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姜疙瘩

老姜，名唤疙瘩，在工地上搬砖。

吃过午饭，还不到上工时间，工人们抓紧时间躺下，瞬间，鼾声四起。

姜疙瘩心中有事，睡不踏实，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睡不好，还不如出去溜一圈，姜疙瘩心想。迷迷糊糊，刚一出门，就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姜疙瘩看时，只见那人头顶风翅紫金冠，身穿黄金锁子甲，脚踏藕丝步云履，竟是齐天大圣。

姜疙瘩还在发楞，只听大圣笑道：“老农，农民工，走路低着头，捡到个金元宝没有？”

姜疙瘩回过神来了，“大圣，俺不姓农，农民工是个统称，俺叫姜疙瘩。”

“噢，姜疙瘩，就是一块老姜呗。”大圣笑道。

“大圣莫要取笑，俺正心烦。”

“心烦，工头又少你工钱了不是？若不然，又是为何？快快道来，让俺听听。”

“大圣，俺乃济南西南二百里阳谷山下X沟村人氏。南水xx的济x干渠从俺村中穿过，当然，这不打紧。但它得征地划界，当然，这也不打紧…”

“这不打紧，那不打紧，你还烦个啥？”

“打紧的是征地的划一条边界线，占地的又另划一条边界线，把俺在征地边界线外好几米远建的房屋又划进工程界里去了，还说俺占进工程界里去了。你说这还叫讲理么？你说俺岂能不心烦？”

“能有此事？”

“有。”

“此话当真？”

“真。”

“岂有此理。都说葫芦没有嘴，你这块姜疙瘩也没嘴么？”

“大圣，俺嘴小啊。”

“俺明白，嘴大说了算，可嘴再大也不能胡歪歪哪。哎，可惜俺只有降妖捉怪的手段，没得查处违法乱纪的权力。可俺从见不得不平事，嗯，这，你，你可到玉帝那里奏他们一本。”

姜疙瘩抬头望望，“大圣，到哪里找这么高的梯子去啊？”

“莫怕，看你身后。”

姜疙瘩转回身，只见香烟袅袅，彩云飘飘，跟他在电视里见的天庭一模一样。

“去吧。”大圣用手一指，姜疙瘩不由自主就到了南天门外。

安检，验码，测温，登记。

进的南天门，但见奇花竞艳，异草芳菲。刚过小桥流水，又循曲径通幽。由太白金星领着，既省了导航，也没迷路，径直来到灵霄大殿。

门上方，“灵霄宝殿”四个大字金光闪闪，两边的对联更是分外夺目，上联：当官不为民做主；下联：不如回家卖红薯。

前脚迈进门，姜疙瘩又觉得不大对劲，头一回见老天爷爷，这身打扮可不体面：袿子上五个扣，下边那俩个都磨掉了；裤子左膝盖处的大口子，用绑钢筋的细铁丝扎成个小纽纽；右脚的小脚指正从胶鞋的小洞里露出来。

“快进来吧。”先一步进去的太白金星催促道。

事已至此，进就进吧。

正是午休时间，玉帝听得太白金星禀报，哪里还顾得休息，“快请张、李二天师。”

姜疙瘩好不激动，真是个好老天爷爷，这就是废寝忘食吧！

“有事奏上。”玉帝端坐中间，二位天师分列两旁。

姜疙瘩也顾不得细看老天爷爷长的什么模样了，忙把他常年带在身上的一沓材料递给金星，再由金星转呈二位天师。

“禀玉亲，”张天师道，“的确是一条边界却划成了两条线，看工程监理部出的这个说明里，自己就证实了：姜疙瘩的房屋东西长15米，他们前边说边界线只占压房屋西头一个角，后边又说边界线距这处房屋的东头6米远，这不正是相距9米的两条线吗？”

李天师亦道：“蹊跷的是他们竟把相距9米远的两条线混为一谈。”

“岂有此理。俱是何人，敢如此妄为？”玉帝面带嗔色。

“回天爷爷，”姜疙瘩赶紧回答，“俺听说好像有吉士仁、柳钢。”

“注上，注上，”玉帝对李天师道，“急死人、溜光。”一一反正姜疙瘩听着就像这个音。

“批转，批转，”玉帝又对张天师道：“让凡间纪检部门马上核查，如有问题，严惩不怠。”

