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By 茂爷
一、少年学击剑
自打记事起，若缺的所有记忆都在这梨山之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从山上哪颗大石头里蹦出来的，因为师傅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身世。他曾经问过师傅，自己的父母是谁，师傅沉默片刻，说他是从溪边捡来的没人要的孩子。若缺年少聪颖，他相信师傅的沉默代表了自己的身世或许另有隐情，可这梨山之上，除了那十里梨花，便只有师傅、他和一间安身的小茅屋，诸事来由，师傅不愿说，他也再无从问起。
若缺五岁起开始跟师傅学剑。师傅说，剑是兵器当中的圣品，百器榜上排在首位的从来都是剑，而那被江湖人奉为圭臬的无双榜，也只有剑道中人才有资格问鼎。听得他心驰神往，逸兴遄飞，连握剑的小手都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
少年学击剑，妙技自天成。若缺的剑，在师傅的指点下，沐春花夏雨，饮秋风冬雪，终于隐见磅礴气象。十六岁那年，师傅说，“缺儿，你的剑，比之为师当年，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若缺咧嘴一笑，说那是当然，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傅你那么强，徒儿自然不能堕了您的威名。
“缺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么刻苦练剑，是为了什么？”
“那还用说，自然是成为天下第一，问鼎无双榜，把天下高手都踩在脚下！”
“可是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去山下的江湖闯一闯？”
师傅宠溺地摸了摸若缺的头，答道：“如今天下武道兴盛，行走江湖举步维艰，为师现在不能让你下山，因为你还不够强。你的剑，虽已得我所有剑势，但剑意未成，遇到真正的高手，难有胜机。”
若缺挠挠头：“剑意，什么是剑意？怎么才能剑意大成呢？”
“剑之一道，若要大成，剑势、剑气、剑意缺一不可，其中又以剑意最是难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为师浸淫浩然剑数十载，取的是浩然之势，刚正不阿，一往无前，但我修的剑意乃是不器，取君子不器、从心所欲之意。”
“师傅师傅，那你可以教我不器意吗？”
师傅笑了笑：“缺儿，每个剑客都有自己的机缘，剑意三千，终靠自悟。从今天起，我会陪你练剑，不器之意，看你能领略几分吧！”
十八岁那年，师傅把若缺唤至跟前，说不器意终究不是他的剑意，再待下去也是徒劳。梨山之上，别无他物，他的剑道机缘，不在梨山，而在广袤的江湖之中。
下山那天，师傅从屋里取出一把长剑交给了他，剑长三尺三，已蒙尘多年。师傅说：“这把剑你要好生保管，它还没有名字，如果有一天，你剑意大成，再给它起名吧！”师傅还说：“为师生平所学，已尽数教给了你，但你要谨记剑之一道，永无止境。你下山之后，要小心七*堂和天机处的人。去吧！”
若缺看着一袭白衣的师傅，终究还是生出些许不舍，问道：“师傅，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梨山？”
“三年之后，你可回来。若是此间走投无路，可去幽冥谷找泥菩萨，他能回答你一切问题。”
走到山脚的时候，若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站在山巅的师傅，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浓浓的悲怆感。他摇摇脑袋，将这无厘头的情绪从脑海中抹去，向着江湖，大踏步而去。你们等着，我定要将这江湖，捅出一个大窟窿！
二、风雨满叶城
梨山地处山阳道腹地，数十年前，大周皇族唐氏正是于山阳道起兵伐齐，靠着一支彪悍善战的山阳铁骑逐鹿天下，最终一举灭齐。大周建号后，山阳道在天下九道中最是尚武，便是垂髫小儿，都能耍上两招拳脚功夫。
