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有一副著名版画,叫《三十三剑客图》,上面有三十三个剑客,绝大部分都是唐朝人,比如我们熟悉的聂隐娘、红线女、荆十三娘、虬髯客等等。
为什么唐朝剑客多,这跟大唐人酷爱剑侠文化有关,如果论唐朝描写剑客的诗歌有几篇?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光李白都写了100多首。
列几个名篇。
《卢照邻·刘生》刘生气不平,抱剑欲专征。报恩为豪侠,死难在横行。翠羽装刀鞘,黄金饰马铃。但令一顾重,不吝百身轻。
《李白·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元稹·侠客行》: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袁盎。九衢草草人面青,此客此心师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波分作两处生。分海减海力,侠客有谋,人不识测三尺铁蛇延二国。
唐朝人对剑客文化的迷恋,已经到了有点病态的程度。《太平广记》有一个故事,说有两个进士,一个姓崔一个姓张,非常喜欢剑侠,平生也以侠客自居,没事就结伴云游,喝醉了自称剑侠吓唬人,别人看他们是当官的,也没人敢计较。
一年以后,俩人都当了官,手里也攒了一点家产。某天晚上,一个武者打扮的大汉来找张进士,腰里*一把剑,手里拎着一个皮囊,往下直淌血。
大汉说他有个仇人,追了十年才找到,袋子里装的正是仇人人头。
这桥段熟悉不熟悉,虬髯客、青巾者都有相同描写,就差没把人头拎出来,一刀刀割了肉请张进士吃。
要说吧,张进士作为地方官,遇到*人犯应该抓起来,可他不,反而大喜过望,赶忙请进家里喝酒。一阵酒酣耳热,大汉提出要借10万贯钱,张进士欣然应允,立刻收拾了家里值钱东西奉上。
大汉飘然而去,只留下那个皮囊,张进士壮着胆子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是一颗猪头。
这故事当然是讽刺,就是在嘲笑唐朝人对剑客的病态崇拜,有文化,进士及第的官员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普通人。
都知道大唐尚武,可尚武并不一定用剑。古代民间防身兵器,历来最重要的是弓和铠甲,朝廷禁武,最重视的也是这两样,刀剑惩罚反而没那么重。
从实用角度也能明白,刀剑耗资大,效果还不一定好。现实中,什么倚天剑屠龙刀、独孤九剑吸星大法,这些都不存在,打架还是枪棒好使。
不信你找个人试试就知道,你拎把青釭剑,对方一根丈二长枪,看看谁吃亏。
《水浒传》的描写就很真实,梁山好汉最常见兵器就是哨棒。宋代禁武很严,但拿根棍子不犯法,武术里枪棒不分家,棍子安个枪头就是长枪,所以史进跟王教头学棒法,林冲是枪棒教头,卢俊义更号称天下第一棍。
棍子是真实用,材料遍地都是,打架又好使,还不违法,这么完美的武器上哪找去,所以民间习武,一直以来都是枪棒为主。
欧阳修主编的《新五代史》里,曾评价过江南吴国将领的武艺。
《新五代史·吴世家第一》:吴之军中推朱瑾善槊,志诚善射,皆为第一。而仁义尝以射自负,曰:“志城之弓十,不当瑾槊之一;瑾槊之十,不当仁义弓之一。”
朱瑾是唐末诸侯之一,被朱温击败后投靠了杨行密,武艺高强,有勇冠三军之称,与秦宗权大战的时候,曾经单骑突击敌阵,所向披靡。
注:唐末五代,真的非常喜欢个人英雄主义,历史书上的单挑大部分都是夸大,唯独五代是真上去干,动不动统兵大将一个人出去叫阵了。
槊就是长矛,吴军将领们比较武艺,说朱瑾长矛用的最好,军中第一,而米志诚擅长射箭,也是第一。安仁义也很善于弓箭,不服,就说米志诚的弓,不当朱瑾十分之一,而朱瑾的矛,不当我的弓十分之一。
这段话除了安仁义吹嘘自己厉害外,透露了另外一个意思,吴军只重视两样武器,弓和矛,根本没提剑,没人比较谁的剑术厉害。
很多古籍都提过相同观点,剑是奢侈品,中看不中用,这东西就是个装饰品。王公贵族戴把剑装酷还行,真拿出去跟人拼命,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唐朝这么流行剑客文化?说来跟科举制度有关系。
虽然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出现了秀才考试,都不是很正规,一直到唐朝,科举考试才真正发扬光大,深入每个读书人心里。
唐朝科举制度跟明清也不一样,很多地方不完善,一是招人少,每年就招几十个人,最多一百多;二是科目也不一样,不像宋以后只考八股文,唐朝考试五花八门。
三是最重要的,唐朝科举不封卷,也就是主考官能看到考生名字。这就产生一个严重问题,因为个人喜好或者关系等原因,照顾熟人。
有钱有门路的当然容易中举,没钱没门路怎么办?这就是大唐特别盛行诗歌和传奇小说的原因。
唐代穷读书人去京城赶考之前,都要事先准备点东西,写几篇自以为得意的文章,跟发传单一样发出去。换句话说就是打广告,希望自己文章落到某个主考官手里,提前给他留个好印象。
考试有发挥好坏的问题,但事先写作,就不存在这个难题。主考官拿到文章一看,小子写得不错,考试时虽然发挥差了点,但主考官心里认定你是个人才,还是会破格录用。
但人人都去写文章发传单,又会导致新问题,审美疲劳,都是之乎者也,看久了谁都烦。机灵鬼们就想出了另一个办法,写点不一样的东西。
诗歌就这样盛行起来,大家读古文,是不是觉得读诗词,比啃那些之乎者也要轻松得多?
