说:“记得六点准时叫我,晚一分钟都不行,我要去找…李白。”

8

蔚然做完晚饭,时针已经指向八点。

她做了椒麻鸡,素什锦和小炒荷包蛋,灶台上炖了一锅番茄牛腩。

做饭的时候什么白跑来她脚边,小脑袋仰头看她来回忙碌,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坐着,尾巴在地上扫。她有一点恍惚,有只狗子陪着,一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寂寞。

她突然有点羡慕渣男,狗子很乖。

把饭菜端到茶几上放好,她看到那张撕出毛边的纸…宋延书,他到底什么时候来?

犹豫了几分钟,她给那个人发了一条短信,是的,短信。

您好,我是您楼下1301的邻居,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方便来把您的爱犬领回家?

编辑,发送。

蔚然松了一口气,看了狗子一眼,什么白趴在沙发旁边着看她吃饭,没有凑上来,巴巴的张望。

小可怜,再饿也忍忍吧。

除了下午的时候给狗子喂了一点水,她也不敢乱给它东西吃,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麻烦。

她一个人吃着饭,什么白突然站了起来,尾巴摇得很快。

随后就传来了敲门声,响了三下。

蔚然放下筷子,心脏突突的跳,频率和狗子摇尾的速度一样快,她起身来走到玄关,握住门把的手有点发虚。

门开了,宋延书背着光站在她面前。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很快垂了眼帘,渣男的眼睛太亮了,邪气很重。

“对不起,打扰了,我是…”

“我知道。”蔚然低着头往屋里指了一下,侧着身让了让,好让他看清沙发旁边趴着的狗子。

宋延书眉心一挑,小乌龟的声音软软的,真好听。

他蹲下身来,对着屋里的狗子拍手:

“过来,李白。”

狗子站着一动不动,因为主人在拍手的时候,屈起两只手指朝它比了一个向下的动作。

主人让它别动。

“过来,听话,回家了。”宋延书还是耐心的拍手叫它。

蔚然在一旁很疑惑,渣男和狗子平常看起来明明感情很好的样子,怎么还叫不动了。

“抱歉,它很少这样的…”渣男好像很努力在尝试,可拉布拉多没有什么反应。

“要不,麻烦你把它抱出来吧,不好意思。”宋延书站起来对蔚然说,声音很温柔。

蔚然很无奈,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屋了。

李白时刻注视着主人的动静,他靠在门框上,修长的左右手食指叠在一起比了一个叉,是让它跑起来的意思。

于是蔚然傻眼了,刚才还温顺乖觉的拉布拉多突然开始在家里上蹿下跳,从沙发旁一跃跑进了厨房,又像闪电一样钻到餐桌底下,然后又飞也似地往她开着门的卧室一头扎了进去,牵引绳在地上盘旋,宛如一条菜花蛇。

这是…怎么回事?

她转头去看渣男,那人老老实实的倚在门边,脸上愧疚的神色更重。

蔚然追着李白转了几圈,意识到凭她自己是没法把这只狗子搞定的,万般不情愿,她红着脸对门口的宋延书说:

“要不,还是你来吧…”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

“好。”

宋延书脱了鞋,走进小乌龟的房子。

9

蔚然有点坐立难安,双手在不停绞结。

她没想过让一个陌生的男人进屋的理由是逮狗子,而且…那个人还是宋延书,她有点紧张,手心渐渐潮湿。

渣男温柔的叫着狗子,并没有因为它突如其来的兴奋而恼怒,一声一声李白砸在她的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

等他终于抱住了狗子,他一边抚摸着它光滑的黑背,一边看着茶几上的碗碟问:

“刚才你在吃饭啊?”

“嗯。”蔚然低着头,礼貌性的回道:“你吃了吗?”

“没有。”

蔚然想一头撞死自己,她就知道渣男的套路多,自己为什么要多嘴礼貌那么一句,楼上楼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还能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李白项圈上的铃铛在响。

“那…要不…你将就着…?”她的声音弱到听不见。

“好啊。”

宋延书放下李白,弯腰对上她的眼睛。

蔚然很慌,渣男风流的眼角近在咫尺,她的呼吸变得很困难。

他的脸是真的好看,怪不得男女通吃,渣到渣都不剩。

“请问…我在哪里洗手?”

蔚然身体僵硬的用手指了厨房的水槽,艰难的咽下口水。

“谢谢。”

宋延书越过她去了厨房,嘴角划过一丝笑意。

他庆幸小乌龟的作息规律严谨,好让他掐点赶来的时间严丝合缝。

蔚然还在为自己的多嘴耿耿于怀,脑袋麻木,渣男显然是自来熟的性格,是他太随性,还是,自己太扭捏了?

她为这个邻居感到头疼。

宋延书脱了外套,剩一件套头毛衣,和蔚然一样盘腿坐在茶几前。

阳台上的风呼呼的刮着,这么冷的天气里有一锅番茄炖牛腩在冒着热气,对面是他想见的小乌龟,脸上有羞怯的红,李白趴在脚边昏昏欲睡,这是他想象中,两个人最温馨的样子。

“那个…”他想和她聊聊天,不过现在是邻居的身份:

“我叫宋延书,你叫什么?”

“……蔚然。”她小心的扒拉着饭粒,迟迟没有夹菜。

“蔚然…你做饭挺好吃的。”他并没有恭维,小乌龟的手艺是不错。

“嗯,还行吧。”

“我不会做饭,平时都是随便打发,李白吃得比我好。”

蔚然想起他经常在便利店吃东西,似乎不太会照顾自己,不过很快又想他多的是人照顾,轮不到她在这里感概。

她舀了几勺汤在碗里慢慢喝。

“今天不好意思啊,它耽误你一整天时间,我还顺便蹭了饭,改天我请你…”

“不用了…它很乖,没事。”

“呵,你倒是对它很宽容…”

作为不善社交的蔚然来说,宋延书是她见过最会打破僵局的人,她竟然在一顿饭的时间里和他说了很多话。

基本上是他问她答,然后顺着聊两句,简单,但又不着痕迹的饱满。

“你是在附近上班吗?我有时候见你早上出门都挺晚,不像是去赶地铁的。”

“嗯,公司不远,我走十五分钟就到了。”

“那你太幸福了,我看有些女孩儿大早上穿着高跟鞋追公交车,想想还是挺痛苦。”

“生活所迫,谁也不想的。”

蔚然若有所思,想着顶多春节过后她就得搬家,希望到时候找的房子能离公交站近一点。

10

吃完饭,宋延书说要洗碗,她不想假意让来让去便同意了。

毕竟他们还没熟到要抢着洗碗的地步。

宋延书带了粉红色的橡胶手套站在水槽前,个子太高以至于直起腰的时候会碰着顶上的橱柜。

“蔚然,麻烦你帮我拿个围裙。”他开口叫她。

“好。”

她放下手里的杂志跑去厨房,从一侧的挂钩上取下有蕾丝边的围裙,在宋延书低下头的时候往他颈上套。

在这一瞬间,蔚然又慌了。

一切发生得太自然,自然到她来不及去想这个场景合不合理。

她猛的发现和宋延书才算刚刚认识,稀松平常的晚餐,两个人,一条狗,随口一叫,随手一搭,这不太像邻居该做的事。

宋延书转过身,举着粉红的手套示意她帮忙把身后的带子系上,蔚然愣愣的,就着他的腰打了一个蝴蝶结。

他的背很宽厚,站得近了,能看清套头毛衣上细小的针织纹路。

其实渣男挺好相处的,至少,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蔚然摇摇头,算了,与我无关,他只是来找狗子蹭个饭而已。

宋延书洗了碗,又给她道了谢,带着李白走了。

屋子变得比往常更安静。

她冲了一杯红糖姜茶喝,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茶有点甜,她窝在沙发上把消息免打扰的群消息都看了一遍。

初中的同学群最热闹,四百多条信息,里面的人七嘴八舌说是要搞同学会,她清空了聊天记录,退出来的时候顺便看了看相册,原来自己已经整整七个月没发过朋友圈了。

风没有停,外面又开始下起小雨,宋延书的电话不停,都是打来约他去场子玩儿的。

他把手机调了静音,走到阳台上抽烟,红色的烟头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李白回来吃了好一盆狗粮,算是把今天欠它的都补上了,现在正坐在阳台门旁边仰头看它的主人发呆。

宋延书被它蠢萌的样子逗笑,蹲下来揉捏它的脸:

“你说,小乌龟会不会有一点想我?”

“……”

“不想也没关系。”

“……”

“你喜欢她吗?”

“……”

李白的耳朵动了一下,扑上来趴在他膝头。

“来,念首诗听听。”

“嗷呜~嗷呜~”

“嗯,你说的是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果然是好诗。”

他抱起吃得太多而显得沉甸甸的诗人回屋。

11

在家里睡睡醒醒的过完周末,蔚然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她提着电脑包进写字楼刷卡,远远的看见HR经理在等电梯,人群里红色的格纹呢子分外显眼。

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到点儿上班,她拐去一旁的洗手间,准备等经理上去了再搭电梯,因为她实在是不知道在拥挤的环境里能和经理说什么。

早上好,吃了吗,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写字楼里的人晨间问候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她觉得很尴尬。

她赶上最后两分钟打卡,坐到工位上的时候,杨静已经帮她把加湿器打开了。

简单收拾下桌子,她打开电脑,杨静就从背后的工位划着椅子凑过来:

“唉,你带便当了吗?”

“嗯,带了。”

“别啊,楼上小哥哥发微信来约着去吃午饭,一起吧。”

“我不去,浪费粮食可耻。”

“那你留着当晚饭不行嘛?”

蔚然用笔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行。”

杨静撇了撇嘴,看经理出来倒水,马上把椅子划回去了。

她把键盘敲得啪啪响,蔚然什么都好,就是社恐晚期,没得救,楼上的小哥哥哪里是诚心想请吃午饭,还不都是单身男女抓紧有限的时间创造点无限的可能。

“十点钟小会议室。”经理泡了一杯玫瑰花茶,依稀能闻见香味,蔚然想等自己四十来岁的年纪会不会像她一样把养生当成头等大事。

整个上午在各种方案和开会中度过,蔚然把会议纪要整理完发到邮箱,揉了揉眼睛,已经快一点。

她去茶水间热便当,财务的两个会计正在里面吃饭,她扯着嘴角对她们笑笑,转头拉开了微波炉的门。

她知道那两个会计甚至还叫不出她的名字,请款报账这种事经理向来喜欢让杨静去,那丫头嘴巴甜会来事,不像她只能在笔下出彩。

蔚然夹了块西兰花慢慢嚼,昨天红椒肉片炒得有些淡了,吃着没什么滋味,晚上再去超市看看有没有牛腩,总感觉那天的汤没喝够。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宋延书那张脸,神俊,吊儿郎当,眉梢带着痞气,盘腿坐在她面前喝她做的牛腩汤。

渣男安静的时候,很好看。

她有点失神,他说吃得不如狗子好,那时她听了竟有些心疼。

可想到他成天不务正业无所事事,好像喜欢泡夜场的样子,蔚然摇摇头,也许宋延书和很多女人吃饭都说过同样的话。

12

快到下午上班杨静才回来,给蔚然带了一杯咖啡。

“小妞,你没来可惜了,今天有四个小哥哥…”她抱着抱枕在椅子上转圈。

“嗯,吃得好吗?”

“还行吧,有个小哥哥还打听你来着,其他几个跟着起哄。”杨静一脸贼笑的说。

蔚然无语。

“肯定是看上你了,你又不和我去…”她拉过蔚然在耳边说悄悄话:“我和张亦佳去的,她太装了,嗲出我一身鸡皮疙瘩。”

“张亦佳是谁?”

“营销部的那个啊,上次一起…哦对,你没去。”

杨静大大咧咧,只对蔚然掏心掏肺,因为她们同一天进公司,还在同一个部门,蔚然有时候觉得她太没心眼儿,毕竟写字楼里隔墙有耳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他们说约个时间开车去农家乐玩儿,让我叫你一起。”

“不去。”

“你天天在家待着干嘛?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好吗?”

