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去世后,丧期未满,皇上就娶了我做继后
可我心里却没有半点欣喜,耳畔常常回绕的也是姐姐在临终时的忠告:
“千万别对皇上动心”
天和二年,宫里出了大事。
太监奉命来宣旨,未等公公出得大门,家里的妇人们便哭成一片。
姜明珂赖在绣房里绣花,不知外面千般变化。
还是小丫鬟哭着跑进来,她才知晓出了大事。
“慌什么?还有什么事值得我们去忙?”她被扰了清静,有点恼。
全族上下都知道,她不日要被送进寺庙清修, 只等爹爹族老们上折子请旨意了。
“小姐,咱们家大小姐在宫里惹祸了。”
姜明珂闻言,绣花针断在手里,刺破手指,不一会儿血污染了绣布,看得人糟心得紧。
“好了,你只说说来龙去脉,大姐在宫里惹什么祸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宫里来人宣旨,要家中老爷们即刻进宫,我听得一句半句,怕是要废后。”
姜明珂扯下绣布,扔在一旁,丫鬟在一旁哭哭啼啼,她只在心里细细盘算起后路来。
姜家在朝也有百年之久,不说位极人臣也是世代清流,不掌兵权没有武将,一家子老老实实走科举仕途,虽有家族庇荫,倒也勤勤恳恳未有大错。
兵变宫乱,皇帝更迭,姜家一介文臣,都轻巧躲过。
姜明珠亦是唯一一位皇后。
姜明珂想不出会有怎样的大祸。
黄昏时分,姜家的轿子才进得门来。
一家子老老小小规规矩矩等在大厅,虽然传了晚饭,也是没人有胃口。
姜明珂立在下首,低头望着自己的鞋,还是前两年的花纹式样,等进了寺庙便只有青灯古佛,也不拘什么式样了。
想到这些,她刚刚才有些的心思又暗淡下去,不知自己进寺庙这事还有没有谱。
“老爷累了吧,坐下吃两口歇一歇。”姜明珂抬头,说话的是大房嫡妻太太安氏,大姐明珠是她的亲生女儿。
“没胃口,你且等一等,让他们都带着孩子们散了吧。”他摆一摆手,神色很是颓然,姜明珂只觉得大老爷能平安回来亦是喜事,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就等着依次退下了。
“珂儿,你留下!”大老爷姜海手一指,就叫姜明珂停住了脚步,大太太看着她的眼神,立时就能蓄满了泪似的。
瞧得姜明珂心里打鼓。,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乖巧应答:“是!”
等闲人退尽,大太太才露出软弱来:“老爷,明珠的事到底怎么说?”
只听大老爷长长叹一口气,只叹得姜明珂心里好似破了一个洞,风一丝丝地灌进来,方知大事不妙。
“废后已是定局,明珠在宫里冲撞了周贵妃的龙胎,皇上龙颜大怒。”
“那怎么办啊?”大太太已经瘫坐在地上只能流泪。
“珂儿,你过来。”大老爷向她招手,倒是难得的慈爱。
“皇上许意姜家女儿再出一位皇后,伯父我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但我……”她吞吞吐吐,但她知道他一定明白。
“皇上自然知晓你再嫁之事,亦知道你有清修之意,但皇恩浩荡,孩子,你不得不从啊。”
好一个不得不从。
皇命父母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姜明珂大婚之日被退婚,这是全天下都知的丑事,一向疼爱她的祖母更是知晓消息之后气得一命呜呼。
姜明珂脱了嫁衣穿孝衣,顾不上羞顾不上丑便在灵前哭得晕了过去。
她静心守孝,直至今日。
家里人话里话外都在说家里不便留她,是她自己说要到寺庙里去的。
没成想,清修的恩旨没求来,等来了封后的旨意。
她原本想,凭着大姐皇后的地位,她这个旁支嫡妹就算去庙里清修也不会被亏待了的,可大姐一朝落败,自己成了后继者,这又是为什么?