姜疙瘩拿着天庭批转的材料，直到走出南天门，他也没整明白，听老天爷爷这口音，他的老家是什么地方的呢？

大圣还在等着哩，见姜疙瘩回来，忙问：“如何？”

姜疙瘩两手一摊，“又转回来了。”

“哎呀，”大圣拍拍脑袋，“俺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凡间的纪检部门给忘了，也是俺找玉帝习惯了，又害你枉跑一遭。”

“大圣也莫自责，俺这些年岂止枉跑了十遭八槽，多这一遭又有何妨。妨的是那些裁判员，原来都是运动员。”

“唔，你找的那些是职能部门吧，它岂不护短。纪检部门不一样，你快去吧。”大圣说完，用手一指。

姜疙瘩不由自主转过身去。一座电动大门就在眼前，旁边还有一行大字：山东X水XX纪X组。好熟悉。

验码，测温，登记，接待室。

门声一响，走进来一位接待人员，嘴戴口罩，头戴乌纱，面带微笑。“姜疙瘩老丝（师），你有什么问题要反映？”

姜疙瘩这些年找过的头戴乌纱帽的官员可够多，都像一个学校毕业的：热情接待，热情推诿。姜疙瘩也不愿多说了，只把那沓材料递过去。

接待人员掀过一遍，“姜疙瘩老丝（师），百家姓里有姓急的吗，有姓溜的吗？”一一反正姜疙瘩听着就像这个音。

姜疙瘩一怔，不知道这事该怪老天爷爷还是该怪李天师，只好摇摇头，“不知道。”

“这也不打紧，姓名对不上，事情总会对上的。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也会给你个回复的。”说完，走人。

可碰上一个负责任的领导，姜疙瘩顿觉一股暖流涌向心间，似乎搬走了心里的大石头，又似乎卸掉了肩上的千斤担。

姜疙瘩一个人坐在屋里。他摸出手机，点开Wfai，想蹭个网，可都锁着呢，全要密码，他懵了几串数字，一个也没对上。自己的流量太少了，舍不得用，还是打个盹吧。

铃声响起，他赶紧接听，“姜疙瘩老丝（师），你反映的问题，我们经过研判，没有发现相关人员有违规违纪情况。谢谢举报，欢迎举报。……”

……

齐天大圣挠挠头，此时的他信心也打了五折了，他和姜疙瘩商量道：“要不你再到阎王爷那儿去跑一遭，他最是铁面无私。”见姜疙瘩没反应，又加把火道：“不到黄河不死心，你长在黄河边上，却不知道有这句话么？”

姜疙瘩点点头，可并没表明是愿去地府跑一遭，还是他不知道有那句话。

齐天大圣多机灵，管你哪个意思呢，反正你点头来，赶紧用手一指，姜疙瘩不由自主转过身去。只见阴风习习，黑雾漫漫。地府到了。

姜疙瘩从小就听说过，小鬼个个长的面目狰狞，好吓人，怎么办呢？嗯，对，千万记住不要看他们的脸。

验码，测温，登记，然后由马面领着，挨个拜见。

马面道：“见过阎王爷。”

姜疙瘩弯下腰，“见过阎王爷。”

马面又道：“见过八大王。”

姜疙瘩刚想弯腰，猛的又停下了，八大王怎么才看见四个啊，那牌子上都写着名字呢：琵、琶、琴、瑟，那四个大王呢？要拜一块拜，可不能叫那四个大王拿了邪，谁不知道鬼难缠。

有着经验的马面见姜疙瘩不拜，只顾低头来回扫视，知道八大王他对不上号，忙解释：“琵、琶、琴、瑟诸爷都是双王，就叫八大王。”

姜疙瘩明白过来，赶紧弯下腰，“见过八大王。”

阎王爷见姜疙瘩一直低着头，以为他胆小害怕，好可怜，遂缓缓道：“娃，莫怕，有本王爷给你做主呢。”

姜疙瘩听见喊他娃，心里还有点不痛快，俺也年近花甲了，还娃，俺要真长的那么细皮嫩肉，从俺老婆给俺的脸色里就能看出来，阎王爷这是啥眼神哎。他壮起胆子，偷瞧瞧，只见阎王爷额头上的大疙瘩，比他从画上见的老寿星头上的大疙瘩还要大的多，对了，阎王爷怕是要有几千或是上万岁了呀，娃就娃去吧。