“上班累,周末只想睡觉。”

她收到杨静的一记大白眼:“就没见过你这么宅的,不知道你那个家有什么吸引力。”

有啊,一个人惯了,房间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每样都是吸引力。

那是她热爱生活的全部。

蔚然心里想,独居虽然寂寞,但是很有安全感,因为她怕生慢热,并不擅于倾听和表达,更别说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出去玩儿,想想那副尴尬的画面她就毛骨悚然。

“山顶洞人。”杨静愤愤的转去工作了。

连着三天,她都没有说服蔚然回心转意,最后恼羞成怒的给楼上的小哥哥发微信[别问我,我死了]

蔚然还是照常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去超市买食材,然后兴致盎然的做饭,吃饭,追剧,睡觉。

不过这几天她没有见过宋延书,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竟然好几次下意识的想看一眼有没有人在那里吃泡面。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惊着了。

都说直女手段少,渣男花样多,该不会…着了那人的道吧?

这天下班她从超市买了生菜和鸡胸肉回来,目光一瞥,有人坐在便利店大玻璃窗背后的吧台上吃东西,她的心脏猛然失血,像是被谁用镊子轻轻揪了一下。

不是渣男,他吃饭的时候不会这么用力。

还有,他会把脱下来的外套放在左手边。

蔚然惊慌失措,快步向单元楼走去,仿佛离开便利店的范围就可以失忆,那些关于渣男的事情,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而自己搬到这个小区,才不过三个月。

她望着电梯里上升的数字发了一路呆,出了电梯右转,她愣住了。

宋延书坐在1301门口,穿着垮到臂弯的外套。

他半屈着一条腿低头打游戏,旁边放了一只泡沫箱。

13

“回来了?”他抬头问,手上*得正酣畅淋漓。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等你啊。”

蔚然咬了咬唇,语气平和:

“有事吗?”

宋延书眼睛盯着屏幕,手指灵活的走位:

“两分钟,很快。”

空旷的楼道里只听见游戏里的厮*声,蔚然看他挡在门口,无奈只能靠在墙壁上等。

一局*完,他锁了屏幕,拍了拍泡沫箱站起来:

“请你吃饭。”

“吃饭?”蔚然眉头锁住,不明所以。

“哥儿们给寄的鳕鱼,我请你吃,谢谢你上次帮我。”

宋延书抱着箱子,歪头示意了一下锁孔,让她开门。

“你的意思是…你来我家做饭…请我吃?”蔚然问得戚戚然。

“嗯哪,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唯一一只碗还是李白的。”他说得云淡风轻,没有不好意思。

蔚然觉得他自来熟得过头了。

但现在她脑子很空,拒绝的话在嘴边风起云涌,硬是没有说出来。

沉默了一阵,宋延书见她心烦意乱,只能开了口:

“对不起,是…不方便吗?”

蔚然低着头,脸上温热,许久才从嗓子里轻轻迸出一声:“嗯。”

说完这个字她不仅脑子空,心也跟着空了。

宋延书把手机揣进兜里,声音不复刚才的清亮:

“哦。”他把泡沫箱夹在腰上,从她身前经过:“那打扰了。”

他径直朝消防通道走去,准备爬楼梯回家。

蔚然的四肢似有蚂蚁啃过,心情随着他走远的背影荡到谷底。

在他的手拉开通道门那个瞬间,她心下矛盾,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声音如雷般共振到耳膜,几乎脱口而出的叫他:

“宋延书。”

他放在门把上的手适时的顿住,回身看她。

“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吗?”

“不会。”他笑了:“你可以教我啊。”

蔚然的指甲抠紧了背包的链子,小声的说:

“你让李白…也来吧。”

宋延书眼角的笑意更深,抱住泡沫箱的手舒展开来。

他松了一口气。

小乌龟,你再慢一点我真走了。

我也很紧张的好不好。

14

让宋延书做饭是个糟糕的决定。

蔚然本来想他在厨房忙,她可以和狗子在客厅玩儿,结果他把自己的教学当耳旁风。

“你刚才说倒多少油?”

“……”

“海盐是哪个?绿罐子那个吗?”

“……”

“切柠檬是不是得用小刀啊?”

“……”

她托着李白的两只前爪让它用两只后腿走路,和它玩得正开心,厨房那边三秒一个问题,自己快要被宋延书烦死了。

烦死不要紧,饿死才是最冤的。

蔚然没好气的进了厨房,要请人吃饭那位脸上讪讪的没敢看她,手里的锅铲把好端端的鳕鱼块戳成了豆腐渣。

“让开。”她粗着嗓子接过平底锅。

宋延书闪到一旁,看她把豆腐渣丢进垃圾桶:

“你不是说自己聪明绝顶一学就会吗?”

“哦,那个…偶尔也要看看具体情况,估计是这鱼不好。”

她拿过透明的沙拉碗塞到他手里,好歹指挥他作出一个成品来:

“那里的生菜,紫甘蓝,小刀切细,圣女果对半切了装进去,沙拉酱在冰箱里,这个会吗?”

“会。”他举手的表情很认真,蔚然一下没了脾气。李白跑进厨房来,在宋延书脚边转悠,他用脚背贴着它的肚子,把孤独的诗人赶出去。

“那个…”蔚然欲言又止。

“什么?”

“你前面的头发有点长…”她见他低头切菜的时候额前的碎发总是划过眼眶,他又笨手笨脚的用手背去撩。

他闻言放下刀,吹了吹恼人的刘海。

蔚然在卧室里没找到黑色的皮筋,只能递给宋延书一根串着两颗大草莓的发绳。

他倒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弯下腰来把头低到她面前:“谢谢。”

“你…你自己扎。”

“我不会啊。”

“很简单的。”

“我一个大男人…帮帮忙啦。”

蔚然有点忐忑,尴尬的手指穿过宋延书的头发,嗯,干净,发质也挺好的,她快速的捋起刘海,用发绳给他扎了一个喷水池状的小揪揪,两颗大草莓正中眉心的轴线。

宋延书光洁的额头露出来,五官一下变了味道。

忽略掉滑稽的喷水池和大草莓,他脸部的黄金比例被凸显得淋漓尽致,英挺里带着一点酷。

蔚然心跳陡然加速,偏偏那人还一脸无辜,风流的眼睛像是要把人的魂全部吸走。

她转身去取新的鳕鱼块,手的温度几乎可以融化上面的碎冰。

宋延书小心的切着生菜,怕自己一高兴就会切到指甲,所以姿势僵硬到不行。

15

今天的晚餐是香煎鳕鱼,凉拌黄瓜鸡胸肉,意大利肉酱面,还有宋延书的蔬菜沙拉。

饭菜全部上桌已经快九点,比平时整整晚了一个钟头。

蔚然在鳕鱼上挤了柠檬汁,白嫩的鱼肉微微上了一层焦黄色,和鲜果的香气夹杂在一起,宋延书帮忙摆了碗碟和刀叉,这么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

“没有酒…好像差点意思,”他站起身来说:“要不我上楼去拿?”

“我不喝酒。”蔚然并不满意这个提议。

“哦。”宋延书悻悻的坐下,低头切鱼吃。

蔚然低头去冰箱里拿了一板养乐多:“喝这个吧。”

他接过,眉眼清悦:“谢谢。”

李白凑近来用发亮的圆鼻头闻他盘里的鱼,他伸手按住狗子的脑袋,怜爱的揉了揉。

在狗子黑亮毛色的衬托下,他的手指骨骼显得格外分明,青筋乍现还隐,是书里描写的那种渣男手没错了。

蔚然叉了一颗圣女果放进嘴里,嗯,有点酸。

“你买个高点儿的桌子吧,老这么盘腿吃饭不挤得慌吗?”

“习惯了。”她看着宋延书两只火烈鸟一样的长腿困难的交叠在身下,突然觉得好笑。

“那我来买…”宋延书话说一半便停下,因为蔚然放下手里的刀叉,眼神责怪他口不择言。

他连忙解释说:“我是说我底盘太高了不太适应,不买桌子也行,以后多试几次就习惯了。”

多试几次?蔚然有些茫然,他的意思是…这顿饭之后还要来这里盘腿吃饭?这算哪门子关系?

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说:

“今天这顿…谢谢你的鳕鱼。我觉得…”

宋延书把不锈钢的叉子在食指上转了一圈,眼睛眯起来,小乌龟,这么快就要赶人了吗?

他出其不意的打断她:

“我觉得,火锅就挺好。”

“什么?”

“你不是谢我吗?那我们下次吃火锅怎么样?”

蔚然被问得答不上话,只听见他絮絮叨叨的念:

“嗯,天气太冷了…吃火锅最有意思,肥牛你喜不喜欢?鸭肠,对还有鸭肠…那个叫什么来着,豆苗菜,我喜欢吃,涮了捞起来感觉满口都是维生素…”

他在说什么?火锅?还豆苗菜?难道不该吃完这顿就各回各家两清不欠了吗?

“宋延书。”她闷闷的叫他。

“嗯?”

她正要说话,就见他扔了刀叉,把狗子抱在怀里:

“你个小东西,刚才是不是闹脾气了?人家姐姐又没说吃火锅的时候不让你来,你怎么这么小气?嗯?”

李白听不懂宋延书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被主人拎着难受,扒拉着四肢想要跑开。

他放开李白,狗子围着茶几绕了一圈,在蔚然脚边趴下了。

“你刚才想说什么?”宋延书头顶上的大草莓红得刺眼,眉下的眸子清亮,那里面盛着两湾貌似天真的泉。

比起李白,他此刻更像是一只无辜可怜,等待投喂的狗子。

蔚然的睫毛颤了颤,有什么话被咽了下去,沉默了半晌说:“没什么。”

他悬了一半的心放下来,好险。

饭后照例是宋延书洗碗,蔚然有点懒懒的犯困。

狗子跑去守着它的主人了,她起先在沙发上坐着,然后变成了半躺的姿势,最后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蔚然的身上盖着薄毯,宋延书和李白都没了踪影。

这人真是,来的时候不打招呼,走了也不说一声。

16

接着两天蔚然工作之余都在赶述职报告,她们部门加上经理一共五个人,四篇稿子交上去经理都不太满意,这直接导致整个HR办公区的气氛有点down,杨静更是整日对着电脑抠头皮。

“蔚然,你的报告经理怎么说?”

“嗯…说我写的套话太多了,内容有点空…”

“你比我好多了,经理直接说我逻辑混乱全是口水话,我真是编不出来,要了命了…”

“不行就找度娘吧,我也没辙。”

杨静摇头说不行:“经理精得很,我抄的那段直接给划了。”

蔚然也头疼,她和杨静一样,进公司的时间很短,还指望自己这种小透明能把述职报告写出一朵花来么。

她和杨静午休的时候去茶水间泡咖啡,碰上经理也在。

杨静大大方方的上前打招呼,一口一个经理叫得她难得有些开心,假装没好气的警告杨静下次交上来的报告再这么敷衍就扣工资。

蔚然就不行了,她只礼貌性的对经理点了点头就在一旁听她们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找不到话题和上司假模假式的聊天。

“经理,你家里养宠物呀?我看你壁纸是狗狗…”

“孩子想养,我也喜欢,就是他爸不愿意。”

“养一只呀,我看网上说养只宠物能促进亲子关系,多好啊。”

“我也是这么和他爸说的,他就是嫌麻烦…”

“再给他说说呗,你上次不是说孩子作业多压力大,有只狗狗还能让小朋友放松放松。”

“就是,孩子成天的磨我,可怜兮兮的…”

“都说养小动物的人内心很善良,你家孩子多乖啊…”

杨静这句话不排除有拍马屁的成分,却像一颗小石子蓦地砸进了蔚然的心里,荡漾开一层水波。

渣男…宋延书也是个善良的人吧,他把狗子照顾得很好,叫李白的时候很温柔,和它玩儿起来也笑得很开心。

“经理,你家孩子喜欢什么狗狗啊?”

“他倒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要是小狗他都行。”

“……”

“拉布拉多。”

经理和杨静同时转头看向蔚然,不明白她怎么凭空冒了这么一句。

她有点紧张的笑笑,手指捏紧了咖啡杯:

“我觉得,拉布拉多挺好的。”

“哦?”经理有点诧异:“你养过吗?”

