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调查莫奈家的非法入侵案，在现场检出王能的血迹。嫌疑初步确定，但人不是那么好抓的。好在，路北知道他会去哪。
莫奈家窗框上残留的血迹检测报告出来了，路北猜的没错，是王能。
即便早有所料，路北看着检测报告，依然有点犯懵。他看了半天，点了颗烟，在烟雾袅袅中想着王能，又想起了王朵。
王能是个众所周知的混混，当年在善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他脾气不好，30岁之前就在当地公安机关留下了很多打架斗殴的案底。王朵出生后，王能收敛了很多，却又迅速陷进了酗酒和赌博的深潭，很快就逼跑了自己的老婆。
路北努力思索，也没想起来王朵妈妈的样子。他们两家打小挨得近，但对于王朵妈妈的印象却不甚清晰，似乎是一个被生活打压得有些憔悴的女人，非常瘦弱，阳光也照不亮她的脸色。
王朵不像她父母之中的任何一人。她善良，脸色也总是晴朗的。她会主动给被父亲冒犯的邻居道歉，那些人害怕她的父亲，便也会害怕她。他们偷偷告诉自己的孩子：记着，不要跟那个混子的闺女一起玩。路北也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听过这样的忠告，他却始终按耐不住地想要接近王朵。她真的很美好，干干净净的仿佛清晨的一缕阳光。王朵并不知道有路北这样的一个小跟屁虫存在。在小学的时候，为了多看看王朵，路北就会偷偷地跟在她身后上学，沿着不断下倾的行道树，步着缓缓的台阶，整个善城都不及王朵窄窄的背影好看。
可路北显然忽视了王能的存在。
到了初中，路北依然喜欢偷偷摸摸地跟着王朵，却在某天被王能堵个正着。现在想来，路北认为王能是在用醉酒来伪装自己，这个双眼貌似被酒精侵蚀的没了神采的男人，洞察力却惊人的敏锐。他在那天拦住了路北的路，拦在了路北和王朵之间。他似乎埋伏许久，突然从某个巷口一闪而出。他拉住了路北的书包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为啥天天跟着我闺女。
背着光，惊恐的路北看不太清王能的脸，只能狡辩：我没有。
王能一脚踹倒了路北，整个太阳都被他挡住了。放学的路上行人很多，有大人朝这边看过来，路北越来越恐惧，侧卧着，想朝路边爬，王能却一脚踩住了他的校服袖子，俯下身恶狠狠地说：再让我看见你，我就弄死你。说完王能就走了，留下15岁的路北在地上躺着发呆。有家长过来问怎么回事，路北怔怔地说：我不小心摔倒了。
从那之后，王能就成为了路北的噩梦。初中余下的日子里，王朵似乎成为了路北生活中的某种禁忌，每当放学时，在人潮汹涌的校门口，路北无意中瞥见王朵，都要拼尽全力地逆流趋近王朵的身边。脱离了路北自己计算的危险范围后，路北还要四处找找，看王能那双阴沉的眼睛是不是正在某处盯着自己。
直到某一天，路北看到了王朵被霸凌的场面。王朵长得好看，家庭情况却不好看，被问题少年们闲言碎语也很正常，但这一次王朵显然不想忍气吞声，她挠花了一个校服上画着青龙白虎的男孩的脸，又朝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攻去，但依然寡不敌众，被摁倒在地，拉进了漆黑的巷子里。
路北想救人，却又想起了王能，他急中生智，把校服脱下来围住了脑袋，把自己搞得像个鸡婆婆一样，便冲入了黑巷，却没想到王朵早已经结束了战斗。这个继承了她爸爸彪悍战斗力的女孩，用一个装了碎砖头的单肩帆布包搞定了4个人。看见了蒙面的路北，第一反应当然是继续战斗，还没等路北张嘴说话，王朵就一帆布包抡了过来，路北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哼了一声，便被无情放倒了。
再清醒过来，路北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间陌生客厅的沙发里，而王朵正蹲在一旁注视着他。王朵看他睁眼了，问：哎，你今年怎么不跟着我了。