诗歌多了一样会腻,而且这玩意篇幅太短,限制又多,于是又兴起另一股风潮,写小说。
什么小说大家最爱看?当然是诡怪流奇,开篇就是“我有青峰剑,十步*一人”,一下子就吊足了对方胃口。
唐代传奇小说,别名又叫行卷。行卷本是唐朝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后来文人士子考试前,都精心准备了作品,包裹成轴,考试前送给主考官过目,这种东西后来统统被称为行卷。
有时候送一次还不行,怕对方没收到或者忘了看,还要再送一次,就叫温卷。
《云麓漫钞》:唐代士人行卷,逾数日又投,谓之“温卷”,如《幽怪录》、《传奇》等皆是也。
比如唐代传奇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聂隐娘》《昆仑奴》两篇,就是裴铏在考试前写的。当时高骈大权在握,是朝廷重臣,为了拍高骈马屁,裴铏特意在《聂隐娘》中把义成军节度使刘悟写成了好人,豪爽重情,而且能掐会算。
实则刘悟是个小人,他发家靠坑叔。他叔叔刘逸准是宣武节度使,特意安排侄子看守家产,没成想刘悟来了个卷包会,把亲叔财产盗窃一空,然后投奔了平卢节度使李师古。
李师古死后其弟李师道接任,刘悟又*了李师道满门,自己当上了节度使,对亲对友皆不忠,可以说是地地道道不忠不义之徒。但裴铏却在《聂隐娘》中,把他描述成孟尝君一样的人物,原因只出在刘悟不仅是高骈手下,还跟高骈干了同一件事。
刘悟曾犯上不尊,赶走了监军太监,形成了事实上的独立割据,而高骈当时也在抗令,朝廷命他围剿黄巢,他按兵不动。而且高骈死对头也是个太监,田令孜,裴铏写《聂隐娘》,目的就是为了拍马屁。
小说影响力有时候真的比四书五经还大,唐朝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波波剑侠小说,由此也促成了大唐任侠好气的文化。
你别不信,想想当年一部《少林寺》电影,忽悠了多少孩子去当和尚?
结果就是大唐成了历代以来,刺客最多最猛烈的朝代。
唐朝多少人被人行刺过?枚不胜举,我们只来列举下被行刺过的名人。
唐初尉迟敬德被李元吉派人行刺,李世民也差点被毒死,而玄武门之变其实跟行刺差不多,区别只是自己亲干,没有花钱请人。
武德六年,黄州总管周法明和魏王泰被刺;凋露元年正谏大夫明崇俨被刺;武则天时期谢佑被刺;开平元年归顺唐朝的黑水靺鞨王大门艺都被行刺,幸亏人家武艺高强,把刺客打退了,闹了一出大门艺事件,差点引发战争。
顺带一说,刺客是大门艺哥哥大武艺派去的,没别的意思,就觉得这哥俩名字挺逗。
宝应元年,宰相李辅国被刺;大历十二年薛雄被刺;元和十年武元衡裴度同时被刺;开成三年宰相李石被刺......
太多,实在没办法一下子写完,据不完全统计,唐朝被刺客搞过的,仅宰相就至少四个。
我上面列举的,仅指那种少数几个人的袭击,大规模上百人的袭击没算,因为有强盗明火执仗的嫌疑,如果这个也算上,那就彻底没法数了,唐朝藩镇搞的幺蛾子,数都数不过来。
比如魏博节度使之子乐从训冒充强盗,*了宰相王铎全家三百多口。
唐朝可谓人人喜欢暗*,唐玄宗太子李承乾,脾气暴躁,动不动*人,大臣于志宁张玄素给他提了点意见,李承乾不爱听,直接派*手去他们家,把他俩捅死了。
干这事的还有皇帝,唐肃宗不满李辅国专政,偷偷派了人半夜摸到李辅国家,一刀砍了脑袋。
皇帝派刺客暗*宰相,也可算得上天下奇闻了。
但论唐朝行刺事件,还是武元衡裴度那次最具代表性,不仅因为他俩都是宰相,主要是刺客太猖狂。
武元衡被刺,既不是半夜三更,也非荒郊野外,而是大白天,发生在长安大街上。
那天早上,武元衡起床上班打卡,骑着马带着随从往皇宫赶,刚走到靖安坊东门,就遇到了刺客。
刺客先是放暗箭,吓跑了随从,武元衡骑着马想逃,又被刺客追上。刺客牵着武元衡的马,大摇大摆在大街上溜达了十几米,大概是劈头盖脸骂了武元衡一顿,表明谁派自己来的,为什么*他等等。
咱只能猜,说了什么只有武元衡知道,他也没法告诉你。刺客啰嗦了半天,才心满意足拔出刀子,当众割了武元衡脑袋,放入皮袋离去。
你觉得这叫猖獗?没完呢,*了武元衡后,刺客又来到通化坊,他要*的目标不止一个,还有裴度。当然,武元衡挂了之后裴度才当上宰相,他这时职务是御史中丞,也不低了。
裴度脑袋挨了一刀,掉进路旁深沟,裴度仆人扑上来紧紧抱住刺客。这里差距就体现出来了,武元衡的随从逃命,裴度仆人却舍身救主,所以说一定要善待他人,谁也不知道啥时候谁会救你的命。
裴度虽然挨了一刀,但却没死,因为他戴了个厚帽子。不过那个沟很深,裴度摔这一下够呛,直接摔晕了,刺客瞅了一眼,还以人死了,加上仆人不要命缠斗,就没下去多补一刀,砍断了仆人胳膊逃走了。
光天化日之下,连刺朝廷两大重臣,这是何等猖獗,更让人懵逼的是,竟然还给刺客逃了,直到最后也没抓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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