“没有,是我…朋友养的,很聪明…也很乖。”

“是吗?”经理难得见蔚然主动聊天,脸上有些松泛,这个小女生就是太内向了,多说说话这不挺好。

她们三个人在茶水间里小声的轻笑,养狗这个话题悄无声息的盖过了述职报告,这使得蔚然第一次和经理有了工作以外的话题可聊。

17

天色阴沉沉的,快到下班时分,杨静拉开百叶窗向外张望:

“哇塞,好像下雪了。”

大家闻言停了手头的工作转头一看,窗户上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薄薄的一层雾气,能看清外面乌青的天里来了一场雨夹雪。

蔚然懊丧今天没有带伞,不过好在公司离家不远,如果走快些衣服应该不会湿得很厉害,这就是就近通勤的好处了。

她和杨静前后打了卡,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挤上了电梯。

写字楼里的人不管穿得有多光鲜,下班高峰的电梯里永远狼狈,蔚然佩服杨静居然在挤成饼的空间里还有闲心发微信。

出了写字楼的大门,有人三三两两在门口站着,都是在雨雪天气里拼运气看能不能打到车的。

蔚然把包挎在胸前,还好,雨雪不算太大,她准备给杨静打个招呼就跑回家,一转头人不见了。

这丫头,疯疯癫癫的。

她才一鼓作气迈下楼梯,就被人拽着袖子往回拉,差点拉她个趔趄,定睛一看,杨静笑眯眯和个小哥哥站在背后。

“你跑什么,有人送你回家。”

蔚然看杨静挤眉弄眼的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人,心里暗叫了一声姑奶奶,感情在电梯里她是忙着和楼上的小哥哥发电报,怪不得那么争分夺秒。

“他要去你家那边的地铁站,顺路送你…”杨静笑成一朵花:“你不是没带伞嘛?”

身边的小哥哥面向斯文,西装外面穿了一件及膝的驼呢大衣,手上撑着一把伞:“你好蔚然,我是陈曦,公司在你们楼上,我们应该见过。”

“你好。”蔚然说完这两个字,竟不知道怎么客套了,尴尬从头顶顺流而下蔓延到脚指甲盖。

杨静眼珠来回转,坏笑的拍拍小哥哥的肩膀:

“人在这里,我走了啊,明天请我吃…乌冬面吧,那个暖和。”

“你说了算。”

她心情不错的把伞撑开,临走给蔚然闪了一个wink。

陈曦冲杨静摆摆手,等她走远了,对着还在尴尬结界里的蔚然说:

“走吧蔚然,我送你。”

“那个…陈曦,你赶地铁也挺忙的,我觉得…”

“没事,杨静说你住优加国际,正好是一条线。”

“我…很近,真的用不着…”

“这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你也别跟我客气了。”

蔚然揣在兜里的手有点发热,她揪紧了口袋的内里,神色不自然的点点头:“那就…谢谢了。”

陈曦撑着伞和她并肩走进雨雪里,她小腿肚有点发虚,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暮色里看都是冰冷的城市机器。

“你住的那里,还挺好的,是租的吗?”陈曦在找话题和她聊天。

“嗯,是我亲戚租的。”

“那不错,要不然时间全浪费在交通上了,不值当。”

“嗯。”

“杨静说你一个人住?”

“嗯。”

“安全吗平时?”

“还行,我两点一线,不怎么出门。”

“嗯,你是挺文静的,我们有时候约着杨静出来吃饭,你都没来过。”

“……”

蔚然低头走路,看薄薄的雪入土即化,心想今天回家的路怎么这么长。

陈曦很体贴的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他左边的袖子已经有些湿了,她心里过意不去,低声说:

“你把伞撑过去一点吧,别淋着了。”

“没事,我身体好。”陈曦笑起来很腼腆,蔚然没敢看他,只悄悄瞥了一眼便继续把头埋下去。

顺着盲道直直走了一段,她带着陈曦远远的从旁边绕开。

因为这条路太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超市门口有四片眨眼石,已经坏了很久。

突然有人出声叫她。

“蔚然。”

那人声音懒懒的,吊儿郎当。

她停下来,心里发毛。

18

宋延书坐在超市门口碗口粗的栏杆上,一条腿踩着杆,另一条在下面晃悠。

他的手肘搭着膝盖,指缝里夹着一支烟,宽大的黑色薄羽绒短款外套,连帽盖住了眼睛,把一张脸笼罩在阴影里。

小乌龟,长本事了。

他把烟就地扔了狠狠往地上一踩,顺手拉开连帽,一双戏谑的眼睛半张不张看着几米开外伞下的两人。

蔚然呆立半晌,只听见渣男冷冷说了两个字:

“过来。”

陈曦见宋延书面色不悦,转头问道:

“你男朋友吗?”

“不是不是…”蔚然连连摆手:“他住我楼上,是…邻居。”

“哦。”陈曦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送我…”蔚然看渣男负手在栏杆前来回踱步,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对陈曦挤出一个礼貌的笑说:“我正要去超市买东西呢,买完我就回去,今天麻烦你了。”

“没事,那我去地铁站了。”

“好,路上小心。”

“嗯。”

小乌龟对那人…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宋延书转过身去,手指在空心栏杆上没节奏的敲出邦邦声。

蔚然把包顶在头顶,踩着脚下的湿漉漉的雨水踏上超市的两级台阶。

“你男朋友吗?”宋延书劈头盖脸的问。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句话陈曦一字不差两分钟前才问过。

蔚然看渣男眉宇微皱,表情难得没有吊儿郎当,不过只是一瞬,她觉得好笑。

男人都是幼稚鬼。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

宋延书一把伸手搂住她的腰,微微用力,在超市员工拉着满满一拖车卷心菜从她背后经过的时候,把她锢在胸口。

蔚然话说到一半,几乎是半蒙着就扑进了宋延书怀里。

她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和薄荷糖香,脑子好像被这个天气冻坏了,以至于在这一秒钟无法运转。

她仰头看宋延书近在咫尺的脸,他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眼角的风流仍在,嘴角勾着一丝隐匿的和悦。

要命,他怎么这样看她。

宋延书见她的脸刷一下红了,害羞又怯怯的退两步站直了身,头低得只能看见顶上的纹理。

“小心点儿,别挡着人家。”他把手揣进兜里,轻咳一声掩饰刚才那个瞬间两人突如其来的亲近和溢出天际的尴尬。

蔚然嗓子里浅浅的发出一声“嗯”,手指已经把耳后的头发捋了不下七八次。

小乌龟,你真是…为非作歹。

19

等到蔚然诺诺抬起头,脸上的紧张已经褪了大半。

“我饿了。”宋延书没好气的说。

“那是要怎么…?”

“还能怎么?买菜,做饭,吃火锅。”说完他转身朝超市入口走去。

也许是天色暗了,蔚然跟在宋延书身后看不太清,渣男的耳朵好像很红的样子,没待她看仔细,他又似乎觉察到什么,伸手到脑后把连帽拉过头顶包了个严严实实。

进了超市,变成宋延书推着车,懒懒的跟在蔚然后面。

肥牛、鸭肠、五花、香菇、莴笋、豆苗菜…什么她都买了一点,她会停下来仔细的看标签上的日期,耐心的挑选那些卖相出圈的蔬菜,睫毛在暖光下眨啊眨。

她在睁大了眼睛看食材,宋延书在眯着眼睛看她。

路过一排货架,他见蔚然站着好半天没动,心想选个东西要不要这么费劲,便把购物车拨开走到她身边。

架子上全是啤酒。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会意的笑,伸手去第二格拿了半打:

“我喜欢喝黑啤,喏,这个牌子。”

他指着包装上的LOGO给小乌龟看。

蔚然没看也没说话,甩开他顾自走了。

宋延书心情瞬间变得很好,吹起口哨踩着购物车的后杠滑两步跟上。

他自觉的去付账,拎着满满一大包食材和蔚然出了超市。

雨雪比刚才下得小了些,宋延书脱了外套递给她,仰天说道:

“伞有什么好,四面漏风。”

蔚然没伸手去接:“我不要。”

“管你要不要,饿,我要吃饭。”说完把外套往她身上一扔,径直往公寓走了。

蔚然有些恼,见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迈着两条大长腿,只能虚虚的把他的外套搭在身上往雨里冲。

这个渣男,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那么客气了。

20

回到家,她把食材拿出来,开始准备晚餐。宋延书从楼上抱了李白下来,和狗子在沙发上玩儿。

空调开到了20度,一下子把外面的雨雪天气隔绝起来。

蔚然没让宋延书来厨房帮忙,其实吃火锅反而是最方便的,洗完食材一切一煮就完事,所以做这顿饭没花多长时间。

她很少吃火锅,因为她觉得一个人吃火锅很矫情,而且凸显寂寞,容易把她自得其乐的独居生活搞得悲春伤秋。

多了宋延书这么一个脸皮厚的饭搭子,也算是件好事,这让她终于闻到了久违的牛油锅底的香味。

饭搭子现在正盘着火烈鸟腿坐在对面,氤氲上升的热气让他的脸看起来不太真切,李白大概是吃过了,眼下也没有嘤嘤的撒娇,还是安静趴在他脚边,尾巴一甩一甩。

算起来,这是她和宋延书在一起吃的第三顿饭,除了吃饭,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

可她开始有点害怕,因为她在超市门口看到宋延书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忐忑和紧张并非完全出自社交恐惧,那里面参杂了另外一种,莫名的期待得以兑现的释怀……

“怎么了?”他见她吃得心事重重,不由得皱起了眉。

“没怎么…”蔚然敷衍的笑了笑,问道:

“宋延书,你在哪儿上班?…你…你有工作吗?”

他停下筷子,在茶几上支着头,语气颇为调侃:

“开始查户口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

“说,你问我当然要说…嗯…我是做…老板的,这个工作怎么样?”

她意兴阑珊的涮着肉,对他的嬉皮笑脸表示无语。

算了,这个人邪风入体,她不该对他有所期待。

一到饭点儿,宋延书的电话接二连三的来,导致他吃饭时时被打断:

“不去,忙着呢。”

“……”

“一边儿凉快去,再啰嗦我让李白削你…”

“……”

“没空没空,要什么妹子,滚蛋。”

“……”

蔚然依稀能听见电话里女人的声音,背景嘈杂,她面上看不出表情,内心跟面前沸腾的锅子一样翻滚。

是了,酒吧夜场KTV才像是宋延书的标准属性,有的是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心驰神往。

自己不过是勤恳上班下班独来独往的社会小透明,和他偶然凑一块儿吃饭的邻居,所以,那些心底隐隐的期待如同火锅冒出来的雾气一样,是片刻的虚妄和假象。

他有渣的资本,她却没有教化的资格。

宋延书关了机,把电话丢进沙发缝,捞了自己喜欢的豆苗菜放进蔚然的碗里:

“真不打算换个桌子吗?吃得我这腰…”

“不换。”

“你还真固执。”

“家具都是房东的,年后我就搬家了。”

宋延书拿抽纸的手一顿:

“年后?搬家?”

“嗯,所以没必要添置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而且,”她想了想说:“你不习惯,下次最好还是找个有桌子的地方吃饭吧。”

宋延书这下彻底放下了筷子,他听出来了,小乌龟这是在闹别扭。

21

他思前想后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让她不痛快了。

为了尽快摆脱掉桌子这个糟糕的话题,他默默呷了一口啤酒,转而问道:

“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个…是你同事?”

“不是,他在我们公司楼上,下班顺道去地铁站。”

“他在追你?”

“没有。”

“那哥儿们喜欢你,我看出来了。”

“别瞎说。”

宋延书伸直了腿,头斜斜的靠在沙发扶手上,自言自语的说:

“喜欢一个人,藏不住的。”

蔚然垂着眼没搭腔,摊开手让李白过来。

狗子绕过茶几趴到蔚然腿上,伸出舌头舔她的手,痒痒麻麻的触觉从掌心一路蹿到她心里。

关了火之后,屋子很安静,连带着听宋延书说话都清晰了许多:

“蔚然,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她一下一下撸着李白顺滑的黑毛,打开脑海里模糊的记忆,若有所思的说:“有的。”

还真有。

宋延书仰脖把手里的酒喝光了,易拉罐在他掌中瞬间变形:

“大学?高中?…该不会是小学吧?”

