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童话 | 马语者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贫瘠的草原上，有一群牧民。他们生活困苦，没有出路，丈夫毒打妻子，母亲毒打孩子，牧童毒打牲畜，打着打着，饥饿的感觉也变得不那么真实了。到了食粮充裕的时节，他们又不分白天黑夜的吃肉喝酒，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痛苦。如此往复。

他们之中有个孤儿，靠帮别人打散工过活。他身体瘦弱，平日饱受欺凌，一有机会就跑到僻静地方放牧——那里吃喝自在，可以晒晒太阳睡一觉。

有一天，他牧马到湖边，躺着抓虱子。劈劈啪啪咬得正开心，畜群里跑来一匹老马，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他一脸，说：“孩子，你待我们不错，我来教你一项本领……”孤儿吓了一跳：“老畜生！你会说人话？！”老马说：“非也，非也，是你能听马语——我教的。”他凝神一听，马群的声响果然变得有趣起来。不远处，一匹母马对另一匹说：“我要带儿子去学羊文。他长大了要是能去管羊，冬天就能吃到更多的草料，说不定还拌了盐。”

孤儿听得目瞪口呆。老马又说：“你现在有一个大秘密了。不要告诉任何人。秘密一旦泄露，你会变成一块巨石。”

从那以后，他与老马形影不离。老马教他观云辨雨，告诉他哪一头奶牛产奶最多，哪一片山头草药最好。无论牧场多么偏远，他总能在风雨大作之前把牛马带回来，不多久就成了族人交口称赞的“好小子”。

有一回，族长的小儿子病得奄奄一息，多亏“好小子”采来草药才捡回性命。族长感激地拥抱他，族长的母亲留他在自己的帐篷里过夜。“好小子”平生头一次睡上了温暖的毡子。老奶奶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他蒙着毯子整夜流泪。

天亮得越来越晚，大家忙着准备越冬转场。这一天，老马对“好小子”说：“马上要地震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好小子”说：“老伙计，谢谢你！我想跟你们走！可是，我的族人怎么办？他们现在对我很好——救下全族老少，他们就会对我更好。”老马说：“他们不会相信你的，除非你泄露自己的秘密。”

“好小子”决定试一试。他把即将地震的消息告诉族长。族长说：“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放牧，从来没有碰上地震。要是我带着族人们迁徙，大地震又没有发生，他们就再也不会听我的了。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要地震呢？”“好小子”说：“我不能告诉你。说了我就会变成石头。”族长摇摇头让他离开。

夜深了，风雪大作。家家户户躲进自家帐篷不敢出门，偶尔传来打骂声和孩子的哭声。“好小子”躺在窝棚里辗转难眠。老马拱了拱他的脑袋，说：“孩子，我要带着我的小马驹儿们走了。明天，明天天一亮，大地震就会毁掉这里。”他探出头四下张望，牛、羊、马儿，甚至猎狗，都警醒地挤在一起，它们的大逃亡开始了。

他静静地站在小山包上看动物们离开。等到队列里最后一只小羊从他的视野消失，“好小子”敲开族长的门：“长老，所有的牲口都跑了，他们晓得地震要来。快带大家离开这里吧！”

族长敲响集合的锣鼓，男人们都跑了出来。他们发现自家牲口跑了，赶忙回家拿鞭子，要骑马去追——马儿早跑了，他们就鞭打老婆孩子。人们哭天抢地，乱成了一锅粥。族长敲着锣高声叫道：“牲畜是‘好小子’放走的！说是地震马上来要了，让我们也赶紧滚蛋。”

鞭子瞬间转向好小子，大家咒骂他是黑心的野种，无耻的骗子。族长又说：“我问这野种凭什么知道地震要来，他说他不能说，说了要变石头。”人群沸腾了，更多的鞭子落在孤儿的身上。人们对他吼叫：“变石头？快变给我们看看——变了石头我们就信你！”

风雪更紧了，孤儿的衣服被扒掉，他对着天空长啸。人们好像忘记了还有丢失牲口这回事儿，陷入了欺凌的狂欢。

族长一边抽打他，一边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跑牲口，你怎么就突然长出这么多本事，你在哪里学到的巫术，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孤儿抬起头，看到风雪停了，天边有一丝亮光。

他扬起嘴角：“因为我能听懂马说话，因为我要埋葬这里。”

四周安静了，尘土从他脚边升起，他的四肢、躯干、头颅渐渐凝固，变成一块石头。这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变成一座兀立的山峰，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人群就像大雪纷飞的夜。族长大叫：“地震！地震要来了，大家快跑，像牲口一样跑！”

天突然大亮，跳出一颗黑色的太阳，看着相互践踏的人群。地平线剧烈地晃动，草原裂开一道道口子。兀立的山峰滚下碎石，兀立的山峰炸裂，兀立的山峰崩塌。

兀立的山峰埋葬了暴虐的人群。大地恢复平静。

听见远处山崩地烈的惨叫，老马对它的族群说：结束了，再也不用说人类的语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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