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马戏团 | 文
上周对全世界的魂类游戏爱好者们来说，意义非凡。因为宫崎英高鸽了很久的《艾尔登法环》终于放出了一款内容满满的预告，还公布了半年后的发售日期。
预告片质量颇高，除了熟悉的魂味外，还揭示了很多新玩法，例如跳跃、坐骑和开放世界等。而且《艾尔登法环》中的世界似乎不像黑魂和《血源诅咒》中那样一片漆黑了，带了点凯尔特传说的味道。
这么一件好事，却被一种不和谐的声音扰乱。
就在《艾尔登法环》的预告播出后，很多玩家都发现，里面的不少画面实在是太像漫画《剑风传奇》。
神秘狼骑士和狂铠
一个不幸的巧合是，《剑风传奇》的作者三浦建太郎刚过世，于是《艾尔登法环》的预告正好撞上了这部经典之作在近年讨论度最高的时刻。
在这个节点上，宫崎英高身为“剑风头号粉丝”的身份再次被挖了出来。一开始人们只是玩梗，调侃宫崎英高以自己的作品“催更”三浦的事，并纪念着这位漫画大师。然而很快，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做剑风和宫崎英高作品的对比视频，事情开始跑偏。
缝合怪、抄袭……各种污蔑性的绰号围绕宫崎英高出现，真有越来越多的人趁势骂起了老贼，他们似乎早就等着一个机会报复老贼和他的粉丝们。
以至于如今，原本和平相处的剑风/黑魂/血缘圈已经被挑拨出了裂痕。现在再去剑风和黑魂的贴吧里看，会发现只要提及对方的作品，大概率就将引发争吵，甚至有点不允许在自己的地盘上讨论对方的意思了。
原本一脉相承的艺术作品，却因为一群喷子被分割，实在是有些悲哀。
所以，宫崎英高真的在抄《剑风传奇》吗？
这其实是个早就被讨论烂了的问题。最初，国内的《黑暗之魂》粉和《剑风传奇》粉的重合度是非常高的，大家都知道宫崎英高从剑风中获取了很多灵感，所以黑魂不论是外在还是内核，都能看到剑风的影子。
老贼早在采访中说过，剑风是对黑魂影响巨大的作品
举几个常见的例子，在黑魂中，我们能见到很多类似剑风的美术设计，从场景，一直到怪物、NPC等。例如以下几种：
狂铠格斯和亚尔特留斯（左侧皆为剑风）
洋葱骑士和骑士巴祖索
两部作品中的经典小怪（都源自中世纪刑罚）
两个重要铁匠
此外，一些武器，甚至是攻击动作，都能在剑风里找到“原型”。
剑风里格斯的标志动作
总而言之，只要你看过剑风，那你玩黑魂时一定会经常出现强烈的既视感。而且，黑魂里那种黑暗绝望的世界观，那晦涩神秘的历史背景，都让人想起剑风。
但实际上，宫崎英高对于剑风的借鉴，是准确把握在致敬的尺度上的。他确实用了很多剑风里的元素，但也没不少人想的那么多。一些人之所以真信了老贼在“抓着一部剑风抄”，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接触的作品里，只有剑风和黑魂属于黑暗奇幻的范畴。
要看清黑魂和《艾尔登法环》是如何诞生的，我们得去读上世纪8、90年代的西方奇幻。
毕竟乔治·马丁都成了宫崎英高的合作编剧（虽然马丁说他已经很久没参与游戏开发了，剧本几年前就已经写好），这种风格怎么能在老贼的作品里绕过去呢？
现在，我要提到一个不经常被列举，又并不冷僻的理论：宫崎英高、乔治·马丁和三浦建太郎，实际上是同一浪潮里的同一批创作者，他们的作品本质上非常接近，是同源而非抄袭。而且他们可以分别代表那浪潮中，三种艺术形式的领头人。
而《艾尔登法环》，或许可以算这三人创作理念的一个结晶，哪怕三浦本人没有参与其中。
关于宫崎英高和三浦的对比，实在是有太多人聊过了。而且海内外的“魂学家”们不论是从质量还是篇幅上，关于这个话题的探讨度都已经接近极限。所以我们现在稍微把眼光扩广一点，放向整个奇幻界。
现代成人西式奇幻始于《指环王》，这部50年代的作品“统治”了西方奇幻近乎40年。随后的《龙枪》《时光之轮》《龙与地下城》等，虽然各有特色，但大体都没脱离《指环王》的框架。
又比如日本的《罗德岛战记》
偶尔，会出现厄休拉这种革新了科幻小说的作家，用《地海传奇》革新一下奇幻风。可就算这样的作品，也没脱离《指环王》的模式：它们都是英雄在幻想大陆上的冒险。