她满脑子的疑问不知如何解,大老爷又说:“你爹爹不便跟你说这些事,便由我来跟你说。正好你孝期将满,也不用忌讳什么。你大姐还有你侄儿将来还需要你照拂,若能再有个一男半女,便是最好了。”
大老爷说到最后,也动了情。姜明珂只木着脸,恍惚想起大姐明珠还有个两岁的儿子呢。
姜家到他们这一脉,子嗣并不多。
大老爷兄弟三个,最小的兄弟却死在了朝堂之上。
姜明珂听大人们说起过,那时朝堂言论分为两派,武将们战场厮*,文官们的针锋相对也论不出个高下,吵得急了,或许还要皇上出面调停。
只说那日说得急了,不知什么原因,姜三老爷姜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撞柱而亡了。
据说,血溅当场把皇上都吓得久久没说话,半晌才想起来宣太医却是为时已晚。
姜家两兄弟当即在朝堂上哭得头抬都不起来,可怜三老爷二十岁正当年的岁月,撇下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年老的父母便去了。
不久,圣上就赐下了忠义节烈的牌匾,肯定了姜家的贡献,与方丞相一派的赵家渐渐失幸于圣上。
也是为着这个根由,姜家长房嫡长女姜明珠才有幸成了太子继妃。
当今皇上姓陈,瑞朝太子便叫陈令芃。
他已过而立,在前太子妃丧期满了一年之后,亦未有再娶之意。
据传,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用情甚深。
若不是皇上赐婚,也许太子终身都不再娶了。
姜家因此门庭若市。
连最不起眼的二房嫡女姜明珂也有人放在了心上。
前来求娶的便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约定在长姐姜明珠大婚礼成后再过门。
姜家一时如烈火烹油般炙手可热起来,面对提亲,思虑再三也就应承下来。
承安三十二年,姜明珠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
家里人欢喜中带着忧愁,家中宴席足足摆了十日才罢。
姜明珂也学着应酬京城中的贵女们,划船对诗做游戏,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七月里,圣上忽然驾崩,于梦中辞世。
姜明珂的嫁衣都改了两次,因为国丧,又推迟了三年。
姜明珂迷迷糊糊的,把嫁衣收起来,换上素白衣裳为先帝崩逝而伤心。
她不在意这些的,自母亲去世之后,她整日沉默不言,时常翻看母亲留下的画留下的字,倒也乐得自在。
成婚那日,是个晴好的天。
姜明珂瞧见天上的云彩都翻着层,鱼鳞一般一线一线的。
因为当朝皇后姜明珠的缘故,礼部侍郎家的聘礼都厚了三倍不止。迎亲队伍两旁站满了百姓,皇上皇后都赐下了新婚礼,所有人都很高兴,连梳头的老妈妈都夸姜明珂有福气。
外有尊贵至极的长姐,内有年龄相当的夫婿,实在算得一件幸事。
等花烛都快燃尽了,新郎才醉醺醺地回来。
他由着人搀扶,挑起了盖头。
姜明珂眼前霎时明亮,头上的金饰相撞,冷不防就划破了细嫩光滑的脸庞。
丫鬟惊呼一声,拿了手帕止血,好一会儿姜明珂才感觉到疼。
“姑老爷,您是怎么了?”
姜明珂抬头,看见那新郎吓得狠了,嘴里不住地喊:“你……你的脸……”
她刚想柔声安慰,谁知他竟把桌上的瓜果都扫到地上,大喊大叫,把姜明珂身边的丫鬟们都吓得不敢说话。
门外冲进来一群小厮,七架八架哄着少爷出了门。
姜明珂和丫鬟对视一眼,万幸另一张桌上的桃花酥幸免,“小姐,累了一天也饿了一天,您吃点吧。”
“问亲的时候,周家怎么说的?”
