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的第一个月,剪辑师张明就拿到了6万块钱工资。“根本不用拼命,好活都往脸上砸。”
江湖传说中,厉害的剪辑师可以轻松拿到百万年薪。
剪辑师并不是新职业,但它曾被认为高不可攀。奥斯卡奖里就包含最佳剪辑这个项目,获奖作品都是大神级:《辛德勒的名单》《黑客帝国》……2022年的获奖者是《沙丘》。华语电影世界亦然。比如,能把王家卫的素材剪成经典电影的谭家明、张叔平也早已封神。
跟大导演做经典,毕竟是少数人的荣耀。大多数剪辑师无法逐梦演艺圈,只能“向下兼容”,做综艺,做广告,或者在鄙视链最底端做短视频。
关于这个职位,在网络新闻上流传着各种数据,包括“行业人才缺口20万”、“影视后期专业就业率93%”等等,剪辑师似乎一夜之间成了理想职业。BOSS直聘研究发现,2017至2021年,视频剪辑招聘需求年均增速超过100%。
但变化也在悄然发生。截止2022年11月,剪辑师的招聘需求比去年同期下降了12%。但寻找剪辑师工作的求职者数量在今年翻了3倍,期望月薪则由去年的7059元小幅下降至6983元。
辩证地看,所有行业都有周期,从业者需要谨慎判断。
“这个行业有一点好,无论大环境怎么样,总能找到工作。”
张明有一个做剪辑师的朋友离职后,更新了BOSS直聘上的状态,马上有工作机会主动找过来;他另一个做活动策划的朋友,失业一年了,都没有工作机会。
短视频时代,红利凶猛。据统计,2022年6月,中国短视频用户规模已达9.62亿人,有6万余家经营范围含“视频”的企业,其中,超6成企业是在近两年成立。
网络上流传过一个不同类型剪辑师的收入情况表:做一部院线电影,剪辑师能收20万到80万,做网络大电影也有6万到8万;电视剧剪辑一集的酬劳在8000到2万左右,网剧剪辑每集在5000-1.5万上下;剪MV是单个6000起;剪短视频一条50元到三千元不等。也有在自媒体工作室入职拿固定工资的视频拼接师,起薪3000到1万不等。
头部剪辑师随便接个项目就高达几十万,而刚入行的“小白”每个月只有四五千,这个行业也逃不过二八定律。
赵楠大学时学的是影视后期制作专业,她毕业那年是2017年,史称“短视频元年”。但她在西安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月薪只有6000,当然,工作也轻松,朝八晚五,一直剪片子。看着同学们在北京发展得风生水起,赵楠也动心了。
在北京的公司做专职短视频剪辑,机会确实更多。“你只要掌握基本的剪辑技能,每月即可拿到几千月薪,一万封顶;工作3-5年后,则有可能达到2万到3万。”做粗剪的流水线视频,不需要太多的从业经验,做精剪则需要有经验甚至作品。
在剪辑行业,最重要的就是作品,有应聘者甚至会“带着硬盘去面试”。可每个公司能拿到的项目有限,剪辑师只有通过不断跳槽,才能减少空窗期,不断打磨自己的作品。“而且,剪辑师的工资是底薪加提成制,提成跟着项目走,跳槽也能帮你多拿一些工资。”
2019年,市场上又有了新变化,虚拟主播的概念火热,一个3D建模的原型模板就能报价10万到20万,而建成这个模型,只需要在一周内,用基础的剪辑软件,渲染上3-5天。
作为北京人,张明赶上了这波热潮:“大家都疯狂做模型,剪辑师可以跨行去做动画和游戏,从来都不愁工作机会。”
在固定工资之外拿“接活”的收入,是剪辑师高薪神话的主要来源。
张明在工作的第一个月能收6万元,也是因为计件工作,他所在的公司接了一个地产公司的活儿:“地产公司说如果卖出去房子,可以额外给公司5%的提成,然后公司再给我1%。本来我每个月只有六七千的工资,但那个月做了66条地产广告视频,一下就拿了近6万元,特别有成就感。”
“所以我们就拼命接这种活,甚至都不用拼命,好活都往你脸上砸。”
不能赚钱的剪辑师不是好商务经理。选择单干接私活,意味着自己需要在圈内争取客户,争取一手的工作,而不是中间商层层外包的活儿。“如果可以垄断某一个方向的剪辑工作,就不愁没活干。”
在北京电影学院,剪辑专业属于导演系的教学范围,隔年招生。
这合乎专业逻辑。毕竟,剪辑一词曾被等同于“montage”(蒙太奇):把零散的素材按一定的逻辑选择、取舍、组合起来,融合成一条完整的故事线,是电影艺术最神奇的造梦手段之一。吴宇森将死亡与鸽子的画面交织起来,名侦探在推理时闪回案发过程,《教父》里的新生儿洗礼与黑帮火拼镜头交替出现……都是电影史上典型的剪辑方式。
跟大导演,剪电影,“让名字出现在电影的演职人员表中”,大概是每个剪辑师的梦想。而科班出身的学生,能当导演,不会去做剪辑师。张明举例说,2021年拍的广告,第二年可能就没人看了。但1996年拍的电影,2096年还会有人知道。
但是,电影行业养活不了所有人,淡季更是要拼资源,圈子非常重要。“剧组都是推荐制,进组多数情况下需要有老师带,或家里有关系。”