路北吓了一跳，我这是在王朵家里？他恐惧却又有些隐隐地开心，但恐惧绝对更多。王能的脸又开始在眼前浮现，光是放学路上跟着他闺女就要搞死我了，万一被他发现我在他家里，还不得被五马分尸。
等不及跟王朵深入沟通，路北便起身想跑，拽开王朵家的防盗门，却正撞见拎着一桶散装白酒的王能归家。路北跟王能都愣住了，路北冷汗直冒，却被王朵拉到了身后。爸，我刚才被人打了，是他救了我。他受伤了，我带他回家擦点药。王朵这么说。王能看了看王朵，又看了看脑门儿上鼓着青紫色肿包的路北，一言不发地将白酒放在地上，进屋换鞋。
路北依旧溜着边儿想跑，却被王能一把抓住：着什么急走啊，吃个晚饭再说。
与十多年后，帮王能架设完VR游戏设备后的那顿晚饭一样，这顿饭同样吃得艰难无比。王能不顾王朵的反对，要路北陪他喝酒。路北吓得不敢拒绝，在王能的逼视下，慢慢喝掉了那桶散装白酒的五分之一。到后来，路北吐得昏天暗地，渐渐丧失意识，却记得王能那张脸渐渐逼近自己，狞笑着说：你愿意跟着王朵就跟吧，我批准了。但是你不能碰她，碰了，哪怕只是手指尖，我就剁了你的狗爪子。
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清晨。路北发现自己依然躺在王朵家客厅的沙发上，校服上沾满了呕吐物。王朵依然在旁边蹲着看他，想要伸手摸他额头上的伤，却被路北惊慌地躲开了。路北忍着头疼，爬下了沙发，离了王朵一米远，才说：你爸不让我碰你。
现在再回忆起来，路北觉得王能做得很对。如果能预料到之后发生的事，王能就应该把王朵看得再严一点。
再严一点。
烟还差一口抽完，同事董然就推门进来，问路北：什么时候去抓那个老小子？
路北说：走，现在去。但他心里知道，王能不是那么容易会被抓住的人。
果然，当路北他们闯进门的时候，王能的家里已经人去屋空，VR设备也被搬走了，前一晚的善城下了大雨，客厅的地板上满是泥水干涸的痕迹，一串不大不小的脚印慌乱地留在了王能家的地板上。
一无所获，但这已经在路北的意料之中了。董然气得一根接一根抽烟，路北却显得很麻木，他让技术人员继续跟进脚印的线索，便离开了王能家。董然也见怪不怪了，他问路北：又要打游戏去了？
路北已经打定了注意，这个案子在现实中雾气昭昭，摸不清路数，而游戏中却有着一个确定的线索，【王朵】。
路北决定在游戏里找到【王朵】 。
可对于一个成年后就很少玩游戏的人来说，【荒原】太难了。路北在进入游戏的第一周，仿佛是只无头苍蝇，他不断地暂停，然后上网去查找游戏攻略，回过头来却依然被【暴击】、【盾反】等游戏名词噎住。披着一身新手装备的路北死来死去，黑白色的墓碑开遍了【岛里】周边沙漠的每个角落。
这样下去不行啊，路北想。他退出了游戏，看着家对面楼悬挂的巨大广告显示屏抽烟。显示屏仿佛侦测到了他的困境，右下角跳出一个闪着金光的窗口广告——“想无敌找阿姨，阿姨外挂，童叟无欺，先试用后付款，享受一刀砍死大Boss的惬意”。窗口广告随即被*毒软件清除，一闪即逝，但路北还是记住了广告里的那个电话号码。
于是，在花了半个月的工资购买了外挂程序之后，路北终于不用死来死去了。当他操纵着载入了作弊码的游戏角色【北路】行走在【岛里】的街道上时，竟然也感受到了某种快感，路北似乎能够理解那些游戏成瘾的孩子们了。
他之前在莫奈那里得知，王朵可能出现的地点在【新谷地】，虽然只有一个坐标，但路北购买的外挂程序里，包含了地图内全部地点坐标的快速移动能力。只要在搜索栏里打上地点关键字，眨眼的功夫就可以到达。可路北搜了半天的【新谷地】，却一无所获。路北怀疑是外挂程序出现了问题，在线呼叫阿姨，问【新谷地】在哪？阿姨只是打过来了一个问号。
路北问玩家，问NPC，大家对于【新谷地】都是一无所知。路北觉得不对劲，他当即下了线，给莫奈拨了电话——入室袭击事件发生后，莫奈就搬进了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酒店里，董然在那守着，电话也是董然接的，说莫奈正在打游戏。路北说：你让她接一下电话，急事。半晌，莫奈慵懒的声音响起来：干嘛？
路北问：你说那个【新谷地】，我怎么找不到？
莫奈说：你找不到就对了，那是我们内部测试用的地图，想在这个月月末作为付费DLC加入游戏。
路北问：那你怎么肯定【王朵】在那里？
