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宗情深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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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角色扮演叱咤九州更新时间:2024-05-07

师父从凡间带回一个小师妹。

她天赋绝佳,修炼刻苦,很快成为我们这个摆烂宗门里最争气的di zi。

师父为了她,心脉受损,她却为救剑宗那位心上人,偷走师父的救命药。

她站在山巅,毫无愧疚:「da shi姐,大道无情,弱就是原罪。」

「我跟你们这群无所事事的废物不一样,我要成仙。」

去剑宗清理门户那日,我从院里的石磨下,刨出一把生了锈的剑。

痴迷打铁的二师妹,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落了灰的白玉琵琶。

一心种花的三师弟,从乌漆嘛黑的花肥里扒拉出一枚白骨哨。

一路上,所有人都在问我:「为一个破落宗门里修为平平的老头,与天下第一大宗为敌,至于吗?」

「嗯,至于。」

师父si的那天,宗门里冷冷清清。

身边只有我们三个徒弟和一头陪伴他多年的青驴。

落霞宗是个破落的宗门,在实力为尊的修仙界根本排不上名号。

师父的si,就像一粒小石子投进大海,涟漪尚未荡开,就没了声息。

我用平日里给菘菜松土的锄头,在菜园里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坑。

将老头子前襟上的血擦干净,摆了个双手交叠的姿势埋了进去。

爱打铁的二师妹,忙了一天一夜,铸了一对丑丑的铁狮子镇在坟头。

说是怕他在地下嘴碎唠叨,容易犯众怒挨打,搞一对神兽为他保驾护航。

惜花如命的小师弟,拿着剪刀在花田里转了好久,反复比较,才勉强选出各色花中开得最盛的那一枝。

十指灵巧地翻飞,编了个五色花环,歪歪地挂在师父简陋的墓碑上。

默默打量了半天,吐出三个字:「投胎,美。」

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陪了他大半辈子的青驴,在一旁「恩昂恩昂」地叫。

我拍拍手上的泥土,踢了踢坟头:「你听,驴都在骂你蠢。」

「捡什么不好,偏捡个白眼狼,还掏心掏肺地对人好,下辈子可长点心吧!」

青驴还在「恩昂恩昂」地叫。

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转向它。

二师妹吸了吸口水:「宰了?正好赶上晚膳。」

青驴神情惊恐,昂昂叫得更急,蹄子不停后撂。

「算了,这驴辈分比咱都大,老头平时拿它当亲儿子,要是宰了,非得夜夜入梦念si我们不可。」

「噫——那还是算了。」

青驴侥幸逃过一命,被托付给隔壁白云山的邱道长。

邱道长是老头子的棋友,当初落霞宗出事的消息,还是他悄悄传讯给我们的。

他拍了拍驴头,有些伤感,问我们今后有何打算。

我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打算,不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邱道长大惊失色,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那可是剑宗!九州第一大宗门,高手如云!」

「我得到消息,你师妹献宝有功,及时救下剑宗最看重的那位天才di zi谢长庚,被剑宗宗主收为亲传di zi。」

「不但如此,听说你师妹依照门规,去剑池求剑时,居然引得万剑齐鸣!你可知道,五百年来,除了谢长庚和那位已经身故的剑宗da shi姐,再没有旁人能引发如此异动了。」

「听老道一句劝,你师妹如今今非昔比,剑宗那群疯子又最是护短,你们几个小gui去找她报仇,就是与整个剑宗为敌,岂不是自寻si路,白白断送落霞宗的传承?」

我拍了拍邱道长的肩膀,在他惊愕的眼神中竖起三根手指:「道长,你说错了三件事。」

「第一,从弑师盗宝那刻起,江蓠便不再是我落霞宗di zi,更不配做我师妹。」

「第二,那位剑宗da shi姐引发的,不是万剑齐鸣,而是万剑俯首。」

「第三,我不是小gui,论起年纪,我不介意你叫我一声太奶奶。」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披衣起床。

从平日里磨黄豆的石碾子下,刨出一把生了锈的断剑。

我有些怀念地mo了mo剑柄,上面「衔霜」二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从被老头捡回落霞宗的那日起,这把自幼伴在我身边的剑,就被埋在这里。