一位资深剪辑师坦言,每年大制作电影本来就寥寥,加上疫情冲击市场,工作机会骤减。“很多人是为爱发电,宁愿搭钱也要做电影,普通家庭的孩子可能真的熬不下去。”做电影剪辑,虽然职业天花板无可限量,但既要有机会还要能苦熬,“熬到45岁左右才可能出头”。
“我有个朋友跟过一个梁朝伟当主演的剧组,也算是师承名门,听说每个月工资只有八九千。入行四五年,今年也30多岁了,没存下什么钱不说,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
虽说行业确实有鄙视链:剪电影的看不起剪电视剧的,剪电视剧的看不起剪综艺的。以此类推,剪短视频的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但为了生计,科班出身的人也需要向下兼容,——这不算内部消化,而是被视为“跨行”或“跨界”。
“影视行业不景气,大家都向下兼容去做短视频。有人说,这是一种自毁前程,可是,我们有选择吗?先活下去再说吧。”
几年前,知名后期总导演莫文浩就从电影剪辑转战真人秀后期制作,打造了《奔跑吧》《我们相爱吧》《这!就是铁甲》等一系列热门作品。
向下兼容相对容易,但向上的通道是此路不通的。“做短视频的想去剪电影基本是做梦。”
电影、电视剧、综艺等剪辑对镜头语言要求高,而短视频节奏短平快,内容相对简短,对剪辑师本身的技能要求并不高。
但是,如果选择在行业内深耕,优秀的短视频剪辑师也可以“自成一派”。剪辑师朱铁熊就将影视特效应用于短视频中,拍摄了齐天大圣、赵子龙等变装视频,其效果堪比好莱坞大片。短短一年时间内,在全网圈粉千万,还被誉为“国风变装第一人”。
“长个手就能做,这是对我们后期工作最大的误解和否定。”
剪辑师,真的不是把视频拼接起来然后上字幕的人,不是缝合者,而是内容创作者。工作的流程,是将素材进行分类后,标记出有用的内容,并在脑海里形成一个大概的剪辑提纲,按照一定的故事线,用视频的语言和逻辑,合理安排情节和情绪点,讲好这个故事。简单来说,剪辑的过程,是利用有限的素材,写好“命题作文”。
张明概括说,剪辑能力,说白了就两件事,一是硬技能,二是软思维。硬技能就是指掌握PR、PS、AE等剪辑软件,“这些东西教个几天,谁都能学会,最重要的还是剪辑思维。”
剪辑高手和流水线工作的区别,就是剪辑思维。有灵魂的剪辑,不但有画面、声音上的连贯性,也有故事上的完整逻辑。没有剪辑思维的拼接,就是PPT。
而剪辑思维的养成,就像传说中的疱丁解牛,要想游刃有余神乎其技,先解它几千头牛。
“首先,不要以为枯燥的理论没用,视听语言才是剪辑工作最重要的基础。其次,你要保证自己每年的阅片量至少在1000部以上。当剪辑师要有天分,但勤奋必不可少。”
当初,张明在美国加州艺术学院学习纪录片导演专业时,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看视频,“我就躲在一个离窗远、光线暗的地方,不分白天晚上的看,看到有用素材就记录下来,分析为什么这么剪。最疯狂的时候,我一个月就把2005年至2011年的日剧都看完了。那段时间,感觉自己都被捂白了。”
赵楠回顾自己的学习经历:夯实理论基础、看片、拉片(一格一格地反复看、反复倒带,记录下每一个镜头的内容)、制作个人作品……“付出不比编程方向的同学少。”
除了课堂学习,行业经验也是积累。不过在剪辑行业,老人是不会带新人的,你只能靠自学。
在做剪辑助理的那段日子里,魏潘从不怕辛苦,别人不愿意接的累活,他都做,和外包团队合作时,他也偷偷跟过去学习,“可能你经历了很多个暗无天日的练习,看起来毫无起色,但不知不觉中,你的能力就这样提高了。”
在技术之外,剪辑师的沟通能力在实际工作中也越来越重要。
首先是摆平前期与后期的关系。“有的时候,前期就直接甩给后期剪辑一个文案,脚本、思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素材都是缺失的。我们就只能补拍画面、制作动画,想各种办法来使画面更完整。”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出于制作周期、拍摄条件等方面的限制,如果素材不行,就是再厉害的剪辑师也很难化腐朽为神奇,“后期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其次,剪辑师和导演之间也存在博弈关系。剪辑师和导演的合作方式分为两种,一是导演勾勒构想,剪辑师自行进行剪辑设计,二是导演指定剪辑方式,剪辑师不能加入任何想法。由于二人的想法往往很难完全一致,这个过程中,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到底听谁的。“在一次MV剪辑工作中,我们想配合歌词加一只黑蝴蝶特效,但是导演死活就是不同意。几轮商量下来,考虑到社会环境因素,他才好不容易接纳了我们的想法。”