不,比那更早,早到她记不太清。

李白舒服的闭着眼,呼吸均匀的在她腿上打盹儿,她的手渐渐放得更轻,缓缓开口说:

“四五岁的时候吧,喜欢院子里的一个小哥哥,是个小光头。”

“……”

“嗯,他长得眉清目秀的,看起来就像…那种特别俊的和尚。”

“……”

“其实那也不叫喜欢,就是看他长得俊,和他在一块儿玩打心底里高兴。”

“……”

“我小时候是个话唠,小光头不爱说话,我就老追着他让他带我玩儿,叫他一休哥哥。”

“……”

“他特别容易脸红,也不待见我,走路很快总想甩开我…”

“……”

说到这里,蔚然不由得想起她像鼻涕虫一样跟着一休哥哥,穿着有星星的红色凉鞋在他身后跑得吧嗒吧嗒。

跑得急了她会摔跤,坐在地上大哭,一休哥哥会回过头来,满脸嫌弃的牵起她,然后蹲下去拍掉她公主裙沾上的土。

她仿佛看到了童年夏天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和绿油油的树叶,知了在不知疲倦的嘶叫,不由得微微笑了:

“他嫌我走路慢,叫我小乌龟。”

宋延书靠在沙发上,把她说的每个字都听得真切:

“后来呢?”

“后来?”蔚然轻拍着李白的脑袋,怅然的说:“没有后来。”

“……”

“就像大多数小说里写的那样,他举家搬走,我们再也没见过。”

“……”

“青梅了一半的竹马,青了个寂寞,呵…”

蔚然起身收拾碗筷,意识到自己没喝酒,今天却说了许多醉话,李白睁开眼嘤嘤的用两只前脚去扒拉她的腿,喉咙里憋着声音,她挠着它的下巴,轻声说:“乖~”。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宋延书眯着眼喃喃念道。

“什么?”

“没什么,它在念诗。”

蔚然丢给他一记白眼,把锅子端去厨房。

他帮忙收拾了茶几,细细的擦干净,然后靠在沙发上支着头看她洗碗。

蔚然不知道,她背后渣男的那双眼睛,专注且深情。

如果他的眸子正经起来,里面装了一片足以让她灭顶的海。

原来你喜欢一休哥哥。

可你太笨了。

小乌龟,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呢。

22

那天过后,宋延书依旧隔三差五的来蹭饭。

他从不给她打电话,也不发信息,有时坐在1301的门口等,有时是在她经过的超市或者便利店,或者在她准备淘米的时候敲门。

蔚然算不准他什么时候出现,他总是随心所欲由着性子来,以至于有时候她做了两个人的饭却没等到人,只能把多出来的那一份做成便当,塞得满满的。

她更不可能主动去联系宋延书,因为作为邻居,她没有必要去问他在哪儿,吃了没,要不要回家。

她最近的脾气无故变得很坏,常常追着追着综艺就自己生起气来,以前明明会被那些抖机灵的嘉宾逗笑,现在竟然觉得好假。

屋子里宋延书的东西越来越多,起先是忘在茶几上的打火机,随手扔到角落里的薄荷糖铁盒,然后是充电宝,数据线,游戏机,李白的狗罐头,还有他落下的不重样的外套。

冰箱里塞满了他买来的水果,各种奇形怪状的进口零食,还有一冰箱门的德国黑啤。

他总是吃完饭洗洗碗略坐一会儿就牵着李白走了,蔚然每每觉得和他聊了很多,但又似乎对他一无所知。

她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这天又是周末,难得出了点太阳,她在家里洗洗弄弄了一天,晚上恹恹的没什么胃口,就做了两个小菜,熬了青菜瘦肉粥喝。

快到九点的时候,杨静给她打来电话。

她照例等着电话响完,再慢吞吞给她发微信[什么事?]

杨静又发来语音通话,不屈不饶的,仿佛非要听到她声音才罢休。

看来左右躲不过,蔚然只得接了:

“喂?”

“你在哪儿呢?”

“在家呢。”

“我就知道,快换了衣服和我们去酒吧玩儿。”

“你们?”

“我,小贾,还有陈曦他们公司的。”

“你们去玩儿吧,我…感冒了,正准备睡觉。”

杨静当然知道她在撒谎,语气强硬的说:

“我们在你小区门口呢,这里好像不能停车,你动作快一点啊。”

“不是,喂?”

“……”

这个疯丫头成天给她找麻烦。

关于撮合自己和陈曦,杨静是认真的。小小年纪,她的古道热肠总是体现在做媒这样老土的事情上。

蔚然很头疼。

杨静显然知道她不愿意出门,所以索性先斩后奏。

算了,反正明天也不上班,她说服自己硬着头皮去坐坐,熬个把小时就回来。

换了衣服出了小区,杨静站在一辆车后面冲她招手:

“这里这里。”

她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伸手把头上的鸭舌帽压得更低。

杨静闪身钻进了副驾,蔚然拉开后门,果然,只有陈曦一个人。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杨静转过头来说:“开车的这位小林哥,陈曦公司的,小林哥,这是蔚然。”

蔚然和陈曦打了招呼,朝前面微笑着点点头:“你好,小林哥。”

车子缓缓驶离小区,杨静说:“我们今天去农家乐了,天气也好,那里有个大鱼塘,还挺好玩儿的。”

“哦,是么。”其实蔚然有些不自在,如果杨静不说话,她和陈曦在后排怕是要尴尬死。

“是啊,回来大伙儿说还没尽兴,就约着一起去酒吧玩儿了。”

“嗯。”

“你说你,像个菩萨似的请不动,非得我们八抬大轿来不行。”

“……”

陈曦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

“有几个先过去了,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都很好相处的。”

“嗯,麻烦你们还绕过来接我。”

“没事,你不知道位置,我们接你去方便些。”

“……”

杨静心满意足的看着他倆,转头和小林哥聊天去了。

23

酒吧里的音乐声大得吓人,强烈的节奏凌迟着蔚然的心脏。

这里像个快活地狱,脱离人间一样的地方。

杨静说这里是全城最热的场子之一,两男一女三个DJ站在台上动情的制造音乐,女DJ一头脏辫和满臂纹身很飒的样子。

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舞池里挤满了各色男女,他们跟着节奏贴身甩头,疯狂跳舞,时时发出欢呼和尖叫,五光十色的灯让每个人脸上的醉意更加迷离。

在这样昏暗噪杂的环境里,蔚然快要透不过气。

和陈曦的几个同事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她就一直坐在宽大的卡座角落里,杨静应该和他们混得很熟了,一边摇骰子一边扯着嗓子喊小哥哥喝酒。

陈曦没有坐过去和他们玩儿,在一旁陪着蔚然,时不时递小食给她吃,或者和她聊两句,但是音乐声实在太大,说什么蔚然也听不清。

这里太热了,即便只穿着一件单衣,她还是感觉热。

舞池里全是纤细的大腿和宽厚的胸膛,男人和女人相互摩挲,即使是陌生人也能产生亲密无间的距离,她一口一口喝着苏打水,对那个充满了*的舞池敬而远之。

灯光忽然变暗,有刺眼的激光状线条在顶上快速流过,男男女女开始嘘声狂欢。

陈曦附耳对她说:“是灯光秀。”

话音刚落,整个酒吧的灯光开始加快节奏变幻,黑暗和流光不断交替,超大的水平和垂直屏幕画面闪烁,精准的卡住了音乐的每一个节奏。

那些虚无的光点聚拢,又散开,像夏夜的萤火虫。

舞池四周燃起了火焰,买醉的人群声嘶力竭。

蔚然在天地一片混沌中看见了宋延书。

他出现在舞池里,臂弯挂着美街元素的牛仔外套,里面穿一件无袖人像背心,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瘦的手臂,胸前的银色挂饰随着身体的摇摆起起伏伏。

她握住苏打水的手指一僵,仿佛真的置身于萤火虫栖息的夏夜,燥热和气压让她窒息。

宋延书旁若无人的跳舞,扬起好看的眉眼不时给台上的女DJ抛去一个飞吻,身体收放自如。

一个,两个,三个…

身材姣好的女人在他身边扭动着腰肢,她们脸上贴着带闪的亮片,眼波流转,表情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怪和暧昧。

若不是那对风流的眼角,蔚然几乎无法把他和自己认识的宋延书想象成一个人。

脑海里的他盘腿坐在她面前抱怨茶几太矮,吃饭安安静静,会温柔的叫李白,弯腰站在她的厨房里洗碗…

宋延书,你就那么喜欢这种地方吗?

我还以为,你装作蹭饭,是真的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呢。

蔚然把帽檐压得更低,转头对身边的人说:

“陈曦,我想回去了。”

24

凌晨三点,宋延书和一帮子人才从地动山摇的酒吧里出来。

同行的哥们儿已经有八分醉意,歪歪倒倒坐在路边。

宋延书叫了车,靠在一旁的行道树上抽烟。

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烟盒里拿了一支,夹在涂着绛红色指甲油的指缝里点燃了,那人轻吐着烟,红唇微启:

“听老季说,你最近很少泡场子了?”

宋延书的眸色清明,对着那人坏笑:

“年纪大了。”

那人冷嗤一声:“我看你不是年纪大,是心大了。”

“别老拿话揶揄我,有意思么?”

闻言那人格格笑了,唇红齿白:

“宋延书,你守着白花花的身子,能看不能吃,让那些眼冒绿光的女人怎么办?”

“呵,我这肉…柴得很,她们应该吃那种带点油星儿的。”

“你啊,就是招女人恨…”

那人掸了掸烟灰,又吸了一口:

“以后非得要有人收拾你。”

宋延书眯着眼看街对面的路灯,若有所思:

“以后?……用不着以后。”

“哦?这么说,是遇到喜欢的了?”

“…嗯。”

“那你得开几支最贵的达尔摩,真是该普天同庆…”

“你这生意做得也太损了。”

“你宋延书是差这点儿小钱的人嘛?”

那人把披在身上的皮衣拢了拢,踩着细高跟鞋朝酒吧大门走去:

“我给你开单了啊,钱转给我,酒给你存着,人不来也没关系…不,最好别来了。”

宋延书对着那人窈窕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把瘫在地上的老季扶起来塞进刚到的网约车里。

不管白天有没有出太阳,冬日的夜晚总是异常的冷。

回到家李白依然甩着尾巴在门口等他。

他摸摸狗子的头,一把抱起来:

“你说,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东西了?一天比一天沉?…嗯?”

狗子够着身子去舔他,两只后腿在他怀里扑腾着蹬来蹬去。

“以后我没回来就先睡,熬夜伤身体,懂吗?”

“……”

他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腻歪了,好在没人知道他是对狗子说的。

陪李白在客厅玩了十来分钟,便把它抱回小窝里自己去洗澡,等到他把头发吹干,一身的酒气散尽躺到床上时,已经五点多钟了。

他没了睡意,望着天花板发呆。

四五天没见小乌龟,也不知道上次那个剧她追完了没有。

明天,明天就去见她。

可宋延书失算了,接连好几个明天,他都没能见到蔚然。

他觉得小乌龟在有意躲着他。

这件事发生得毫无征兆,起先是在超市,便利店,蹲不到一向只有一条行动轨迹的蔚然,后来他拉着李白在小区里遛弯儿,抬头望去1301的灯很晚了也没有亮过。

他在小区的长椅上等,在她必然经过的电梯口等,在关着的1301门前等,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头低低小姐。

李白又开始陪他的主人吃泡面,隔着便利店的大玻璃门,主人常常被泡面的热气熏红了眼,于是它尾巴摆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只坐在地上朝里面“嗷呜~嗷呜~”的叫。

他的主人又硬说它在吟诗,吟的是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

25

蔚然那天从酒吧回来就开始频繁失眠,这种症状一直持续。

失眠带来的后果就是每每临近中午脑袋沉得像玄铁,一到晚上却有无数的小人在里面蹦迪。

杨静对她最近眼下出现的淡淡乌青表示不理解,说这种酒吧后遗症百年不遇,以后再也不敢拖着她去花天酒地了。

这丫头心怀愧疚的给她带早餐,中午也不出去和楼上的小哥哥们吃饭了,点个外卖和她在茶水间花眼瞪乌眼。

“我看网上说,晚上泡个脚,然后喝点热牛奶,可以帮助睡眠的,你试过没有?”