若缺下山后，寻了一条宽敞的官道，随人流向着叶城进发，叶城是山阳道第一大城，他估摸着，初入江湖，怎么着也应该寻个人多的地方长长见识，叶城自然是最佳选择。
此时正值孟夏，整个山阳道热浪似火，按理说官道上应该行人稀少，却没想一反常态，不少人三五成群，行色匆匆，间或有一些数十人的大队伍经过。这些人佩剑带刀，显然是来自不同的江湖门派，像是要赴约一般赶往叶城。若缺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道是叶城繁华，平日里就有那么多行人齐赴叶城。
直到入城之后，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三日后，叶城将召开一年一度的武道会，目的是以武论道，让山阳道各路高手尽情比拼，论个高下，佼佼者不仅能一战成名，更有可能得城主青睐，从此平步青云。
大周朝以武立国，却对江湖侠士颇有戒心，多有镇压之举。如今，江湖门派要么屈服于庙堂之威，受制于皇廷，要么远遁山林以求避世。所以这山阳武道会虽多有附和者，却不能代表整个江湖，从往年的情况来看，参会的年青一代，可谓良莠不齐。
三日后，武道会如约召开。一时间，叶城万人空巷，齐聚东郊演武场，一派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盛况。若缺按捺不住少年心性，早早就站上了台，浩然剑一出，半日之内竟无一合之敌。
“怎么都这么弱，就算是他们一起上，两年前的我都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师傅还说那时的我不够强！”若缺觉得很是无趣。
然而台下早就议论纷纷，尤其是各门派中人，都在猜测若缺是哪个门派的少年天才。要知道，山阳武道会至少有十年没有出现这样的天才少年了。若缺就像没听到一般，就这么意兴阑珊地自己走下台来，看样子竟是要就此离开！太有个性了，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感叹。
但有人不让他走，这个人是叶城城主唐啸，唐啸姓唐，是大周皇室一族，对他来说，武道会上涌现的青年才俊，就是巩固大周统治的工具，他必须搞清每一个人的来历，能为我所用最好，若是不能，他不介意将之扼*。
“你是谁？”
“叶城城主唐啸。”
“你拦我做什么？”
“阁下年经轻轻，一身修为出神入化，堪称人中龙凤。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到我府中一叙？”
“我只对剑有兴趣，做官你还是找别人吧。”
“七*堂少主繇余现正在府上，*生剑已练至第九重。”
七*堂，没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这个名字，下山前师傅曾说，要小心七*堂和天机处的人，这七*堂少主，想来定是年轻一代翘楚，只是师傅告诫过我要小心，难道我会有危险？若缺向来最听师傅的话，因为他觉得师傅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我堂堂剑道天才，怎能一入江湖就畏畏缩缩，去就去，看你的*生剑胜不胜得了我的浩然剑！
七*堂为周帝唐渊座下第一*手组织，堂下有三千刺客，分地火风水四部，各司其职。天下暗*之道，无出其右，据说，真正见识过七*堂天字级*手的人都死了。繇余作为七*堂当代少主，虽然与若缺年纪相仿，但想来剑下亡魂不在少数。
闲居数日，并无异常，这七*堂少主繇余，倒是气定神闲，只是与若缺饮酒论剑。他曾问过若缺师承何门何派，若缺只说自己师门凋敝，人丁单薄，不值一提。可繇余明显不信，若缺如此天才，怎会师出无门？
一日，繇余向他提出借剑一观，若缺没有多想便把剑奉上，繇余缓缓摩挲着剑身，眼神数变，评价道：“好剑！剑气流转，通明无垢，只是不知剑名？”“此剑无名，待我剑意大成，自会为它命名。”
三、一见许终生
城主有女名汐月，养在深闺人未知。
初遇汐月那天，若缺心里反复回荡着八个字：一顾倾心，令我忘言。