最后,是剪辑师与甲方的关系。在工作中,张明经常会遇到不懂剪辑的甲方,“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一个东西,说出来是另一个东西,最后还对你交付的结果不满意。”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剪辑师只能事先写好流程和脚本,标注好所有的包装和特效,约定好剪辑的周期,等甲方同意后再开工。
“常常在网上看到有人提问,如何转行成为一名剪辑师。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想不开,要来吃这碗不太好吃的饭。” 天天加班996,天天改甲方方案,让这一行成为“青春饭”。
在大厂做剪辑岗的张明,是同事眼中的夜班专业户。“经常一抬头才发现,全公司的人都走光了。”最忙的时候,他曾连续加班两个通宵。“熬到4点多时,我就感觉我快死了。”
“我的手里经常同时有好几项活,需要重叠交替进行,这个项目没做完,下个项目又开始了。我就上午做一个,下午做一个,晚上可能还要做另外一个。”刚入行时,张明会跟妈妈聊天,闹着要辞职回家。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剪辑机器。
每次回家,一打开门时,张明只想一头扎进沙发里。但因为疫情等原因,他经常要居家办公,于是,他买了一把硬硬的椅子,给自己做了一个“工作角”。
由于长期久坐,这个行业已成为职业病高发区。“总握着鼠标,很多人的手腕、颈椎、腰椎也都有问题。我每天只有实在受不了了的时候,才会站起来小小放松一下,算是在忙碌的工作中,留出五六分钟做自己。”
做剪辑,有时候不完全意味着案头工作。不管是短视频平台还是自媒体,经常会有需要快速出片的情形。这种时候,剪辑师不仅可能要全程参与项目,甚至要到现场加入流水线,保证成片能够第一时间发布到各社交平台上。“项目团队会提前告诉你准备几个模板,现场拍出东西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套到模板上。”
剪辑师韩东就体验过这种快节奏的现场剪辑。河南遭遇百年一遇的大雨时,他就被公司派到了前线团队。“大家熬了几个通宵,困的时候就随便找个地方靠靠。”
“我们老板说,你们看,有了XX软件,农村的大妈都能剪片子了。”
确实,随着剪辑软件门槛的下降,剪辑逐渐成为一个基础技能。在行业里,这意味着外行开始挤占内行的空间。实际上确实有这个趋势:招聘专职剪辑师的机构,越来越集中于广告公司、电视台、专业的后期制作公司。
与此同时,市场对剪辑岗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除了剪辑,剪辑师还必须掌握文案撰写、拍摄、包装、特效等技能。部分招聘中甚至还会标明,要求剪辑师会拥有3D建模等技能,“当时我们就有点懵了,回去一查才发现,这是动画专业学的。”
剪辑师正在被要求成为全才——既能策划又能拍摄,既能剪辑又能包装。这一行与编导、特效等岗位的区别日渐模糊,“剪辑师的脚本写得很难比编导好,后期包装也很难做得比特效师好。但这些本就不是剪辑师的分内工作。”
“普通剪辑师的可替代性正在变得越来越高。”不仅程序员怕35岁,剪辑师也怕。特别是基础的素材拼接式剪辑,“肝不动了就被淘汰了。”
更要命的是,门槛的降低,从业人员的增加,意味着薪酬水平的下降。在深圳,刚入职的视频拼接员起薪4000,但做了五六年后,薪资仍然在1万元水平徘徊。
BOSS直聘研究发现,剪辑师招聘需求的增长在今年迎来拐点。2017年至2021年,视频剪辑招聘需求年均增速超过100%;但今年截至11月初,视频剪辑招聘需求相比去年同期下降了12%。有意思的是,今年发布剪辑师岗位的企业数量,并未出现明显下降,与去年同期基本持平。
但另一边,寻找剪辑师工作的求职者数量在今年翻了3倍,大家的期望薪资则由去年的7059元/月小幅下降至6983元/月。与此同时,求职者投递简历的成功率由去年的21%下降至16%。
赵楠出生于1992年,今年已届而立的她非常焦虑,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来越察觉不到年轻人喜欢什么,作品也没办法和市场共鸣。可是,不做剪辑做什么呢?
对于进公司做剪辑岗的从业者来说,往往出道即巅峰。想升职加薪,最普遍的路径是做剪辑导演,“领导几乎不下场剪辑,就是指导大家。”对于个人从业者来说,做团队管理、做导演,做剪辑培训课、做老板开个人工作室,都是可选项。
魏潘的两个孩子都在老家,他想着,如果再过几年干不下去了,他就打算回老家工作。
可小城市的剪辑工作屈指可数,如果想继续从事老本行,只能开个人工作室。“我有朋友回到山西晋城开了一个工作室,短视频也接,婚庆也接,一个月最起码能赚到1万到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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