“试过了,没什么用。”

杨静挠挠头,一脸辛酸的说:

“哎呀我的好姐姐,这真不怪我,我这不是好心让你和陈曦…”她吃着糖醋排骨,腮帮子鼓鼓的:“哎…算了。”

“我什么时候怪你了?就随口这么一说,是你太认真好不好。”蔚然轻笑,把盒里的西兰花夹给她:“多吃点蔬菜吧你。”

她用筷子插住塞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

“失眠可大可小,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哦…”

“嗯,我知道。”

“不过总得有个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吧?难不成是你喝的那苏打水有问题?这都几天了还没新陈代谢完么?”

“……”

蔚然低头扒拉着饭粒,这丫头的脑回路怕是蜘蛛结的。

她没有告诉杨静,这几天自己都在公司待到很晚,有两个晚上几近凌晨才回家,上班又提前一个多小时打卡,比保洁阿姨晨间清扫还早上许多。

其实她没有那么多工作要做,方案改了又改,PPT上一个小图标的位置可以让她盯着一动不动,纠结好久。

她只是不想回家,不想做饭。

不想等让自己失眠的宋延书。

有些事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上一个渣男。

在声色犬马的场景里见过宋延书风流不羁的脸,没有人会不被他迷住,她迷住了,也清醒了。

她栖息的世界,只有锅碗瓢盆。

渣男应该在舞池里接受四面八方来的爱意,而不该关心今天芦笋什么价,牛腩汤里要放多少盐。

她必须努力,把宋延书从她的生活里摘掉。

杨静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心满意足:“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陈曦…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可能…”

“没有。”

“你好绝情哦小姐姐。”

“他人很好,我跟他说清楚了,只做认识的朋友。”蔚然倒了一杯红茶递给她:“你呀…就别瞎操心了。”

杨静坏笑着指了指蔚然放在台上的手机:

“我不操心,人家自己这不就主动做朋友来了嘛。”

她低头一看,是陈曦打来的,说下班后去咖啡店坐坐,转念一想,反正都是打发时间,聊一聊也没什么,便答应了。

26

下了班,陈曦在写字楼门口等她,今天没有下雨,两人步行去了第三个街口的星巴克。

店里的空调开得很暖,咖啡的香气在鼻头蔓延,这样的环境让蔚然有点昏昏欲睡。

陈曦说只是想错开高峰期的地铁,找个人一起无聊,蔚然虽然还是不太自在,但总比没说清楚之前要好得多。

她认真的听陈曦讲他们公司那些奇葩的甲方,有小哥哥连轴加班累到进医院,还有人为了全勤奖差点打起来…

城市里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生活的不易,写字楼也是,像她和陈曦这样忙忙碌碌为一成不变的生活精打细算的人,太多了。

“陈曦,你有认识的靠谱的房屋中介吗?”

“…嗯…我有个高中同学倒是做这个的,不太熟,怎么?你要搬家吗?”

“嗯,亲戚租的那个房子年后就到期了,我想早一点找地方,网上乱得很,我怕被骗。”

“行,我帮你问问吧,是要你现在住小区这种水平的吗?”

“不不不…便宜,离公交站地铁站近一些的那种。”

“好。”陈曦也没有多问。

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陈曦起身穿外套准备去地铁站,才穿了一只袖子,他就看着窗外不远处的人问道:

“那个人…好像是你邻居?”

蔚然一下咬紧了吸管,缓缓顺着陈曦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件半垮的外套,吊儿郎当的站姿,除了宋延书,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戴了黑色的渔夫帽,身边的女人个子很高,他半倚在刚刚停靠在路边的车门上和那个女人说话,表情神色看不太清楚。

“嗯,是邻居。”她轻声说。

“我看你邻居挺有钱的,开的车也不赖。”

“是么?”蔚然收回目光,转头围上围巾:“我不懂这些。”

“……”

陈曦正要开口,蔚然已经背好了包:

“走吧。”

她和陈曦告了别,回公司打开电脑,神情木然。

蔚然,你可真有意思。

你是想把宋延书身边的女人都认个遍么?数得过来么?好玩儿么?

她的心揪紧,一阵一阵的发疼。

她气自己对渣男恨之入骨,却仍然喜欢宋延书。

喜欢他头顶大草莓递过碗来,眼角眉梢都笑着问她要汤喝。

27

第二天,蔚然着了凉,摸着额头好像在发烧。

中午的时候杨静跑去给她买了药,吃过之后她趴在座位上眯了一会儿,身体很沉,伴着轻微的咳嗽。

她听见同事走来走去,复印机的声音很吵,恍惚间感觉有人在轻拍她的背,睁开眼经理站在她背后:

“蔚然,给你半天假回家休息,不舒服不能硬撑…”

“经理,我……”

“小姑娘听话,快回去吧。”

她点点头,突然觉得平时说一不二的经理很亲切。

踩着下午两点的冷风回公寓,每一脚都轻飘飘的,中午路上行人稀少,蔚然还是低头走路,不过走得很慢。

十五分钟的路程她花了快半个小时,好不容易看到了便利店的招牌,她骤然停下了。

李白侧着身体坐在路边,显然已经看到她,转头望向背后。

不用看,它的主人一定在那里。

蔚然身上愈发滚烫,她闭眼停了两秒,再睁开,直直朝通往单元楼的步道上走去。

她听见身后的李白叫了两声,一双长腿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怎么了?”

呵,是要多熟的关系才上来就问你怎么了,他不知道邻里之间打招呼应该先说“你好”么。

宋延书心里吃了一惊,小乌龟的脸色有些苍白,两颊透着不自然的红,这是…病了?

“让开。”蔚然的鼻音里参着一丝怒意。

宋延书在她面前站着,没有半点挪开的意思。

蔚然一时间血冲脑门,呼吸变得急促。

宋延书,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招惹我了,我不是那种经得住你渣来渣去的人,我会当真,当真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折腾成这幅半人半鬼的样子,还不够吗?

她负气的绕过面前的人,头重脚轻的往前走。

那人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臂。

“听不见吗?我叫你让……”

开字没说出口,她愣住了。

宋延书也愣住了。

在她奋力甩开那人的桎梏时,她袖口纽扣锋利的棱角划伤了他的脸,眼角以下,颧骨上方。

细小的血从缝里渗出来,尚未凝结成珠。

蔚然头疼欲裂,她不想这样,她没想过要这样。

沉默过后,宋延书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抹了伤口,眸色幽深,看着指尖上的血冷冷笑了。

刺眼的一抹红,他像极了脸上留有半妖印记的犬夜叉。

小乌龟,你为什么生气?

他松了手,不再拦着她,后退了两步让出一条道来。

蔚然僵立在原地,大脑沸腾着,身上却发冷,血液循环不到该去的地方,手指因为温度太低而开始轻微的发抖。

心这么空这么疼,不如一刀划烂。

她没敢再多停留,只想回家把自己关起来,离开时眼泪已经在决堤的边缘。

对不起宋延书,我喜欢你。

对不起宋延书,我不该喜欢你。

28

蔚然的这场发烧来得很严重。

药吃下去暂时缓解了不适,但宋延书却让她病骨支离。

她加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半梦半醒间大汗不止,被子像石板一样压住胸口,身上湿热的触感仿佛陷入了无边的沼泽。

黑暗里她仍然能看清他脸上的划痕和嘴角的冷笑,而她的嗓子干涸,甚至无法吞咽,好似吃了毒蘑菇一般,声带被无情摧毁。

醒来时已经天黑,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她后背全部湿透,像一尾从水里捞起来的鱼。

她终于没有忍住在黑暗中哭泣,为了宋延书。

他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突如其来的一场,声色犬马的梦。

那晚她从梦中苏醒,那个梦却靠在1301门旁的墙壁上,安静的抽完了整整一包烟。

接连病了几天,有好有坏,坏的是身体被药物填充,好的是她渐渐恢复了往日规律的作息,没有再失眠。

当然,她也没有再见过宋延书。

是谁说过,这个城市很大,不刻意见面的人不会遇见,哪怕是楼上楼下。

元旦过后,陈曦的同学那边有了消息,她开始在下班或是周末的时候坐着地铁去看房子。

她渐渐知道,原来靠近公交和地铁站的房子都不便宜,这意味着她至少得花掉一半的薪水去支付高额的房租。

而合租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事无巨细的住在一起。

陈曦说他的同学很仗义,让她慢慢看不用着急,反正离过年还有时间,可她想尽快找到合适的房子,搬离现在的住处。

这天看完一个城南老小区的一室一厅,天已经黑了,她再一次给陈曦的同学道了谢,一个人在冷峭的天气中往回家的地铁站走。

耳机里甜美的女声的在轻轻哼唱着,蔚然漫无目的路过一家沿街的宠物店,在橱窗前站了许久,还是抬脚进了门。

“欢迎光临。”收银台背后站着一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挂着一个印有卡通狗头的围裙。

蔚然在门外就看见了那件蓝色带小帽的冲锋衣马甲,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黑成碳的李白穿上一定很帅气。

“姐姐,你家狗狗是大型犬吗?”小姑娘过来招呼客人,双手放在前面扣住,微笑着问道。

“嗯……”她把耳机摘下来,想了想说:“拉布拉多。”

“哦,它多大了?长得壮吗?”

“好像…是两岁,挺结实的。”

“姐姐,狗狗的背长是多少?脖子和胸围你量过吗?”

“……”

蔚然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懂给狗子买件衣服还要知道这些,只能抬手给小姑娘比划比划:

“大概…头到屁股有这么长…个子?…好像到这里吧…”

店员看她弯腰在腿上比出狗子的高度,立刻便有了数:

“嗯,姐姐,我建议你可以买四个加,这款马甲比较宽松的,肩膀这里不会紧,如果回去试小了的话可以拿回来换。”

蔚然点点头,小姑娘便去收银台背后的仓库拿了衣服出来,细心的装进袋子里,放了一副太阳花的狗狗墨镜进去:

“姐姐,这个是赠品。”

“好的,谢谢。”

她付了帐,拎着袋子坐地铁回家。

简单的吃过晚饭,她从角落里拖出来一个透明的收纳箱,里面都是宋延书留下来的东西,几件外套叠放得整齐,他随手落下的杂物也被统一归置。

她叹了一口气,把李白的蓝马甲和小墨镜放进箱里。

29

又过了一周,这个城市终于下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在滴水成冰的季节,蔚然和杨静的邮箱里也终于收到了一封转正通知。

她内心是高兴的,只是没有像那个疯丫头一样手脚乱舞的跳起来。

成为正式员工,这意味着薪水将上调一个档位,虽然不多,但足以让她下定决心把上次看中的那套小步梯房给租下来。

涨了工资,只要预算得当,生活上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正想着下班给陈曦的同学打个电话,杨静又划着椅子飘过来:

“晚上约了啊,庆祝我倆顺利通过实习期,我叫了陈曦和上次那几个小哥哥,咱们花天酒地去。”

“不去了吧,天气这么冷,我要回家。”她拧着眉回答。

“哎呀你这个人太没情趣了,我特意叮嘱他们找了一个特别好的小酒吧。”

“……”

“超级文艺的地儿,不像上次那种吵了吧唧的,真的。”

“……”

“转正这种大事,当然要和朋友一起分享开心一下嘛…”

“……”

蔚然转着笔,转正能算什么大事,这丫头就是想喝酒了,她这段时间和楼上那个叫周欢的小哥哥走得近,估计好事快成。

都市写字楼里寂寞的善男信女,总是能孵化出惺惺相惜的感情。

“好不好嘛?嗯…蔚然?”

她被杨静磨得没法,想着许久没见陈曦,房子的事现在有了着落,也该给他道个谢,毕竟麻烦人家同学也是看着他的面子。

“好…”她又用笔轻轻敲了敲杨静的头:“那我去陪你坐一会儿。”

“姐们儿威武。”杨静坐在椅子上原地打转。

晚餐是她倆单独吃的,去写字楼旁边的购物中心里搓了一顿。

只是杨静弄不明白为什么蔚然不愿意吃火锅,这么冷的天,火锅到底哪里不好?