长于梨山的他，从不知道情为何物。从小到大，关于女子的认知，也只限于山溪边的那些浣纱游女。他曾经问过师傅“为什么我我没有师娘”，师傅说：“因为有你陪师傅，便不需要师娘”，“师傅，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师傅喝了口酒，露出追忆神情，“当然，是有的”，“师傅，喜欢是什么感觉？”“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若缺看着汐月，柔和的夕照落在她的侧脸上，他想，这大抵就是喜欢了吧。
汐月年方二八，待字闺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没来由生就一颗江湖儿女心，总想着有朝一日能闯荡江湖，活出个潇洒自在。奈何生在侯门，身不由己，爹爹整天派人保护伺候，她哪有半分越雷池的机会。
最近她听说府上来了位少年剑客，剑技通神，心中已有三分好奇，只是好几日未曾得见。今日在后花园偶遇，两不相识。汐月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就像自己最喜欢的那颗星星。直到少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才回过神来，双颊一红，开口问道： “你就是爹爹请来的贵客吗？”
“我叫若缺。”
“若缺……我听爹爹说你剑法无双，你真的那么厉害吗？”
“师傅说我还不够强，他说剑之一道，永无止境，天外天有，人外有人。但我不管，此次下山，就是为了把江湖捅个大窟窿！”
汐月觉得这个人真有意思，心比自己还野，哪有一开口，就要将偌大的江湖搅个地覆天翻的。但她好生崇拜，因为他可以自由自在，去过她想过而不能过的生活。因为他有剑，少年挽剑世无双。
“那你可以带上我吗，带我一起闯荡江湖。”
“……”
一见汐月误行程。
一见若缺误终生。
若缺很苦恼，她是城主的女儿，就算他愿意带她走，城主也绝不会允许。私奔吗？他可不想汐月过上被人穷追不舍，躲躲藏藏的生活。他喜欢她的鸦鬓簪花，喜欢她的落落大方，喜欢她的心比天高。可是自己，终究还是会离开吧，到那时，他在墙外，她在墙里，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当若缺还在想什么时候继续闯荡江湖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江湖就在他身边，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些人，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繇余借剑后，七*堂总堂便收到了一封一级密信，繇余传递的信息是，他怀疑若缺是叛逆余孽，因为那把剑，十有八九是当年那把大逆不道之剑。
城主府密室中，唐啸和繇余相对而坐。
“你说，若缺跟当年那个人有关系？”唐啸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当年的事曾轰动天下。那个叫宁飞的人，一人一剑，屠戮七*堂四位长老，重伤天机阁主陆归藏，而后直上金銮殿，无人可挡，最后还是周帝唐渊亲自出手，以王道之剑将其斩*。宁飞用的那把剑，名为相思，此战后雪藏于天机阁，于数年前失踪。如今，这把剑在若缺手中。
“没错，那把剑，我幼时曾亲眼见过，不会看错。”
“既然如此，这若缺即是叛逆余孽，不管他和宁飞是什么关系，都不能放过。帝都那边的人，应该快到了吧？”
唐啸自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很清楚在利益和前程面前，自己应该做什么，即使他同样知道，他的女儿和若缺之间的那些故事。
若缺要走了，他告诉汐月，一定要等他回来，到那时，他会以天下第一剑的名义回来找她，从此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四、仗剑走天涯
可是，七*堂出手了。