宛如一块凡铁,风吹日晒,雨打土蚀,偶尔还被淋上几滴石磨豆浆。

与它从前受焚香祭祷、万众瞩目的待遇,天差地别。

天边红日喷薄欲出。

我握紧剑柄,将蓝花小包袱甩到背上,匆匆赶往山门。

时间不早了。

再有一刻钟,二师妹就要爬起来点燃风炉叮当打铁,三师弟也要扛着镢头给花松土了。

我不擅长道别,还是不打照面为好。

山门在望,晨雾里隐约现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我脚步一顿。

二师妹坐在石狮子的背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脚丫。

打铁炉旁常年灰扑扑的粗麻衣,如今换成一袭妖娆的红纱。

红衣乌发,足系金铃,怀里抱着一把白玉琵琶。

凤尾头殷红如血。

三师弟倒还是寻常模样,青衣木簪,背倚石柱。

只不过骨节分明的手上缠着极细的银链,尾端挂着一只光洁如玉的白骨哨。

不知站了多久,头发上还沾着晨时的露珠。

见到我时,不满地蹦出一个字:「晚。」

我抬了抬下巴:「江蓠如今有剑宗护着,那可是九州第一大宗门。」

二师妹美目流眄,隐约可见当年颠倒众生的合欢宗妖女模样:「剑宗又如何?老娘当年叛出师门,遭六道围剿,也没怕过。」

三师弟言简意赅:「速回,浇花。」

落霞宗很穷。

穷到整个宗门都凑不出一个能御空飞行的法器。

「我剑没断的时候,一个昼夜能从九州南飞到九州北。」

「我从前出行,哪用得着自己cao心?香车鸾驾都是别人抢着cao办。」

我和二师妹苦着一张脸,看向最后的希望。

三师弟面无表情地比画了一下白骨哨的长度。

得,还没我小指长。

别提脚了,手都放不上去。

好在运气没有坏到家。

没几日,一个骑碧眼狻猊兽的蓬莱派di zi,从我们头顶踏云而过,被二师妹一记琵琶凌空击落。

对方也是去剑宗的。

只不过,不是去踢山,而是去参加谢长庚与江蓠的双修大典。

江蓠气运惊人,在剑池得到五大神剑之一的回雪认主,如今已是前途不可xian liang的回雪剑主。

流风、回雪本是一对雌雄剑。

两百年前,流风剑被谢长庚从剑池拔出,他晋升流风剑主。

如今回雪剑出世,两位剑主结成道侣是顺理成章的事。

何况,江蓠早就对谢长庚心仪已久。

不然,也不会为了救他,偷走师父用来救命的两途花。

江蓠是师父从凡间带回来的。

当时,人间饥荒与瘟疫并行,生灵涂炭,饿殍遍野。

师父骑着青驴在外游历,恰巧撞见她被一群人绑住手脚,正要下到煮沸的锅里。

师父用一袋小米救下她,把她带回落霞山,收作最小的di zi。

江蓠天赋很高,修炼也刻苦,昼夜不歇,进境一日千里。

她就像一块干了很久的海绵,拼命汲取宗门资源和师父的关注。

上等gong fa、灵兽灵植、丹药法宝,她从来都是第一个挑。

后来她不理会师父的再三劝阻,私下强行破境,结果丹田受损,再也无法汇聚灵气。

而无法聚气,对修士而言,意味着仙途断绝。

她这才知道后悔,哭着求师父救她,说日后必会承担起振兴宗门的重任。

师父一向心软,又念及她身世可怜,于是独闯麒麟洞,冒si抢回一株归元草。

江蓠因祸得福,不仅修复了丹田,而且成功进境。

可师父却伤了心脉,修为大跌,每日咯血不止,本就不多的寿元,更是岌岌可危。

我找江蓠讨要雪魄丹。

那是多年前闯虚空秘境时,三师弟寻到的。

本想献给师父,却被江蓠以自小心脉不全为由,强行讨要了去。

当时大家一笑置之,谁也没计较。

雪魄丹虽然珍贵,但比这更珍贵的东西,我们也不是没见过。

她想要,给了便是。

可如今不一样。

雪魄丹能修复心脉。

虽然不能根治师父的伤,却可以为我腾出更多时间,去各大秘境搜罗有用的灵丹灵草。

我没料到,江蓠不肯给。

她说,她早在数年前已经服用了。

可她不知道,雪魄丹服用后三个月,身体异香不散。

而今,她的身体正散发着雪魄丹特有的香气。

香味之馥郁,分明是刚刚服下去的!

雪魄丹唯一的作用,便是疗愈心脉。

她无伤无痛,服用下去也毫无用处,纯粹是浪费丹药。

可即便如此,她也宁愿自己吃了。

二师妹当场大怒,提着打铁的重锤,就要砸扁她的脸。

江蓠长袖伸展,一个旋身,轻飘飘落在花树上。

一袭白衣胜雪,三千青丝如瀑。

清冷的月光下,她足踏花枝,眉眼潋滟。

「师父是为我取回了归元草,可他也并非纯然心善,而是指望我振兴宗门,了却他的夙愿,大家各取所需,两不相欠,我为何要让出雪魄丹?」

「师姐如此生气,是嫉妒师父更看重我吗?」

「怪只怪你们身为师兄师姐,却沉迷人间俗务,打铁种花,不思进取,以至于修为多年没有进境,白白浪费宗门资源。」

我没时间跟她争执,因为师父的咯血更严重了。

三师弟面色严肃。

这样下去,师父只有七七之数。

老头闻言浑不在意,说知道提起宗门重任,我们一个个都躲得干净,好在小徒弟勤奋上进,一心修炼。

落霞宗交到她手里,必然会发扬光大,他也算对得起师父所托。

从此以后,终于可以卸下肩上重担。

他抹干胡子上的血,咂巴着嘴说晚上想吃红烧鸡。

我心不在焉地颠着铁锅,看着袅袅升腾的炊烟,忽然想起魔渊深处翻滚的黑色雾气。

那时我躺在崖底。

丹田破碎,识海干涸,全身筋骨尽断,只能听着魔魂的咆哮,静静等si。

黑色的雾气吞噬了眼前的一切,却盖不住两途花金灿灿的宝光。

花开并蒂,一白一黑,根茎为银,枝叶为金。

我不会认错,那的确是两途花。

传说中的疗伤圣药。

我费力地伸长脖子,缓缓咬掉花瓣、花叶、根茎。

连溅在地上的汁液,都tian得干干净净。

我想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两途花修复了我的丹田识海,重塑了我的筋骨。

直到感受到真元在丹田内游走,那一刻我才敢相信,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是两途花救了我。

我吃了一朵。

可我记得,那里还有一朵。

我扔下做了一半的红烧鸡,连灶火都忘了熄。

从落霞宗到魔渊,路途遥遥。

魔渊崖底,波谲云诡,什么突发状况都有可能。

师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必须速去速回。

可失去了衔霜剑,我一个人到不了崖底。

二师妹丢下铁锤,三师弟放下花锄。

落霞山上炉火未熄,花田半垦。

那天,火烧云在天边一径铺开,点燃了半边青冥的天色。

梨花树下的老青驴,「恩昂恩昂」地叫着,目送我们远行。

师父的院落和院落里的师父,在绯色的霞光里渐行渐远。

不知道晚饭有没有等到红烧鸡,小老头会不会气得跳脚。

魔渊的雾气比我当年躺在崖底时,曼延得更广。

这意味着,封印松动,魔域又拓展了。

我们九si一生,终于采到了剩下那朵两途花。

赶回落霞山的时候,距离四十九日之期,仅剩一日。

师父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凹陷下去。

他资质平平,修为不高,在心脉受创的情况下能熬到今日,已然是奇迹。

我强打精神,将两途花塞到他手里。

触之即离,不敢多碰他的身体。

深入魔渊腹地,总要付出代价。

为了及时赶回,我们三个顾不得疗伤,风雨兼程,一路疾驰。

如今悬着的一颗心缓缓坠地,身上被强行压制的魔气开始蠢蠢欲动,妄图侵蚀丹田。

九州大陆内,便是号称当世第一人的剑宗宗主,也不敢小瞧魔渊的威力。

当务之急,是寻个安静的地方拔除魔气,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我带上师弟师妹,蹑手蹑脚地合上房门。

透过渐渐收拢的门缝,我看到老头青灰着一张脸,睡得并不安详。

眉头微微蹙着,像是为没吃到红烧鸡而不满。

他蓝色的被角下探出一抹金色。

那是两途花的叶子。

生机勃勃,满载希望。

有了它,老头会活很久很久。

我笑了笑。

师父,不要气了。

等我回来,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

我用了七日七夜,助二师妹和三师弟祛除体内的魔气。

九州之内,没人比我更有经验。

毕竟,我从小就被训练与魔域打交道。

师弟师妹无恙,我如释重负。

随手一弹指,打开邱道长发来的传音符。

不知是不是老头子等久了,自己拉不下脸,催好友来喊我们回家。

邱道长的声音,像是浮在一团迷雾里。

影影绰绰,让人困惑。

明明每个字都很清楚,连在一起,却叫人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什么叫师父si了?

师父有两途花,怎么会si呢?

邱道长说,师妹抢走了两途花,去了剑宗,刚好救下走火入魔的谢长庚。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九州宗门大比上。

她挤在人群里,望着台上的流风剑,眼神瞬间亮起。

那时我就该意识到,她对谢长庚一见倾心。

如今她为他弑师盗宝,叛出落霞宗,另投入剑宗门下。

既实现了变强的野望,又成全了自己年少时的爱慕。

师父一条命,换来她的两全其美。

可老头子有什么错呢,凭什么为她江蓠的愿望牺牲?

我还欠他一顿红烧鸡呢,他念了那么久。

我们之间最后一场对话,发生在我去魔渊之前。

那个时候,他胡乱抹了抹胡子上的血,咂巴着嘴:「大徒弟,今晚我想吃红烧鸡。」

真是的。

当初怎么就那么急着去魔渊,没把那半锅鸡做完呢?

