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审讯和烦恼
初次听证大约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这段时间瑞安坐在伦敦中央刑事法院第二审判庭外面的大理石长椅里。他想用计算机干点事,但显得心不在焉,目光在打量这幢有一百六十年历史的建筑物。
这里戒备森严。高等法院外面,很显眼地站着一大批军警,个个枪不离手。在纽格特街对面的建筑物上,也站着穿制服的和穿便服的军警,颇象注视着兔子的猎鹰。只要兔子不拿机枪和火箭筒,还是可以出入的,瑞安心想。进入大楼的人都要经过金属探查器的探查,连香烟盒里的锡箔也查得出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要搜身,连瑞安也未能免除。他十分惊讶地对警察说,今生今世还是第一次碰到。大厅里的人都是同王国政府对米勒的诉讼案有关的,无关的不准进入,不太紧要的审判都挪到大楼的第十九审判庭去了。
瑞安以前从未上过法庭,连行车超速罚款单都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生活平淡无奇。这一点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杰克周围还有六七个证人。杰克没同他们说话。有人特别告诫过他,互相之间不能交谈,哪怕有一丁点表示,都会引起辩护律师怀疑证人是否都串通好了。起诉方面尽了最大努力要把这件案子当成正确执行法律程序的范例。
对这个案子的审理是在矛盾的背景上进行的。伏击发生后才过了四个星期,而审讯已经着手进行——就英国风格来说,其速度之快实在罕见。安全工作亦无懈可击。严格控制了旁听人数(他们从大楼的那头进来)。但与此同时,案子被严格地掌握为刑事犯罪。没有提到“北爱尔兰解放阵线”这个名称,检察官也一次都没有使用过恐怖分子这个词语。在公开场合,警方回避案子的政治性。两个人死了,这就是一级谋*——其他没什么可说的。甚至连报纸也持合作态度,渲染被告为单纯的犯罪,而不列为政治犯。瑞安不知道这样一来,同案件有关的政治和情报活动会如何对待。然而没有人提到这些,而且辩护律师说,要是他的委托人是恐怖集团成员的话,他就不辩护了。无论从宣传舆论角度,还是从法庭角度,这都是一起谋*案。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但人人都心照不宣。瑞安精通法律,他知道律师们是很少关心事实的。裁决更为重要。因此,不必涉及王室,官方就已经对犯罪的动机深信不疑;根本不必也无法去查证活着的同谋,由此也就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证词可言。
这不要紧。从报纸的报道看,十分清楚,审讯安排得滴水不漏。整个审讯过程不摄像,而且凯茜不出席作证。加上前天作了证的法医专家,王国政府共有八名证人。瑞安是第二个。此案预定最多审理四天。就象欧文斯在医院对他说的,同那小子没什么好扯的。
“瑞安博士,请随我来。”一位穿短袖衣服系领带的法警走过来,领他从边门走进法庭。一位警察开门后,接过他的计算机,“要亮相了。”瑞安悄悄地对自己说。 伦敦中央刑事法院二号审判庭保持着十九世纪的木结构式样,十分豪华。宽敞的房间里镶嵌了许多坚硬的橡木。在美国,用这么多树木去建造一个房间,会引起山林俱乐部的抗议。然而楼面的实际使用面积却出乎意外地小,简直同他家的餐厅那么一点点,更使他惊讶的是,房间当中也象餐厅似地放着一张桌子。审判席挨着证人席,木头堡垒似地占据了房间中的主要地位,后面有五张高背椅,尊敬的法官先生惠勒坐在其中。
他身穿深红色的长袍,挂着深红色的绶带,马鬃制的假长发披散在窄窄的肩头,看上去光彩夺目,象是另一个时代的人。陪审席在瑞安的左边,八位妇女和四位男子坐成两排,脸上都充满期待的神情。瑞安的右边,隔开点距离,便是律师坐的地方。律师身穿黑色长袍,系十八世纪式样的领带,假发稍短一些。这一切形成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宗教气氛,以致当瑞安宣誓的时候,心中稍觉不安。
起诉人是王室的法律顾问威廉?理查兹。他同瑞安差不多年纪,身材高矮胖瘦也差不多。他先问了一些通常要问的事情:诸如姓名,住所,职业,何时到伦敦,来干什么,等等。理查兹显然有一种表演才能,问着问着,就引到枪击问题上去了。瑞安不用去看,就能感觉到听众脸上的兴奋期待之情。
“瑞安博士,您能亲口描述一下接下去发生的事吗?”
杰克不歇气地足足讲了一分钟,脸始终半对着陪审席,他尽量不去看陪审员们的脸色。瑞安感觉到,这个看来古里古怪的地方,登台讲话是让人觉得胆怯。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陪审员的头顶,盯着橡木镶板。一切都象更新经历了一遍,叙述完后他觉得心跳加快。
“瑞安博士,您能否为我们确认一下您首先攻击的那个人?”
“可以,先生。”瑞安手一指,“就是被告,先生。”
这是瑞安第一次仔细端详他。他名叫肖恩?米勒——照瑞安想来,这个爱尔兰名字毫无特别之处。二十六岁,矮子,纤细,西装领带穿着整齐。瑞安指认的时候,他正朝着旁听席上的某个人,可能是个亲属,在微笑哩。接着他扭过头来了,瑞安第一次仔细端详了他。瑞安曾经猜测了好几个星期,什么样的人才能筹划和实施这种罪行?他身上缺点儿什么?或者说他身上多了些什么有教养的人所庆幸没有的可怕东西?那张瘦削的、粉刺斑驳的脸完全是普普通通的。米勒完全可以在梅里尔?