这种统治，直到90年代才真正遇上了一场革命，这场革命的顶点就是马丁的《冰与火之歌》。马丁把作品中的奇幻元素降到极低，把主体转向极为成人化的历史剧，将西幻的主角从魔幻世界变成了人，而且整体基调极为黑暗残酷。
关注西幻界就会发现，在冰火前，人们都在学指环王，冰火后，人们都开始学起了冰火。故事从英雄在幻想大陆上的冒险，变成了反英雄在黑暗世界里的挣扎。
黑魂也是一个反英雄在黑暗世界挣扎的故事
然后这场革命在日本对应的是谁呢，正是三浦。
三浦的《剑风传奇》比《冰与火之歌》诞生还早，冰火第一部96年才出来，而剑风89年就开始连载了。
当时，恰好是日漫在西方上一个黄金期的末尾。那时的日漫之所以能征服西方，一部分原因是其成人化的内容填补了西方对青年漫画的需求。
剑风、铳梦、JOJO、北斗神拳这些对欧美影响巨大的日漫，都是80——90年代的产物，而那个时代正好对应了迪士尼在《狮子王》前的衰败期：迪士尼和芭比娃娃攻占不了青少年的心，才开始黑化的DC又无法占满市场，所以大批青年/成人漫涌入欧美。
永井豪的《恶魔人》算是这一波的先驱
剑风就是其中的一员，而且，它是现代黑暗奇幻最初的创造者之一。《剑风传奇》说的是两个男人格斯和格里菲斯的故事，他们曾是雇佣兵团的团长和将领，却在命运和*的挑拨下分道扬镳。格里菲斯为了得到力量，献祭了整个佣兵团，从而开启了格斯向他复仇的传奇。
剑风的风格极为黄暴，世界观黑暗绝望，剧情残酷无情。而且，它的故事风格独特：除开序章，剑风描绘了一个类中世纪的写实世界，如何一步步被黑暗的高魔世界侵蚀的过程。
这一画面，标志着世界的转变，以及日漫史上最震撼残酷的片段之一：蚀之刻
你有没有发现，这听起来很像是《冰与火之歌》？没错，在黑魂还未诞生的年代，相关的贴吧和“龙堡”论坛里，剑风最容易被拿来比的作品，就是冰火。你今天听到的各种“抄袭论”，十多年前都能在冰火和剑风身上找到差不多的东西，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它们依旧无聊。
那这种从写实中世纪，逐渐转成黑暗魔幻的风格，有起源吗？有，比较著名的就是84年诞生的《黑色佣兵团》。
该书写了一个不断换代的佣兵团，在一片黑暗魔幻大陆上的传奇；剑风的佣兵团起源，没准就和它息息相关
这算是暗黑系奇幻的鼻祖之一。颠覆伟光正形象的主角、把高魔世界当成暗线处理、主要角色的大量死亡……这些黑暗奇幻的特色，都能在它身上找到种子。它那种对古代邪恶之物晦涩又隐秘的描述方式，可能就影响了黑魂和剑风。
马丁说《回忆、悲伤和荆棘》启发了冰火，但其实抛开这套书中的一些设定，其故事风格依旧偏向《指环王》。
这些30年前的事，和黑魂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息息相关，因为就在这阵黑暗奇幻风最为火热的时候，一个穷小子正从少年步入青年。因为他出身贫困，没多少娱乐手段，所以便整天泡在图书馆里看书。
你肯定能猜到我在说谁。
现在游戏圈有种奇怪说法：“魂类游戏”是凭空出现的。就好像从《恶魔之魂》开始，宫崎英高从零开始捏了个风格。
所以才会有万物起源黑魂的嘲讽梗
《恶魔之魂》和《黑暗之魂》确实有很多开创性的设定，但它们的美学和整体风格之所以显得特立独行，可能只是因为黑暗奇幻的风潮已经过了。在其世界观设定、美学、整体基调和台词风格上，我们都能在上世纪末的黑暗奇幻浪潮中找到类似的东西。
其实，就连黑魂标志性的叙述风格，也不是老贼独有的。而且你很可能会惊讶这种“碎片式含糊叙事”的风格，还能在谁身上找到——乔治·马丁。
当然，你也可以说它来自卡夫卡
这乍看上去是个非常反常理的事，因为马丁的叙述是以详细、全面著称的。在冰火里，哪怕一个只露过几次面的骑士配角，马丁也会给他弄上详细的行程，而且暗中影响着我们明面上看到的各种事件。
但要知道，冰火是马丁一度封笔后，再度出山写的东西，和他最初的风格差别非常大，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而他最初的写作风格，概括起来可以说是：在一个巨细无靡的世界设定下，发生着一个碎片组成的小故事，你看不到背景的整体是什么，但它会如同逝去的幽灵一般不断侵扰。
