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的叙事与言说——杨健鹰长诗《青铜平原》的解读与分析

史诗的叙事与言说——杨健鹰长诗《青铜平原》的解读与分析

首页角色扮演亘古神兽经官网版更新时间:2024-04-16

李东海

我认为诗人杨健鹰的长诗《青铜平原》,是站在川蜀四千年历史文化背景的经纬度上在在作史诗的叙事与言说,长诗拥有一个巨大的时间与空间概念,它所叙述的主题是青铜,言说者也是青铜。那波澜壮阔的史诗故事的主角就是川西平原的青铜。也就是说,史诗《青铜平原》所讲述的,就是青铜在川西平原的历史英雄故事。史诗的开头就开阔雄浑地向读者展现了青铜平原的历史底蕴:

我行走在神话的边缘

我看见古老的传说

正一层一层地风化剥落

我行走在宇宙的边缘

我看见天空中的星

正在刺穿夜色,成为头顶

光芒四射的文字

这些脚印之下的泥土

在一个个灵魂的浇铸下

沉积得像青铜一般

并被抚摸出了精神的光亮

古蜀国的蚕丛和鱼凫,至今依然是一个神话的传说。我们没有更多的史料佐证,但我们一直在寻找和挖掘。三星堆遗址、金沙遗址的发掘,我们有大量的青铜器及其他文物佐证川蜀的历史,但在三星堆和金沙遗址里我们没有发掘出文字。川蜀的远古文化,一直考验着我们考古学家的耐性。大面积的青铜文化在川西平原发现和发掘,这让我们为之振奋和自豪,但我们需要更多的历史遗迹来说明古蜀的历史。考古学家和史学家在不断的努力中,我们的诗人没有观望和徘徊。四川成都诗人杨健鹰以宏大的气魄,深刻的笔触,走进了青铜平原,以诗人的视角,文化的底蕴,以史诗的结构在叙事和言说川蜀的青铜故事,这让我们今天的诗坛为之一振。在序诗部分的第一诗节,诗人向我们表白了自己的心愿:从川蜀神话的边缘,从宇宙吧边缘,从脚印下泥土埋没的青铜灵魂的边缘,来叙事与言说我们青铜史诗的故事。

史诗《青铜平原》的第一章《平原葬礼》,以青铜为墓主,叙事与言说着川西平原的远古葬俗。

我的神,住在树上

天空中玄鸟飞翔

西边有若木

东边有扶桑

建木居中央

蜀犬吠都广

……

—— 《巫歌》

《巫歌》像佛经里的偈语,是本章诗歌的楔子。而诗人在《青铜平原》每一章的起首,都以一节偈语来领起整章诗歌,像一部经书的唱颂词,也像一部乐章的过门,让史诗既有结构上的庄严感,又有章节上的自然衔接性。而作为第一章的《平原葬礼》,诗人让青铜以第一人称的身份进行叙事与言说:

青铜,透出光亮的时候

一只大红公鸡,站立在

没有上漆的棺木上

棺木里,是已经死去的平原

无边的视野,裹上了白布

刚伴过婚礼的唢呐

又吹起葬礼的曲子

每一个吹奏者,都指法娴熟

生命在同一个音孔中

被压制成高低不同的音阶

时间的眼神,如药丸

可以击碎一切挂在天上的希望

命运被洞穿,薄如窗纸

史诗从死亡的葬礼开始,青铜叙事,青铜说话。这是川西平原的葬俗,也是中国古蜀文化的内容:“一只大红公鸡,站立在/没有上漆的棺木上/棺木里,是已经死去的平原/无边的视野,裹上了白布”。诗人将青铜平原的文化历史,从严肃、庄重的葬礼开始,从一声唢呐的悲凉开始。川西平原的早晨,微光初起,葬礼的仪式,在庄严的行进。我感到诗人杨健鹰特意将一部史诗的首章从葬礼仪式开始的用意:他是想以此来还原川西平原最初的文化生态。因为婚葬习俗是部族和民族最原始的标本,诗人抓住文化的底色,让川西平原的历史,徐徐地展开。诗人通过对丧葬仪式的长篇叙事与言说,告诉了我们一个原始的川西:

只有青铜的平原知道

所有的逝者,都是活着的

它们都在泥土之下,是泥土的金属

它们都在金属之上,是钟鼎的回声

只有青铜的平原知道

这红鸡刀头,是活着的

它会在明天的草垛上,引吭高歌

再一次鸣啼出,气势磅礴的太阳

诗人在本章的结尾处,以一首《和歌》的方式结束了叙事与言说,这具有哲学思考和诗意的想象,既是高度的概括,又是诗人无穷的畅想:

我的手是草木根须

它能在泥土的背面

抚摸到命运的底图

诗人杨健鹰在《青铜平原》的第二章《遥远的喊魂》中,以玄鸟栖神树,东为扶桑,西为若木,建木居中央的偈语把我们带入三星堆的神鸟神树的历史话语中:

我的神,住在树上

天空中玄鸟飞翔

西边有若木

东边有扶桑

建木居中央

蜀犬吠都广

……

—— 《巫歌》

我国远古奇书《山海经》中描述了十天干日的十日太阳历法的缘由:扶桑树上有十个太阳,每个太阳的中央有个金乌,其中九个在树上歇息,一个在天空中(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一岁实际为365天,缺的5天,女娲用五色石补(女娲补天),这就是十日太阳历的缘由,女娲、伏羲、神农三皇,为华夏子民在黑暗的历史中点亮了农耕文明的指路明灯。

那么华夏先祖是如何用扶桑、建木、若木和金乌来观测太阳活动的规律,而创立十日太阳历法的呢?

