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 木冰

过云 木冰

首页角色扮演飞雪传奇之浩然天下更新时间:2024-05-09

甲辰春节,天气变化犹如过山车。节前下雪,片絮纷飞。小长假气温攀升到二十几度,我家院子中的樱桃树,得知春消息,马上吐出花蕾,缀满枝头。随后气温又断崖式下跌,好几日阴雨绵绵,偶尔还夹点雪子。据说浦东有些高层建筑的外墙,还结了冰霜,这也是少见的。天气偶然放晴,遂萌发了四明之想。

为防意外,怕道路冰雪,走的是省道浒溪线,由梁弄入山。还没上山,刚到白水冲,有临时关卡,问我去哪里。我老老实实回答溪口,走主干道,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放行入山,没多久便是羊额岭。羊额岭颇陡峭,以前人走古道上山更是不容易。余姚王阳明曾有四明山之行,他和弟子走到羊额岭,听从山民的劝告,改道上虞陈溪入山,然后探访隐地黑龙潭,这些都记录在同行弟子(也即妹夫)徐爱的《游雪窦因得龙溪诸山记》一文中。现在我们开车走羊额岭,也得不断打转绕圈,之字形开上很久,可想攀爬逾岭之难。果不其然,抬头望前山,一片苍茫,雪霭满山。而我们一路过来,四明湖,梁弄镇,即便山脚的白水冲,也没有半点雪。

到大岚,完全是不同的季节,这边还是寒冬,树上枝头,挂满白雪。回望山下,无论是北边的梁弄方向,还是西边的上虞方向,都是翠绿青山。很多开车上山的游客,不断惊叹,直呼不可思议。好多人开开停停,拍照打卡。路上也不断有工程抢修车开过,忙着疏通道路,抢修电力。山上的树木都披上了白色盔甲,一个个显得身强力壮。不堪重负的则被压弯了枝丫,毛竹柔韧,不断劈啪声响,被雪压倒了。这就是所谓“木冰”吧!

黄宗羲有一篇《过云木冰记》,记录了这种他也亲见过的自然景观:

岁在壬午,余与晦木、泽望入四明,自雪窦返至过云,雰霭淟浊,蒸满山谷,云乱不飞,瀑危弗落,遐路杳然。夜行撤烛,雾露沾衣,岚寒折骨,相视褫气,呼嗟咽续。忽尔冥霁地表,云敛天末,万物改观,浩然目夺,小草珠圆,长条玉洁,珑松插于幽篁,缨络缠于萝阙,琤琮俯仰,金奏石搏。虽一叶一茎之微,亦莫不冰缠而雾结。余眙愕而叹曰:“此非所谓木冰乎?《春秋》书之,《五行》志之,奈何当吾地而有此异也?”言未卒,有居僧笑于旁曰:“是奚足异?山中苦寒,才入冬月,风起云落即冻冷飘山,以故霜雪常积也。”

晦木是黄宗羲二弟黄宗炎,泽望是三弟黄宗会,人称“浙东三黄”。

关于过云,唐人陆龟蒙《四明山诗》序引谢遗尘言:“山中有云不绝者二十里,民皆家云之南北,每相从,谓之‘过云’。”黄宗羲在《四明山志》卷一中写到杖锡山,对此有进一步解释:“盖自仗锡至雪窦,数十里皆谓之过云,不止二十里也。自仗锡而北谓之云北,自雪窦而南谓之云南。西岭乃南之始,北之终。故镌于此。”仗锡,今人写作杖锡,是个高山村落,为“四明山心”。西岭,就是杖锡西边的山岭,有百步阶古道通大俞,可上四窗岩。读《蒋经国回忆录》,他曾于1949年4月13日陪同父亲蒋介石游览四窗岩,经杖锡回雪窦,他回忆道:“复进至仗锡,寺如旧日,惟破旧不堪;僧众亦仅存一半。询其‘过云石在何处’,则茫然结舌,不知所答。问之附近李姓者,亦不知有‘过云石’,只知道有‘再来石’云。”再来石,即为小四窗,上有宋人题刻。据蒋经国所记,可见当时已经不知“过云”之所在了。所幸今人李本侹,根据民国《鄞州通志》的提示,又在百步阶村旁的溪边林间,找到了这块黄宗羲记录的“过云”摩崖,收录在《宁波摩崖石刻》里边。这对于我们理解“过云”,不无帮助。