林奇公司或者其他财团接受行政管理训练。杰克的父亲已经同罪犯打了一辈子交道,但令瑞安困惑不解的是罪犯仍然存在。你为什么与众不同?是什么使你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瑞安想问一问,尽管他知道即使能得到答复,这个问题也仍然存在。然后他盯着米勒的眼睛。他想寻找……诸如生命的火花和人性之类能表明他确实是人的东西。只不过盯了短短的两秒钟,但瑞安却觉得似乎有好几分钟,他看到,那双灰白茫然的眼睛里……
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杰克开始有点懂了。
“记录在案。”法官大人拖着长音对*员说道:“证人,确认了被告肖恩?米勒。”
“谢谢,阁下。”理查兹结束了盘问。
瑞安抓紧机会擤了擤鼻子,上星期末他感冒了。
“您不舒服吗,瑞安博士?”法官问道。瑞安这才意识到。
他一直依在木栏杆上。
“请原谅,您——阁下,这石膏筒有点儿麻烦。”
“法警,给证人搬个凳子。”法官命令道。
辩护律师风度翩翩地站了起来,好象胸有成竹。他叫查尔斯?阿特金森,大家都叫他“红色的查理”,是个嗜好处理激进事件、打暴力官司的律师。据说直到最近他进议会之前,他一直都是为工党效力的,而工党却对他大伤脑筋。 “阁下,可以开始了吗?”他一本正经地对法官说。随后,手拿一页写了字的纸,慢慢地朝瑞安走来。
“瑞安博士——或者得称呼瑞安爵士吧?”
杰克挥挥手,“随您的便,先生。”他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已经提醒过他,说阿特金森是个聪明的家伙。在商业经纪人中,瑞安认识不少聪明的家伙。
“我想,您曾经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尉官吧?”
“是的,先生,您说得对。”
阿特金低头看看手里的笔记,又看看陪审团,“美国海军陆战队可是一帮嗜血成性的家伙啊。”他咕哝道。
“您说什么,先生?嗜血成性?”瑞安问道:“不,先生。据我所知,大多数海军陆战队员是喝啤酒的。”
旁听席上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阿特金森朝瑞安刻薄地、不怀好意地微微一笑。
“请原谅,约翰爵士。这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我的意思是说美国海军陆战队以惹是生非而闻名。这肯定是真的吧?”
“海军陆战队是轻步兵部队,专门用来水陆两栖袭击。我们受过良好的训练,但要是彻底了解的话,就会知道它同其他士兵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们在特别艰苦的环境中进行了专门化的训练而已。”瑞安答道,希望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袭击部队?”
“是的,先生。大致是这样。”
“那么,您指挥过袭击部队啰。”
“是的,先生。”
“别太谦虚啦,瑞安爵士。什么样的人才被挑选去率领这种部队。敢做敢为?果断的?勇敢的?比起一般士兵来,他当然更加具备这些素质啰。”
“事实上,先生,依照《海军陆战队军官指南》的说法,认为军官的首要品质是诚实正直。”瑞安又笑了笑。
阿特金森皱起眉头,事情没朝他想的方向发展。
“那么,他们怎么训练你们的?”阿特金森追问着,不知是生气了还是假装生气了。
理查兹抬头看看瑞安,眼里透出警告的味道。他强调过几次,认为杰克不该同“红查理”争斗。
“不错,有过一些基本的指挥技能训练,教我们如何在战场上带兵打仗。”瑞安答道:“给你一个战术形势,要求你作出反应,如何使用排里的武器,以及如何在较小的范围内配置一个连的火力,如何请求炮火和空中力量的支援……”
“做出反应?”
“是的,先生,这是一部分训练内容。”瑞安注意保持语调的平稳、友好。他象提供消息似的,一面拖长回答,一面想着如何摆脱开去,“我从未经历过任何格斗场面——当然,除了我们现在正在说的那件事——但是我们的指导教师非常清楚地告诉过我们,枪子儿乱飞的时候,是没有思考余地的。你该知道怎么干,而且还得快干——否则你自己的人就要死在你手里。”
“妙极啦,约翰爵士。您受过对突发性刺激作出快速反应的训练,对吧?”
“是这样,先生。”瑞安认为他看见了逼近的伏兵。
“那么,在那次不幸事件中,当爆炸刚开始的时候,您刚才说过您正望着别的方向?”
“是这样,我望的不是爆炸的方向,先生。”
“过了多久您才看见发生的事情的?”
“噢,先生,我刚才说过,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妻子和女儿隐藏起来,然后我再抬头去看。您问这花了多少时间吗?”他翘起头想了想,“至少一秒钟,可能有三秒钟。很抱歉,但如我刚才说的,要回忆这种事情可不容易——我的意思是说,谁也不会随手操着秒表。”
“所以当您最终抬头看时,并没看清直接发生的事情?”
“是的,先生。”好,查理,接着问吧。
“这就是说,您没看见我的委托人在用手枪射击,也没看见他扔手榴弹。”
漂亮,瑞安心想,很奇怪他玩了这么一手。好,他还得玩下去,“不,先生,我刚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跑着绕过小轿车,从另外那个人那儿跑过来,从那个已经死了的人那儿——就是拿冲锋枪的那个。转眼问他就跑到了劳斯莱斯轿车的右后方,背对着我,右手拿着手枪,比划着,好象……”
“从您的角度假设,”阿特金森插嘴说:“好象要干什么这会有好几种可能。到底是哪些可能呢?您怎么知道他在那里干什么呢?您没看见他从那辆后来开走了的汽车里出来。您所知道的不过是他可能象您似的,也是个跑去营救的过路人,是吗?”