碧眼狻猊兽在剑宗山门前停下。

玉阶之上,设有禁空法阵。

化神修为之下,无论是谁,都得乖乖步行登上这九百九十九级玉阶。

这是剑宗作为九州第一宗门的排面。

蓬莱派的di zi连滚带爬地跑上玉阶,连自己的灵兽都不要了。

我拍拍狻猊兽的头:「小家伙,跑远点,待会儿别伤着你。」

狻猊兽歪头眨了眨一双碧眼,四蹄腾空,撂开蹄子跑远了。

一道钟声响起,苍茫浑厚,仿佛来自亘古洪荒。

那是宗门至宝混沌钟的声音,只在重大祭典上才会使用。

比如百年前,我只身前去封印魔渊之时。

又比如,当下谢长庚和江蓠的双修大典。

东皇派的金色凤凰驾车,绮云宗的青红鸾鸟开路。

江蓠一身剑宗紫衣,手持回雪剑,端坐车内。

今日不只是她与谢长庚的双修大典,还是她作为回雪剑主,在各大宗门前的首次亮相。

剑池名剑万千,能称为神剑的只有寥寥五把。

神剑有魂,自行择主。

被剑魂选中之人,被尊为剑主。

细数神剑的历任主人,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要么开宗立派,叱咤一方,要么踏破虚空,飞升上界。

回雪剑沉寂已久,上次出世还要追溯到三千年前的素玄真人。

那可是近千年来,最接近飞升境界的大能。

比上一任的流风剑主修为还要高。

因此,对江蓠这位新晋的回雪剑主,各大宗门给足了尊重和体面。

谁不敬服强者呢?

哪怕这个强者,还没有成长起来。

我冷笑一声。

回雪剑在手,又如何?

长得成才是回雪剑主,叱咤九州风云,所到之处皆俯首帖耳。

长不成便是禄蠹凡胎,纵有泼天气运,终究难承神剑之威。

别的剑主我不管,江蓠这个回雪剑主,我必要她胎si腹中!

九声混沌钟鸣余韵未过,一阵铿锵的琵琶铮鸣直冲云霄。

金色凤凰鸾驾忽然歪了歪。

青红鸾鸟冲进观礼人群,醉了酒似的左突右冲。

一片混乱中,金翅凤凰从空中一头栽下。

八宝香舆车带着江蓠径直坠向地面。

她一声惊叫,想御剑逃出。

却忘记剑宗今日为在其他宗门前扬威,特意打开浮空禁制。

她修为未到化神,即使回雪剑在手,也无法御剑飞行。

只能跳车而出,狼狈地在地上滚出几圈。

衣衫凌乱,鬓发半歪。

精心装点的满头珠翠,散落了一地,被慌乱奔跑的人群胡乱踩踏。

「大胆!何人敢在我剑宗门前放肆?!」

不愧是九州大陆第一人。

单是一声怒喝,就让人真气翻涌。

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弯了弯chun角,祭起手中残剑狠狠一劈。

凛冽的寒光一闪,伴随着咔嚓一声。

千万年来象征剑宗脸面的宗门石碑,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裂成两半。

上半截沿着切口缓缓滑落,在临界点轰然倒塌,溅起一地尘土。

我捂住鼻子,一脚踩上石碑。

踩上这九州第一宗门的金贵脸面。

为首之人一声暴喝,携九天雷霆之怒:「找si!」

我转过身,目光从容地扫过在场众人。

人群渐渐起了sao动。

「是我看错了吗?这,这不是衔霜剑主吗?」

「怎么可能?衔霜剑主为了天下大义,百年前便已经殒身魔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会是来抢婚的吧?可别忘了,衔霜剑主赴魔渊前,与流风剑主有道侣之约,后来她殒身的消息传来,流风剑主失魂落魄,颓废数十年呢!」

「不可能是衔霜剑主!你们瞧她手里的剑,不是衔霜,是把生了锈的普通断剑呢。」

「可没道理啊,普通的剑能劈开剑宗的宗门石碑吗?」

谢长庚对周遭的声音恍若未闻,怔怔地看着我,一步步走下玉阶,语调喃喃:「da shi姐……」

我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越过他的肩膀,聚焦在为首之人铁青的面容上,扬眉一笑:「父亲大人,好久不见。」

九州大陆第一人,剑宗宗主陆明昭,是我的父亲。

百年后第一次相见。

没有热泪盈眶,也没有嘘寒问暖。

他指着我脚下的宗门石碑,眸光凛冽锋锐:「你这是在做什么,疯了不成?!」

我故意抬脚踩了踩,露出满意的神色:「听闻剑宗新得了一位剑主,大办喜事,春风得意,偏我落霞宗最近出了个孽徒,弑师夺宝,满门举丧。贵宗大喜,我宗大悲,对比分明,我心眼小,心里头不痛快。恰巧我师父前几日下zang,坟前尚缺一块上好的石碑,我看剑宗宗门这块守山石就不错,雨打风吹,千年不倒,为我师父守墓勉强够格,只是稍微大了些,我只好自己动手。」

父亲咬牙切齿:「孽障,找si!」

我举起手中残剑,对准他身后神情惊怔的江蓠,吊儿郎当地笑道:「确实找si,我与师弟师妹千里赴剑宗,找的就是江蓠之si!」

衔霜虽断,剑气犹存。

寒锐的剑气锁定之下,江蓠全身发颤,脸色白得像雪,手中的回雪剑几乎握不住。

我嗤笑一声:「身为回雪剑主,却连我衔霜断剑之威都抵挡不住,回雪剑落在你手里,当真是明珠蒙尘。」

江蓠又羞又恼,一咬牙,双手握住回雪剑,抵在身前。

只是神剑认主,不代表就可以与它心意相通。

未经历漫长的磨合期,就妄想控驭神剑,只会遭到剑魂的抵触。

果不其然,回雪剑在江蓠手中极不配合,bi得她左支右绌,险些划伤自己。

我瞅准时机,一记残剑挥过去,关键时刻却被流风剑挡住。

流风剑刃与衔霜残刃相互碰撞,发出尖锐的爆鸣。

我咬紧牙关:「让开!」

谢长庚紫衣玉带,牢牢挡在江蓠的身前,双chun抿紧,眼睛却不敢看我:「da shi姐,收手吧,衔霜已断,如今你并非我的对手。」

想当初,谢长庚还是我领着入门的,一身剑法修为都由我传授。

后来即便他得到流风认主,每次切磋也被我用衔霜压制得sisi的。

如今剑刃交接间,残剑在流风剑的步步紧bi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谢长庚眼中闪过一丝不忍:「da shi姐,不要再倔了,满门di zi都在,我不想让你难堪。」

我心头火起。

明明江蓠就在身前一尺之遥,伸伸手就能宰了,偏偏中间sha出个谢长庚。

偏偏他说得没错,凭借手里的残剑,我确实打不过有流风剑加持的谢长庚。

然而,也不是没有办法。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一寸短一寸险,端看有多豁得出去了!

我突然撤力,放弃抗衡迎面刺来的流风剑,手中残剑朝着江蓠心口狠狠掷去。

拼着一条胳膊不要,今日也要将这欺师灭祖的孽徒斩于剑下!