吃完饭她们便依着小哥哥发来的地址,地铁加步行找到了那个小酒吧。

酒吧的位置很僻静,隐藏在临湖公园的一角。

晚上逛公园的人很少,冬天就更少,她们推门进去的时候,陈曦他们已经到了,桌上点了酒,几个人正在玩手机。

都算是认识的人,蔚然和杨静一起打了招呼便坐下,依旧点了一杯苏打水。

酒吧不大,确实很安静,店里放着蓝调的音乐,前面小小的舞台上放了一些乐器,看来一会儿会有人上台演出。

她们到的时候大概有四五桌人的样子,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人来,不过来的人都没有猜拳喊话,各自喝着酒,叫服务员也只是招招手。

比起上次心脏被暴击的场合,这样的小酒吧不免让人放松。

30

杨静和周欢坐到了一块儿,蔚然见他们两人举手抬足间都透着暧昧,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陈曦还是贴心的拿东西给她吃,和她说起酒吧的老板是小林哥的朋友。

“我觉得老板还挺有品味的。”蔚然环顾四周的环境,对陈曦说。

“是,老板人很好,都是让朋友来玩儿,也不赚什么钱。”

小林哥听见他们说话,也坐过来凑个热闹:

“害,蔚然你第一次来不知道,我这兄弟年少轻狂,年轻的时候伤了一个姑娘的心,老了,后悔了,难过了,就开个小酒吧等人家回来,痴情得很,哎…”

“……”

“说谁老呢?你不编排我身上难受是不是?”

蔚然正听着小林哥的话,一个身影便走到他们桌前,对着小林哥一通假意的数落。

“呵呵,我这不是是给新朋友讲老故事呢…”小林哥转头对蔚然说:“蔚然,这是我哥们儿,酒吧的老板,你叫他飞哥就行了。”

“你好,飞哥。”

“嗯,你好蔚然,想吃什么喝什么随意点,别把自己当外人。”

飞哥到陈曦身边坐下,没有理会一旁的小林。

“谢谢。”蔚然说完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飞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穿着很随意的棉质素色长袖T恤,整个人显得很清淡。

他长得很帅,眉宇间比陈曦他们几个小年轻多了三分男人味,小林哥说得没错,这张脸轻狂的时候,是会让姑娘伤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蔚然看着飞哥就想起宋延书来。

“我这点老故事被你天天说,成心的吧你?”

飞哥伸腿作势踢了小林哥一脚,倒了酒和陈曦碰了一杯。

“我实事求是,怕什么?”

清淡的老板清淡的笑笑,对蔚然说:

“以后别跟他们玩儿,这帮人大嘴巴坏得很。”

蔚然点头说好。

飞哥和他们坐了一会儿,舞台上就来了一个女生,一头细细的卷发,穿破洞的牛仔衣,额头上绑着一根黑色的发带,面容清秀。

她简单的调试了话筒和设备,就抱着一把木吉他开始唱一首英文歌,嗓音很低,周围顿时比刚才更安静,大家都逐渐放下了酒杯。

木吉他的音色温暖透亮,那个女生像在唱着什么故事,深刻缓慢,诉说着一段遥远的记忆。

飞哥坐在蔚然旁边,看着舞台喝了一口酒,小声问:

“她唱得怎么样?”

“嗯,挺好的。”

蔚然安静的听着,过了一阵,她也小声的问:

“还要等吗?”

飞哥神情微顿,眼睛仍然看着舞台,微微笑着说:

“嗯,要等。”

“如果等不到呢?”

“等不到,也没关系,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蔚然突然不想问下去了。

“她不来,才是最好的,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飞哥说完,转过头看着蔚然,眼前这个女孩显然满腹心事,不喝酒,话很少,但却敢问他这样的话。

他半分调侃的说:“你可别学我。”

“学你什么?”

“后悔那些想做该做又没去做的事儿。”

“……”

“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从前一日,往后一年吗?”

“我只听过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当时一天犯的错,后来得用一年来还,你想想,从前是神仙日子,往后可不都是人间么。”

飞哥说着玩笑话,神情却不似在说笑,他拍拍蔚然的肩膀,起身给小林哥和陈曦打了招呼,便去其他桌了。

31

蔚然从包里拿出手机,径直出了酒吧。

外套刚才脱了下来,现下穿着薄薄的毛衣,她靠在寒风中的墙壁上,手指点开信息的时候微微发抖。

[您好,我是您楼下1301的邻居,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方便来把您的爱犬领回家?]

这是她和宋延书之间唯一的一条信息,在这条信息发出后不久,宋延书就敲响了1301的门。

他们没有加过微信,没有打过电话,那时宋延书常常从天而降,仿佛是她不需要联系就可以随时见到的人。

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喜欢的渣男宋延书了。

飞哥错过了那个姑娘,回了人间。

她不想错过宋延书,现在就只要一个从前。

不过是在一个普通的小酒吧里无意听了一个普通的故事,她开始相信人有时候放过自己,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点开那个陌生的电话,按下拨号键,蔚然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她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从嗓子口往下按,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电话响了三声,通了。

宋延书懒懒的声音传过来:“喂?”

她捂着胸口,手指僵硬,紧张得唇上没了颜色,过了半晌才怯怯叫了一声:

“宋延书。”

小乌龟?他平躺的身体腾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把趴在脚边的李白吓了一跳,嗷的一声弹开了。

原本眯着的眼睛现在彻底睁开来,他拿过茶几上的饮料往脸上贴,嘶~冰的,不是做梦。

“你……在家吗?”

“在。”

“我可以…”

一辆观光车驶过,车上放着一首《十五的月亮》,把蔚然的话戛然打断。

宋延书眉头微蹙:“这么晚了,你在哪儿?”

“我在…临湖公园。”

他闻言脸色有些不爽,幽幽的说:

“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至少十分钟,蔚然的心脏依旧跳得很快。

回到酒吧后,她坐在一旁不停的喝苏打水,周围的人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还没想好一会儿见到宋延书要怎么开口,如果在大马路上说喜欢他那也太尴尬了,他会转身就走吗?

李白会不会来?有只狗子在气氛怎么都要好些。

他说不定还在生气,虽然那天自己不是成心的,但怎么着他也破相了。

要不就直接问你喜不喜欢我?不行,太傻了。

万一他说喜欢,该怎么办?万一他不喜欢呢?

搞不好他什么都不说,那更尴尬。

蔚然愈发的坐立不安起来,她摊开手,掌纹里竟生出了细细的晶亮。

杨静正和身旁的小哥哥说着话,余光瞥见她神色有些紧张,便坐了过来,拉过她的手问道:

“怎么了?哎…你手心冒汗呐?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点热。”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不是还说冷?”

“……”

蔚然正无从解释,手里的电话就响了,是宋延书的号码。

她在杨静好奇的目光里按下了通话键。

“出来吧,我在北门口马路对面。”

“……好。”

“那个…我先回去了,有朋友过来接我。”她起身拿过大衣和包包,对杨静抱歉的笑笑。

“谁啊?你哪个朋友?”杨静眨巴着眼睛,似乎陷入疑惑。

陈曦转头来拉了拉杨静的手肘:

“你管得也太宽了,蔚然,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蔚然对他投向感激的目光:

“好,帮我谢谢飞哥,还有,别忘了给你同学说我请你倆吃饭的事。”

“没问题。”陈曦比了个OK的手势,拉过杨静喝酒去了,蔚然离开酒吧,一路出了北门。

32

宋延书果然在马路对面。

他穿着深灰色的运动羽绒大衣,连帽还是一如既往盖住头顶,在路灯下靠着车门抽烟。

许久没见,蔚然有些腿软。

路上行人很少,他显然已经看见了自己,但他没招手,也没开口叫人,只是远远的站着,露出来的半张脸上好像没什么表情。

蔚然不由得更紧张了,独自站在斑马线这头,眼睛盯着对面红灯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少。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她从前以为,想要走向他,是那么难的。

现在,只要跨过眼前二十四条斑马线,他就在那里。

结果是好是坏,走过去总会有个答案。

那个答案能让她不至于像飞哥那样,在公园里开着小酒吧,一等就是好多年。

红灯结束,绿色的小人正在交替两只腿前进。

蔚然长吁一口气,脚踏踏实实的踩在了斑马线上,不紧不慢的向宋延书走去。

她一步步走近了,宋延书灭了烟。

他脱下羽绒大衣披到蔚然身上,简短的说了两个字:“上车。”

衣服很大,带着薄荷糖香味的体温,下摆已然到达她的小腿,她伸手把前襟的拉链抓紧,拉开越野车副驾的车门坐好,拴上了安全带。

宋延书发动了车,一路朝公寓的方向开去。

车里空调的温度刚好,以至于蔚然觉得自己裹成粽子倒显得很滑稽,她用余光偷偷看开车的人,夜晚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掠过,深深浅浅的,很难让人不心动。

宋延书知道小乌龟在看自己,喉结微颤,侧过头看了看后视镜,然后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问:

“找我什么事?”

“……”

蔚然被问得有点突然,一下子有点慌,回答得磕磕巴巴:

“那个…嗯…李白没来吗?”

宋延书转头瞥她一眼:

“天气冷,它在家待着。”

“……”

“你打我电话是为了找李白?”

“不是不是…”蔚然连忙摆手:“我想…嗯…就是…”实在是糟糕,刚才在酒吧里想了半天,一见他果然就不会说话了。

宋延书转头见她小巧的鼻头上渗出了水汽,由于紧张眼睛睁得老大,巴掌脸上一层红晕明显,应该不是涂了什么化妆品的缘故。

他不可察的勾唇一笑,舌尖上的薄荷糖愈发的甜,小乌龟害羞的时候老是这么可可爱爱,他伸手把空调关小了些。

蔚然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索性开始生自己的闷气,扭头看着车窗外,闭口沉默了。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宋延书把车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他锁好车,和小乌龟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蔚然披着宋延书的外套,站在靠近门的位置,在数字盘上摁亮了13。

电梯上行,宋延书从背后走过来,手越过她的肩膀,在她眼前轻轻按下14楼,复又退回去了,拉开距离和她直直的成一个对角站着。

蔚然的眉心皱起来,电梯的数字还在上升,离到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什么话都还没说,不能让宋延书走掉。

至少,她得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前一上一下的两个数字亮着暖黄色的底灯,她咽了咽口水,从宋延书的外套里伸出手来,指尖戳中了14,停顿几秒。

灯灭了,宋延书懒懒的靠在电梯一角,歪头看着那人的小动作,眼睛眯起来。

33

电梯到达13层,蔚然自顾自的出了电梯往前走。

宋延书背着手,慢慢跟在她后面。

也许是太紧张,她的钥匙*好几次都没能对准锁孔,她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没事的,大不了被拒绝,这样打包搬家的时候就不会有遗憾,多年以后也不用去临湖公园和飞哥做邻居。

门好不容易打开,她摁亮了屋里的灯,后面那人随着进来,门在身后“咔嚓”一声锁上了。

宋延书垂着眼,抬手把灯关掉,拉过蔚然的肘弯轻轻一带,把人按到墙上就吻了上来。

小乌龟,你太慢了,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我就只剩半条命了。

蔚然眼前一黑,瞳孔还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的变化,黑暗中唇上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的一只手扣着蔚然的后脑,另一只掐住了她的腰,高瘦的身型把她牢牢困在墙面和胸口之间动弹不得。

她被吻得突然,脑子里紧绷的弦一下断开来,宋延书的气息铺天盖地,要把她推向白茫茫一片的悬崖。

他细细的吻她的唇珠,辗转在她柔软的唇瓣上留下温热,蔚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羽毛,身后的墙壁变得滚烫,仿佛脆弱的身骨下一秒就要被烧成灰。

她预想了无数种告白的场景,无数个有的没的问题,宋延书让她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什么天大的问题是一个亲吻解决不了的。