莫奈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听不听人说话啊，我从来没说过我肯定她在那，我只是猜测她在那。我在游戏人数在线最多的时候搜遍了全地图的玩家，没有【王朵】。下一秒，靠近【新谷地】的地图上就有了关于她的目击报告。目前未开放区域有三个，我排查了另外两个，就剩下【新谷地】了。
路北说：接着排查啊，怎么不去【新谷地】？
莫奈在这个时候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变得有些支支吾吾，她说：我进不去那里，全公司只有何云木有进入【新谷地】的权限。
路北想起了那个叫做何云木的男人。
你下午有时间吗，路北问莫奈。我们去跟你的总监见一面。
让路北没有想到的是，堂堂【荒原】游戏的创造者，身价数十亿的何云木竟然住在老城区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嚣张跋扈的莫小姐竟然肿着一双眼睛就来了，她似乎刚刚大哭过一场，宽大的墨镜也挡不住她一脸的凌乱。路北估摸着，莫奈可能是被男朋友甩了，没敢问，两人只是在弄巷里七拐八拐，上上下下，最终站定在了一户平房小院的门前。
开门的是一个女人，自称是何云木的妈妈，却出奇的年轻。她笑起来很好看，忙不迭地将路北和莫奈让进院子，端茶倒水。可提起何云木，却叹了口气，说：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这孩子忙起来就是这样，天天在单位打地铺。
路北看了看莫奈，莫奈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找他有事啊？何云木的妈妈问路北。路北笑着回答：没事，都是朋友，路过来顺便看看，阿姨他要不在我们就不打扰了。
天上飘起了小雨，路北和莫奈逃也似的离开了何云木的家。出了巷子，上了车，莫奈才跟路北说：何云木这几天也没去过公司。
进入【新谷地】的计划再次受挫，路北一筹莫展，他将车停在路边，点了一颗烟，却被莫奈伸手抢走扔出窗外。
莫奈说：你有没有点绅士风度啊？
路北白了莫奈一眼，他跟她认识不过半个多月，期间还救了她一次，却对其完全建立不起任何好感。在路北眼里，莫奈就是个被宠溺过头的疯丫头，让男人惯得一身臭毛病。
莫奈似乎看出了路北脑中所想的，她戴上墨镜，推开车门，对路北说：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路北没吱声，看着莫奈下了车。雨越下越大了，莫奈的裙摆被水打湿，成了两条腿正常迈动的障碍。因为从二楼跳下来，她的脚踝有轻微的扭伤，看着莫奈一歪一扭地走在雨里，路北于心不忍了，再混蛋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路北这样想着，发动汽车，驶到了莫奈的身边。
路北说：上来吧。
莫奈不看路北，还在往前走。
路北说：你上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莫奈还在走，但是看了路北一眼。
路北说：我给你讲讲我跟王朵的故事。
莫奈站住了，她偷偷望向路北。路北笑了一下，把车门推开了。
两人找了个咖啡厅，靠窗坐着。莫奈双手捧着一杯热可可，却依然在打着颤。路北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递过去，却又有些迟疑，因为他知道那件外套上有着很浓重的烟臭味。但莫奈似乎并不介意，她毫不迟疑地接过外套，穿上，并且抿紧了衣领，把脸缩进去。
路北开始缓慢地叙述他跟王朵的往事，出乎他意料的是，莫奈似乎对王朵最终的失踪并不惊奇，反而是在不断追问两人高中交往时候的细节，这让路北再次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了反感。这都什么状况了，还这么八卦。
末了，两人都陷入到了一阵奇怪的沉默之中。咖啡厅里不让抽烟，路北憋得难受，率先打破了沉默：莫小姐有没有什么想法？没想法咱们各回各家吧。