“侍郎老爷没透露,咱们家老爷也不好直问,只知道少爷乖巧,不怎么同京城少爷们玩闹,关起门来读书,正要科考呢。”
“哈哈哈哈……”折腾了一天,姜明珂难得的笑出了声。
外面的丝竹声停了,也过了三更,为防变数,姜明珂都没卸去钗环,倚着床边将就了两个时辰。
鸡叫一声姜明珂便醒了。
她穿着喜服见了合家长辈。
长辈们到得很齐,也包括了昨晚受惊吓的少爷。
“姜小姐,请坐。”姜明珂向周老爷福了福礼,周老爷没受,只是用陌生语气喊她,她依言坐在下首。
“周家,周家草拟了休书,你仔细看看,有什么要求可以提,皇后面前就不要多说了。”
果然,他还是忌惮。
姜明珂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夫人的丫鬟上前递给她休书,她粗粗看过,容貌不端四个字很是刺眼。
她想起昨晚周少爷的类疯形迹,心一横,便应了。
出门去时,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周家合家相送,似乎怕她反悔般急切。
她稍稍低头道谢:“深谢周老爷周全。”
她带着嫁妆马车,浩浩荡荡又回了姜家。
不过一日,那新婚夜的闹剧便传遍了京城,连皇后都差人来查问,她什么都不肯说。
转过天来,宫里传出一道旨意,皇后想念家里祖母和妹妹。想要入宫一见。
彼时的大姐刚刚被诊出有孕,又逢姜明珂的喜事,原本也是双喜临门的事。
“小姐见了皇后,可要好好哭诉一番。侍郎老爷说得好听,可这满城风雨可放过小姐了吗?传来传去小姐成了怪物一般,不让皇上敲打敲打他们,小姐今后的婚事可怎么办啊?”早起梳妆的时候,丫鬟很是担忧。
姜明珂看着颧骨处半寸长的疤痕,宽慰她说:“不妨事,我遮盖一下就好。”
丫鬟还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姜明珂拿起脂粉,精描细画,不多时一朵花便盖住了伤口。
“那是夫人最爱的芙蓉花!”丫鬟惊呼,看着她的脸色又低了声响。
说起母亲,姜明珂总是要伤心的。
她原本应该有个哥哥的,却在一岁半时夭折,家里人都瞒着她,还是乳母有一天说漏嘴了,她央求乳母不得,跑去问缠绵病榻的母亲,母亲一口鲜血喷在她新做的衣服上,不过半日,就去世了。
她就此病了半月,父亲对她也不甚亲厚。
那时的她问了母亲什么,都早已忘记,全部随着那充满鲜血的记忆埋葬在了土里。
后来父亲娶了后母,姜明珂也越来越安静了。
她有时撞见父亲与后母柔情蜜意,心里总有小小的一团火。她怨恨父亲的薄情,转眼后母就有了身孕。
可后母终究是没有福气,生产那日艰难得很,挣扎了一天一夜,终是体力不支,一尸两命。
姜明珂看着稳婆端出一盆一盆血水,眼前模糊一片,总觉得是母亲在临死前拉着她的胳膊,她轻飘飘倒下了,无人在意。
再醒来时,她迷迷糊糊地叫母亲,父亲守在她身边,也难得的掉了眼泪:“珂儿,你可怎么办啊?”
母亲去世时,她才六岁,便是后来后母去世,她也才十岁。
从此,父亲再没续娶,房里只有两个姨娘并两个庶出的弟弟和一个妹妹。
只是姜明珂落下一个见血就晕的毛病。
满京里都说,姜家二房的嫡女不吉利。饶是姜家文人清流,她这婚事也就耽搁下来了。
若非姜家出了皇后,姜明珂都觉得自己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了。
觐见皇后的时候,只余祖母与姜明珂,侍从尽退。
“连玉,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姜明珠亲昵地唤她的小字,笑意满得就像她手上戴的玛瑙石手串一般光彩夺目。
“臣女不祥,恐怕冲撞了娘娘的福气。”她施礼叩拜,仍旧站的远远的。
“哎呦,我哪儿就信这个了?你忘了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婶婶还在……”她住了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见到你们高兴,你看我把正事儿都忘了,你那婚事你不用担心,皇上已经斥责了侍郎家,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了。你好好在家里住些日子,有的是好人家的儿郎。”
姜明珂听得这些话,万分感念姜明珠的宽容,忍不住走近了些,“这才对了嘛,总不能我进来这宫里,父母亲情就都丢了。虽说太子正值少壮,但总要有自己的血脉才安心。”姜明珠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眼神自是万分温柔。