渣男,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她在宋延书的包围里全线失守,这一分钟只想在黑暗中和他抵死缠绵,她的手环过他修长的脖颈,身上他的外套沿着墙壁滑落到脚边,发出衣料摩挲的声音。

宋延书对这个屋子的一切再熟悉不过,他搂紧了怀里的人,抱着她穿过玄关,绕过白色的吧台,还顺脚踢开了茶几旁那只碍事的健身球。

他们在沙发里亲吻,放肆,激烈,像要从对方的唇舌里找回灵魂,在无法喘息的黑暗中彼此交换薄荷糖和苏打水的味道。

直到快要大脑缺氧的前一秒,宋延书才停了下来。

他抱着蔚然翻了个身,让她像小猫一样趴在他胸口,阳台的窗帘里透过一缕对面公寓的光,斜斜照进那个很矮的茶几上。

屋子里很安静,比以往所有的时候,更安静。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见胸口上那人的头发乱了,便用瘦直的手指轻撩到她耳后。

“宋延书,我喜欢你。”

他的手僵在半空。

蔚然以为他没听清,便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看向他的眼睛:

“我说…我喜欢你。”

他把那人的脑袋按回胸口:

“知道了。”

她还想说什么,头又被按回去:

“这种时候少说两句容易擦枪走火的话,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蔚然似懂非懂的听着,心里有些失落,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她可是诚心诚意说喜欢他的。

宋延书把蔚然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着卷儿,又松开,小乌龟的发质又细又软,发梢挠过指尖,就痒进他心里。

这个小没良心的,生怕这火还不够旺,要让他形魂俱灭。

过了很久,宋延书的手落到她枕着的胸口,她贴着耳朵把他心跳的声音听得真切,他在没开灯的屋里低低的说:

“我也喜欢你,不,我只喜欢你。”

听完这句话,蔚然感觉像是做完了PPT的最后一页,在谢谢观看四个字后面敲下最后一个感叹号,身心倦乏。

她在宋延书怀里,带着他身上的薄荷糖香不知不觉睡去。

34

蔚然做了一个回到夏天的梦。

她梦见了萤火虫,卷着尾巴掠过池塘的蜻蜓和她的一休哥哥。

他还是那么俊,小小的脸不苟言笑,转过头气鼓鼓的,她站起身来,突然发现自己比一休哥哥高很多。

他听不见自己说话,拉着穿公主裙红色星星凉鞋的小姑娘跑了。

闹钟突兀的响起,蔚然关掉那个熟悉又烦人的声音,八点整,她应该起床洗漱,吃个简单的早餐,然后步行去上班。

……嗯?不对,今天是周末。

那闹钟为什么会响?哦,应该是昨晚忘记关掉了。

……嗯?为什么会忘了?

昨晚?她在沙发上睡着了,现在却好端端躺在房间的床上,那宋延书呢?

蔚然顿时睡意全消,完了,昨晚该不会是…做梦吧?

她目光呆滞,跳下床在房间里转圈,来回想宋延书和一休哥哥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梦。

转着转着,她听见敲门声,真是个让人心浮气躁的周末早晨。她光着脚跑去玄关,刚一走近就听见狗子嘤嘤的叫声。

是李白。

她拉开门,宋延书牵着狗子站在门口,一身运动装,像是要去晨跑。

李白吐着舌头,兴奋得前脚起立。

宋延书先是看见蔚然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眼神不太灵光,目光向下不由得眉梢一垮:

“怎么不穿鞋?”

“……嗯?哦,我刚才…嗯…”蔚然指了指身后的房间,又指了指脚下,不知所云。

宋延书无语的摇摇头,走上前把她抱起来,蔚然吓得搂紧了他的脖子,两条腿青蛙一样不自觉环上他的腰际。

他嘴角轻挑,托着人走进屋里,把她丢回房间粉色的床:

“把袜子穿好,我带李白下去溜半个小时。”

“……”

“饿死了,快给我做饭。”

“……”

“我要吃汤面,有肉的,还要两个煎蛋。”

“……”

蔚然呆坐在床前,看宋延书牵着李白扬长而去。

他是饿死鬼投胎吗?除了吃就没别的话了?想好的甜甜的恋爱呢?

她小声嘟囔着去穿袜子起床,有点后悔,和一休哥哥比,宋延书他就是个恶梦吧?

洗漱完毕,拉开冰箱门,她取了一块五花肉出来切成方型的片,葱丝姜片爆香后炒了再加老抽和香料焖上。

忙完这些,她才得空把青菜、香菇和木耳洗了焯水铺底,刚把煮面锅架到火上,宋延书就回来了。

蔚然开了门就转身去厨房,她还是没改掉一见到他就有点心慌的毛病,宋延书也不在意,和李白在客厅里玩儿。

“我记得上次还剩两听狗罐头在你这儿,你放哪儿了?”他的声音懒懒的传过来。

蔚然手里洗着葱,低头说道:“转角书架旁边有个收纳箱,在那里面。”

宋延书很快找到了那个透明的大箱子,打开来最上面有一副好笑的狗墨镜,压着一件蓝色的小马甲,往下都是他的外套,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

除此以外还有他的打火机,耳机线,只剩半盒的薄荷糖…以及,李白的狗罐头。

他不动声色的笑了,拿出罐头和蓝马甲,对李白招手:

“来,诗人,吃完试试姐姐给你买的战袍…”

狗子在阳台上吃着罐头,宋延书悠闲的踱步到厨房,小乌龟正背对着他在案板上切着葱,小砂锅里飘出焖肉的香味。

他从前觉得没烟的时候从衣服兜里翻出一支皱巴巴的烟就是幸福,抽完了,幸福就结束了。

现在这个瞬间,他才真正体会到幸福可以那么写实,又漫长。

他从背后圈住蔚然的腰,撒娇一样附身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你…干什么?”蔚然红了脸,宋延书的头发擦过她细腻的脖颈,她对这样的亲昵有些无措。

“饿,没力气,站不稳…”他说话轻佻,蔚然耳根发烫。

“你…松手,水开了…”

“不松,除非你亲我一下。”

她又羞又恼,转身过来瞪他,数落的话还没出口,宋延书就闭着眼睛把脸送到她面前,一副虔诚求吻的样子。

渣男…她在心里默默的骂道,撩人的花样好多,骂着骂着,五脏六腑又涌上一丝情不自禁的欢喜。

他把风流的眼睛闭起来,整张脸显得无辜,清纯,像个稚嫩的孩子。蔚然慢慢靠近,忐忑着下一秒就快要吻上他的唇。

“把刀放下…”宋延书没有睁眼,冷不丁出声:“我怕你一激动我又要破相了。”

“哦。”蔚然讪讪的把手里的刀放到案板上,脸上有些窘。

再转过头来时宋延书没再给她主动的机会,几乎是同时就被他托着下巴急促又凶狠的吻住。

她双手支在身后的台面上,任由这个渣男在她的唇上予取予求,吻得她没力气,站不稳。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热气蒸腾。狗子吃完了罐头,进来厨房歪头看着两人,黑黑的脑袋脸上表情有些困惑。

宋延书的余光扫过李白惊诧的眼睛,抓过台面上的抹布一条弧线甩到它脸上,它嘤嘤的晃着头,委屈巴巴的走开了。

35

一碗亮汤面,两个煎蛋,蔬菜铺底,焖肉锁着浓浓的酱汁。

宋延书吃得好生满足。

他自告奋勇去洗了碗,然后躺在沙发上看小乌龟做述职报告,李白已经把蓝马甲穿上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冬日里周末的早晨,让人幸福得犯困。

“你这个……”他眯眼看着她的电脑屏幕,欲言又止。

“什么?”

“…没什么。”他扔了弹力球让狗子去捡,又窝进沙发里。

蔚然没好气的剜他一眼,伸手去掐他的腰,他痒得受不了,坐起身来伸手一把捞过人放到自己大腿上。

好端端的,她又给闹了个大红脸,这人真是好讨厌。

宋延书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在她笔记本的触摸板上轻点,表情淡然:

“这个方案,要路演吗?”

“……嗯?要的,下周二我们非业务部门做路演,每个人都要上台述职…”蔚然有点懵。

“路演的话,文字太多了,你删减一些吧,把概述句摘出来,其它的口述展开…”

“……”

“还有这个部分,你只说了公司的人力资源可以在哪些方面进行优化,但是没说清楚怎么优化,方法是什么,可行性高不高,有没有数据支撑或者案例佐证…”

“……”

“这些…还有这些,老生常谈就没必要再阐述了,几乎每个公司的HR都存在这些问题…”

“……”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蔚然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宋延书。”

“嗯?”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没有注意蔚然神色蹊跷。

“你…做过述职?”她有些半带打听的试探着问。

他转过头来吻了吻她的眉心,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那倒没有,瞎说的。”

“……”

“我看公众号上都是这么写的…”

“……”

“我不信,你长得就不像是会看公众号的…”蔚然闷闷的说。

宋延书乐了:“怎么?我是什么长相?只配发短信吗?”

蔚然知道他又在拐着弯儿揶揄自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从他腿上下来又开始在茶几前修修改改。

经理之前讲她的报告假大空,虚的比实的多,她才刚开始工作不到半年,还摸不清楚述职应该怎么做。

好吧,即便真的是从公众号上看来的小作文,现在倒也启发了她新的思路。

李白把头放在茶几上,圆黑的鼻头一耸一耸,宋延书摸摸它的脑袋,坐到蔚然身边,盘着他那双火烈鸟的腿,陪着她做了一上午的报告。

蔚然在这个上午发现了三件事,他的字很好看,他的逻辑很清晰,他有很多事没告诉自己。

宋延书撒了一半的谎,他的确没有做过述职,因为都是别人向他述职。

等她把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完,已经快到中午两点。

宋延书有气无力的挂在她肩头,说:

“饿,我要吃饭。”

真是烦人,蔚然内心嗔怪,却还是去厨房花四十分钟做了三菜一汤,在他说好吃的时候微微笑了。

36

周一经理拿过她的述职报告,破天荒的没有挑出毛病来,只让她上台不要紧张,照实发挥就好。

顺利完成述职,她拿到了管理层给出的82分,是部门里最高的分数。

她在吃晚饭的时候给宋延书说这个好消息,他支着头饶有兴味的听着,抬手把她嘴角的饭粒扒开,说:

“嗯,你很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因为很快就要过年了,公司也没有什么特别繁重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每天都和宋延书在一起,每天。

工作日他会在便利店门口等她回家,把她的手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吃完饭他们牵着李白在小区里散步,累了她就坐在长椅上,把头靠在宋延书的肩上,故意把狗子的弹力球扔得老远。

周末宋延书一般是在她的沙发上从早窝到晚,她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逛街,宋延书就找来一堆很难的食谱要她做给他吃。

他陪她去附近大的超市找柴郡干酪回家烤小饼干,陪她盘着腿在茶几前看综艺,陪她裹着毛毯在阳台上讨论该给李白换什么口味的罐头。

蔚然渐渐发现,宋延书和自己的所有时光,几乎都消磨在这间七十平的出租屋内。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可她不确定宋延书是不是真的喜欢。

因为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冰箱里的德国黑啤,也没有外出去夜场狂欢了,渣男这两个字开始在蔚然心里明显褪色。

她有些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她怕宋延书只是一时兴起,随时可能从她乏味的生活里消失。

更怕宋延书为了迁就她,变成另一个乏味的自己。

这天晚上她做了酱汁排骨,小炒三丝,家常豆腐和杂菌汤,宋延书坐在她对面,问她这么鲜的汤是不是不用放鸡精。

蔚然说是,然后默默吃饭,并不多话。

“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

“快了吧,经理说腊月二十七左右就差不多了。”

那就是还有一个多星期,宋延书心下了然,不着痕迹的说:

“那这个周末搬家吧。”

“什么?”蔚然的筷子一顿。

“搬家,你不是说年后要到期了么?”

“也不用这么急,放假回来之后搬也一样的。”

“我很急,天天跑上跑下的我累得慌,饿得也快。”

“……什么意思?”蔚然不解。

宋延书放下碗,正色道:

“搬到楼上去住,和我,你男朋友,宋延书住一块儿,明白吗?”

“这怎么行?”