得赶快办正事。姜疙瘩把手伸进兜里，坏了，空空如也，忘了带财料。都怪那个孙悟空，慌三忙四的就把俺支来了，财料虽然交给了纪检组一份，俺还有备份呢，不带财料，不是又要枉走一遭。还叫“齐天大圣”，老了就叫“齐天老圣”吧，都老糊涂了。

那些部门也都死呆板，还要书面财料，口头的就不行么？

姜疙瘩正嘀咕，只见琵王一招手，“身份证号。”

“370124……”姜疙瘩赶紧答，这串数字他可是老熟了。

见琵王敲一阵键盘就不理会他了，姜疙瘩向前凑凑，“琵王，我的问题还没反映呢！”

琵王指指电脑，“你不是在天庭都反映了吗，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天上地下都联着网呢，你放心就是了。”

琶王也是一阵忙，“查过大数据”，他指着荧屏对阎王爷道，“姜疙瘩反映的问题，应该与此二人有责，可带来过油检验一下。”

“可要仔细了。”阎王爷嘱咐。

“没错。”琶王回。

“好。”阎王爷点点头，“黑、白无常。”

“在。”

“领了信息，速速勾此二人。”

“遵命。”

须臾，二无常即用铁链牵进两个人来，一前一后，一胖一瘦。

胖子，身矮，肤白。

瘦子，个高，面黑。

二人见了阎王爷，立即跪下。

胖子道：“阎王爷，俺胃口正好呢，吃么么香，身体倍棒，那些病秧秧还都没轮上号呢，把我这个名额给他们换换吧，定当重酬。”说完，磕头就像鸡啄米。

瘦子道：“阎王爷，开个价吧，阳寿多少钱一年，先给我续上五十年的。”言罢，磕头好似杵捣蒜。

阎王爷闻听，火往上冒，厉色道：“罢，罢，收起您的那一套。天地凡三界，我这里是最后一关，若再把持不住，普天之下，还有公平正义吗？”

琴王对二人摆摆手，“非此事，是彼事。”

“这阎王爷管的还挺宽”，二人想。站起来，顺着琴王手势看去，原来那边还站着个凡人呢。似曾相识，又想不起。看来“彼事”，也不是好事。

二人使个眼色，赶紧交头接耳。

胖子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瘦子答：“明白。”

瘦子道：“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胖子答：“晓得。”

二人又赶紧跪下，“阎王爷，冤……”

“嗯，哼，”瑟王清清嗓子，说话了，“冤与不冤，过油便知。”

见二人一脸懵，琴王解释道：“过油正是冤与不冤的保证，名曰炸油条。如果你是清白的，再炸你也不会变色，还是一根白条。俺们更会随即恢复你人形，遣回凡间，复原位，并赠阳寿三年。如有问题，一下锅入油，你即会变色，黄、红、黑即表示问题的轻重程度。个十百千万年来，每验皆灵。”

阎王爷此时按捺不住，站起来，“若回凡间，普遍告知，做官要清正廉明，为民得规规矩矩，否则，不然，就是在凡间漏了网，也别侥幸，我这地府的热油锅，可在等着呢。”

“听见没，记住了。”瑟王叮咛，“如回去，赶紧宣传，抓紧转发，转发的越多，奖励越高，最高奖励阳寿十年。”

只听当的一声响，阎王爷把令箭丢了下去。暗处随即闪出四个小鬼，推上一座滚开的油锅来。

时间一长，戒心渐淡，姜疙瘩一个不小心，竟抬眼望去，还好，只看到小鬼的背影。嘿，都打扮的一般齐，黑鞋黑袜，黑裤黑袿，背上还都有个字，分别是：魑、魅、魍、魉。

地府里“炸油条”是牛头的专业，他手中的那柄钢叉，正是标配。

“过来吧”，牛头招呼二人。一连三声，那二人就像没听见，好似僵在那里一般。

牛头的牛脾气就上来了，吹胡子，瞪眼睛，怒吼咆哮，跺脚撒欢，直震的整个阎罗殿：开始晃晃悠悠，随后地动山摇。

可把姜疙瘩吓坏了，只觉得浑身哆嗦，猛一激灵一一醒了。原来是上工的时间到了，邻床的工友正按着他的床头，可劲晃呢。

姜疙瘩一边搬砖，一边在想，如果阎王爷真的存在，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