相思剑重现江湖的消息震动皇廷，若缺的剑道修为又很让他们忌惮，所以他们一次出动了七名天字级*手，加上少主繇余，力求一击功成。这一战，不可避免。汐月到此时才知道，原来若缺是所谓的大周叛逆，原来他的剑名叫相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你可一定不要有事。
七*剑阵名动天下，以绝顶*气和阴险狠辣著称，相传为阵法大师玄元子所创。阵成之时，七名天字级*手互为犄角，*气激荡，生生不息。繇余掠阵在旁，封住了若缺一切退路。这一战凶险万分，但若缺还是脱身了，电光火石之间，他使出了师傅不器意的三分意境，剑道修为更上层楼，以不器意驭刚强势，刚柔之间，一剑破七*。但他自己也中了繇余致命一剑，身受重伤。
从这一天起，若缺知道自己被大周皇廷盯上了，知道自己手里的剑叫相思，知道了那个叫宁飞的人，但他不知道宁飞是谁，为什么要刺*唐渊，也不知道这把相思为什么会到自己手里。不过七*堂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后来，天机阁也参与了进来，甚至大内高手，也开始蠢蠢欲动。
若缺是不幸的。他想不明白，自己从小在人烟稀少的梨山长大，下山之前的所有人生经历除了练剑，还是练剑。怎么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成了皇廷重犯，一帮凶神恶煞的当世高手，定要赶尽*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什么狗屁道理。
两年之间，他辗转天下九道，过的是朝不保夕、枕戈待旦的生活。有时候他想起师傅那张落魄的脸，就恨得牙痒痒，想回梨山去狠狠踩上两脚，师傅一定隐瞒了很多事情没告诉自己，自己却像个智障一样，号称要下山把江湖捅个大窟窿。现在窟窿是捅出来了，但不知道哪天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在山阳道，他曾被七*堂二长老一掌贯胸，打入剡溪湍流，一日后被山野郎中救起，将养两月方才复原，离开后，郎中被七*堂灭门。他记得，郎中还有个可爱的女儿。
在山阴道，他曾身中红丸之毒，隐匿洛城下城区一月，幸得地位卑微但天性良善的下城居民照拂，才有容身拔毒之所。
在江南道，他潜行山林，五日不食，幸亏有落难流民喂他几口馒头，得以续命。
……
恍惚两载如一梦，梦里若缺尝尽了人间辛酸，游走生死边缘，看透人心冷暖，世事无常。
好在他还有剑，这两年，他浩然剑臻至化境，斩七*堂二长老，大破繇余*生剑，修至剑气化形，到江南道的时候，七*堂和天机阁的人，再不能动他分毫。
但这把剑还是没有名字，相思是宁飞的剑，不是他的剑，因为他的剑意仍未大成。师傅说，他当年修浩然剑，五日大成，但修不器意，用去整整十载。“君子不争，君子不器，师傅的不器意我得其五成，再难寸进，那么我自己的剑意，到底是什么？”
是时候去找泥菩萨了，因为有很多事情需要弄明白。
五、往事尽如烟
幽冥谷在沧澜道最南边的十万大山中，百年老树遮天蔽日，异兽横行。要不是泥菩萨隐居于此，这一带绝对是人迹罕至。泥菩萨老态龙钟，但双目精光凝而不散，似有洞彻人心的威能，看到若缺，他第一句话竟是：“你来了”。
他认识的不是若缺，而是若缺手中的那把剑。泥菩萨说：“在这世上，知道我行踪的，除了仇陌，再无他人。你既已出现在这里，说明是你师傅仇陌把我的藏身之处告诉了你，而你，手握相思，自然是宁飞的儿子。今天，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你。”
“三十年前，天下烽烟四起，群雄逐鹿。山阳唐氏揭竿而起，以唐渊为首，广借江湖门派之力，最终打败各路豪强，君临天下。可不曾想，周帝唐渊一统天下后，开始行兔死狗烹之事，向整个江湖举起了屠刀，顺者生，逆者亡。偌大一个江湖，从此支离破碎。苟且偷生，摇尾乞怜，岂是我等江湖人的做派。更何况，唐渊本就想要了我们的命。你爹宁飞当年是铁血盟盟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带着我们与皇廷抗衡，只想求一处安身地。”
“你娘去世那年，你才一岁，我和你爹他们被唐渊的鹰犬堵在扶柳镇，那一战，你娘用尽全力，以五色烟华挡住了一众大内高手的强攻，护我们离开，自己却香消玉殒。你爹经此一战，一夜白头，改剑名为相思，将你托付于你师傅仇陌，一人赴帝都刺*暴君，可是最终功败垂成。”