“我觉得很行,周末你负责打包,大件的我来,小件的你就挂李白身上,它身体好,自己跑消防通道几十个来回不成问题。”

狗子听见主人叫它的名字,耳朵扇了一下。

蔚然喜欢每天都能见到宋延书,给他做饭,但同居这件事她是真的没有考虑过,因为看着对面这张脸,她没有把握。

她得把心里话说出来:

“宋延书…我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蔚然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

“什么?…大点儿声。”他懒懒的支起头,眼睛盯着小乌龟。

“我是说,我想有自己的房子,就算是租的,以后我们吵架了还能有个栖身之所,不至于拖着行李箱流落街头那么难看…”

宋延书笑出声来,小乌龟还真是…想这么远呢?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好吧就算吵了,我滚,房子归你,我和李白去流浪…”

蔚然负气的扒拉米饭,默不作声,她说的又不是谁滚谁留的事。

宋延书脸上的笑意更甚,放下筷子从对面走到她身边,把人抱到腿上坐着,抬着她的下巴问:

“生气了?”

“没有。”她把脸别到一边,不想看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他手指穿过蔚然的耳朵,把她的头掰正:

“你以为,想从一而终的,就你一个么?”

“……”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伟大。”

“……”

“我只喜欢你,傻瓜。”

“……”

“我会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

蔚然鼻头忽然有点酸,他其实什么都明白,生怕自己给的不够多。她的手指在宋延书的眉骨上来回摩挲,心里有些释怀的感动。

“除非……”

“除非什么?”

“你对其他男人动了心,不想给我做饭了。”

“那你要怎么样?”

“把房子给你,我去流浪之前让李白把他咬死。”

“……”

算了,感动留到下次吧。

37

不过不管怎样,她终于还是请陈曦的同学吃了一顿饭,感谢他不遗余力的帮忙。

当她在周末拎着打包好的行李走进宋延书1404的屋子,发现这个户型不仅大,采光好,而且房间里的家具和陈设看上去都不便宜的样子。

她原以为宋延书的家会像他这个人一样吊儿郎当,已经做好了要大扫除的准备,结果这里窗明几净,客厅茶几下面铺着的浅色长绒地毯上,居然连根狗毛都没有。

宋延书把她手上的东西拿到一旁放好,觉得她诧异的表情很好笑:

“不用觉得奇怪,请的人一周打扫一次。”

“你还花钱请人打扫?”

“不然呢?让李白做吗?”

“……”

蔚然有点头疼,她觉得宋延书以前常常跑去便利店吃东西不是没有原因的,钱都花在这些地方了。

“你这里月租多少钱?”

“怎么,你要帮我摊房租么?”

“两个人加起来总好过你一个人花钱吧。”

“那怎么办,我就是房东…”宋延书坏笑着捏她的脸蛋:“要不然,你把钱给我吧,我帮你当嫁妆存着。”

蔚然傻立在沙发前。

“过来。”他在厨房叫她。

她恍恍惚惚的进了厨房,这里确实空得厉害,和外面精致的陈设比起来,这个最应该有烟火气的地方反而很冰冷。

宋延书从背后抱着她,喃喃的说:

“我就喜欢吃你做的饭,以后你都在这里做给我吃。”

“……”

“想添什么东西我陪你去超市买…”

“……”

“以后我们天天在家里窝着,哪儿也不去…”

“……”

他像只鼻涕虫一样黏在蔚然身上,跟着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收拾行李,被狠狠瞪了两眼才不高兴的去沙发上打游戏了。

有了蔚然,宋延书的生活里一下多了很多乐趣。

冰箱里被塞得满满当当,他戒了酒,小乌龟给他买了很多饮料,想喝的时候随时都有。

每天晚上他们都在原木的餐桌上吃饭,通常是三菜一汤,他的腿再也不用盘起来,连带着胃口也好了许多。

她晾衣服的时候,他亲她,她对着笔记本发呆,他也亲她,她和李白玩左手右手的游戏,他还是亲她。

小乌龟脸红的样子,他怎么都看不够。

38

春节的前一个星期,蔚然拿到了回家的机票。

她问宋延书要不要回自己家过年,他怏怏的说吃不到她做的饭,还不如和李白一起饿死算了。

然后又可怜巴巴的说要她早点回来,一个人在家空虚寂寞冷。

这个人老是没个正经样子,她想着他只是嘴巴上花里花气,总归是要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年的,便也没再问。

今天又是周末,宋延书说趁宠物店还没放假,带着李白洗澡美容去了,蔚然在火上炖了汤,一个人在屋里看电视。

她蜷在客厅宽大的皮质沙发里,身上盖了一层薄毯,周末下午的电视剧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家庭伦理剧,无聊得紧,她有点后悔应该和宋延书一起去。

手指无意间碰到沙发缝里一个坚硬的东西,她一惊,坐起身来,伸手进去一掏,掏出来一个香烟盒大小的线圈本。

应该是宋延书又随手扔的什么,她打开小本,上面的字迹飘逸,是他写的没错了。

小乌龟容易紧张,让李白去和她玩儿,动物更容易让她放松。

小乌龟不爱开口,要主动和她说话。

小乌龟不想接话的时候,要重新想个话题,不能冷场。

小乌龟怕生,陪她待在家里她比较舒服。

小乌龟不喜欢出门,不是非买不可的东西,以后都在网上订。

小乌龟不愿和陌生人交流,超市里遇到推销,要牵着她远离促销员的视线。

“……”

蔚然的头皮像线圈本上写的字一样密密麻麻,一条一条,宋延书写得很认真,从下笔判断,他应该是前前后后陆续补充成现在这样的。

最后一条,小乌龟没有安全感,每天都要不顾一切的爱她。

她无法阻止这一刻内心像汹涌而来的海潮一样澎湃,宋延书,你曾经在什么样的夜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写下这本社恐恋爱指南。

包括我在你脸上留下伤口那天吗?

我不知道,你竟然这样爱我。

但你为什么叫我小乌龟?我跟你说过,只有一休哥哥会叫我小乌龟。

宋延书,一休哥哥,蔚然的脑海里开始重叠两个人的样貌,那时她还太小,只记得小光头很俊,至于别的,她实在难以回忆。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蔚然飞快的跑去玄关开门,她这一分钟想问宋延书的事,塞满了整个大脑。

然而来人并不是宋延书,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剪裁合身的西装裙外面披着一件深红色的呢子大衣,穿一双漆皮的矮跟短靴,五官秀丽,衣着考究,身上有优雅的女士香水味。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蔚然问道。

“你好,我是延书的妈妈。”

38

蔚然有些诧异,很快低下了头,说:

“阿姨…请进,宋延书他…应该快回来了。”

“谢谢。”

她找了拖鞋给宋妈妈换上,又去厨房倒了杯热茶,玻璃杯放到茶几上的时候,她的手不自觉的微抖。

“坐着孩子,别忙了,我马上就得走。”宋妈妈拉过蔚然在身边坐下,细细端详着这个脸颊浮着薄红的人。

蔚然很局促,这个意料之外的见面,让她觉得尴尬得像电视里正在播的伦理剧,她把茶几上摆的水晶盘往宋妈妈面前挪了挪:

“阿姨你吃水果…”

她不知道宋妈妈怎么想,但和宋延书住一起是显而易见的事,她猜测宋妈妈接下来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问她多大,在哪里工作,和宋延书在一起多久了。

然而并没有。

宋妈妈喝了一口茶,脸色和悦的说:

“孩子,我冒昧问一下,你小时候,是在怀城长大的吗?”

蔚然被问得一愣:

“是,阿姨,我家是怀城的。”

“怀城郊以前有个机械厂…”

“对,我家就在那里。”

“那就没错了,我一见你就觉着面善,你爸爸是蔚宏国,对不对?”

“是…阿姨,您认识我爸爸?”

宋妈妈笑了,长吁道:“好多年了,我们从怀城搬走,延书那时候才7岁。”

“……”

“你可能没有印象了,我们在怀城住过两年,我记得厂区大院里好多小孩,延书那时候不怎么和他们玩儿,你倒是喜欢追着他跑。”

“……”

“*妈给你扎着个羊角辫儿,跑起来一跳一跳的,我都还记得。”

“……”

“和你现在一样,都这么可爱。”

蔚然的指甲陷进沙发里,在绵密的皮质上留下月芽的形状。

宋延书,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

我一直对你唯恐避之不及,说你是渣男,从没想过你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的一休哥哥。

她的胸口有些发疼,恨自己误会宋延书没有真的喜欢和自己宅在一起,她的一休哥哥,从来只会保护她啊。

“孩子,你叫……?”

“蔚然,阿姨,我叫蔚然。”

“嗯,蔚然,谢谢你陪着延书,我很高兴。”

“别这么说阿姨,我…挺让他不省心的。”

宋妈妈意味深长的拍着她的手背,轻声说:

“他是个缺爱的孩子,这么多年我和他爸爸顾着生意没怎么关心过他,和我们疏远得很,也不爱和我们联系…”

“……”

“他小时候,我们忙得顾不上给他做一顿饭,去一次家长会…”宋妈妈眼睛有些发红:“那时候我们真是身不由己,想拼了命赚钱给他最好的生活,可有了钱之后,我们反而不知道怎么去爱他了。”

“……”

“我知道他以前常常泡在酒吧里,他不缺钱,可以到处挥霍,其实他怕孤独,喜欢藏在人多的地方…”

蔚然胸口更疼了,她想起宋延书常常在便利店里吃泡面,想起他总抱着自己撒娇说饿,想起他说戒酒就真的一次都没再喝过。

“所以蔚然,阿姨很感谢你,你给了他很多…”

“没有,阿姨,我只是…想好好和他在一起…”

“嗯,那就在一起。”

宋妈妈和蔚然又聊了十来分钟,抬手看表,说:

“我赶飞机,得先走了,今天来是想见见延书的,看来又错过了。”

“阿姨你要不再等会儿,我给他打电话。”

“不了,下次吧。”

“好。”

告别了宋妈妈,蔚然坐在沙发上发呆,火上炖汤的香味已经飘进客厅,窗外的风那么大,她的宋延书,那么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孔转动的声音,她穿了拖鞋走到玄关,宋延书牵着洗香香的李白回来了。

蔚然把脸埋进宋延书的胸口,手在他腰上环了一个圈。

“怎么了?”他对小乌龟的举动有点懵,松了李白的牵引绳让它自己进屋。

蔚然把宋延书抱得很紧,两只手掌按住他瘦长的脊背:

“我爱你宋延书,我很爱你…”她仰起头,眼眶里铺了一层浅浅的泪,被头顶的走廊灯照得如碎钻一般。

宋延书松了肩膀,吻了吻她的额头:“嗯,我也爱你。”

39

几天后,他开车送蔚然去了机场,叮嘱她路上小心,不要感冒,回家要给他打电话。

蔚然一一应着,拉过行李箱通过闸口。

除夕的晚上,宋延书和李白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看雪,他拿了一瓶养乐多,碰了碰狗子面前的水罐:

“来,诗人,咱们干了。”

李白伸长了脖子,嗷呜嗷呜的叫了两下。

“你看,古人都是月下做赋,雪夜吟诗,大过年的你也多来两句。”

“嗷呜~嗷呜~”

“小气,不作诗明天就没红包了啊。”

“……”

“我把你那份一起发给小乌龟,眼馋死你。

“……”

“我还挺想她的。”

“……”

狗子把头埋下去,贴紧了地面,眼神轻蔑。

“你个没良心的,装清高是不是……哎,你跑哪儿去?”

李白摇着尾巴跑向玄关,没多久,门开了,宋延书转头看见蔚然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肩头还有没来得及融化的雪晶。

他站起身来,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蔚然关了门,行李箱拖在地板上咕噜咕噜的响,她取下围巾,走到宋延书面前,仰头轻轻的说:

“新年快乐啊宋延书。”

“……”

“今年我们也要好好在一起,不,每年都要。”

“……”

“肚子饿吗?我给你做新年的第一顿饭好不好?”

“……”

宋延书把他的蔚然拥入怀中,远远的天空有新年的焰火,星星点点,像很多年前夏夜的梦里飞舞的萤火虫。

一休哥哥,让我好好爱你。

小乌龟,我会一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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