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住魂魄。
一
1887年5月,巴黎卢浮宫举办了一场特殊拍卖,后被誉为“世纪之拍”。拍卖会整整持续了11天。
全欧洲名流云集于此,拍卖会别有隐喻。拍品是数万件法国皇室珍宝,那是帝国最后的残痕。
拍卖会上最美珍品,是镶嵌在欧仁妮皇后梳子上一颗钻石,亮相时,全场疯狂。
法国商人菲德烈克将其拍下,巴黎满城哗然,纷纷打听他是哪个贵族的代理人。
然而,最后得知,菲德烈克拍下钻石,只是为给夫人做生日礼物,以示不朽之爱。
这是平民新贵的胜利,亦是新时代的起始。
菲德烈克出身于布商之家,9岁丧母,14岁进入工坊当学徒,28岁创立珠宝品牌宝诗龙。
他把童年抚摸布料记忆,融入创作,能编织黄金,整个巴黎趋之若鹜。
1893年,他把精品店迁至旺多姆广场26号,窗口之外,是广场中心巨大铜柱。
铜柱顶端,拿破仑雕像握剑而立,只是铜像之下,已换了人间。
菲德烈克居所楼上,住着伯爵夫人卡斯蒂丽欧,传说中巴黎最美的女人。
大仲马称她为“最后的倾城妖姬”。
她曾短暂做过拿破仑三世情妇,帝国烟消云散后,她移情珠宝,并爱夜晚出游。
倾城美人行走在巴黎夜色中,夜风送来竖琴的尾音,断续的诗篇和酒杯碰撞的声音。
一个最明媚时代正拉开帷幕。
后世学者,将19世纪末到一战开始前这段闪耀日子,称为美好年代。那是人类文明璀璨时刻。
今天中产生活方式,皆从那时起源。
第一本时尚杂志诞生,第一家百货大楼开业,时装趋势被热议,周末时高档餐厅人满为患。
汽车全面淘汰马车,火车分出头等舱和二等舱,而超富阶层,开始使用私人火车。
巴黎成为整个世界聚焦点。
1855年到1900年,巴黎办了5届世界博览会,无数发明和艺术品流向世界。
1889年3月,一万吨重的埃菲尔铁塔完工,两个月后电灯在法国亮起,同年地铁通车。新世纪全面降临。
1900年,人类史上第一部环幕影片“跨越欧亚两洲的氢气球旅行”在铁塔前放映。
巴黎、伦敦、巴塞罗那的光影依次闪过,世界此刻无界无疆。
观影后的人群涌向铁塔之上、涌向卢浮宫中,歌剧院高音回荡,红磨坊歌舞难歇。
旺多姆广场也迎来新客人。
美国作家海明威旅居于此,并在多年后写下追忆随笔《流动的盛宴》。
在开篇扉页上,海明威写道:
如果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无论你今后一生中去到哪里,它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二
文明的每个黄金时代,都有相似规则。
科技能给予时代力量,而艺术能给予时代气质。
在美好年代,艺术最受尊崇,它是高于一切的时代魂魄。
律所职员巴尔扎克,20岁时决定不做白领,不想如“一匹马戏团里的跛马,在规定时间内跑过三四十圈”。
他在巴黎租房,买来笔纸,如囚徒般将自己关押,每天写作14小时,偶尔出去补充面包和咖啡。
他桌上摆着一座拿破仑雕像,上面写着:他用剑没有完成的事业,我将用笔完成。
美好时代的热浪昼夜蒸腾。他每部作品要修改十多次,不完美绝不付印。
二十年间,他喝掉五万杯黑咖啡,写出近百部小说,整个欧洲为之侧目。他收到无数求爱信,最远信件发自俄罗斯远东。
巴尔扎克去世时,雨果致辞“从今以后,他将和祖国星星一起,闪耀于云层之上”。
在美好时代,艺术和思想有着至高地位。
雨果80岁生日时,政府宣布将那一天定为全国性假日,并取消所有对学生的处罚。
生日当天,他在阳台上检阅60万仰慕者组成的游行队伍,队伍整整走了6小时。
十周后,他家所在大街被命名为雨果大街,人们给他寄信无需地址,只需注上“巴黎,维克多先生的街道”即可。
备受尊崇的地位,自由不羁的气息,吸引世界各地艺术家前往巴黎。
租一间画室,雇一个模特,喝一杯苦咖啡,来自西班牙、意大利、俄罗斯、日本的画家们日夜挥毫。
凡是归不了类的,美术史家均命名为“巴黎派”。
东西方文化不断碰撞融合,福楼拜研读阿拉伯传奇,梵高临摹日本浮世绘,菲德烈克环球冒险前,送给妻子蛇形守护项链,灵感来自东方图腾。
在旺多姆广场,金发蓝眸的肖邦是新宠儿,他住旺多姆12号,与丽兹酒店为邻。
初到巴黎时,无人识他,李斯特办音乐会,趁着灯光熄灭,将他换上台。
美好年代最动人的钢琴曲流淌而出,台下如痴如醉。
灯光亮起,肖邦鞠躬致意,同时也致敬一个痴情艺术的年代。
三
1912年,泰坦尼克从英国启航,电影Rose原型玛德琳·阿斯托带着满箱珠宝上船。
那个冰冷长夜,命运扯断珠链,珍宝和往事一起永藏海底。
两年后,一战爆发,美好年代结束。那个年代如巨轮一般,沉没于历史深处。
整个二十世纪,世界一片动荡。两次世界大战以及持续数十年的冷战,令人们分外怀念美好年代。
2011年的电影《午夜巴黎》 中,男主角在午夜时分,搭乘马车穿越回美好年代,与海明威、毕加索等名家把酒言欢。
整部电影色彩都是蜂蜜色的,如一场小心呵护的幻梦。
在巴黎,美好年代留下的物理痕迹已然模糊。
地下铁早已改线,电影技术飞速迭代,唯有埃菲尔铁塔不变,百年间静立无言。
然而,在艺术层面,美好年代留下刻痕是如此鲜明。
2015年,巴黎发生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恐怖分子在巴塔克兰音乐厅射击屠*。
法国文化部长佩尔兰说,巴黎一定不能停止音乐演出,“文化是我们最好的盾牌,艺术家是最好的武器”。
她说,如果音乐、艺术停止了,那巴黎也就真的走向衰落了。
艺术是文明的尺子,如果一个时代艺术没落,那么一定会陷于冷寂。
所幸,美好年代的艺术一直在流传。
安葬在先贤祠的雨果,和他笔下的巴黎圣母院一样不朽,接受全世界读者朝拜。
法国政府把2002年定为雨果年,不间断举办纪念活动。
那年开学时,全国中小学生自选一段雨果作品,在课堂上朗诵。
巴尔扎克的名字,和拿破仑一样被写进历史课本。他穿睡衣的雕像已在蒙巴纳斯大街耸立80年。
雕像不远处,有一个存放玫瑰的消防箱,箱上的话颇带美好年代神韵:
“如果偶遇爱情,请打碎玻璃。”
2018年,宝诗龙创立160周年,宝诗龙用18个月翻新了旺多姆广场26号宅邸。
古老宅邸内,那些从美好年代生长至今的艺术珍品,尽数摆放在橱窗内,散发着自由不羁的气息。
他们特意引用了波特莱尔《巴黎之梦》的诗句: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甚至没有一丝残阳为了照亮这片奇景全凭自己闪闪发亮
宅邸之外,旺多姆广场明朗安静,等候下一次文化吞吐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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