这么说,杰克有些发楞了。
“假设?不,我认为应称之为判断。要是如您所说,他是跑去营救的话,他就得穿过街道。我怀疑有谁能不论场合如此快速地做出反应,何况那儿还有个端冲锋枪的家伙得让你再考虑考虑哩。另外,我看见他是从那个拿AK47型冲锋枪的人那儿跑过来的。如果他是去营救,为什么反倒从那个家伙身边跑开呢?如果他有枪,为什么又不打他呢?当时我来不及想到这种可能性,现在看来也没有这种可能性,先生。”
“又是一个推论,约翰爵士。”阿特金森象是在对一个智力低下的小孩说话。
“先生,您问我问题,我尽量回答,而且要说明我的理由。”
“您希望我们相信您这瞬息间的闪念?”阿特金森转过身来看陪审团。
“是的,先生,事情就是这样。”瑞安十分肯定地说:“我的回答就是——事情就是如此。”
“我的委托人从未被拘捕过,也没被指控犯过罪,我想投人告诉过您吧? ”
“我想这次是他初犯。”
“这得由陪审团来决定。”律师反咬一口,“您没看见他开枪,是吗?”
“没有,先生。但他的自动手枪应该有八颗子弹,却只见三颗。等我打了第三枪,枪就空了。”
“这能说明什么呢?您也该知道可能有别人用过这支枪。您没看见他打,是吗?”
“没看见,先生。”
“那么这支枪可能是小轿车里的谁掉下来的。我的委托人可能捡了起来,我重复一遍,他*事情是同您一样的——这可能是真的,但您却不知道,是吧?”
“没看见的事我不能作证,先生。不管怎么说,我看见了街道,看见了来往的车辆和别的过路人。要是您的委托人的所作所为如您所说,那么他是从哪儿来的?”
“严格地说——您不知道,是不是?”阿特金森大声问道。
“先生,我看见您的委托人时,他正从停着的汽车那个方向来。”杰克在证人桌上比划着,“他要是走下人行道,捡起枪,再出现在我看见他的地方——除非他是个奥林匹克级的短跑运动员。”
“得啦,您这么一口咬定,我们永远也说不清,是吧?您突如其来地做出了反应,是不是?您也没有停下来估计一下形势,就象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里受训一样做出了反应。您十分轻率地冲进纠葛之中;攻击我的委托人,把他打昏,还想*死他。”
“不,先生,我不想*死您的委托人,我已经……”
“那么为什么朝一个失去知觉的、无能为力的人开枪?”
“法官阁下,”起诉人站起来说:“我们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证人可以更深入地回答这个问题。”惠勒法官拖着长声说。没人会说这样有失公正。
“先生,我不知道他失去了知觉,而且我不知道他过多久就会站起来,所以我开枪要把他打得不能动弹。我只是想让他躺一会儿。”
“我敢肯定这是海军陆战队的口气。”
“不是,阿特金森先生。”瑞安反击道。
律师朝瑞安笑笑,“我想你们这帮人在隐瞒事实上受过良好的训练。真的,或许您本人就受过诸如此类的训练……”
“不,先生,没有过。”他在激你发火呢,杰克。他掏出手帕又擤擤鼻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请原谅,我想这儿的天气让我有点着凉了。您刚才说什么——要是海军陆战队在这方面训练人的话,报纸早就在头版渲染了。不,道义上的问题暂且不说,海军陆战队对公共关系也是较为注意的,阿特金森先生。”
“真的?”辩护人耸耸肩膀,“那么中央情报局又如何呢?”
“请再说一遍?”
“报界报道说您为中央情报局工作,该做如何解释?”
“先生,我只受美国政府雇佣。”杰克说,小心翼翼地选择用词,“领的是海军部的薪金,先是当海军陆战队员,后来,一直到现在,是在美国海军学校当?讲师,从未被其他政。府机构雇佣过,就这些。”
“那么您不是中央情报局的间谍啰?我提醒您,您是发过誓的。”
“不,先生。我不是间谍,也从来没当过间谍——除非您把经纪人也当成间谍。我没有为中央情报局工作过。”
“那么报纸的报道如何解释?”
“我想您得去问那些记者了。我不知道流言从何而来。我教历史,我的办公室在海军学校的里海楼。那儿离兰利远着呐。”
“兰利?这么说您知道中央情报局在哪儿啰?”
“是的,先生。我在那儿做过一次学术报告,这是有据可查的。这个报告我几个月前在罗德岛新港的海军军事学院讲过,内容是遇到突变如何做出决定。我从未为中央情报局工作过,除了在那里做过一次学术报告。或许那些报道由此而起。”
“我想您是在撒谎,瑞安爵士。”阿特金森说。
“您怎么想我管不着,先生。我只能如实回答您的问题。”
“您没给政府写过一份报告吗?题目是《间谍和间谍机构》。”
“先生,去年——我说的是去年夏天,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应邀给一家私人公司当临时顾问。这家公司进行一些同政府有关的工作。这家公司叫米特协会。我临时担当一些顾问工作,替他们同美国政府订一项契约。工作涉及的是学术问题,显然同本案无关。”
“阿特金森先生,”惠勒法官厌烦地说:“您是否在建议法庭,说证人从事的这项工作同本案有直接关系?”