谢长庚大惊失色,手中剑刃一偏,我左臂一阵剧痛。

与此同时,眼前幽蓝的剑光一闪。

是父亲的帝白剑。

千钧一发之际,衔霜残剑被帝白剑击飞,险之又险地擦着江蓠的脸,当啷落地。

尽管如此,衔霜寒冽的剑气还是在她左颊上留下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

江蓠还没从方才的惊魂中缓过神来,眼神有些呆滞。

殷红的血顺着她苍白的脸流下来,弄脏了身上绣有回雪剑纹饰的剑宗紫衣。

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痛快地大笑:「用我手臂一点小伤,换回雪剑主一张脸,值!」

衔霜剑造成的伤口,出了名的难愈合。

表面细细一条,实则入肉很深,由于剑气残存,就算愈合也难免留下疤痕。

江蓠平日自负容颜清冷绝尘,如今一听,顿时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陆明昭脸色如黑云压城。

他向来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本想借着流风、回雪两位神剑剑主的双修大典,在九州各大宗门前炫耀剑宗的实力,没想到却被我搅得天翻地覆,连宗门前的守山石碑都没护住。

「剑使何在?给我把这个孽障送进刑律堂,听候发落!」

剑宗有十二剑使,隶属刑律堂,专门负责抓捕那些触犯门规后外逃的不肖di zi。

剑使常年黑袍披身,脸戴面具,除了宗主和戒律堂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知道他们修为高深,出手狠辣,手上沾过不少di zi的血。

从前我做衔霜剑主时,与他们打过一回交道。

他们似乎修炼过什么秘法,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动起手来十分难缠。

我五指微张,将方才被帝白剑击飞的残剑召回来,紧紧攥在手中。

衔霜在手,我还没怕过什么!

十二剑使缓缓朝我走近,包围圈逐渐缩小。

身后有极轻微的破空声传来。

是背后一位剑使按捺不住,率先提剑向我刺来。

我不敢小觑,手握残剑正准备迎上。

忽然,一阵尖利高亢的哨声响起,声彻九霄。

与此同时,十二剑使忽然双手抱头,捂住耳朵,痛苦地歪倒在地。

哨声一波高过一波,十二剑使的四肢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向后翻转,面具下透出支离破碎的shen yin声。

高亢的哨声还在继续,一声琵琶弦动,余韵悠长。

二师妹乌发红衣,眼波流转:「陆宗主可别忘了,da shi姐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陆明昭扫了眼地上四肢尽折的剑使,脸色阴得能拧出水。

手中帝白剑呛啷一声,幽蓝锋刃直指全神贯注吹动白骨哨的三师弟。

二师妹笑容微冷,手下琵琶声更急,如狂风骤雨,急浪拍打小船。

人群忽然一阵sao动。

不少年轻di zi嘴角渗血,陆续有人倒下,那是丹田内真气激荡无法承受的表现。

我迈过满地shen yin的剑使,手握残剑,挡在二师妹和三师弟面前。

父亲眼中卷起风暴,风雨欲来。

从前我最怕他这副模样,可如今……

我抬起下巴,毫不示弱。

目光针锋相对,脚下寸步不让。

形势一触即发之际,天边传来一声嘹亮的佛号。

周围人长舒一口气,一脸见到救星的表情。

是万佛宗的无量da shi来了。

在无量da shi的调解下,双方暂时停手。

我们住进坐忘峰,等着da shi口中的交代。

坐忘峰是我从前住处,我殒身魔渊后,这里便空了下来。

本以为时隔百年,院落早已荒芜,没想到一草一木都与当日离开时无异,连池子里的鲤鱼也还活着。

夜里,谢长庚来找我,递给我一个青色的药瓶。

他是流风剑主,有了他特制的伤药,伤口也会好得快些。

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他随手撒了一把鱼食,池子里的鱼争相游过来,很熟稔的模样。

「这些年,是你在帮我喂鱼?」

「嗯。」

「不过是几条人间小溪里随手捞起的小鱼,怎么会活到现在?」

「……帮了灵兽宗一点小忙,换了些九叶清露。」

我一怔。

九叶清露是灵兽宗至宝,专门用来帮助高阶灵兽妖兽化形的,这任灵兽宗宗主性情吝啬,如今肯大方地给出,只怕谢长庚口中的帮忙,不是什么小事。

「何必呢?不过几条凡鱼,寿数早该尽了。」

他手中动作顿了顿:「……因为da shi姐喜欢。」

夜风渐起,松涛阵阵,如碧波万顷。

谢长庚放下手中的鱼食,在我面前站定。

紫色的抹额下,目光清亮如水,一如当年默默跟在我身后,随我学剑的模样。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da shi姐,对不住,我事先并不知道赵宗主救过你。听闻他的夙愿是振兴宗门,这是我多年练剑心得,聊作补偿。」

「落霞宗有da shi姐,我本不该班门弄斧,可单就指点普通di zi的修行而言,da shi姐不如我。」

「da shi姐,你站得太高了,普通di zi只能仰望,没办法从你身上学到什么。你幼年去剑池求剑,便引得万剑俯首,后来又得神剑衔霜认主,数月内便与剑魂融合,天赋之强横,放眼九州,再无其二。」

「可我不同,我从外门di zi一路苦修走到今日,磕磕绊绊蹚过不少弯路,教训比经验多,有这本心得在,我敢放言,百年之内,落霞宗必然崛起,赵宗主也算得偿所愿。」

大道之行,许多人都是自行mo爬滚打,若能得到高人前辈指点,修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谢长庚身为流风剑主,剑道顶尖的人物,他的心得对于吸纳di zi入落霞宗,的确大有助益。

我随手翻了翻,确实很用心。

可惜,我不稀罕。

我将小册子丢回到他怀里:「谢长庚,落霞宗的崛起有我和师弟师妹,就不劳你cao心了。」

「da shi姐,我是好意……」

「好意?那你有没有想过,靠你谢长庚的名头吸引di zi,壮大起来的宗门,究竟是落霞宗,还是第二个剑宗?」

「还有,不要因为看见天赋就随便抹sha别人的努力,你怎么知道只有你在苦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过苦头、走过弯路?大道修行,如果仅凭天赋就能决定谁走得远,那我父亲当年如何凭借一把籍籍无名的帝白剑,击败手持神剑的卧岚剑主,登上宗主之位?」

「另外,你谢长庚自称普通di zi,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你虽是外门di zi出身,可不到一年便因天赋惊人,直接绕过七重内门考核,被我父亲收作亲传di zi,哪个普通di zi能做到你这样?哪个普通di zi能享受到你所拥有的资源?」

「怎么?在比你有天赋的人面前谈努力,在比你更努力的人面前谈天赋,这就是你流风剑主的做派吗?多年未见,不承想你竟变得如此傲慢。」

「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教不好普通di zi?我既然能教出一个你,自然能教出第二个、第三个。你方才说的一大串话里,我只有一句听得顺耳,那便是落霞宗百年内必然崛起。」

「不但如此,我还要让它取剑宗而代之!」

谢长庚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剑宗di zi,个个将宗门荣辱看得比性命还重,若不是念在从前的情分上,只怕他早就拔出手中的流风剑了。

「da shi姐的口气未免太过猖狂,剑宗傲立九州数万年,历来为宗门之首,落霞宗犄角小派,蜗居一隅,建宗不过几十年,赵青松资质平庸,放在剑宗连外门di zi的门槛都够不上,这且不说,单说落霞宗的di zi,连da shi姐算在内,不过也才三个。」

「一个宗门,没有底蕴,没有宗主,甚至连di zi都没有,如此情形,百年内崛起尚且艰难,还妄想将剑宗取而代之,简直痴人说梦!莫说如今衔霜已断,便是da shi姐全盛时期,也断无可能!我一番好意,da shi姐不想接受,作罢便是,大可不必如此羞辱剑宗。」