首先,在东西方向选择两棵树,东边的叫扶桑,西边的叫若木,在扶桑和若木的中央树立一根建木,当太阳运行到午时,观测建木的影子长度,长度最长之日为冬至日,长度最短为夏至日,这就是二至(冬至和夏至);然后羲和站在中央建木的位置,在冬至日旦时朝东方观测,记下太阳在扶桑树升起的位置(东南方),在该位置固定一个金乌鸟(风信,同时可以测定季风的风向),在黄昏的时候,看太阳落下时在西方的若木落下的位置(西南方)。

而三星堆的铜树树枝上的九只鸟,就是表示九个太阳在神树上歇息,还有一个太阳在天上,这两棵铜树会不会就是古代神话中的扶桑和若木呢?三星堆两株大铜树的树枝有明显的差别,一棵铜树的树枝好似桑树,一颗树枝好像柳树。而在神话传说中,东方的扶桑是桑树,西方的若木又名“细柳”,其形态应当是柳树。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也有扶桑树、太阳和金乌。三星堆这两棵铜树在很多细节上都与神话中的扶桑和若木相似,它们应该是《山海经》中描绘的一株是象征东极的扶桑,一株是象征西极的若木。神树和玄鸟的故事,把我们带入三星堆文化的联想。诗人通过第二章的《巫歌》即偈语,既将我们引入了三星堆的青铜文化,又为我们还原了华夏先祖创立的十日太阳历法。我们不能忽视诗人《巫歌》偈语的作用与意义。而正文则是以青铜的言说与叙事为我们展开了川西平原的历史风貌:

在大雾弥漫的原野上

是谁,在发出长长的呼唤

是谁,在反复着我最初的名字

将我撕破的魂魄一一唤回

又像珠链那样,一针一线地

串起我那散落于地的骸骨

在一个个挖开的坟地上

我试着面对自己的心灵说话

我试着面对满地的瓷片说话

在那些锋利的刃角上

感受着泥土深处承受的疼痛

拣金人的手指,已被推土机取代

被辗压成齑粉的灵魂,无家可归

这就是青铜的诘问,也是青铜的回答。历史唤回了青铜的魂魄,历史一针一线地串起了青铜的骸骨。但我来自哪里?我又去了何方?青铜不知,我们今天依然不知。诗人的嗅觉和笔触,一直深入到了历史的深处。这种历史文化的挖掘和反思,让史诗的情节与故事,一步步深入。于是,诗人说:“我看见我的魂魄,在地上游荡”;“我看见我的魂魄,在天空游荡”。史诗为言说提供了广阔的场域;言说为史诗的叙事提供了途径与出口。整个川西平原的远古情怀,在打开的历史画面中呈现,在挖掘的遗迹里说话。遥远的呐喊,从挖掘的青铜里喊出。

诗人在史诗的第三章中,安排和构造了一个《泥土老家》的篇章。我们最早的生命哲学就说:一切生命来自于土,也最终归于土。泥土,是我们一切生命的老家。

我在想,诗人杨健鹰一定是一个走过了千山万水的人,他的人生阅历扩阔而深厚;同时他还是一个认真读书,博览群书的人。他的长诗《青铜平原》向我们泄露了一切。在史诗大量的叙事与言说中,诗人用丰富的阅历与深厚的学识,诠释了川西平原的历史文化与民间生活。这种文学的历史还原,让叙事与言说都有了恰如其分的作用。譬如:

有谁,能在一声鸡啼中

听出大平原的孤寂和温暖

有谁,能在一声鸡啼中

听出油灯隐约于犬吠之间

听出半夜野猫偷鸡的惊悚

听出晨雾铁锄磕石的脆响

听出黄昏里的炉火,舔过了灶门

舔过了,开水暴溅的铁锅边缘

那只一直剁砍着猪草的砧板

能将夜色敲打出木铎的神性

那方洗衣洗菜、淘猪草的桥石

能被菜刀、弯刀磨成了一勾新月

日子像硬币一样,投放在清凉的水面

就会回荡出,一个接着一个的旋涡

这是对历史的还原,也是对生活的还原。史诗中的这种叙事与言说,让生活回到了远古,让历史再现了先祖。其实史诗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让我们赓续先人的文化,铭记先祖的功业。青铜,在川西平原像一把锄头,刨开了川蜀泥土下的黄金。这是先祖的坟头,这是先祖的耕地,泥土下一历历的往事,一幕幕的生活,都是我们想要知晓的秘密。因此诗人写道:

那些蒲葵扇下的梦呓,到秋天

就成了墙角无法捕捉的蟋蟀

那些隐隐约约的竹林村落啊

柔软得,像一只只芦花做成的枕头

每一只,都能让人酣睡如泥

每一只,都能让人惊醒如呓

每一只,都能浸出泉水的凉意

一滴一滴,湿了母亲的针脚

古谚语说:水不洗水,尘不染尘。而泥土下的历史,就是我们远古的老家。几千年来,我们都是从泥土中刨食生活,在泥土中行走人生。泥土是我们的来处,也是我们的归宿。诗人艾青说:“我为什么会满含热泪?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泥土下的青铜,凝聚了我们先祖无穷的智慧和勤劳的汗水。

诗人的脚步从川西平原的泥土,踏入川西平原的河流。史诗的第四章《临水如影》,将我们带入在水一方的世界。

那远古的水啊

是用女巫和青铜浇铸的神性

它无边的柔软中

都带着炉火的硬度

有一些河流

是只有仰望才能看见的

它们已在天空上永恒

它们的流向,是灵魂出窍的维度

诗人在《临水如影》的诗章中将水与青铜的内在关系揭示为:那远古柔软的水,是女巫和青铜浇铸出的神性,它带着炉火的硬度,它们流向了天空,拥有灵魂出窍的维度。而青铜,是川西平原的子嗣,是西川河水的儿子。岷江、沱江、青衣江、马牧河都在闪现着川西平原青铜的灵魂。那涛涛的河水,映现着先祖手持青铜的影子。由是,诗人在此章的开始,就写下这样的诗句:

谁能在河水之中

洗掉自己的倒影

谁能在干枯的河床中

打捞起沉没的落日

这是诗人的疑问,也是诗人力图在长诗中回答的问题。我们映入河水的倒影怎样才能像胶片的底板,被河水洗出?我们干枯在河床上的落日,靠谁才能在岁月中打捞上岸?三星堆的发掘,金沙遗址的发掘,那些青铜巨人,那些青铜面罩,那些神兽、神鸟、神树、玉璧、玉璋、玉琮,都在为我们的疑问做着一个个不尽的答案。

《蜀犬、亲家母》成为长诗第五的主题,而诗人的切入点是蜀人的秉性。蜀人与蜀犬有着相同的秉性,那就是“忠勇刚烈”。“天狗食月/蜀犬吠日”,蜀犬忠诚于家人,刚烈于外敌。诗人为了表达这种思绪,用层层递进的方式,言说着蜀犬忠勇刚烈的秉性:

谁的利齿,能与天相向

谁的血性,会破了苍穹

用天下未乱蜀先乱的泥土

烧制出来的陶器碎片

哪一片捡起来

不会带有兵锋

哪一片握在手上

不可以划破夜空

这蜀地的阳刚

都是可以点火燃烧的

都是可以表达红色的

藏在瘦小的体骼中

如同,一把入了刀鞘的利刃

看那些火辣辣的性情

一只一只地挂在门前

哪一只,都有着川椒的燥性

这些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灵物

一生,都像是土地神一样

忠勇地看护着身边的泥土

长诗这样的言说,让史诗的叙事有了激情和生动的故事情节。蜀地泥土烧制的陶片,捡起一片,就有兵锋的力度;蜀地阳刚之气燃烧的骨头,在体格里都是进出刀鞘的利刃。而蜀犬的硬度,只有青铜知道;蜀犬的目光,只有青铜懂得。蜀犬与川蜀的亲家母又都有着一样的脾性和秉性。于是诗人说:

川西平原

有两件东西,最该封神

最该做成泥塑

最该烧成陶俑

最该铸成青铜神像

一件,是蜀犬

一件,是亲家母

亲家母,是平原上真正的大神

地位相当于女娲娘娘

蜀犬,是平原上最好的门神

体型瘦小,性情刚猛,如同哮天犬

亲家母和蜀犬,其实是一个类别

都是为看家护院而生的最猛凶兽

诗人抓住川西平原民俗的特点和本质,将蜀犬与亲家母做了极为生动的对比刻画:亲家母出行,“总是要梳着菜油抹过的头发/总是要别着自己出嫁时的银簪玉簪”,“管理着大平原上,所有的人情往来,红事白事”;“蜀犬,是让亲家母/最有安全感的亲人/蜀犬的耳朵,警竖在院外/蜀犬的尾巴,摇晃在家中”。这是从蜀犬与亲家母共性的品质中言说川西平原的品格。诗歌,以生动感人的形象,为我们树立起青铜平原的秉性。但这需要诗人宽厚的知识积累和深刻的理性思考。第六章的《金蚕之旅》,诗人将古蜀国的先祖蚕丛作为主题,从蚕虫桑植,到蚕茧吐丝,金蚕之旅,让我们看到青铜给我们佐证的历史神话,于是青铜的形象,在川西平原鲜活亮丽。

一条纯金的蚕

爬行在玻璃柜里

它将一条蜀道

拉长成为星轨的弧度

我的脚印,是古桑的根系

它曾一次次掠过大漠

在层层的砂砾之下

触摸那些上古的彩绘

我看见天上姑娘,身材曼妙

我看见地上的雪山,将时间结成晶体

有五星,出了东方

有花瓣,撒落如雨

真是,三星堆里一条纯金的蚕,将一条蜀道拉长成了川西平原的历史;一棵古桑的根系,彩绘出古蜀国遥远的家园。诗人在思考,诗人也在感叹。蚕丛和鱼凫,被金蚕从历史的神话里牵引出来,成为史诗叙事与言说的重要角色。一千多年前,李白就在诗中畅想着古蜀国的先祖蚕丛和鱼凫,三星堆挖掘出的金蚕,让世人大为惊叹。丝绸之路,古蜀国的蚕丛,曾为这天路缫出多少精美的丝绸啊?诗人杨健鹰不无感叹地发问:

在川西平原的枝条上

还有哪一种昆虫

可以像蚕那样造化成神

可以像蚕那样光亮成绸

可以像蚕那样濯洗成锦

可以像蚕那样荣耀成市

还有那一种昆虫

可以像蚕那样,让蜀人立了神位

年年岁岁,焚香祭拜呢

蚕丛,作为古蜀的先祖蚕神,几千年来一直被蜀人传唱和敬奉。蚕丝成绫,金蚕作为蜀人的神祇,在三星堆的青铜文化里闪烁光辉。但古蜀国的陨落,是在何年?古蜀国陨落的原因又是什么?我们至今无从知道。我们只是从神话里听到了蚕丛、鱼凫的故事,我们没有从文字和考古中看到他们的身影。一只金蚕,只是向我们闪现了蚕丛的身影,没有向我们说出什么。诗人三问青铜:

谁在将自己的故国

一次次掩埋在泥土之中

谁在将自己的城市

一次次刺绣在绢绸之上

谁在用一条清澈的河流

日日夜夜濯洗自己的灵魂

金蚕、神树听到了吗?诗人的反思和诘问,让历史凝重了起来。青铜的叙事与言说,会告诉我们什么?三星堆在继续挖掘,青铜在继续说话,历史在继续延伸。我们的疑问还在继续。但在以后的历史中,还会有一位诗人站在西川平原面对青铜书写一部历史的长诗吗?《河源之上》作为史诗的第七章,向我们推出了鱼凫的过往。这是川蜀古蜀国的源头,河源之上,是古蜀国国王鱼凫的地旺,是鱼凫子民安放罾笼的地方。

老人啊,昨夜安放的罾笼呢

是否到了该去取鱼的时候了

牧童啊,清晨喂饱的耕牛

是否到了吹着麦笛,回家吃饭的时候了

该让上午的河源,重新回到安静的时光了

生活在古蜀国的人民,结网捕鱼,耕地种粮。安逸的生活,在巴蜀平原渔歌晚唱。河源之上,有鱼凫凝望;河源之下,有渔民下网。从蚕丛到鱼凫,古蜀国的故事,一直在民间神话般传唱,也像神鸟一样飞翔。三星堆里的那只青铜神鸟,是鱼凫吗?因此诗人写道:

我的河源啊,是天上下来的

在我的体内,有河石如卵

在我的体内,有巨鸟如云

每一枚石头的内心,都在孵化着

都带有金沙

都带有羽毛

都带有神鸟的翅膀

每一枚石头的内心,都带有

亿万年洪荒的胸襟铺成

一望无尽的智慧

在鳞潜羽翔

我们在诗中看到,传说中的古蜀国国王鱼凫,中国远古历史文化的先祖,在青铜平原上巍然屹立,那“一望无尽的智慧/在鳞潜羽翔”。史诗的叙事与言说,在诗人的笔下,波澜起伏。史诗的英雄主人公蚕丛与鱼凫,在一行行一节节的诗句中熠熠生辉。这里没有世界最早的史诗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里那样的善恶纷争;没有《荷马史诗》中阿加门农、阿基留斯那艰辛的远征,也没有古印度史诗部族、王国的征伐。《青铜平原》以历史的发掘与远古的传说为线索,以青铜的名义,向我们叙事和言说着蚕丛与鱼凫的先祖故事,这也是在再现和还原历史,《青铜平原》在担当文学与历史的重任。

《河水道场》作为第八章的主题,诗人是想从流逝的水中打捞出青铜的碎片,从水神的道场里找到青铜的记忆。“西边有若木/东边有扶桑/建木居中央”,青铜,在川西平原的河边,河神,在河水的道场静洗着时光,也静洗着青铜。河水中闪现着我们先祖的名字。那明明灭灭的河灯,那映映现现的文字,在河源上言说。只有青铜,把文字书写在了水面;只有青铜,才能将历史的影子打捞上岸。

谁能将文字

写在水面上

并一盏一盏地点燃

成为闪闪烁烁的河灯

谁能将水中的影子

一个一个的打捞上来

将它们投送在天空

成为明明灭灭的前世今生

······

神啊,现在就让我

像青铜的残片那样

一块一块地,将它们寻找回来

并将它们,一一拼接成型

所有的影子,都是光的骨头

所有的光,都是灵魂所赐

诗人面对河水的道场,面对青铜的面具,在抒情和歌唱。对于川西平原的深厚感情,对于青铜面具的震惊与喟叹,诗人的内心激荡、豪迈。敬畏先祖,敬畏历史,敬畏青铜的平原。诗人发出了深深的感叹:

在青铜的光泽中

我看见自己,在河水上讲道

在千山千江走出的纹理

都成了手心握着的丘壑

那崖壁掀起的袈裟上,罗汉毕现

每一个石龛,都有光亮透出岩层

我的真佛,就坐在山上

他的每一道衣折,都是铁钻留下的凿痕

都是入石三尺

都有苔痕泛绿

在此章中,这两段诗行,让我格外的惊讶:

“在千山千江走出的纹理/都成了手心握着的丘壑/那崖壁掀起的袈裟上,罗汉毕现”;“我的真佛,就坐在山上/他的每一道衣折,都是铁钻留下的凿痕”。诗人对西川平原的山水理解的透彻,对这片大地,包含了深情。诗人的叙事与言说,拿得起,放得下。这是长诗的难度,也是诗人驾驭长诗的制高点。山水人文,有山才有水;有水才有人;有人才有了青铜、文化和历史。所以诗人将诗歌的笔触爬升到了蜀山。下面我们来解读史诗的第九章《蜀山之冠》。诗人说:

有一种高度,只有心灵可以企及

在翅膀和目光无法到达的地方

蜀山将它连绵的峰峦,托附在神话之上

是的,只有蜀山将蚕丛与鱼凫,从河源之上,托付给了神话。将青铜的光芒,朗照在了大地。岷山、湔山、章山和崃山;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岷江、沱江和青衣江。蜀山托举着川西平原的灵魂;蜀水流淌着川西平原的血脉。青铜凝聚着蜀山的灵魂,吸附着蜀水的精华。

在所有的山中

只有蜀山可以飞翔

从神话到图腾

从图腾到传说

从传说到文字

从香炉到神龛

从神龛到佛龛

庄严的寺庙和坍塌的宗祠

每一个风化的石片上

都有神性的穿越

都有银河的沙尘

每一片鲜亮的树叶上

都有灵魂星光

都有宇宙浩瀚

都有十个太阳,西落东升

所谓的一脉传承,就是文化的传承。文化的传承就是大地上的山、水、生灵、人类所形成的人文世界。而在川西平原,青铜把这一脉相传的文化表现到了极致。一座座青山,孕育了一条条河流,一条条河流养育了一方方人家。山是父亲,水是母亲,从而生养了千千万万的子民。青铜作为礼器,在家国的大事中主事。鼎、鬲、甗、簋、簠、盨、敦、豆;爵、觯、觥、尊、卣、壶、斝、罍、觚;盘、匜,还有青铜编钟,无论是物质生活的容器,还是精神生活的法器,青铜都在我们人类的生活中,都扮演者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三星堆的青铜面具、青铜神树、青铜神鸟、青铜冠等都让青铜在川西平原,在蜀山蜀水中雄踞鳌头。

第十章《骨笛西鸣》是诗人在三星堆文化里看到的陶罐而引发的思索:

谁能读懂

这石片累累的雕楼呢

谁能读懂

这刀痕累累的核桃树呢

谁能读懂

这翼展如风的玉米林呢

谁能读懂

这殷红如血的红樱桃呢

谁能读懂

这墓穴中生者死者的寄托呢

要把所有的日子

做成三只双耳罐来供奉

一只,装着粮食

一只,装着钱币

一只,装着灵魂

是啊,这三只双耳罐为川西平原的蜀民首先装下一年的粮食,其次装下一年收获的钱币,最后得装下他们奔走的灵魂。物质与精神,都得有安居的家园,都得有盛放的容器。陶器,作为考古发掘的重要文物,作为彰显人类文化的最早标本,三只双耳罐既是三星堆文化的重要元素,也的鸣响三星堆文化的骨笛。

风,吹过我的骨头

吹过川西高原的干旱河谷地带

吹过众神迁徙的走廊

而我是它的随行者

在众神的手上

我就是一支骨笛

一次一次地,将心掏空了

一次一次地,感知着

峡谷中的那些灵魂

在对着自己的身体

在完成它们悠扬的告别

如今,那七只神指触碰的音孔

就挂在天上

成为了北斗

诗人写到这里,有一种悲壮感。被掏空的陶器,像大地的骨头,被风吹成一支响彻大地的骨笛,“就挂在天上/成为了北斗”。那是峡谷中的灵魂,在向自己做着悠扬的告别。青铜平原上的陶器,与青铜有着兄弟姐妹的关系,它跻身在三星堆里,像青铜一样,也发出呜呜的鸣响。

十一章《玉的祭献》将中国古代的玉文化,从三星堆里析出作为专项的叙述和分析。首先我国古人将玉,作为君子的化身,形容玉有五德,即仁、义、智、勇、洁这五个方面。玉的这五大物理特征与君子的为人处的行为结合起来,就成为君子做人的五大品德。其次,我国古人对玉还有五大说法。一是万物主宰说。玉能代表天地四方的神灵和人间的帝王,能够增进神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传达上天的意志,是天地宇宙和人间祸福的主宰,这种说法大致是在新石器时期远古时期的文化形成的。我们的祖先在旧石器时期就在石器的切削器和打磨器中,发现有一种矿石在琢磨以后会更加坚硬温润,在佩戴的过程中能与普通山石区别,这是天地神灵赐予的宝物,成为拜神祈福沟通神灵的一种器物。二是天地精华说。玉石是天地万物精华凝聚所成,具有神奇的力量,具备着某些特定的神奇功能和作用。三是玉器是君子的化身。孔子和孟子用玉石的品性来代表君子的为人品性,这成为中国玉文化中非常重要的理论依据。四是辟邪除祟说。这种说法认为玉石具有一些超自然的力量,人们佩戴玉石可以增加抵御邪气侵扰的能力。玉能辟邪能除祟,所以古人佩戴玉器一方面是彰显身份,一方面是辟邪降妖,保障平安五是延年益寿说。