循着黄宗羲的线索,读《春秋左传注·成公十六年》,有一条“王正月,雨,木冰”。杨伯峻注:木冰即气象学之雾淞,于有雾寒冷天气下凝聚于树木枝叶白色松散而似雪者。汉人谓之“木介”(见《汉书·五行志(上)》),唐人谓之“树介”“树架”“树稼”(见《唐会要》及《旧唐书·让皇帝宪传》)。周亮工《书影》对此也有考证,说得更为明白,“寒甚而木冰,如树作介胄也”,他引用徐君义的说法,作了区分,“寒浅则为雾淞,寒甚则为木冰树介”。据以上描述,那么今天我们在大岚山所见,即为“木冰”无疑了。

我的本意是去十字裤、鹁鸪岩、仰天湖一带,据说那边的雪最大。但到四明山镇,支线都不许进入,只能一直往溪口方向开,或可就此出山。开出镇区,见有路标去大俞、李家坑,道路通畅,心想何不去看看黄宗羲笔下的“过云木冰”。于是从北溪村拐入支路,奇异的是,这条路并没有什么雪,一直到大俞都是青绿山色。也就是说,我从四窗岩的西边,绕到东边大俞村,一边是厚雪木冰,一边是青山碧水,想想真不可思议,直到李家坑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游客,民宿也没有开门,村口那棵歪脖子树,还是老样子。

于是停车休整,从树下钻入村里,有个大妈坐在门口晒太阳,还挂着“年糕面条”的牌子,硬纸板手写,随意得很。问她有没有吃的,她说年糕面条,马上可以烧。她的面条,烧高山小青菜、冬笋,很是鲜美。窗外滴滴答答,都是廊檐在化雪水,问大妈之前雪大不大,她说不大,只是晚上下一点。村内的房子,绝大多数由石头筑成,格局规整,而又能因地制宜。大都有一个风雅的门头,比如“千祥云集”“凤跃鱼游”“凤竹鹤松”,我最欣赏的还是“与鹿游”,多有灵气。

杖锡、李家坑都在深山,虽然离得近,却一个谷底,一个是在绝顶,还得绕不少弯。我今天走了一条与黄宗羲的四明山之行反方向的路。据《黄宗羲年谱》,崇祯十五年壬午(1642),这年他三十三岁,入京应试,依然不中。内阁首辅周延儒想推荐黄宗羲为中书舍人,他也“力辞不就”。《年谱》记:

十一月丙子(十日)自京回。越数日,约诸弟游四明洞天,迟,晦木公不至,中辍。后十一月戊申(十二日),遂令促装由蓝溪而进,月夜,走蜜岩,探石质藏书处。宿雪窦,观隐潭冰柱。大雪,登芙蓉峰,历鞠侯岩,至过云,识所谓木介(公有《过云木冰记》)。甲寅,抵家。晦木公为赋,泽望公为《游录》,公则为《四明山志》。

由此可知,这次旅行是黄宗羲写作《四明山志》《过云木冰记》的缘起。泽望黄宗会则写了《四明山游录》。

这篇《游录》,对他们三兄弟的这次四明山游览,有更为详尽的记载。尤其是从雪窦返程,遇到雪阻,毅然起行。他们先到三隐潭,黄宗会记:“由绝顶历十余盘而至深谷,多巨石,平可坐数人,东西宽可容车马。始见悬瀑自天际而泻,岩石傲兀不一状,凡五折而后有所归。每至折处,必喷涌横溢百步外,值寒甚,已凝为霰,滴乱石中,宛转跳掷,可谓奇观矣。”他感叹自己虽世家四明山,但这样“雪满群山”的景象,却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见,而他的伯仲两兄也是初见。“从此折而东南行,雪愈深,风甚寒,迤弥十余里,行烟苍水黄中。”到达鞠侯岩,面前是徐凫岭,他说:“余初意欲跨徐凫岭至梨州,而伯兄急欲过四明山心,蹑芙蓉峰,网罗大概,然后条分派别,此游观之秘藏也。”说明他们三人的此次游览,具有地理考察意识。