三日后,十二峰峰主齐聚鼎剑阁。

在无量da shi的游说下,剑宗决定让出一条灵脉给落霞宗。

灵脉对一个宗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意味着充沛的灵气、无尽的灵石,以及伴灵气而生的诸多灵植灵宝。

九州大lu si十九条灵脉,剑宗独占二十七。

尽管让出的是最小的那条箕尾山灵脉,对于落霞宗这样资源匮乏、宗门内灵气稀薄的小宗门而言,已经是绰绰有余。

我拒绝了。

浮玉峰主脾气火暴,当场发作:「哼,小小一个落霞宗,胃口倒不小!莫不是瞧不上箕尾山,想要天渝、凤鸣两条主灵脉?」

我冷笑:「便是你们将二十七条灵脉双手奉上,也不够换我师父一条命!」

「荒唐!」

一直隐忍不发的剑宗宗主,忽地拍案而起:「赵青松算你哪门子的师父?你生于剑宗,长于剑宗,一身剑法由我亲自传授,连手中衔霜剑都是剑池里得来!」

「为了一个资质平庸、修为稀烂的老头子,你先搅双修大典,后劈宗门石碑,再毁江蓠颜面,还嫌不够吗?」

「我们已经退步至此,你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当真要为一个赵青松把剑宗翻过来不成?!」

我神色岿然:「便是翻过来又如何!」

「孽障!早知你这般无理取闹,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还不如当初si在魔渊,全了剑宗的体面!」

我扯了扯嘴角,面色冷然:「父亲自然是巴不得我si,可惜我命硬得很。说起来,父亲应该很恨师父多管闲事吧?毕竟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活着走出魔渊,更不会今天站在这里,扫了父亲最看重的剑宗颜面!」

父亲的瞳孔猛地一缩。

十二峰主面面相觑。

谢长庚拧起眉头:「da shi姐慎言。」

父亲紧盯着我,手有意无意地落在帝白剑的剑柄上。

明明知道衔霜剑已断,我境界大跌,他对我仍是心存忌惮。

修剑之人对强者的崇拜远超其他宗门,剑宗历任宗主都是门内实力最强者。

当年父亲以一柄帝白剑,击败神剑传人坐上宗主之位,半生引以为傲,自觉所谓剑主,不过如此。

直到后来我横空出世,一柄衔霜剑震慑九州。

父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后一次切磋还是我未入元婴之时。

那时父亲已经是元婴后期,心情颇好地与我切磋。

那场对战酣畅淋漓,我一时忘形,用剑划破了父亲的衣袖。

紫玉缠金的掌门令牌掉在地上,父亲脸上的笑容如风流云散,一瞬间消失无踪。

那个时候我年纪还轻,只以为自己行为鲁莽,惹了父亲不开心。

后来躺在魔渊崖底,盯着翻滚咆哮的浓雾,才想明白何谓权欲熏心。

其实父亲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他对我下手的证据。

他做事那样谨慎,特地换下帝白剑,还扮成剑使模样,在我力竭之时从旁偷袭,干脆利落,一击即中。

他做得天衣无缝,唯独算漏了我对他背影的熟悉。

毕竟那道身影,我曾仰望了数百年。

我花了十年时间,从崖底爬上来。

才知道时移世异,日月轮转,距离我镇压魔渊,已经过去五十年。

那夜崖风猎猎,满天星斗倒悬。

无边夜色下,我满心彷徨,无意识地抱紧双膝。

天地之大,竟无一处是我归乡。

身后有哒哒声响起。

一个灰袍圆脸的老头倒骑着青驴,攥着酒葫芦,面色坨红。

看见我时,眼睛一亮,急忙将酒葫芦藏到身后。

轻咳一声,努力想装出仙风道骨的模样,却被胡子上挂着的糕点屑出卖:「小姑娘,我看你天赋绝伦,骨骼清奇,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咳咳,老夫乃九州第一大宗门落霞宗的宗主,有意送你一段仙缘,收你做di zi,你可愿意?」

怕我不答应,特意补充一句:「来了你就是开山大di zi,其他人都得排你后面,威风得很。」

我听到自己说:「好。」

父亲恼羞成怒,脸色铁青:「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欠父亲和剑宗的,已经在镇压魔渊时拿命抵了,父亲和剑宗欠师父的,打算如何还?」

栖吾峰主笑着出来打圆场。

她是十二峰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我母亲生前的好友,自小看着我长大,我一直唤她姑姑。

「宗主息怒,我是看着扶摇长大的,她从前最是敬爱你这当父亲的,这几日行为反常,言语无状,不过是受过赵宗主的救命之恩,太过痛惜他的陨落。」

「此事确实是我们有欠考量,原以为赵宗主只是舍身救下长庚,没想到还救了扶摇,既是如此便由我做主,再加一条灵脉,便将白鹿山那条也给了落霞宗吧,有了这两条灵脉,落霞宗发展成一个中等宗门不成问题。」

我嗤笑一声:「舍身救下谢长庚?我头一次知道,强取豪夺原来还能解释为主动舍身。」

栖吾峰主长叹一声:「扶摇,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可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两途花只有一株,却有两个人等着用,一个是前途无量的流风剑主,一个是寿元将尽的平庸之辈,孰轻孰重?」

我挺直脊背,望进她的眼底,满眼失望:「我只问一句,那株两途花,原本是谁的东西?」

她蹙了蹙眉,不说话了。

「即便原本是师父的东西又怎样?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机缘法宝全凭本事,两途花既然落到我手上,便是我的机缘,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江蓠眼神轻蔑:「da shi姐,你明明天赋卓绝,却自甘堕落,不思大道飞升,反而沉溺人间俗事,陪着一个老头子扮演过家家,这般浪费天赋实在让我瞧不起!枉我仰慕衔霜剑主事迹多年,一直以你为榜样。」

我握紧手中剑:「江蓠,师父是为了救你才性命垂危,你却为了别人抢走他的救命药,心中就没有半点愧疚?」

江蓠语气冷漠:「他不会白救的,我答应过他会振兴宗门,待我日后掌握了回雪剑,自然会照拂落霞宗,我答应他的事,自会做到,我为何要愧疚?」

「而且,但凡那一日你和师兄师姐有一位在他身边,我都不会有机会拿到两途花,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天意眷我,你能奈我何?」

「da shi姐,我奉劝你冷静想一想,论及对九州的价值,千百个赵青松,能比得上一个谢长庚吗?我只是做了对大家最好的选择。」

她目光扫过来,神情写满理直气壮。

我心头火起,衔霜残剑闪电般冲向她,锋锐的剑芒直射她面门。

浮玉峰主冷哼一声,雷霆剑出鞘,将残剑震歪。

一缕断口齐整的断发从她鬓角幽幽落下。

江蓠咬紧牙关,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我冷笑一声:「我的价值胜过你,是不是就可以随便左右你的生si?」

江蓠面色屈辱,然而目光下滑,落在我手中残剑上时,忽地嗤笑一声:「若da shi姐还是曾经横扫九州的衔霜剑主,我一个无名之辈自然无力对抗,可惜衔霜已断,如今我才是剑主,论价值,我比da shi姐重要得多。」