沉重繁复的皇后朝服,似乎压得她很不舒服,其实当时初初有孕,便是只着寝衣也看不出什么。只是许多年后,当姜明珂入主中宫,仔细打量这殿宇的每一处,倒是想起姜明珠此时的柔软。
那种将为人母的喜悦和柔和,使姜明珂封闭木讷的心都揪出疼来,不多时便蓄满了泪:“孕中劳神,这是大忌,姐姐还是自己保重,我很好。”
“你看,终于肯叫我姐姐了不是?我听你叫我娘娘,总是心里别扭。”姜明珠去拉她的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在宫里不过坐了一刻钟,便要回去了。祖母哭得老泪纵横,还是姜明珂从旁劝说才住了哭。
姜家上下都没想到,祖母推说不舒服,没用晚饭,太太安氏拿着吃食去看时,祖母已然去世。
姜明珂得知消息已是半夜时分,她有点茫然地被人引着,来到堂屋由着大伯问话:“你大姐在宫里说什么了?老太太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只说想家想祖母,我们走时,祖母哭了好一阵子停不住。”她跪在地上,越说越觉得悲苦,想起大姐的温柔和祖母的不舍,她也是哭得很用力,还没到灵前便晕了过去。
皇后闻此消息,特意遣了内侍在灵前添了盏长生灯。
姜家上下又是谢恩又是哭灵,一时忙乱得很,姜明珂住在别院里,又成了无人问津的杂草。
来年夏天,瑞朝皇后姜明珠子夜时分生下了六皇子。
皇上龙颜大悦,看着怀里小小的婴孩,改年号为天和。
太子陈荣恩脸色铁青,砸了屋里两个琉璃灯,传到皇上耳朵里,面色甚是不虞。
文武百官瞅着这风向,一时人心惶惶。
毕竟太子都十七岁了,新皇后根基甚浅,但手握嫡子。立嫡立长,太子是前太子妃所生,占尽了名分,但圣意难揣度。
姜家皇后这个孩子,让一派祥和的朝堂暗暗发生了变化。
姜家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文臣以笔为剑,只能更加小心翼翼。
如此平安两年,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半个月后,姜明珂出了孝期,等来了入宫的旨意。
圣旨里写得奇怪,只说探望六皇子,也只需姜家二小姐进宫。
此去吉凶未知,姜明珠只得以头叩地。
她拿出初次觐见的那套衣衫,几乎是视死如归。
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姜明珠被一顶小轿送进了宫。
八月里的天气,她闷在轿子里又惊又怕,想过了无数可能,轿子才停了下来。
“姑娘请进!”小太监引着她进去,她的脚刚一踏进去,大门就从后面关上了。
姜明珠心里咯噔一下。
天色已经暗了,这屋子里也没多少光亮,陈设也简单。只有几个女医和侍女忙前忙后。
“姑娘安好。”侍女上前与她福一福礼,再抬头已是满脸泪水。
“是你?绿翡!”姜明珠认出了这侍女是大姐姜明珠的陪嫁侍女,心中大叫不好。
顾不上一路的劳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看榻上那人,心一软,几乎是跪倒哭嚎:“姐姐,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她身后也多了许多啜泣的声音。
“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们都出去吧,我跟我妹妹好好说说话。”姜明珠用力扯出一个笑容吩咐。
等人都散尽了,她才说:“玉儿,你别怕,这是已故太妃们的居所。”这样的暑热天气,姜明珠盖着厚厚的棉被,她伸手去摸姜明珂的脸,满手满脸的虚汗,触到她的脸,姜明珂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姐姐,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姜明珠的脸早不复当年的晶亮明润,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脸整个的凹下去,才二十如许的年纪,形容如同四十的妇人。
“外面都怎么传言的?”她笑得凄凉,姜明珂也只能照实说:“说您冲撞了周贵妃的龙胎……”
“呵呵呵!”姜明珠冷笑两声,只说:“你扶我坐起来。”
她艰难地坐起身来,又扯到了伤口似的,额头上又冒出冷汗来,姜明珂要叫太医,她声音虚弱地阻拦:“玉儿,算了……”说着又紧着咳嗽了几声,仿佛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姜明珂看这情形,揪心得紧,每次听她叫一声玉儿,她的心都更疼一分。
若不是大姐明珠,恐怕这世上再无人知道她小字连玉了吧。