一只巨大的玉璋上

我看见山神与巫师

我看见那些怀璧的人

他们的生命都音韵铿锵

我看见那些通天的文字

它们的光芒,浩如星云

我前世存放的骨头

在蜀山的石缝间生长着

它们,纯粹得如同莲藕一般

远处的雪峰,悬浮在空中

每一尊,都心如莲花

这大地的自性与慧根

在远古的时光中,守身如玉

三星堆巨大的玉壁、玉璋、玉琮是中国远古玉文化的沿袭和遵从。三星堆的先祖们在祭祖祭天时,也是以玉璋、玉琮与神灵万物沟通的。

中国人对玉石的钟爱,从而发展出一个优秀而古老的玉文化。中国的玉器在中国历史文化进程中承担起礼乐,仪仗,丧葬,配饰的重要工具。玉的礼器作用与意义,几千年来都不改变。因此,我们在诗人长诗的十一章《玉的祭献》中清楚地看到了这些。就如本章最后一节的言说:

有一种祭献,孤寂如星月

有一种祭献,清冷如寒冰

它们在生与死之外守护着信仰

它们以玉石的方式托附了灵魂

记得《诗经·商颂·玄鸟》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我想问:殷商之祖的玄鸟,与三星堆的玄鸟有关联吗?三星堆的神鸟在三星堆文化里拥有极为重要的地位。金箔神鸟,青铜神鸟,一次次昭示玄鸟的意义。那个生商的玄鸟,那个殷墟里的司母戊青铜大方鼎与三星堆里的玄鸟和青铜器有关联吗?诗人杨健鹰在长诗的第十二章《玄鸟飞翔》里对三星堆的玄鸟,做了如是言说:

没有谁,比一只乌鸦更靠近黑夜

没有谁,比一只乌鸦更靠近黎明

我是黑色的思想,在天地之间划过一根墨线

将昼与夜,像苹果那样,切出一条淌血的刀口

这将大地,分为昼夜的是玄鸟吗?神鸟栖居在神树上,神鸟飞翔在天空中。三星堆巨大的青铜神树,栖居着划开昼夜的玄鸟。玄鸟飞翔,它带着先祖的夙愿。玄鸟也许还有更深的图腾意象。《诗经·商颂·玄鸟》的诗里,已昭告了这些。

谁在借用一个神话

去为明天的宇宙开启源头

谁在借用一道光芒

去让未来的种子破土萌芽

在生命与宇宙的交点上

要像秤杆那样,标注好自己的星位

标注好今生的起点和终点

在世界古老得还没有文字之前

我以一个太阳的指印,为天空破题

······

我看见天空中玄鸟飞翔

它们的背上,驮着燃烧的名字

这是一场旷世持久的审判和示众

天空之中,枝叶如炬

太阳,是永恒的罪人

长着翅膀的果实,光芒万丈

诗人在诗中,以神话为光,以玄鸟破题。在太阳的烈日下,玄鸟背负着燃烧的名字。这种诗人的抒情,让玄鸟诗意的飞翔在川西平原的天空。诗人在问:“谁在借用一个神话/去为明天的宇宙开启源头/谁在借用一道光芒/去让未来的种子破土萌芽”?那就是玄鸟,三星堆的太阳神鸟栖居青铜树上,其中一号大神树高达3.96米,树干残高3.84米。有三层枝叶,每层有三根树枝,树枝的花果或上翘,或下垂。三根上翘树枝的花果上都站立着一只鸟,鸟共九只(即太阳神鸟)。太阳神鸟金饰外径12.5厘米,内径5.29厘米。整器呈圆形,器身极薄。图案采用镂空方式表现,分内外两层,内层为一圆圈,周围等距分布有十二条旋转的齿状光芒;外层图案围绕在内层图案周围,由四只相同的逆时针飞行的鸟组成。四只鸟首足前后相接,朝同一方向飞行,与内层漩涡旋转方向相反。整个图案似一幅现代剪纸作品,线条简练流畅,极富韵律,充满强烈的动感,富有极强的象征意义和极大的想象空间,它生动的再现了远古人类“金乌负日”的神话传说故事,四只神鸟围绕着旋转的太阳飞翔,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体现了远古人类对太阳及鸟的强烈崇拜,表达了古蜀人对生命和运动的讴歌。

1986年,中国考古

让我持杖而立

握了王权与神权

让我持己而立

握了公平与正义

让我持心而立

握了生*与予夺

金杖,王权的代表,神威的象征。这说明三星堆先民社会制度的完善与严整。这是我国发掘的最早的黄金权杖。在六千年前的古埃及,在古印度,都有王权权杖的象征与仪式。三星堆的金权杖,显示了王权的尊贵和神圣。生*予夺,公平正义,都在王权的权杖之中。诗人的叙事与言说仍在进行:

在宇宙的中心点上

我就是一只定海的神针

以充盈的精气直达苍穹

以苍穹的能量镇锁天地

这一柄金杖如法度

镇兽镇怪,镇恶镇邪

镇水镇火,镇灾镇疫

镇魔镇妖,镇心镇己

除了大地的王者

还有谁,可以承受这黄金之重

在诗人眼里,三星堆的金杖是定海神针,的法度,是镇妖塔。在西方社会,从古至今,权杖也是政治制度与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三星堆的青铜面具、青铜神树,到金杖、金鸟、金冠,诗人给我们展现了三星堆政治制度和文化的概貌与本质。奴隶制的王权政治。诗中还说到:

我看见远古的王,持杖而立他要以他的君权,匡正天下

这也许是三星堆文化或古蜀国王的政治抱负。问题是三星堆文化到今天挖掘出的只有青铜、金鸟金箔、金杖、玉璧、玉璋、玉琮、象牙等,至今没有发掘出文字。而古蜀国到今天传说的蚕丛玉鱼凫,也只是传说,也没有古蜀国的文字。这就给古蜀国和三星堆文化的考证带来了许多困难。但金杖是王权与神权的象征,这是无疑的。诗中继续写道:

我正持杖而立

我是真正的王

我看见自己的灵魂

在一条大河的河水中,溯流而上

它用一条鱼,让我读出

我的重生,我的死亡

它以一支箭簇,让我读出

我的柔韧,我的锋芒

如果说长诗前十三章,诗人给我们的叙事与言说都是具象的,或是葬礼、或是泥土、或是河源和金蚕、玄鸟、金杖,而作为十四章的《天地祭坑》,诗人则给我们把镜头推向了一个巨大的群体空间祭天祭地的“天地祭坑”。我们今天在北京还可以开到我们宏伟的天坛与地坛。诗人在《天地祭坑》里述说了这八种形式的天地祭祀:

第一: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兽骨的方式,接近神明

第二: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大树的方式,接近神明

以楠木、桤木、红枫和香樟木的造型

第三: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土陶的姿态,接近神明

第四: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石头的方式,接近神明

让我以石锛、石斧、石杵、石磨

第五: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美玉的方式,亲近神明

让我以玉戈、玉璋、玉璧、玉琮

第六: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青铜的方式,接近神明

以青铜的面具、青铜的立人、青铜的神树

第七: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丝绸的方式,亲近神明

让我以桑、以蚕、以丝、以茧

以绫罗绸缎和绢帛绣染,构成今生的质感

第八:

请收下我的身体

让我以金箔的方式,接近神明

让我以金冠带、金手杖、金面具、金虎和金蟾

八组镜头,将三星堆天地祭坑全方位的展示了出来,让我们对三星堆文化的原始祭祀,有了全面的了解。这既是三星堆文化的综合,也是三星堆文化高度集中的叙事与言说。诗歌叙事的场景转移与镜头定焦,都在每一章节的言说之中。而这种聚焦叙事与言说的意义是什么呢?

要在淹死的文字之上

再一次播撒谷种

要在折断的神树之上

再一次群鸟筑巢

要在开裂的神坛之上

再一次点亮烛火

要在坍塌的祭坑之上

再一次听见启示

这一段文字的抒情,诗人向我们坦露了《天地祭坑》的重要意义与写作目的。我们对历史的回顾,对先祖的祭奠,对文化的考证,都是在播种文明的种子,都是在点亮文明的火种,都是在启迪思想的火花。

史诗《青铜平原》最后的结尾是第十五章的《回归厚土》与第十六章的《黄昏之门》。前面,我们就提到过祖先的名言:一切生命都是来自于土,终归于土。长诗的也是以土——《平原葬礼》开启的。回归厚土这是我们每个人的归宿,生命的循环就是这样:从泥土中来,最后回到泥土。诗人在第十五章中写道:

我将填埋每一个祭坑

以泥土、沙石和流淌的时光

去填补那些灵魂的沟壑

我将像填补撕开的胸膛那样

让血肉去弥合拆断的骨骼

让骨骼去支撑坍塌的情感

让情感去弥合开裂的内心

让我的平原唤回该有的神性

对于历史的冷漠与误读,都让历史走向黑暗。我们殚精竭虑第发现历史,还原历史,牢记历史,就是为了不忘历史。让历史的光芒照耀我们的未来前程。所以,填埋的每一个祭坑,都是在填补那些灵魂的沟壑,诗人的意向和抱负在这显而易见。诗人在本章的结尾处写道:

最后,我想将自己

也回填在这泥土之中

从此,可以匍匐在我的青铜平原

从此,可以与神同在,与灵魂同在

我想一头扎进,这坑中的泥土

就像婴儿扎进母亲的被窝那样

对这片泥土,还以狂笑与痛哭

无论悲伤和快乐

我都将泪流满面,满身泥污

诗人没有置身事外。诗人在回归厚土的叙事与言说中把自己最后也回归了厚土。把自己的身心全埋入了川西的青铜平原。诗人说:“从此,可以匍匐在我的青铜平原/从此,可以与神同在,与灵魂同在”。身心的归宿,成为民族与个体永远的命题。那就最后都让我们归于厚土吧。