例如他的处男作《光逝》，就是一个发生在快要毁灭的星球上的故事，主线剧情支离破碎又简陋，只是一场涉及数个角色的追猎。
马丁的《光逝》
但马丁为这个故事创造了堪称恐怖的背景设定，这是他早期一个叫“一千个世界”的世界观。在书的最后，有占了全书1/3篇幅的设定说明，为这个简短的剧情加上了长达数万年，涉及上百个星球的背景故事（还大部分都没用上）。
就像是催生“魂学”的黑魂世界
一个快要失去光芒的世界、一群苟延残喘的人、徒劳的挣扎、神秘遥远的古纪元、空中正在消逝的烈焰巨轮、黑暗时代无法避免的降临……我估计光是列出《光逝》的这些设定，就能让你想起传火了。
《光逝》的概念图
把《光逝》这个名字，放在《黑暗之魂》身上，也没那么违和。
之后的《风港》也类似：主角们处于时代更迭的边缘，世代积累的怨恨，即将以战争的形式爆发。然而庞大的世界观背后，却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剧本，甚至有点烂尾。
《风港》：一个带翼种族，以及一个靠人造翅膀飞翔的边缘人的故事
黑魂这样把庞大世界观藏在碎片里的叙述方式，在游戏里行得通，放到小说里却不好使。这就是马丁在冰火前很多书评价都比较平庸的一个原因，没准也是他为何要封笔。
比起全员9分 的冰火，实在是差了很多
光从马丁身上，我们就能找到很多黑魂的影子，这也难怪宫崎英高会说“马丁是真正懂《黑暗之魂》的人”。更别提当时的其他黑暗幻想类作品了，它们中一些可以明显看出其对黑魂的影响，只是限于篇幅，我们没法细说太多。
例如吉恩·沃尔夫的《新日之书》系列，这是80年代的著名科幻兼奇幻，说的是万年后的太阳逐渐被黑洞吞噬，人类文明在黑暗里严重衰退，主角肩负唤醒“新日”的重任踏上旅途。这是一本海外黑魂粉中，公认各方面（包括叙述风格）都巨像黑魂的经典作品。马丁曾评论未来许多年里，会出现许多此书的模仿作（图为概念插画）。
其实抛开马丁早期的作品，哪怕只看《冰与火之歌》的原著，你都能嗅出点黑魂的味道。只是因为剧集的改编大幅度冲淡了原作那种神秘主义的片段，后期基调还愈发好莱坞大片，才让人产生了误解。
而回到剑风，我们也能在马丁和三浦身上看到对方。剑风的黄暴和黑暗氛围、宫斗与恶魔的交缠，在冰火身上燃得更为旺盛；而马丁在1978年写下的《赖伦铎尔哀歌》中的七神和世界观，让人想起剑风中的五位神之手。
浪漫残忍的《赖伦铎尔哀歌》
因为他们都是一脉相承的，在他们的时代，他们都是一群试图打破固有常规的创作者。那些创作者们互相从对方的作品中学习，逐渐孵化出属于自己的风格，一点一点突破主流那惰性化又平淡的审美，打造出了一个黑暗奇幻的黄金时代。
而很可能，年轻的宫崎英高在图书馆接过了这一火炬，依靠自己的才华，在黑暗奇幻影响式微的今天重新点燃了火。
老贼说过，他深受早期黑暗幻想作品的影响
或许这把火本该属于8、90年代的浪潮中，然而当时的人们受限于技术，无法在影视和游戏中延续火焰。如今，技术带来了新的可能，于是我们看到了黑魂和《艾尔登法环》。
世上没有空中楼阁，真正的巨匠需要懂得在前人的基础上建起新的宫殿，只有闲人才会空想嘲讽。三浦过世了，但格斯的故事可能继续下去；黑暗奇幻的时代逝去过，但它正在重生，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宝藏。
三浦、宫崎英高和马丁，他们分别是自己领域里的大师和革新者，如今人们却只是争论着抄袭和谁第一个造出某物。与其叫嚣抄袭、为反驳诋毁而争吵，不如好好静下心来，和我们一起研究游戏背后的故事，发掘出更多的好作品。
毕竟大家本该属于同样的爱好圈，何必互相讨伐。戴帽子再污蔑侮辱的事，还是交给黑暗奇幻中的那些魔怔的反派来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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