“我认为我们或许应该证实这件事,法官阁下。我认为证人在欺骗法庭。”
“好吧。”法官转过身来,“瑞安博土,您所做的那项工作是否有什么地方同一件发生在伦敦的谋*案有关?或者是否有人牵涉到本案?”
“没有,先生。”
“您能肯定?”
“是的,先生。”
“您目前,或者过去是否被美国政府的任何情报机构或者安全机构雇佣过?”
“除了海军陆战队,没有过,先生。”
“我提醒您,您是起过誓不说假话的——完全要说真话。您欺骗了法庭没有,瑞安博士?”
“没有,先生,一点儿也没有。”
“谢谢,瑞安博士。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到此为止了。”惠勒法官转向右边,“提下一个问题,阿特金森先生。”
辩护人对此一定十分恼火,瑞安想,但他脸上没表露出来。他想是否有人已经关照过法官。
“您说您朝我的委托人开枪仅仅是希望他爬不起来?”
理查兹站起来,“法官阁下,证人已经……”
“要是法官阁下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事情就更清楚了。”阿特金森心平气和地打断他的话。
“继续提问。”
“瑞安博士,您刚才说,朝我的委托人开枪,是希望他站不起来。美国海军陆战队告诉你们是把人打成无力还击呢,还是打死?”
“打死,先生。”
“那么您是在告诉我们,您违反了您受到的训练啰?”
“是的,先生。这很清楚,我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一个城市的街道上。我从来不想*死您的委托人。”
“这么说来,您插手林荫道上的纠纷时,是按照受过的训练做出的反应,但一会儿工夫,您又违背了您所受的训练啰?您认为这么说得通吗?我们会相信吗?”
阿特金森终于成功地搞乱了瑞安的思路,杰克一点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
“我不是这么想的,先生,但是,您说得对,是这样。”杰克承认说:“经过就是这样。”
“接着您偷偷地爬到汽车拐角处,看见了您先前见到的第二个人,不发警告就开枪打死了他。您这样做,显然又回到海军陆战队对您的训练上来了。您不认为这是反复无常吗?”
杰克摇摇头,“一点也不是反复无常。我每次用的都是必要手段——依我看,这是必须用的。”
“我认为您错了,约翰爵士,我认为您的反应从头到尾象个热昏了头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您没有了解清楚就搅了进去,攻击了一个无辜的人,当他孤立无援失去知觉躺在街道上时,还企图*死他。接着您又冷酷地开枪打倒了一个人,根本没想过解除他的武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那时候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是吗?”
“不,先生,我认为事情根本不是这样。我对第二个人到底该怎么办?”
阿特金森发现了缺口,便抓住不放,“您刚才对法庭说,您只希望不让我的委托人爬起来——而事实上您是想*死他。您第一次就不是和平解决的,怎么还能让我们相信您第二次的行为呢?”
“先生,我刚看见第二个人麦克罗里时,他手里有一支AK47型的冲锋枪,似乎在用一支手枪去对付一挺轻机枪……”
“但后来您看见他没有拿冲锋枪,是吧?”
“是的,先生,是这样。要是他还拿着冲锋枪——可能我不会绕着汽车过去,这就是说,我或许会伏在汽车后面的力落里朝他开枪,我也说不清楚。”
“噢,我知道了!”阿特金森叫道:“所以您就用了正宗牛仔的方法去对付他,并且*了他。”他双手往空中一举,“林荫道成了屠宰场。”
“我希望您告诉我,您认为该怎么干。”杰克有些激愤。
“对一枪就能打中对方心脏的人来说,为什么不把对方的枪打掉呢,瑞安爵士?”
阿特金森恰恰出了差错。瑞安摇摇头笑道:“噢,我懂了,我想您可得拿定了主意。”
“怎么?”律师一惊。
“阿特金森先生,刚才您说我想*死您的委托人。我和他相距一臂,但没打死他,所以我枪打得挺糟糕。可是您却希望我能打中一个远在十五到二十英尺外的人的手。这是不可能的,先生。我不可能同时是个好射手又是个坏射手,先生,那是不可能的。另外,把枪打飞,那是电视里的玩艺儿。在电视里好人都能这样,但电视不是真的。拿起手枪,您总得瞄准目标中心。我就是这样的。我从车后出来,干干脆脆地打了一枪,就是瞄准了的。要是麦克罗里不转过枪来对着我——我说不准,但可能我不会开枪。可是他转过枪口开了火,这您可以看我的肩膀——于是我就回击了。说得不错,我或许可以用另外方式。不幸的是,我没有多少时间。我干得好极了。那个人死了,我很抱歉,但这也是他自找的。他看见我枪口对准了他,但他调转枪口开火——是他先打的,先生。”
“但您一句话也没说,是吗?”
“没说,我想没说。”杰克承认。
“您不希望用别的方法吗?”