家里人个个喊她珂儿,也只有大姐和母亲知道她还有个小名叫连玉了。
“姐,你别说话,好好养着。”她说着又要哭。
“别哭,这些话我得抓紧说,左右你今日出不了这宫门,就再陪我一夜吧。”
姜明珂无话,只能点头。
“皇上真是好手段,天家富贵,享乐无极,你以后也要小心他。”
“难道……”姜明珂心中大惊,怕是隔墙有耳,终究没接下去。
姜明珂微微点头:“这后位是我拼了命为你求来的,我这身子撑到今日,也全是为了家族荣耀。”她声音本就无力,这话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姜明珂看着她,手心握拳,殿里只燃了一盏油灯,人的面目都几乎看不清,她却觉得全身冰凉。
“家里只知道我冲撞了龙胎,失宠于皇上,但也不知内情。你知道吗?太子已经被秘密处死了。不知何时会发丧,这些我也已经管不了了。”她又咳了两声,姜明珂倒了杯水给她顺口气。
姜明珠稍稍好些之后,眼睛难得的亮了几分。姜明珂一边担忧她的身体,一边又不得不全神贯注听她说话。
“你可知道周贵妃那胎,是谁的?是太子荣恩的!”
仿佛有炸雷在姜明珂耳边响起,惊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压低声音说:“姐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是我给太子设的局。”
“太子此人,易急易怒,若不是我后来居上,他总想不到会有另一个嫡子出现。皇上又那么明晃晃地偏心,怕不是也忌惮太子的年长,毕竟当今皇上才过而立,而太子已近弱冠了。他们父子俩,是一样的性子……”
她情绪激动,姜明珂只能慢慢安抚,“姐姐,你慢些说。”
“我暗暗放些消息出去,让太子感受到危机,周贵妃的兄长又手握重兵,我常常带着荣思在花园里玩,一声声哥哥叫着,就是他的催命符。”
姜明珂只觉得脊背发凉,眼前这个女人,有孕时的明亮美好,都像是姜明珂的一场梦。
“姜明珠,我看你是疯了。”
“进了这宫城,谁能不疯?”
“太子曾经想要*死我的思儿!”
“什么?”姜明珂震惊极了,感觉处处都埋着雷。
“他们苟合,我也是意外发现的。那段时间政事多,思儿又总是生病,皇上似乎是真的很看重这个孩子,陪他的时间不少,都没怎么往后宫走动。太子心里越来越慌,也就铤而走险了吧。”姜明珠似乎带着一丝窃喜。
“我算着日子,把合宫嫔妃都叫来,又借着孩子生病为由,请了太医,又给嫔妃们搭了脉。”
“太医偷偷告诉我,周贵妃有了身孕,而皇上并没有召幸她。”
“我按下了这件事,和平常无异。太子仍旧偷偷来到后宫,约摸五个月的时候,我揪了个错,将周贵妃罚跪,不过半个时辰,她就见了红。我还记得皇上当时怒气冲冲,在听了太医禀报之后,砸了我宫里用珠玉串成的兔子,那是思儿最喜欢的,每次看见都会咯咯笑个不停。”在这场巨大的阴谋里,姜明珠只有在提到儿子的时候,有了真心的笑容。
姜明珠的头倚在软塌上,粗粗地喘着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姜明珂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桌上放着糕点,她想她吃一点,姜明珠却摇着头:“算了,我吃不下。”
她不好再劝,姜明珠这次歇了有半刻钟,姜明珂都迷糊得要睡着了,才听到她说:“我这伤,是为皇上受的,被刀剑伤了心肺,能捱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周贵妃见红之后,还在床上痛苦挣扎时,我主动担起责任,我忘不了皇上看我的眼神,半晌之后,他才答允。”
“周贵妃就这样在皇上的属意下,一尸两命,我担了罪责,只不过为了我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姜明珠说得艰难,姜明珂只觉得冷,彻骨的冷遍布全身。
“太子终究是亲儿子,我明白皇上是想要保住他的,可他竟然那般沉不住气,当晚便提刀带剑来我寝宫。双眼猩红得要我偿命,思儿又在我身边沉睡,我护着孩子,躲着他的追*,动静闹得很大,皇上赶到时,他已经疯了。嘴里喊着周贵妃母子,刀剑竟向着皇上砍去,我替他挡了一刀一剑,算是还了债。”这样的激烈场面,她三言两语带过,姜明珂听得胆战心惊。
“太子迁居别处,孩子养在皇上身边,我也搬来这太妃居所养伤,是他给我的交代。”姜明珠环顾四周,油灯已经燃尽了,没人来添灯油,姜明珂也不觉得怕。
“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是我设的局?”姜明珠忽然一副探究的口气,让她想起小时候跳花绳,她也是这般问她:“玉儿,你玩不玩啊?”