“此战之后，你爹的相思剑被天机阁收入阁中，你师傅说，相思剑必须取回来，这些年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相思重见天日。而你师傅，与我分别之后带你去梨山，抚养你长大。”
若缺表面平静，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泥菩萨所讲一切，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至多有些来头，比如是师傅的私生子什么的，没想到，自己的父母竟是盖世英雄，人中龙凤。为了江湖，落得身死道消。他终于明白了唐渊为何对自己紧追不舍，因为他是宁飞的儿子，他是贼，他代表着叛逆的江湖。
“你可知，你师傅为什么不告诉你当年之事？”
若缺拉回思绪，答道：
“师傅他老人家一定是担心我从小背负着仇恨长大，不仅再不能剑心通明，更可能一生尽毁。”
“没错，他苦心孤诣，就是要让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现在看来，他是对的。那你可知，他为什么定要你下山历练，约定三年之期。”
“他是想让我体会世道和江湖，于生死之间悟剑。”
“说对了一半，当年分别之前，我以毕生之力为你算了一卦，付出了十年寿元的代价，得窥天机一缕，卦象说，你此生若要胜王道之剑，契机一线，不在梨山，而在江湖。所以你师傅遣你下山，不管不问，就是希望你能大破大立，抓住那一线契机。”
“可是我的剑意仍未大成，这把剑，不叫相思，师傅说，我剑意大成之日，此剑方可得名。师傅的不器意，我如今得其五成，但那不是我的契机，因而再难寸进。这两年我游历江湖，多次挣扎在生死一线，颇有所得，却好似蒙在雾气当中，握之不住。”
“契机一线，妙手偶得，总有一天你会抓住的，也不枉我折寿十年。三年之期将至，你回梨山去吧！或许还能见你师傅最后一面。”
若缺心中一惊，隐约想起下山之日，师傅形单影只的悲怆感，隐隐猜到了什么。
六、有情问无情
三年后的梨山，还是繁花满树，还是草屋一间，却没了那个嗜酒如命的落拓剑客，同时消失的，还有他那把剑。他只留了一封信，信中说：缺儿，见信之日，为师已离开梨山，料知此生再难有相见之日。你应该已经从泥菩萨那得知了一切，原谅为师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你。这十多年来，你是我苟活的唯一理由。我辈以剑始，必以剑终，你爹与我情同手足，唐渊，亦是我命定的对手，更何况，他醉心长生，置万民于水火，万死莫赎。我此去，但求无愧，必无生理。人生聚散，不啻浮云。勿念。若缺见信无言，泪水夺目而出。
五日后，帝都传出消息，有刺客仗剑西来，气冲斗牛，破七*，破天机，*得紫禁城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与帝一战，天外飞仙，星月黯淡。刺客伤帝左目，帝夜引天象，化王道为天道，一剑斩之。
若缺在梨山之巅站了很久很久，他有些后悔，当年下山之时没有多看师傅两眼，没来得及与他好好告别。当日平淡一别，今日竟已生死无话。如果有人在山脚往上看若缺的身影，一定会生出浓浓的悲怆之感，一如当年他下山之时，回望师傅的场景。
人面不知何处去，梨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不过如此。那便战吧！
在去帝都之前，他先去了趟叶城。三年前，少年初入江湖，佳人芳心暗许，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三年后，少年老成，恍若隔世，欲大逆屠龙，佳人之心依旧。汐月站在城楼边，看着若缺步步远去，风萧萧兮易水寒，你可一定要平安归来。
五日后，若缺站在帝都宣武门前。帝都不亏为天下第一雄城，宝马雕车香满路，名楼玉树鳞次栉比。老人们说，大周帝都，比之当年的北齐上京，更奢华十倍。加之近年来，周帝唐渊横征暴敛，所得民脂民膏，半用于求长生，半用于粉饰帝都，故一座紫禁城，几如天宫一般气势巍峨。