“阿特金森先生,四个星期以来,我对此想了又想,这么说您是否会觉得好受些。要是当时我有时间想的话,可能会做出别的举动。但我说不清,因为当时我没时间多想。”杰克停了一停,又说下去,“我想,要是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最好不过的。但事情不是我引起的,先生。是他引起的。”杰克又看了看米勒。
米勒坐在一把直背木椅里,双臂抱在胸前,头微微向左偏着。他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稍纵即逝,难以觉察。这是笑给瑞安一个人看的……也可能不是冲我一个人,瑞安想道。当他们隔着三十英尺喋喋不休地谈论他的时候,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熟视无睹——他一定练习过。瑞安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不露声色。法庭*员在记录杰克的证言记录?头顶上,旁听者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这当口,瑞安和米勒都是孤零零的,互相在较量意志。那双眼睛后面是什么?杰克又一次想道。肯定不是软弱无能。这是一场游戏——米勒以前玩熟了的游戏,瑞安敢肯定。那里面有力量,就象突然遇到一只野兽时可能会感到的力量。但没有东西可以发泄这种力量。那里面完全没有软纳编的道德和良心,只有力量和意志。
然而说到底,这不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兽。米勒受过教育,有智力。他能思考,能筹划,如同常人,但当他决定行动时,却又不受人类感情的控制。杰克为中央情报局所做的对恐怖分子的理论研究,把他们抽象化了,行为举止象机器人似的,没有了个性。他从来没想到会碰上一个真的恐怖分子,而且居然还是在这种场合,这样看着他。他不知道杰克只是在尽公民的义务吗?
瑞安有点害怕,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过了一会儿他又提醒自己:有四个警察围着米勒,陪审团会找出他的罪证,他将被判处在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而且监狱生活会改造他,会改造那双苍白暗淡的眼睛后面活动着的东西。
而且我曾经是一名海军陆战队员,杰克心里说。我不怕你。我能制服你,流氓。杰克象看完了动物园里的展品似的,转过了头。他不知道米勒是否看穿了他的平静是虚张声势的。
“没有问题了。”阿特金森说。
“证人可以退下。”法官惠勒先生说。
杰克站起来,转身走出法庭。他边走边最后久久地望了米勒一眼,看见他仍是那副神态,那种笑意。
杰克回到大厅,别的证人走进法庭。他看见丹?墨里正在等他。
“不错。”联邦调查局的专员说:“同律师纠缠可得小心。他差点儿让你出岔子。”
“这要紧吗?”
墨里摇摇头,“没事儿。审判只是走定形式,这案子已经铁板钉钉了。”
“会怎么判?”
“无期徒刑。这在正常情况下,无期徒刑也象美国国内似的——关上六年到八年就完了。但对这小子,无期徒刑就意味着终身监禁。噢,吉米,你来啦?”
欧文斯穿过回廊,来到他们身边。
“我们的小伙子表现得怎么样?”
“得不了奥斯卡奖,但陪审团很喜欢他。”墨里说。
“你怎么知道?”
“对啦,你以前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是不是?他们坐得笔直,屏息静气地听你说。你说的他们都信,特别是你心里怎么想的、怎么担忧的那部分。你象是一个忠厚的人偶然碰上了那件事。”
“就是嘛。”瑞安说:“怎么?”
“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欧文斯说:“而陪审团成员特别擅长注意这些。当然是指有的时候。”
“那小子是个胆小鬼,是不是?”瑞安说。他要听听行家的意见。
“你注意到了,咹?”墨里说:“欢迎你到国际恐怖分子的神奇世界里来。是嘛,说对了,他是个小杂种。恐怖分子大多是这号货。”
“从现在起,一年以后他就得变变样子啦。他是个顽固分子,思想顽固,但顽固的往往顽而不固。”欧文斯说:“他们有时候瞎蹦乱跳。我们可有的是时间磨他们,杰克。就算他不变,也不会有人担心的。”
“是位很沉着的证人。”电视新闻评论员说:“瑞安博士挡住了辩护律师查尔斯?阿特金森的决定性进攻,在伦敦中央刑事法院第二审判庭审判林荫道谋*案的第二天,十分肯定地指认了被告肖恩?米勒。”画面显示出瑞安走出法院,在两个人陪同下顺下坡路走去。这个美国人正打着手势说话,然后便笑着走过电视新闻录像机的镜头。
“我们的老朋友欧文斯。还有一个是谁?”奥唐纳问道。
“丹尼尔?墨里,联邦调查局的代表。”他的情报官答谨。
“噢,以前没见过。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去弄瓶酒来,我要打赌。为这位英雄和这两位袖手旁观者。可惜我们没在那儿派个人带门大炮……”他们已经侦察过欧文斯一次,想要找个机会刺*他。但他的车来去勿勿,没有固定的路线。他的房子又总有人看守。*倒是能*的,就是退路太危险,而奥唐纳又不想派他的人去送命,“瑞安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回国了。”
“啊?”情报官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些特别情报凯文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太糟糕了,是不是?装在棺材里送他回国是不是很壮观,迈克尔?”
“您说过他不值得干。”迈克?麦肯尼说。
“哼,他太狂啦,是不是?同我们的朋友查理唇枪舌剑,神气十足地走出法院,还喝了一品脱啤酒。该死的美国佬,那么自信。”最好……凯文?奥唐纳摇了摇头,“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筹划,约翰爵士能等,我们也能等。”
“我简直得用枪逼着谁去干。”墨里转过头来说。这位联邦调查局的专员驾驶着他的私人汽车,车前排的左边坐了一位外事保卫部门的警卫。后面紧跟着一辆坐满侦探的警车。
眼睛盯着该死的路,瑞安最最希望的是这个。他对伦敦交通情况的了解实在太少了,直到现在才知道司机们对这个城市的车速限制不屑一顾,就是开过了街道中心线也无妨。
“真***遗憾,你以前看得不多。”
“嗯,肖恩看了,我在电视里也看了不少。”
“你看什么啦?”
杰克笑道:“我看了许多场重播的板球锦标赛。”
“规则弄懂了吗?”墨里又回过头问。
“还有规则?”杰克不相信,“有了规则不是反而更扫兴吗?”