“也许并没有,你别多想。”姜明珂第一次说了违心的话。
“罢了!两天前,他来告诉我,太子已经死了,还不知何时发丧。我那时脑子一热,就问他,陛下何时给臣妾发丧?他也许不曾预料到我会这么问,也不说话。”
姜明珠清了清嗓子:“我不顾自己已经残败的身体,挣扎着下床,他终究还是扶了一把。”她眼中泪光盈然,姜明珂看着很不忍心。
姜明珠面色颓败,只是细细想着那日的情形。
“求陛下庇护臣妾母子!庇护臣妾母家!”姜明珠深深跪下去,胸前的伤口渗出血来,污了皇上的衣袍。
“你……”皇上自然是又急又怒,或许是想到时日无多,终究是没再计较,把她放回塌上才说:“皇后,还是好好保重自己吧!”
“臣妾自知不如先太子妃,却也为皇上诞育皇子,替皇上挡了刀剑,勉强算是救命之恩,想斗胆求一个恩典。”
“你要什么?”皇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臣妾还有族妹,虽遭退婚,却也是好姑娘,求皇上许诺她后位之尊,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臣妾无福看着孩子长大成人,便要她替我看着,皇上若答应,臣妾九泉之下,也会祝祷吾皇万岁无疆。”
“明珠,你当初是多好的姑娘,怎么如今变成了这样?”皇上松口叫她闺名,一番怅然之后无不可惜。
“臣妾是思儿生母,是大瑞皇后,是姜家女儿,不得不多考虑些,还请皇上答允。”
“若你有命活到姜家女儿出丧,也就是天命了。”他说完便拂袖而去了。
“那时,太医断言我活不过明晚,也许他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姜明珠说得那样悲怆,姜明珂也心有戚戚然。
“然而,天命眷顾我,皇上派女医来照料我,每每换药几乎去掉我半条命,我一直咬牙忍着,昨晚都快要熬不过去。”说到这儿,姜明珠又咳了两声。
姜明珂心早已化成了一汪水,“明珠姐姐,你一定能熬过去,想想荣思,他还没享受多少母爱啊。”
提到孩子,姐妹俩哭成一团。
皇宫之大,没人在意这一隅的伤心。
“思儿,你要好好待他,我的妹妹,大瑞朝的新皇后。”脸上的泪痕叠了一层又一层,姜明珠甚至感觉到生命力在慢慢流失。
姜明珂含泪答应。
随后,姜明珠的精神变得越来越短,几乎像是喃喃自语:“皇上,你害惨了我,拉我背锅,谋我性命……”
姜明珂被安排出宫时,迎面撞见了皇上的车辇,狭窄的小道上相逢,不得已下轿行礼。
皇上冷着一张脸,想必也是为了去见姐姐。
姜明珂想到此处,横着一条心,跪在满是鹅卵石的路上,膝盖被硌得生疼,朝他叩拜:“求皇上去看姐姐最后一面吧!”
皇上猛得抬起她的脸,姜明珂重心不稳,差点向后仰倒:“你们姐妹俩倒是挺为对方着想的!”
