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帘青（4）

陆帘青没有逗留的意思，留下几个人伺候我，便面色阴沉地快步离开。

伺候我的只有四个，两个婢子，两个看守院门的护卫，几个人行了礼后，护卫不宜在内院久待，恭敬出去继续守门。

只剩下两个婢女，一个叫秋芜，一个叫春篱。

明月西沉，不远处长街道上传来更鼓声，一夜要过去了。

“棠姑娘早点去休息吧！”秋芜劝道。

我僵住即将转过的身子，打着手语问她：“你叫我什么？”

春篱前了一步，毕恭毕敬说：“相爷嘱咐我们，唤您棠姑娘。”

燕草是我在教坊司的花名，陆帘青觉得难听，竟让旁人堂而皇之唤我“棠姑娘。”

我按了按胸口，抵住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走入陆帘青让人为我打扫好的房间。躺在梨花木的大床上，我睁着眼直到天明，没有半点睡意。

这算什么——

离了教坊司的囚笼，进了陆帘青的金丝笼，成了他掌心里的雀鸟。

我无神盯着槅窗外渐渐高升的日光，不能这样待下去，我入教坊司是欠了旁人一命，不得已。

哪怕国灭了，我不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无法沦落到给他当外室！

天亮后，我起身，两个婢子进来伺候我洗漱，春篱盯着我眼下乌青，问：“棠姑娘一夜没有睡好？”

我点点头，问她：“我能不能上街，买点胭脂水粉。”

不出所料，两个婢子都拒绝了：“相爷有吩咐，你想要的都可以买入院内，姑娘身份特别，不宜上街抛头露面。”

我手指摩挲木梳上的雕花，又抬起比划：“相爷今晚会来吗？”

两个婢子对看一眼，摇摇头：“我们被相爷买入为婢，不敢过问相爷的行踪。”

我若是有机会离开院子，同弟弟留在洛阳的线人接头，他们应该能送我去关外……到时，只手遮天的陆帘青，也鞭长莫及。

到了下午，安静几乎没有人声的院子响起喧嚣，护卫持刀在喊：“你不能进去！”

听到声音后，我出了房间，院外停了一辆牛车，下来得人是穿桃红薄裙，风尘气妖冶的燕姗。

她在和护卫理论，说院子里住得人是她多年姐妹，不管她怎么求，护卫也纹丝不让。

我让秋芜传话，秋芜不敢擅自做主。

“不必担心，她是我朋友，我只是请她进来坐坐。只坐半个时辰便送她走，你们看好院门，绝不会生出别的事端。”

我心急解释，秋芜才松动替我传了意思，护卫送燕姗进来。

燕姗踏进门，脸上挂着汗珠，胭脂浓妆花了一半，她随意拿丝绢擦了擦，满目急切。

我明白她的意思，示意让婢子退下，将房门关上。

等房门关紧，两个婢子退出几丈远守在游廊下，燕姗才压低声开口：“怎么只是一夜，闹出这样多的事！”

“燕容和你一起去陪权贵，回来的只有魂不守舍的燕容一个人，我问她，她阴阳怪气答我，说你被人抢着赎身，命好搭上了陆丞相。”

听她噼里啪啦说完，我挂着笑，手指比划：“你怎么能找到这？”

“洛阳就这么大，要是有心找，还怕找不到一个人？”燕姗含糊掀过。

“你怎么勾搭上陆丞相？”燕姗直率开口，又觉得不妥，“你怎么就被陆丞相看上？我听闻他一向不近女色。”

我苦笑，放在膝上的手指颤了颤，没法回答。

燕姗长叹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这一走，教坊司乱套了，眼下清倌都抢着上夜，盼着和你一样能被权贵看中，赎身出去。”

见我不出声，燕姗朝门外盯了一眼，凑到我耳边：“燕草你当不当我是姐妹？在教坊司这些年，你可信我？”

我颔首。

她眸光中没了轻浮媚色，认真地问：“你到底是谁？燕容说你弹出了霓裳曲，你是北唐宫中人！不过这件事被司乐压下，没几个人知道。”

我沉默后，用手指沾了茶水，在红木桌上，写出一个名字。

写完，再用掌心抹去冰凉水珠。

燕姗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她踢开凳子，在我面前跪下泣泪：“您竟还活着，您这样高贵的身份，怎么会……流落到教坊司这种地方！”

我伸手扶起燕姗，问她：“你想不想离开教坊司，远离洛阳重得自由？”

红尘之所，终不能安栖。

燕姗扭紧手中帕子：“谈何容易？教坊司看管得极严，我是求了秦娘才能偷偷溜出来见你一面！”

我无声道：“在雁门关外还有一支北唐遗军，我的弟弟也在其中为将，你想离开教坊司，我可以先为你求得赎身，再通知他们，想办法送你离开。”

燕姗眸光破碎，露出星星点点的光泽：“你们一直没有放弃兴复北唐？”

这是一个遥远，极不可能实现的梦。

燕姗再次跪下：“公主大恩，我陈念此生没齿难报，只求来生给殿下结草衔环。若有机会，我愿意入北唐遗军，赶走契丹人，还政李氏！”

她是虎贲将军陈家女，陈念才是她想忘又不能忘记的本名！

我拉着她的手，沾水又写出一行字，“想离开洛阳，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

“去洛阳北街的裁缝铺，告诉他们要月牙色，棠花纹的布料，送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