“他们说得有规则,我可他妈的从来没弄懂。但我们现在不热衷板球了。”
“行啦,我们要到了。”汽车拐了弯,顺下坡路朝河驶去时墨里踩了刹车。杰克发现好象路线错了,将车开到了一条单行道上,但至少现在墨里放慢了车速。汽车终于停了下来。天色已经昏暗。一年之中这季节太阳落得早。
“到了让你大吃一惊的地方。”墨里跳出去,拉开车门,让瑞安再一次象招潮蟹似地从车里退出来,“嗨,到这儿来,汤姆!”
过来两个人,都穿着红蓝相间的都铎王朝时代的制服。打头的那位快六十岁了,径直走到瑞安面前。
“约翰爵士,瑞安爵士夫人,欢迎你们光临陛下的伦敦塔。我是汤姆?休斯,他是约瑟夫?埃文斯。我准时把你们送到了。”互相握握手。
“是呀,差点儿把车颠破。要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些什么呀?”
“说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休斯说:“我原希望亲自陪你们走走,但有件事得我去办。乔先陪你们,我一会儿就来。”门警头儿跟着墨里走了。
“你们以前来过伦敦塔吗?”埃文斯问道。杰克摇摇头。
“我来过,还是九岁的时候。”凯茜说:“已经记不清了。”
埃文斯要他们跟着他走,“好吧,这次我们想法能记得扎实些。”
“你们都是士兵,对吗?”
“当然哆,约翰爵士,我们以前全是军士长,呃,有两个还是准尉呢。我退伍的时候是第一伞兵团的军士长。等了四年才被这儿接收。你们能想象得出,这工作很有意思。竞争很激烈呢。”
“那么,你过去当过班长啰?”
“是的,我想是吧。”
瑞安飞快地瞥了一眼埃文斯衣服上挂的勋章——那衣服看上去象裙子,但他一点不想穿。这些绶带并不意味着埃文斯十全十美。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当此项工作。埃文斯走路的时候,以当兵三十年才有的那种自豪感迈着正步。
“先生,您的手臂很不好受吧?”
“我叫杰克,手臂不碍事了。”
“你还继续跳伞。”
“当然啰。”埃文斯停住脚步,“到了,这幢庄严的大建筑物就是中央塔。”
“护城河是重修的吧?”
“噢,是的,真是让人扫兴。原设计河水是流通的,这样可以保持河水清洁。不幸的是建筑师没有算准确,河水进来就流不出去了。再加上住在这儿的人什么东西都自然而然地往护城河里扔——沉在河里,发臭了。我想这样倒也达到了战术目的,单那气味就可以赶跑进犯城堡的人。一八四三年它终于干枯了,而现在倒真有用了——孩子们在这儿踢足球哩。那儿是秋千架和儿童攀爬器具。你们有孩子吗?”
“一个零点儿。”凯茜答道。
“真的?”埃文斯在暮色中笑了笑,“妙极啦!我想这个美国佬身上永远有英国味儿——至少有一点儿吧。莫伊拉和我有两个孩子,都是生在国外的。这是守护塔。”
“这些守护塔以前全有吊桥吧?”杰克问道。
“是的,狮子塔和中央塔以前是岛,周围有二十来英尺宽的臭水沟。你们还能看到通向里面的小路上有个往右拐的角度,其目的当然是为了让带着攻城槌的进犯者难以活命。”
当他们走进塔里去的时候,杰克看了看护城河的宽度和围墙的高度,“以前没人来进攻这儿?”
埃文斯摇了摇头,“过去一直没有遇到过厉害的进攻,不过如今我可不敢打包票。”
“是呀。”瑞安表示同意,“你担心有人来炸这地方?”
“发生过这类事情,十年以前,在白塔就发生过——恐怖分子*。现在安全措施加强了一些。”埃文斯说。
“当然,这里过去曾派过很多用场。当过皇家监狱,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鲁道夫?赫斯就关在这儿。你们知道吗,英国王后中谁第一个在这儿被处决?”
“安妮?博林。”凯茜答道。
“对极啦。美国也教我们的历史?”埃文斯问。
“戏剧里说的。”凯茜解释说:“我看过电视。”
“噢,那么您知道私刑是用斧头砍的啰——她的除外。亨利国王有个非同一般的刽子手,从法国带来的,他用剑而不用斧头。”
“他不想让她身首两处?”凯茜勉强笑道:“他倒好。”
“是呀,他想得周全,是吧?这是叛国者之门。原来叫水门,你们大概会感到有趣吧。”
瑞安放声大笑,“你们这帮家伙也很走运,嗯?”
绿塔看来赏心悦目,简直不可能是刑场的遗址。连那禁止人们践踏草坪的牌子上写的也是“敬请”字样。两厢当然是都铎王朝式样的屋子,但北头就是高耸的断头台——用来处决上层人物的刑场。埃文斯详尽地介绍了处决的全过程,包括被处决者预先给刽子手钱——希望他干得利索些。
埃文斯接着说:“在这儿被处死的最后一个女人是简?罗奇福特子爵夫人,那是一五四二年二月十三日。”
“她怎么啦?”凯茜问道。
“说实在的,她什么也没干。只是轻率地告诉了亨利八世国王,说他的第五个妻子凯瑟琳?霍华德,呃,情意绵绵地同别人接洽。”埃文斯说得很含蓄。
“那真是个历史性的时刻。”杰克哈哈大笑,“从此之后女人就不用把嘴闭上了。”
凯茜朝丈夫笑笑,“杰克,要我弄断你那只好手臂吗?”