他抬脚要走,就听见太监的呼号:“皇后崩逝了!”一声声由远及近,搅得姜明珂心里翻腾着苦水,不知道这样阻拦对不对。
传闻前太子妃生有一儿两女,最后难产而亡,去世时只有二十四岁。
那时正逢太子跟着先帝秋狝,准备打只兔子回去讨太子妃开心,如愿打了两只兔子。
却不想回宫的半道上得知丧信,太子妃故去,只留下一个早产的女儿,那女儿的嘴唇似兔子一般怪异,哭声渐弱,太子回去见到女儿,只不过看了一眼,便跟着大病了一场。
那时候太子荣恩八岁,缠着他要母亲,他不胜其烦,想去看新生女儿,却总觉得是自己做了孽,忍着不肯见,孩子也在半岁时夭亡了。
皇上就是在女儿故去之后变得喜怒无常的。
姜明珠与姜明珂赌了一把,用自己的命和以后的荣华富贵换一个念念不忘。
姜明珂知道,自己赌赢了。
外界只知端秀皇后对周贵妃滑胎之事耿耿于怀愧疚于心,以致忧郁成疾病亡,算是全了她作为皇后的体面。
端秀,是皇上亲题的谥号。
皇上借由祭天托梦之事,在皇后丧期未满时新娶了姜明珂为继后。
她去见了荣思,才两岁的孩子,被丫鬟婆子们带着蹒跚学步,姜明珂穿了姐姐素日爱穿的颜色,浸了熏香,那小孩子摇摇晃晃向她走来,姜明珂心一软,蹲下身去抱他。
小孩子柔嫩的脸庞和独有的奶香瞬间盈满了姜明珂的心,她听见他甜甜地叫:“阿娘!”
姜明珂抬头看荣思身后伺候的人,有个容貌灵巧的丫头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殿下今天才第一次学会叫阿娘呢……”
姜明珂长得与姐姐明珠并不相像。她只是怕荣思觉得陌生,才穿了她素日的穿戴,可那孩子开口就叫她阿娘。
内心的酸楚像水一样漾开,想起姐姐最后的病容,只能更加用力抱了抱他:“好孩子,阿娘爱你,阿娘保证会一直爱你的。”
“皇上万岁!”侍从丫鬟们跪了一地,姜明珂才意识到是皇上来了。她背对着皇上,小荣思在她怀里扑腾,身后的皇上很自然地接过来:“让父皇看看小荣思会叫人了没有?”
姜明珂怀里一空,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转身对着皇上行礼:“皇上,孩子会叫阿娘了呢。”脸上泪痕未干,又穿着刻意打扮的衣裳,皇上没说话。
“臣妾有罪,臣妾只是想着,这样穿,荣思会觉得亲切。他才两岁,什么都不记得。”她伏在地上,除了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起来吧,稚子年幼,不能没有母亲。”姜明珂再三谢恩才敢抬头,看到皇上那一闪而过的怅惘和不忍。
姜明珂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却踩到了裙角,整个人向前一扑,皇上及时扶了她一把。姜明珂心里不是不仓惶的,只是不得不赌这一把。
荣思由丫鬟们带着,却向着她跑过来:“阿娘……”
世间万般算计,都没有孩子这一声阿娘来得让人动容,姜明珂立时把他抱在怀里,如同拥着一件稀世珍宝。
果然,黄昏时分,太监来人通报,皇上召幸皇后娘娘。
“怎么没有那般神气了?”太监在旁小心布菜,姜明珂看着眼前的膳食出神,皇上忽然的一句话,把她吓了一跳。
“求皇上护佑荣思,可怜姐姐留下的这一丝血脉。”她又跪下了,腹内空空,让姜明珂觉得还不如去伺候神佛。
“这芙蓉花真的很美。”皇上抬起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你姐姐也是如此求我,我没应,你可知是为什么?”
“想必,她跟你说了太子之事。太子不伦,贵妃不端,我借你姐姐的手一举多得,她拿她的命来回报我。”
“可你姐姐错了,错在算错了帝王的野心。夜袭皇后宫殿,一刀一剑送了命,为我除了贵妃和太子,那是她的回报,你呢?你能给我什么?”