莫奈白了路北一眼，但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没跟你说实话。
路北一愣，抬眼看着莫奈。
莫奈说：今天上午，就在你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在游戏里看到了一些事，比王朵的失踪更奇怪。我觉得自己好像撞了鬼了。
路北说：你说说看。
莫奈突然笑了，这笑里罕见的藏着柔软，让路北看见了莫奈日常伪装下的某种真相。
莫奈说：估计你会觉得我疯了。
路北说：经历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我肯定不会觉得你疯了。如果真有谁疯了，我觉得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善城，和这个世界他妈的疯了。
莫奈点了点头，开始慢慢讲述自己在游戏里经历的一切。路北听着，突然觉得有些茅塞顿开了。
顿开的当然不是目前的情势，而是进入【新谷地】的方法。路北问莫奈：【荒原】是怎么来的，你们的游戏设定里怎么写的？
莫奈想了想，说：在经历了【大过滤】之后，人类居住的世界变成了【荒原】。
路北说：这个【大过滤】，是个什么玩意儿？
莫奈说：世界观设定都是何云木写的。类似一场规模很大的爆炸吧……说到这里，莫奈也停住了，她仿佛意识到了路北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路北继续说：大爆炸。你在游戏里经历的就是一场大爆炸。
莫奈怔住了，不再说话。
路北：如果游戏中所谓“人类曾经居住的世界”就是我们的世界呢？就是这里，就是善城。那么你在游戏里经历的爆炸，其实就是【大过滤】。
莫奈说：你的意思是，善城就是【新谷地】？
路北说：可能，当你熬过了【大过滤】，从爆炸中活了下来，也就进入了【新谷地】。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滴猛烈敲击着地面和屋顶，轰隆隆地响，仿佛是某种厄运在堂而皇之地迫近。莫奈突然把手里已经凉了的可可一饮而尽，将杯子拍在桌上，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再来一回就知道了。
路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个人冒着雨钻进车里，路北问：去哪？莫奈说：去我那，我有两套设备。
两个人回到希尔顿酒店的时候，董然正在套房外的客厅沙发里打盹。路北和莫奈开门的时候，他猛然惊醒，差点拔枪。当看清来者何人后，他长舒一口气，点了颗烟，刚要跟路北说话，就看着这对浑身湿漉漉的男女往卧室疾走，末了还鬼鬼祟祟地关了卧室的门。董然诶了一声，刚想发问，又看见路北又从门缝伸出一个脑袋，说：别来打扰我俩啊，正事儿。
莫奈身为【荒原】游戏公司的员工，不知从哪掏出了一片昂贵的脑机连接贴片递给路北。两个人准备就绪，路北坐在VR游戏专用的座椅内，莫奈则半躺在床上。在游戏载入的过程中，路北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好友列表，在他开始玩游戏之后，就加了【王能】的好友，此时那个老头儿的头像正亮着，但路北的好友申请并未被通过。
进入游戏后。莫奈问路北：咱们是分头去那个加油站，还是一起去？
路北回答：我要先去找个人，王朵的父亲。咱们三个一起去【新谷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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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张瀚夫 编辑 | 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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