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掉《剑来》的原因可能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大部分人对玄幻仙侠类小说的容忍度是很高的,甚至就算弃了《剑来》也仍然觉得这部小说并非一无是处。
之所以会弃掉,主要是《剑来》戳中了雷点,在某一刻令人暴躁值拉满。
这个雷点就是,从自作聪明到自命不凡。
烽火很喜欢在小说中议论说理,这其实没有问题。
甚至哪怕议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哪怕人物心口不一,哪怕把议论写得千头万绪纷繁复杂,都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烽火特别喜欢下结论。如果他说理说到最后下不了结论,他就喜欢蛮不讲理地动用暴力,然后云淡风轻地留给读者一地鸡毛。如果只是这样我都觉得可以忍受,因为这只是自作聪明。
这么庞大的一部书,作者为了情节能够有所转圜而耍点小聪明,也可以理解。
但是,当这种自作聪明逐渐演变成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真的达到了生命的新高度,真的掌握了最根本的真理,开始为圣人代言,那就免不了露出马脚。
第五百八十三章:
陈平安笑道:“不急。我今天只与你们解一字,说完之后,便继续说故事。”
陈平安拿起膝盖上的竹枝,在泥地上写出一个字,稳。
陈平安笑问道:“谁认识?”
有人说出。
然后陈平安扬起手中那根青翠欲滴、隐约有灵气萦绕的竹枝,说道:“今天谁能帮我解字,我就送给他这根竹枝。当然,必须解得好,比如最少要告诉我,为何这个稳字,明明是不快的意思,偏偏带个着急的急字,难道不是相互矛盾吗?莫不是当初圣人造字,打瞌睡了,才迷迷糊糊,为咱们瞎编出这么个字?”
一大帮孩子,大眼瞪小眼,干瞪眼。
能够认出它是稳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谁还晓得这个嘛。
一个鬼鬼祟祟藏在众人当中的小姑娘,轻声道:“未来师父,我晓得意思。”
陈平安摇头笑道:“不行,你从小读书,你来解字,对其他人不公平。”
郭竹酒有些眼馋师父手里的那根竹枝,这要是被她得了,回了自家大街那边,那还不威风死她?小姑娘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读书了。”
在众人发现郭竹酒后,有意无意,挪了脚步,疏远了她。不单单是畏惧和羡慕,还有自卑,以及与自卑往往相邻而居的自尊。
孤零零蹲在原地的小姑娘,也毫无感觉,她腰间悬挂的那枚抄手小砚台,触碰泥地也无所谓。
一个眉清目秀却衣衫缝补的贫苦少年,鼓起勇气,微微涨红了脸,指着陈平安身前地上的那个字,言语颤抖,轻声道:“禾急为稳,禾苗其实长得快,却长得缓慢。我家灵犀巷,有块小石碑,上边有‘稻秕稃相聚,富埒帝王侯’的说法,我与叠嶂姐姐问过,她知道意思,只是叠嶂姐姐说她其实也没见过什么稻秕稃。我觉得这个稳字,有那以禾为本、急为表的意思,就像你和叠嶂姐姐新开的酒铺子,挣钱快,但是花钱慢,就有了家底,叠嶂姐姐就可以买更大的宅子。”
陈平安对这个少年早就看在眼里,是听故事、说文解字最认真最上心的一个。
少年也是当初翻修街面的匠人学徒之一。
但是陈平安却发现少年体魄孱弱,不但已经失去了练拳的最佳时机,而且确实先天不适合习武,这还与赵树下不太一样。不是说不可以学拳,但是很难有所成就,最少三境之苦,就熬不过。
陈平安还不死心,与宁姚问过之后,宁姚远远看了眼少年,也摇头,说少年没有练剑的资质,第一步都跨不过去,此事不成,万事皆休,强求不来。陈平安这才作罢。
兴许不是少年真正多爱识字,只是从小孤苦,家无余物,无所事事,总要做点什么,若是不花钱,就能让自己变得稍稍与同龄人不一样些,寒酸少年就会格外用心。
陈平安笑着点头,“张嘉贞,你解稳字,对了大半,所以竹枝送你了。”
烽火自己明明知道许慎和他的《说文解字》,甚至他还知道陆法言的《切韵》,可也就是知道罢了。
甚至都不用去翻检《说文》,但凡稍微有一点语言文字学基本素养的人也该知道,怎么能用简化字去分析一个字所记录词的本义?
就算是用输入法切换到繁体输入状态也知道,“稳”字应该这么写:
来,我们翻开大徐本《说文解字》卷七上禾部最末,新附字的第一字:
穩,蹂榖聚也。一曰安也。从禾,隱省。古通用安隱。
“穩”跟“急”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只不过在行书和草书里,“穩”的右半边写得与“急”相近,简化字于是取了这样一种写法。“稳”字的例子不太多,“隐”字比较常见,就用“隐”来举例吧。比如:
欧阳询《行书千字文》
米芾《德行帖》
赵孟頫《行书昔者等杂书三段卷》
陈平安楷书写得好,草书写得一般,也很少写。那他这难道是写了个草书的“稳”然后让人来解字?又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稳”字该怎么写也认不得“穩”字?
《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
有人会说,你这不就是孔乙己嘛,脑子里装着这些东西的都是封建文人,愚昧落后的玩意儿!
鲁迅先生为什么能写出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的孔乙己然后对他进行嘲讽?
因为鲁迅先生自己清楚地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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