剑拔弩张之际,昆吾峰主忽然眉头一皱,一道剑罡甩向门口:「何方鼠辈?!」

阁门瞬间分崩离析,木屑四溅,一道吃痛的哎哟声传来。

在场众人无不皱眉。

是向来声誉不佳的五行宗宗主道元子。

道元子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拍了拍pi gu的尘土,满脸堆笑:「误会,误会!并非老道偷听,实在是这件事与我五行宗有关,诸位有所不知,那赵青松算是我五行宗的外门di zi,他的事自然是我五行宗的事。」

他左手拽过一个醉醺醺的道人,笑容谄媚:「这位是我师叔秋山道人,赵青松便是他的di zi。」

秋山道人醉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赵青松,谁呀?」

道元子急慌慌地摇晃他:「哎哟喂,我的师叔,你可醒醒吧,现在不是糊涂的时候。赵青松啊,就是那个你两百年前在伏牛山救下的放牛娃,如今的落霞宗宗主。」

秋山道人捂着脑袋想了半天,一脸恍然:「哦,是他呀!他并非我的di zi,当年我经过伏牛山,只是随手教了他几日。」

「临走时他颇为不舍,问我来历师承,我不想暴露身份被那凡间小子缠上,那日晚霞正好,我便随口编了个落霞宗,他一脸向往,问可否去宗门找我,我便说宗门没落,只剩我师徒二人,日后振兴宗门的重担便交在他的身上。」

秋山道人又惊又笑:「怎么,那小子还当真建了个落霞宗出来?」

道元子笑容满面地看向众人:「诸位也听见了,这赵青松受我师叔指点,由凡入道,也算是我五行宗的di zi,他通晓大义,舍身救下流风剑主,也算不负我五行宗的教导。」

「天道莫测,百年前我师叔随口一指点,百年后他的di zi为流风剑主挡下一劫,一啄一饮,赵青松的命数原来是应在这里,可见我五行宗与贵宗的缘分,早在百年前就定下了。」

「赵青松资质平庸,本不堪入我五行宗门,念在他以微贱之身,救流风剑主于危难,全了我宗与剑宗的情分,本宗主思虑再三,决定网开一面,特许他入门,他虽身si,名字可收入宗门di zi谱,也算全了他的心愿。」

他顿了顿,绿豆小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诸位,落霞宗的建立,不过是我师叔的一个玩笑,不是什么正经宗门,当不起贵宗答谢,赵青松既然是我门中di zi,那箕尾、白鹿两条灵脉,自然该归我五行宗。」

「至于他门内di zi嘛,也罢,待此间事了,便破例让他们随我回五行宗吧。」

回应他的是一道凛冽的剑气。

咔嚓一声。

道元子头上发簪应声而碎,崩得四分五裂。

剑气紧贴头皮而过,直接铲平他从脑门到道髻的头发。

一眼望去,仿佛菜畦里突兀出现的一条光秃秃的田垄,模样十分滑稽。

道元子踉跄地后退几步,两股战战,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他毕竟是一宗宗主,虽然惊惧,不得不强撑体面,哆哆嗦嗦地指着我:「大……大胆!我是赵青松的师兄,论理你……你应该叫我一声师伯!」

我眼皮都没抬,喝了一声:「跳梁小丑,滚!」

道元子脸色又青又白,当着剑宗十二峰主和万佛寺无量da shi的面,若是被一个小辈吓破胆,他日后就别想抬起头来了。

他颤巍巍挥动手中拂尘,刚要放几句狠话。

一声琵琶铮鸣,道元子玄色描金的华丽外裳,猛地崩开。

眨眼间布条褴褛,四散纷飞,几乎盖不住他一身肥腻腻的白肉。

道元子惊叫一声,短手努力遮住上身。

几声嗤笑传来,栖吾峰主不堪入目地闭紧双眼。

二师妹柳眉倒竖,怀抱琵琶,一身红裳仿若一团烈火:「再敢狂吠,老娘让你赤身裸体走出这鼎剑阁!」

道元子猛地闭上嘴。

一道灰色僧袍弹射而出,轻飘飘落在道元子肩头。

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披在身上。

僧袍偏瘦,根本合不拢衣襟,但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总比当众袒胸露乳的好。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息怒。」

无量da shi开口了。

他德高望重,心怀慈悲,处事公允,在九州大陆上口碑极好。

就连师父也曾受过他的恩惠,时不时翻出来念叨。

我答应坐在这里,也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无量da shi捻动手中佛珠,神情悲悯:「百多年前,我有幸与赵老宗主在浮屠海有过一面之缘,印象颇深。」

「当时恶蛟作乱望海城,以致生灵涂炭,他游历到那里心怀不忍,明知不敌,仍以筑基之身前往浮屠海,欲屠七阶蛟龙,救百姓于水火。」

「他是个有大善的人,心怀天下,舍生取义,悍不畏si,老衲活了一千余岁,似赵宗主这样的人,寥寥无几。」

「两途花本是赵宗主之物,此事毋庸置疑,回雪剑主不问自取害他身si,理应受罚。只是此事确实别有隐情,是不得已而为之。」

「前不久,七宝玲珑塔突然重现西海之畔,唯有神剑剑主方能入内查看情况。」

「衔霜剑主也是修行之人,应当知晓七宝玲珑塔的重要性,自苍岚真人飞升上界后,九州大陆三千年未现接引之光,我等皆怀疑通天之路出了岔子,却苦于无从探查。如今苍岚真人本命法宝突然现世,必有缘由,或许接引之光的秘密就藏在其中,此事关乎九州所有修行者,连正邪两道都暂时放下怨仇。」

「那个时候,我等皆以为你已殒身魔渊,卧岚剑主自错失宗主之位后,便离开山门不知所终,回雪剑则尚未出世,当时唯一能进入玲珑宝塔的,便只有流风剑主谢长庚,可惜他当时为心魔所困,唯有两途花方能解救。」

「谢长庚的安危直接关乎九州大陆所有修行者,若是赵宗主知道缘由,以他的性情,必然甘愿舍身让出两途花。」

「老衲也惋惜赵宗主之si,只是事已至此,无力更改,只能尽力寻求弥补之法。我与剑宗诸位已经谈妥,待流风、回雪二位剑主从西海畔查看归来,再让他们去落霞宗请罪可好?」

「不好。若他们百年不归,我便要等上百年,若他们千年不归,我难道要等上千年?」

无量da shi颔首:「既如此,那这样如何?无论赵宗主当初为何创立落霞宗,他生前的心愿都是振兴门派。江、谢二位施主身受赵宗主大恩,愿以剑主之身加入落霞宗,身兼两派,如此一来剑宗与落霞宗,亲如兄弟。九州各大宗门也会铭记赵宗主的大义之举,日后必会对落霞宗多加照拂。」

「不出百年,落霞宗必然崛起为九州一大宗门,届时di zi如云,门庭煌煌,赵宗主泉下有知,亦可含笑,剑主可满意?」

「不满意。落霞宗有我和师弟师妹,百年内崛起是定然之事,无须他人锦上添花。再者,我落霞宗门槛甚高,不收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徒。」

「那就让二位剑主前往无极山扫荡妖魔二十年,以示惩戒,够吗?」

「不够。」

无量da shi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剑主究竟如何才能罢休?」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da shi不必问了,我知道da shi姐想要什么!无非是恨我用了两途花,想要我给她师父抵命罢了!」