可是若缺眼中，只有一人：周帝唐渊。所以他仗剑直上紫禁城！
“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何其愚蠢，不知进退。自古侠以武犯禁，你们若是真想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就该放下刀兵，向朕称臣。”
“江湖亦属天下，侠士也是百姓，连江湖都容不下的人，谈何天下太平。”
“天下与百姓与我何干？如果你坐到我的位子上，就会明白，所谓太平，不过是妄言。你们这些可怜的蝼蚁，哪里懂什么叫天道，什么叫长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辰光只开一刻钟，比之千年松，又有何不同？”
“伶牙俐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你既然送上门来，就安心做朕剑下亡魂吧，放心，你死后，朕会借你之力长生。我还要多谢你师傅仇陌，要不是他以命相搏，我还无法得见剑开天门，以王道进窥天道，天道无情，记住，*你的这把剑，名叫忘情。”
若缺感到有些苦涩，师傅在绝笔信中说，决战唐渊是赴宿命之约，但他知道，这也是在为他扫清障碍。所以七*堂和天机阁灭了，他得以畅行无阻，直入皇廷。但唐渊反而借这一战之功，得窥天道，世事荒谬，一至于斯。
师傅说过，浩然剑最擅长以弱击强，因为浩然剑势，本就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明知不敌，若缺仍剑心清明，一往无前。
可是唐渊一剑在手，坚若磐石，起手式一出，帝都便已风雷隐动，异象迭出。饶是浩然剑气贯长虹，不器意神出鬼没，若缺的剑连唐渊身周十尺都难以靠近。区区十个回合，若缺便压力陡升，气息不稳，体内真气隐隐有被异象牵动而暴走的趋势。
更让他深感无力的是，他出的每一剑，似都在唐渊计算当中，剑走龙蛇，都绕不过唐渊天心一算。百招之后，若缺浩然剑势已成，人剑合一，大开大合，有了横扫六合八荒，吞并宇内的气势，但唐渊忘情剑出鞘，从容之间一一化解。
唐渊修的是天道，天道无情，能知世间一切事，何况区区剑招。浩然剑能破七*堂，破天机阁，破千万剑，又怎能破得了天道呢？天道就算只取一丝，也足以保唐渊立于不败之地。可他要的，不是不败，而是取胜，所以他出剑。
这一剑，携天道之威，不似凡人之力，其间有风雷雨雪，有山林川泽，有日月星辰，有命运之力，有天罚之威。这样的一剑，试问还有什么可以挡住？
若缺知道自己挡不住，但他不准备放弃，因为他心有不甘。生死一线间，他想到了璨若烟华的母亲，义薄云天的父亲，想到了放浪形骸的师傅，心比天高的汐月。还有，山阳道的郎中，山阴道的居民，江南道的乞丐……他有点暖，有点不舍，这人间，毕竟还是美好的。天道无情，可天道亦无私，所以唐渊不是天道，他只是僭用天道的人！
“我败不了天道，但我可以赢你。”
唐渊手中忘情剑已近在眼前，若缺却福至心灵，从容出剑，这最后一剑，后发先至，如天火燎原，如惊涛骇浪。这一剑，如此驳杂，里面有山阳道郎中女儿唱的童谣，有山阴道居民灶台的烟火，有江南道乞丐手中馒头的香味，有母亲的五色烟华，有父亲的入骨相思，有师傅的浩然正气，有汐月的低语呢喃……
“这一剑，叫做苍生何辜！”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苍生何辜破风雷雨雪，破山林川泽，破日月星辰，破忘情，破天道，斩唐渊心脉，剑势已尽，剑意却充斥帝都上空，久久不散。
“好剑意，可有名字？”唐渊面色苍白，生机尽失，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是你永远胜不了的人间之剑。而这把剑，从今天起，名为问情。”
“人间剑意，忘情问情，咳咳，很好……”
大周景元十八年，周帝唐渊崩于紫禁城，天下缟素。深孚众望的晋王以雷霆之力平各路反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元康，大赦天下，无为而治。若缺携汐月远赴南海道，不知所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