“那萨莉会怎么说?”
“她会理解的。”妻子向他担保。
“军士长,女人这么难相处,是不是令人莫名其妙?”
“我当了三十一年兵,还没有傻到卷进家庭纠纷里去。”埃文斯说。
在十四世纪的石头建筑物里,仪仗卫士们自己偷偷地搞起了酒吧。墙上挂着英国军队各个团队的徽章——也可能是别人送的。埃文斯把他们托付给另一个人。丹?墨里拿着一杯酒出来了。
“杰克,凯茜,这是鲍勃?哈尔斯顿。”
“你们一定渴了吧。”那人说。
“我正想喝杯啤酒。”杰克承认,“凯茜,你要什么?”
“来点软性饮料。”
“是吗?”哈尔斯顿问道。
“我不是戒酒,只是怀了孕不能喝。”凯茜解释说。
“恭喜啦!”哈尔斯顿大步走到酒柜前,转身送给杰克一杯啤酒,送给他妻子一杯饮料,看来象姜麦酒,“为你们的健康,为你们宝宝的健康,干杯!”
凯茜眉开眼笑。孕妇真不可思议,杰克想道。他妻子不光是漂亮,而且全身散发出光彩。他不知道这是否只是为了他的缘故。
“我想您是个医生?”
“眼外科医生。”
“而您教历史,先生?”
“对啦,我想你也是在这儿工作的?”
“对。我们一共三十九个人,是君主的礼仪守护者。您干了我们的活儿,所以我们请你们来,谢谢你们,请你们一起参加一个我们递交钥匙的仪式。”
“从一二四○年开始的仪式。”墨里说
“一二四○年?”凯茜问道。
“是呀,这不是他们炮制出来唬游客的。这是真的。”墨里说。
“那么,这个递交钥匙的仪式是怎么回事呢?”
“嗅,早在一二四○年,晚上管关门的那个家伙受到了一些恶棍的煽动。于是,没有武装护卫,他便拒绝干这活儿。从此以后每天晚上,门警头儿关好了三道主要的门,就把钥匙送到绿塔的王后宫中,从来没有间断过。这中间有个小仪式。我们想您和您妻子喜欢看的。”哈尔斯顿喝了口啤酒,“我知道今天您上了法庭,事情怎么样啦?”
“事情完啦,我很高兴。丹说我干得不错。”瑞安耸耸肩膀,“埃文斯先生指给我们看断头台的时候,我想不知它是否还能用。”
“您说什么?”
“说米勒这小子。你不把他带到那上面去剃剃头,可真是耻辱。”
哈尔斯顿冷笑道:“我敢肯定这儿的人都会赞同您的。我们甚至还可以找到志愿报名挥斧头的人。”
“那你就得抽签啦,鲍勃。”墨里又递给瑞安一杯酒,“杰克,你还在担心?”
“我以前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关在监狱里了,杰克。”凯茜说。
“是啊,我知道。”那你为什么还在想他?杰克问自己。见他的鬼。让他见鬼去吧,“这啤酒真好,军士长。”
“这就是他们申请这个工作的真正理由。”墨里咯咯笑道。
“是理由之一。”哈尔斯顿喝完杯里的酒,“时间快到了。”
杰克一饮而尽,喝完了第二杯啤酒。埃文斯穿着上街穿的服装,又来了。他领他们定出酒吧,来到冷冽的夜色中。夜清朗宁静,月亮快圆了,淡淡的月光投射在石头城垛上。五六支手电筒的光拄显得格外明亮。在一个城市的中心,竟然能象在切萨比克自己的家里那样宁静,杰克不禁感到诧异。当埃文斯领着他们向西朝塔里走去时,他不知不觉拉住了妻子的手。已经有几个人站在叛国者门那里,一个卫士要求他们尽量保持安静。
“就要开始了。”墨里悄声说。
杰克听到前面有扇门关上了。夜色太浓看不清楚,那亮着的几盏灯反而减弱了他夜间的视觉。他先听见钥匙叮当响,象一串小铃铛,合着一个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随后他看见了一点灯火。走近了方知是门警头儿汤姆?休斯擎着一盏四方形的灯,灯里燃着一枝蜡烛。他越走越近,那整齐均匀的脚步声,有如敲打的节拍。由于长年累月的训练,他身体挺得笔直。过了一会儿,那四名士兵把他围在中间,迈着正步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只听见音乐似的钥匙声和钉了铁钉的鞋子踏在人行道上的昧瞄味喀声逐渐远去,塔里只剩下了哨兵。
杰克没听见关大门的声音,但几分钟之后,又响起了钥匙的叮挡声,在变幻的光影中,他隐隐约约看见卫兵们往回走。这情景可真浪漫。瑞安伸手紧紧搂住妻子的腰。她抬头看了看他。
“我爱你。”当钥匙声又在耳边响起时,他动了动嘴唇,说道。她用眼睛做了回答。
在他们右边,那哨兵猛喝一声:“站住!谁在那儿?”他的声音在古老的石头长廊里回响。
走着的人立即站住,汤姆?休斯答道:“钥匙!”
“谁的钥匙?”哨兵问道。
“安妮王后的钥匙!”
“安妮王后的钥匙,可以通行!”哨兵举枪致敬。
士兵们把休斯围在中间,继续往前走,向左一转,路上了通往绿塔的上坡路。瑞安和妻子紧跟在后面。上坡路尽头的台阶上正有一小队持枪的人等着。休斯和他的卫士停住脚步。那一小队人举枪致敬。门警头儿正了正帽子。
“上帝保佑安妮王后!”