谢长庚霍然起身,手中流风剑出鞘,横在脖颈,眼中划过一丝伤心:「我的命是师姐给的,我的剑术是师姐教的,da shi姐想我si,我si便是,还望师姐不要再为难师尊,为难剑宗!」

「长庚,不可!」

一柄残剑疾射而出,流风剑呛然落地。

谢长庚不是做戏,尽管衔霜及时打落流风剑,他的脖颈还是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殷红的血争相涌出,打湿他身上的剑宗紫衣。

阁内众人乱作一团,急忙拿出丹药灵草,为他止血。

栖吾峰主又急又怒:「扶摇,你失心疯了不成?!你与那赵青松相识不过数十载,竟忍心为了他要长庚的性命!你可知他因何心魔缠身,还不是因为你?!」

「那赵青松究竟给你灌了什么mi yao,竟让你为了他,与自小教导你的父亲、一心仰慕你的师弟、曾经的师门好友,与天下宗门同道为敌!」

她眼神凌厉如刀:「幸而赵青松已si,否则如此祸乱你心神、挑动我剑宗内斗之人,我必千里sha之!」

玉璋峰主摇着羽扇,神情困惑:「我实在是不明白,大道修行,谁人不si?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落霞宗主,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扶摇,我们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退让至此,你再咄咄bi人,就不要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谢长庚定定地站在原地,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倔强地看着我:「da shi姐不是要我si吗?为何阻拦?难不成是要亲自动手吗?」

我扫过眼前一张张脸。

有人愤怒,有人纳闷,有人失望,有人嗤笑。

父亲、师弟、姑姑、曾经的师门长辈,就连万佛寺的无量da shi也在蹙眉摇头。

所有人都觉得我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我怄得要命,胸腹间一团恶气,如怒火燎原,烧得我五脏六腑、心肝肺脏无一不疼。

人人都信奉大道无情,人人都衡量利益得失,人人都默认弱者合该为强者牺牲,我倒想问上一句:凭什么?!

「谢长庚,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我不稀罕,我要的是一个公道。」

「你是该si,却不能因为我要你si而si,你欠的不是我,是因为你而丧命的赵青松!」

「你明明知道两途花来历不正,还是毫不犹豫服用,无非是觉得,对方是个资质平庸、寿元无几的老头,比不上你这个流风剑主重要。」

「是,论修行天赋,一百个赵青松也赶不上你谢长庚,可这不是你理直气壮享用别人血肉而毫无愧疚的理由。凭什么别人活该为你牺牲?就因为你是天才剑主,就因为你对九州更有用处?我告诉你,这世上不是只有强者的命才有价值。」

「无量da shi说得没错,师父若知晓你的处境,很可能会主动把两途花让给你,可他自己让是一回事,你们抢就是另一回事!」

「没人活该为谁牺牲,你,你们,整个九州大陆,至少不该这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你们问我要什么?我要罪魁伏诛,我要你们认错,我要这天下记住赵青松之名!」

鼎剑阁内,众人一脸骇然,看疯子一样地看我。

陆明昭怒斥:「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弱肉强食,万千年来,皆是如此,你还要挑战天道不成?」

我不闪不避:「若天道不合我意,一剑挑翻又何妨?!」

碧澜峰主喃喃自语:「疯了疯了……」

陆明昭气得面色发青:「孽障,我看你是入了魔障了!今日我便替剑宗清理门户,免得你祸害苍生!」

帝白剑嗡嗡作响之际,天空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若非入了魔障,昔日嫉恶如仇的衔霜剑主,又怎甘愿与邪魔为伍?」

「陆宗主,你可知她身边人是谁?」

鼎剑阁外,日光迅速敛去。

漫天血云翻滚,黑色招魂幡随风鼓荡,无数怨魂狰狞咆哮、冲之欲出。

无量da shi面色一变:「好重的邪气!」

「血煞宗的老gui不在大荒泽待着,怎么跑来了这里?」

血煞老祖是来找三师弟的。

「陆宗主,我与贵宗一居天南,一居地北,素无恩怨,何况七宝玲珑塔现世,我还有仰仗贵宗剑主之处,不欲生事,此番前来只为私事,还望贵宗不要插手。」

血煞老祖是化神修为的邪道三尊之一,凶名赫赫,曾搜罗十万冤魂炼制九杆招魂幡,性情睚眦,十分难缠。

陆明昭不想惹上这尊魔头。

他虽不惧,但剑宗di zi总要在外行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只是面色沉怒:「只要不伤我正道di zi,余者自便。」

血煞老祖的声音又尖又细:「多谢了。」

他转向三师弟,语气诱哄:「明渊,你在外面玩很久了,是时候跟老祖回去了,当初烧我洞府、sha我徒儿的事,只要你乖乖回去,老祖就不追究了,往后大荒泽还是像以前一样,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好?」

在场九州各宗,人人诧异惊骇地看向三师弟。

血煞老祖狠辣无情的名声,从他早年sha父弑母、屠戮全族,以亲族之血炼制第一杆招魂幡时,就已声闻远播。

「奇了怪了,此人莫不是他亲儿子?这血煞老祖何以如此低声下气?」

「呸,依血煞老祖六亲不认的狠du,有了亲儿子,搞不好第一个拿他祭旗,哪里会养这么大?而且,你看两个人长得哪有半点相似?」

「噫——这倒是。」

几人笑了笑,继续一头雾水地看热闹。

并不知道,他们随口猜的,与真相相差不远。

三师弟确实是血煞老祖养大的。

只不过不是作为儿子,而是作为sha器。

八百年前,血煞老祖与阴祟道人争夺邪道飞升大能五du散人的洞府,九杆招魂幡毁了三杆,自己还身受重伤,狼狈逃回大荒泽。

伤好之后,他余恨未消,决定培养一个能攻击神魂识海的sha器,专门对付阴祟道人这样无形无骸的对手。

他以无念骨为架、孽海莲为心,将三千佛陀血和万年菩提叶,封于凤凰神木中,经五百年日精月华,孕育出一个婴孩,便是三师弟。

后来,血煞老祖带着三师弟找阴祟道人报仇。

三师弟吹动白骨哨,重创阴祟道人,却也被他的阴豸魂兽所伤,本能所驱离开战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疗伤,没想到阴差阳错,躲过了血煞老祖的搜寻,成了自由之身。