继续北行,遇到一小村,想要讨杯白酒御寒而不得。有个老叟告诉他,此地终年只有三时置酒,“一为岁始,二为初种,三为刈割”,其他时间虽有贵客来,也就普通蔬饭而已。可见当时四明山区穷困。老人还警告他们,说是过里许为踌躇岭,山贼聚徒,有数百人,积雪尤甚,“自爱者不宜入此”。但他们觉得“余辈业已至是,必无重返雪窦之理”。南返雪窦,北至杖锡,远近相当,“遂决意北向”。于是,他们遇见了“木冰”景观。我们看黄宗会怎么描述:

黑云犯怒,飞雪障空而至,顷刻骭没股陷。风薄灌莽间,惟闻鱼龙悲啸,腥雺浊雾,变眩百出。蹒跚扶服而上,木介遍满溪谷,自折萧断苇,而至拱把数围之木,皆细填密缀,刻画工巧,无不珠涎玉沫,若流若堕。其附于崖屺绝巘之上,则犹鲸骨专车,蜃气成楼,皓鹤翔于云际,拳鹭舂于沙滨,大至数围,长至数百尺者,荒源野溜,无不尽湮故道,排空矗立,上粘天际……又数里,迷不知所向。见旁有竹篱篦,雪轻草浅,使人趣问之。大声疾呼,讫无知者。咸惴惴有惧色,恐卒遇山贼,无以应之。第以意度所隔杖锡寺而行……将五里许,身跻绝顶,是为芙蓉东峰。遥望剡中山,或有邪日旁薄,始知下界未尝有雪也。

黄宗羲三兄弟继续循芙蓉东峰而行,“数里外,惝恍闻鸡犬声,仆夫挥涕相庆,为不死矣”。再过数里,终于到达杖锡,但奇怪的是,当地人不敢跟他们说话,甚至都准备了武器,过了很久,僧徒没感觉到异常,才开口说,以为他们就是山贼。因为中午山贼刚刚洗劫了附近的山民,“故山寺聚徒,思所以御之,不意大雪中有游山人”。而他们刚刚经过“雪轻草浅”处,正是山贼的托足之地,正巧山贼鸠徒北行。杖锡寺僧人还给他们备酒,给他们看杖锡寺抄存的佚事。“谈逾时,仲兄鼾眠睡去。余与伯兄呵冻炙手,择而录之,夜参半始就枕。”像极了出游的我们,一整天游览,夜晚笔记。

《四明山游录》从雪窦到四明山心杖锡部分,是整篇中最动人的篇章,遇大雪“木冰”,又正巧错开山贼,一切有如天助。黄宗羲也一样,他在《四明山志》之外,还要特写《过云木冰记》。所以我们也一定要到雪天的杖锡。

我们从李家坑出村,盘山公路上山,一路都有被压弯的树枝,垂倒路边,而车刚好又能开过,显然经过了清理。越往上,雪越厚,跟李家坑形成鲜明对比。到达杖锡,这是一个高高的山岗,山势平坦,很容易就找到路边的屏风岩“四明山心”(上图),在积雪的掩映之下,这几个字愈发气象宏大,仿佛大地艺术。四明山就是这样的地形,上山不易,但到得山顶,却是平坦的山岗,大岚、杖锡都如此。

杖锡处处积着厚厚的雪,“木冰”比比皆是,但放眼远望,正如黄宗会所言“下界未尝有雪”。我们在小四窗再来石的顶上,在雪上写下“四明”两字,作为此次“木冰”之行的纪念。同样因为积雪,没能下去百步阶,寻找黄宗羲记录过的“过云石”,还是留待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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