“阿门!”士兵们答道。
他们后面有个号手,吹起了号。号音在石头建筑中间回响,意味着一天结束了,必要的时候,也意味着生命结束了。那最后一个悲怆的音符,就象石子扔进水里泛起的圈圈涟漪,久久回荡,最后消逝在静寂中。瑞安弯下腰去吻妻子。这是奇妙无比的时刻,他们久久不能忘怀。
门警头儿继续走上台阶,去把钥匙放好,别的人退了下来。
“一二四○年以来,每天晚上都这样吗?”杰克问道。
“在大规模空袭的时候曾经中断过。那次正在举行仪式,一枚德国炸弹落到城堡的庭院里,门卫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倒,灯里的蜡烛熄灭了。他只好重新点燃蜡烛,再继续进行下去。”埃文斯说,“我们回酒吧去吧?”
“我们国内没有这种事情。”凯茜平静地说。
“噢,美国历史不长,是吗?”
“要是我们在邦克山或者在麦克亨利堡也搞这种事情,那就好啦。”杰克平静地说。
墨里点头表示赞同,“有些事情可以使我们想起传统。”
“传统是重要的。”埃文斯说:“对一名士兵来说,当有许多理由不让你行动的时候,传统却是支配你行动的理由。它比你自己,比你的同伴,更能说服你——这不仅对战士是这样,对吗?对职业社会来说,也是这样,或者将要这样。”
“是的。”凯茜说:“凡是好的医学院都对你深打这种烙印。霍普金斯医院就是这样做的。”
“海军陆战队也这样。”杰克同意这种说法,“但我们说得不象你刚才说的那么好。”
“我们不过是多说多练罢了。”埃文斯打开酒吧的门,“最好用啤酒来帮助我们想这个问题吧。”
“要是你们的伙计能适当地学学怎样当伦敦塔的守门人……”杰克对墨里说。
“正在这么办呢,专家。”联邦调查局专员哈哈笑道。
“请海军陆战队的弟兄再干一杯。”另外有个守门人递给瑞安一杯酒,“现在得喝酒啦。”
“伯特就是我对您说过的两个海军陆战队员里的一个。”埃文斯解释道。
“对买酒的人我从来不说坏话。”瑞安对伯特说。
“这种态度理智得出奇。您以前真的只是少尉吗?”
“只当了三个月。”杰克说了直升飞机出事的情况。
“真是运气不好。该死的训练事故。”埃文斯说:“比打仗还危险。”
“这得看各人的观点。”另外一个守门人说:“即便如此,从您在林荫道上的举动来判断,您还可以干得更好些。”
“这我可弄不懂了,伯特。你是不同尉官加英雄这种人相处的。他们*都是最该死的事情。但我想,一个人死里逃生,又肯学,是能象你说的干得更好些的。瑞安少尉,您说说;您学到了点什么?”
“别让他打中。下次我得从隐蔽处开枪。”
“好极了。”鲍勃?哈尔斯顿也加入到谈话中来了,“而且别留活口。”他又补充说。特别空勤团遇到事情是不留活口肋。
凯茜不喜欢这种交谈,“先生们,你们不能这样*人。”
“夫人,少尉那次可是天赐良机,碰上这种机会谁也不会躲开的。要是还能第二次碰上——当然,是不会碰上了,但要是能碰上,可以象——个士兵那么干,也可以象一个警察那么干,但不要既当警察又当士兵。您能活下来是很幸运的,年轻人。这只手臂会告诉您,您正巧碰上了好运气。少尉,勇敢是好事,但机灵些就更好了,就能少吃不少苦头。”埃文斯说。他看看啤酒,“上帝啊,我这话说过多少次了呀!”
“我们一共说过了多少次?”伯特平静地说:“可惜他们那么多人都不听。够啦。这位漂亮女士不愿听退休的老家伙唠叨。鲍勃对我说您在期待婴儿降生。再过两个月,我也要开始当祖父啦。”
“是呀,他等不及地要给我们看照片呢。”埃文斯哈哈大笑,“这次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喜欢,是男是女都一样。”通常都是这么回答的。瑞安喝完了第三杯酒。这种啤酒很冲,他脑袋嗡嗡作响,“先生们,要是你们有人去美国,碰巧到华盛顿附近的话,我想得告诉我们一声。”
“下次您来伦敦,这酒吧照开不误。”汤姆?休斯说。这位守门人的头儿穿着普通服装,却拿着三四个世纪以前式样的帽子,“或许您家里会有地方放它的,约翰爵士,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片心意。”
“我会好好保存的。”瑞安接过帽子,但没有戴到头上。他还没有赢得这种权利。
“现在我很遗憾地对你们说,要是现在不走,就得整夜呆在这儿了。所有的门在半夜都要关上的,就这样。”
杰克和凯茜转圈儿握了手,然后跟着休斯和墨里走出了门。
里墙和外墙之间的路十分清静;空气凉爽,杰克察觉到自己在想夜间是否有鬼会在城堡的庭院里走动。这简直是“那是什么?”他指指城堡的外塔。一个鬼怪似的影子在那儿走动。
“哨兵。”休斯说:“交钥匙的仪式完毕后,卫兵们仍穿原来的服装。”
“那些枪支现在锁起来了,是吗?”杰克问道。
“要不也没有什么用处,是不是。这儿很安全。”休斯答道。
知道几个这样的地方该多好,瑞安想道。现在我为什么要想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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