然而他乃灵气所化,神智混沌,并不懂得如何在世间生存。

风餐露宿,雨打风吹,浑浑噩噩游荡在大荒泽,最终被一户花农收留。

花农一家四口,生活在大荒泽边缘,生活清贫却快活。

小女儿阿喜只有七八岁,整日叽叽喳喳,正愁没有玩伴,见三师弟什么都不懂,连话都不会说,就学着从前父母教她的样子,拉着他学说话认字。

阿喜告诉他天上那个刺眼的圆球叫太阳,不太刺眼的叫月亮,亮亮的麻子点叫星星。

他跟着阿喜懵懵懂懂。

原来天上落下的水叫雨,落下的花叫雪,吹得人脸疼的是大荒泽永不停歇的风。

原来除了腥臭的十方血池和咆哮沸腾的怨魂,世界也可以是安静平和、清香扑鼻的,有柔软的花瓣和热乎乎的小手。

阿喜自己识得的字还不多,却总想在这个听得认真的学生前卖弄,于是搜肠刮肚地捧着书本到处缠着人问,捡根树枝在地上偷偷练会了,再假装轻松地教给他。

阿喜对这个学生很满意,反正写错了,他也看不出来。

三师弟跟着阿喜学会了说话、写字、种花。

他觉得一切有意思极了。

可是有一天,阿喜不见了。

阿喜的家人也不见了。

他寻着暗自打在阿喜魂魄上的印记,一路找到血池。

黑色的招魂幡在血海里翻腾。

那是血煞老祖的徒弟在祭炼新的招魂幡。

刚被吸进招魂幡里的生魂痛苦地尖啸,被禁制灼烧得左突右撞、残破不全。

他自小听惯的哭号声,此刻不知怎么变得极为刺耳,痛得他不得不捂住耳朵,弯下身子。

他眼睛忽然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阿喜还没教他。

他诧异地抹了一把,指尖上的水渍晶莹剔透,好奇地tian了一口,涩得人心口发堵。

他皱着脸甩掉水渍,目光追着那滴水珠,却看到黑色的怨魂里一朵白色的小花,一闪而逝。

那是他打在阿喜灵魂上的印记。

他蒙蒙地想,怎么会在那里呢。

血煞老祖坐在翻滚的血云上,目光殷切。

三师弟依然是面瘫模样,扫了神情堪称和蔼的血煞老祖一眼,皱了皱鼻子:「臭,滚。」

血煞老祖面色一青,戾气陡生。

正要发作,山门口一个剑宗di zi倒飞出去,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从门外传来。

「好弟弟没说错,的确臭得很!弟弟嫌老家伙臭,不如跟姐姐们走啊,我们合欢宗可是香得很,包管弟弟你满意——」

一群薄纱覆体、身姿婀娜的美貌女子,怀抱乐器,赤足走进剑宗山门。

个个雪肤花貌,笑语盈盈,仿佛一群误入此间的乐坊歌姬。

只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小看她们,因为她们是西极岛合欢宗的di zi。

她们的师父玉面罗刹,是当今邪道修为最高的大能,功力通玄,连血煞老祖都不敢轻易招惹。

为首之人,足系金铃,风情摇曳,雪白的额间一点朱砂,怀中抱着一把碧玉琵琶。

那女子扫也没扫云端上的血煞老祖一眼,一双美目在三师弟的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抛了个勾魂的媚眼,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她面向鼎剑阁,微微福了福身,声音好似带着把小钩子:「剑尊大人,沅沅奉师尊之命,捉拿百年前叛逃宗门的师妹,您不会阻拦吧?师尊说了,您若阻拦,她只好亲自来找您,五百年未见,她老人家想您想得紧,只是郎心似铁,您总躲着她。」

剑宗宗主五指一紧,神色冰冷:「你们合欢宗的事,与我何干?」

沅沅转向二师妹,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没有半丝笑意:「霓裳师妹,百年未见,师尊她老人家想你了,叫我带你回去,你不会叫师姐我为难吧?」

「同门一场,我可不像师妹你那样狠心,为一个臭男人,对同门说sha就sha,可怜绾绾师妹和修远师兄,本该与我们一道,饮酒作乐、肆意寻欢,如今尸骨都化成灰了,倒叫门中姐妹伤心。」

「咦?师妹如今怎么孤身一人呢?那小铁匠呢?你为他残sha同门,背叛师尊,一路逃亡,他怎么不陪在你身边?哎呀,莫不是他还在怪你害他六族俱丧,家破人亡?」

二师妹抱着琵琶的五指一紧。

二师妹刚入宗门的时候,经常坐在屋顶,手拎梨花白,对着月色大醉一场。

她的事,我从那些颠三倒四的醉语里,也能拼个七七八八。

她自幼长于合欢宗,被玉面罗刹收为亲传di zi,深得宠爱,被当作下一任宗主培养。

前途本来一片光明,直到她接了一次任务,遇到神剑山庄的公子——秦川。

神剑山庄有一块祖传的南明离火矿石,刚好可以镶嵌在合欢宗主的七弦琴上。

只是无论她开出多少灵石宝物,对方都不肯交换,合欢宗主失了耐性,索性派出门下di zi强取回来。

其实那次任务本不该二师妹接。

只是她被同门师兄缠得心烦,便抢了师姐的任务,找个借口离开西极岛。

神剑山庄的人热爱打铁,经常闭门不出,师妹蹲守月余,才终于等到有人出门。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衣着朴素,眉眼坚毅。

后来师妹才知道,他是神剑山庄的公子秦川。

二师妹假装绊倒,摔在他篝火堆旁,想借机进入神剑山庄,过程却很不顺利。

没人告诉过她,神剑山庄的火不是普通的凡火,她真的把胳膊烫伤了。

好在,顺利地进入了神剑山庄。

二师妹养伤期间,只见过秦川一次。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美色,对他而言,还不如一块烧红的铁疙瘩。

二师妹不信邪,du上合欢宗亲传di zi的尊严,变着法儿地勾引他,可惜一切努力如泥牛入海,别说打动他,连个影儿都没在他心上留下。

她亲自洗手做羹汤,给他送去,他头也未抬,就把她连同那碗绿豆汤晾在一边。

她心里气急败坏,骂声连天,脸上却带着温良的笑,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秦川当她不存在,手上的铁锤一下下有节奏地抡在铁砧上,铿锵有力,火星四溅。

汗水打湿衣衫,勾勒出形状美好的肌肉线条。

他打铁时极专注,眉眼镇静,浓密的睫毛垂下,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打出两弯阴影。

像蝴蝶的羽毛轻轻挠在心上。

解暑的绿豆汤凉了,她的脸却有些烫。

她想,或许小铁匠生性木讷,不喜欢柔弱贤良的女子,那她就换一种方式。

后来,她趁无人注意钻进秦川的被窝。

「da shi姐,你知道吗?小铁匠的床板跟他的人一样,硬邦邦的,硌得人心里发慌。」

那夜,二师妹从月挂柳梢头等到月至中天,秦川都没有回来。

她等啊等,等到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推开门时,才发现秦川在门口坐了一夜。

身上披着曙光,肩头挂着白霜,冻得瑟瑟发抖。

宁可这样,也不进房。

二师妹这一生自负美貌,从未在男人身上受过挫败,然而那一刻恼怒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

她忘记自己的任务,忘记自己合欢宗di zi的身份,咬牙切齿地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

不承想用力过猛,反而被他硬邦邦的肌肉弹到地上,把自己摔了个跟头。

她再也憋不住委屈和难堪,哇的一声哭出来,只觉得神剑山庄和自己处处犯冲。

她哭得伤心,坐在地上边哭边蹬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模样丑极了。

她自暴自弃地想:美有什么用?再精心的装扮,他也不看她一眼。

没想到,他头一遭手足无措起来:「你……你哭什么?你不是合欢宗的妖女吗?怎么……怎么这么容易哭啊?」

二师妹愣住,原来秦川早就知道。

冰壳被凿开一条缝,就离彻底破碎不远了。

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二师妹顺利拿到南明离火矿石带回合欢宗。

合欢宗主芳心大悦,把那把象征继任宗主身份的白玉琵琶赏赐给她。

她本该高兴的,只是拨弄琵琶时,心思总忍不住飘远,时常会想起呆头呆脑的小铁匠。(知乎看精彩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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