作为尾声的《黄昏之门》,诗人缓缓地拉开了幕幛,让诗歌走入宁静和安详。

一切都已经归于平和

我的神灵已入土为安

每一片云带着光,在西山下沉

开裂的青铜,在地下愈合自己的创口

成熟的原野上,倦鸟正在归林

扯天扯地的呼声,又在村口再次响起

每一个家人,都是回家的时刻了

每一个灵魂,都在开始回到自己的躯体

每一棵草木,都在开始恢复自己的神性

黄昏来临

落叶将平原上的每个故事,卷入树荫之中

黄昏来临

我的身后有了风声,有了谁的脚步

黄昏来临

我看见一队一队的鸟,像陶盆上的彩绘起飞

又像星子一样飞入泥土,沉落于内心的浩瀚

夕阳下的地平线

宽厚得像父亲的手掌一样

像是老家,被阳光晒暖的松软的土墙

里面布满瓷片、陶片、瓦片和石头

里面布满了呼之欲出的故事

每一个孔穴,都有蟋蟀、昆虫的声音

每一个孔穴,都能飞出神话

都能飞出一只蜜蜂的翅膀

这就是黄昏之门。这是诗人对古蜀国的回望,也对川西平原三星堆先祖的还原。《青铜平原》的长诗,也是诗人杨健鹰为川蜀所写的史诗在这里落幕。诗人的笔触从容开阔,在犀利的笔锋里流露着宽厚的文化积淀和思想意识。“黄昏来临/落叶将平原上的每个故事,卷入树荫之中”;“夕阳下的地平线/宽厚得像父亲的手掌一样/像是老家,被阳光晒暖的松软的土墙”。一部青铜平原的史诗就这样拉下了幕布,在黄昏之门的细缝里,我们看到了“那些风吹过的麦田和稻田”,看到“爱与信仰,会以青铜的方式焚烧”。而青铜平原向我们昭示的是:

所有的人

都该有一个青铜的神像

所有的人

都该有一个回家的地方

所有的人

都该有收留灵魂的故土

所有的人

都该有一块坚硬的金属

用来储存自己的信仰

要让这青铜的平原,像蜂巢那样

挂在每一株生命的树上

黄昏来临,歌声已尽。我们的思绪依然萦绕在脑际。“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我们是谁?”这个亘古的哲学命题一直是困扰我们的斯芬克斯之谜。诗人说:

黄昏来临

我看见夜的门扉,正在徐徐展开

我知道,这将是一场怎样的告别

这又将是一场怎样的开始

开始与结束,是生命或事物在时空一定阶段的持续。昼夜更替,四季往复,年复一年。这是生命在时空中的存在与感受。而时间没有意识,没有看到。时间只知道一切生命和事物在它这里,都是一瞬之间。

法国诗人夏加尔说:“诗人是报警的孩子。”诗人杨健鹰一直拥有观天感地的情怀,他不仅规划城市与乡村的人文景观,也在有哲学的思考和诗歌的情怀关注我们的历史,作为蜀人,他更是关注川蜀大地的历史文化,让我们以史为鉴,牢记先祖的历史。三星堆的历史发现与发掘,让他有了尽显才华的场域。如此丰富复杂的三星堆遗址文化,在诗人的笔下,以史诗的方式,向我们徐徐地展开。两千行十六章的长诗,这类似于法国史诗《罗兰之歌》的体量。这不是谁想写就能写的。从古蜀国的历史,从蜀人的历史风俗,神话传说,三星堆的文物考古,到诗歌结构的布局谋篇,再到诗歌表达方式的选择与运用。这是一个庞大的文学文化工程,被四川诗人杨健鹰在2022年的春夏季节里圆满完工,这是四川诗人的成就,也是四川诗人的自豪。长诗在结构上汲取了佛经的偈语,每一章开始,都有颂唱词,每一章结束,都有副歌。在史诗的主题叙事中,以青铜或诗人的身份,叙述、言说和抒情,让整部诗歌,波澜壮阔,跌宕起伏。诗歌在表达方式上的“赋、比、兴”运用的游刃有余。这是一部构思缜密,结构严谨,叙事生动,内容丰富的史诗。诗歌在表达方式上既运用了传统发“赋、比、兴”,也运用了现代性的隐喻、转喻、神话、偈语、民谣、儿歌等等的。显然《青铜平原》是中国诗坛近年来很好的诗歌大作。它为四川三星堆遗址的发掘立传、为三星堆青铜文化塑像。它还可以为三星堆文化的推进,提供更多更完整的脚本。无论是三星文化的诗剧、歌舞、影视等。

2022年9月于乌市

作者简介

李东海,祖籍陕西武功县人,1960年出生在新疆沙湾县,新疆大学毕业。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自我观照的候鸟》《心灵的守望》《子夜的缪斯》,诗歌评论集《诗人的那张脸一一中国诗人四十家赏析》《诗人的那张脸一一新疆诗人三十五家评析》等 ,诗集《子夜的缪斯》获第五届天山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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