姜明珂的膝盖跪得生疼,冷汗一层层覆上来,殿内消着冰,她也不觉得凉爽。这个人句句不提朕,却好似狠厉的毒蛇,一句一句扑在她的脸上。
“皇上,臣妾必定好好抚养荣思长大,不生二心。”
不消半刻,嬷嬷端来一碗汤。
她看也没看,便一饮而尽了。
“臣妾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皇上的手抬了抬,又放下:“皇后跪安吧。”
那声音真的是冷得很,姜明珂原本也没有什么期待的,但也狠狠地被伤了下,为姐姐不服,也为自己悲哀。
一个时辰后,皇后宫里就传了御医。
皇上下了朝才匆匆赶来,遣退了嫔妃侍女,看着病榻上的姜明珂,一时无言。
“臣妾恭迎圣驾!”姜明珂不好再装睡,起身行礼,奈何身上疲软,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皇上还有一丝怜悯,伸手扶了她一把:“皇后身上不好,就免了。”
姜明珂看着金丝帐顶,直看得眼睛发酸。无意识一般想起姜明珠。
那时入宫,她那样温柔地倚在这塌上,满脸的慈爱,见着祖母与妹妹,期待着腹中孩儿平安落地,何曾想到太子那样凶蛮,竟然提刀剑闯宫,不知她挡刀时在想什么。
“皇上,您说姐姐挡刀时在想什么?”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但也无法收回,这几年时光,总觉得像梦似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她喘不过气来。
“你姐姐,是个好女人。是这宫里,吞噬了人心本身的善。”良久,姜明珂都觉得自己是在说梦话,才听得这么一句。她只觉得胸口温热,似乎是欣慰。
“你好好歇着,你会是朕永远的皇后。”皇上留下这句话便走了,没等她应,就走了。
殿里空无一人,她想到挣扎在生死之间,终于还是落了泪。她幼时读了那么多书,前朝今朝,如何再相信人心,母亲那样温柔的人,父亲亦是新纳了小妾,庶弟承望出生的时候,全家欢天喜地,谁还记得明珂那早夭的哥哥?那时母亲抱着明珂哭了一夜,嘴里念着玺儿,转天病就更加重了。
姜明珂的哥哥叫承玺,后来听得别人一字半句,都说这孩子名字起得太大,注定是留不住的。也有人说是母亲克亲克子,那样的流言里,母亲变成了十恶不赦之人,闲言碎语中都忘了母亲才是那个最伤心的。
姜明珂在那一日一日的磋磨中,逐渐变得嘴硬心冷,可总有柔软的时候。幼时母亲喊她玉儿,后来姐姐也喊她玉儿,那样美丽柔婉的人,何以到了最后,都是一副病容,撒手而去?
而男人们纳新添子,又是和乐无极。
所以她几乎带着一腔愤恨便端过了那碗药,想也不想便喝下去。
她终生不会再有子嗣,他保她后位,保荣思一条命。
这已经是姜明珂在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里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
此后时光也算安稳,姜明珂稳坐后位,手里养着嫡子,是头一份儿的尊贵,底下人那些窃窃私语她也不理会,只是夜夜都能梦见姐姐。
皇上的身子一日日衰败下去,几乎是不得已,在荣思十岁时立了他为太子,他这太子当得名正言顺,无人敢议论。
皇上弥留之际,是姜明珂照顾的。寝殿外跪了不少人,哭声渐强,却无人得传召。
“娘娘,有请。”还是公公上前密语,才止住了众嫔妃的哭声。
“玥儿……”姜明珂进得殿去,就听见皇上喊了这么一句。
玥儿,是大姐明珠的小字,若不是他此时喊出口,姜明珂只觉得自己都要忘了。
她沉默着站在一旁,面上无任何波澜。
“玥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孩子,对不起……”他又说连说了几个对不起,像是忏悔像是坦白,情真意切得几乎姜明珂都要心软。
可她耳畔常常想起的,是姐姐临终的忠告:“千万别对皇上动心。”
她多年来不为所动,看客一样的旁观宫里的其他美人,为他争宠又相互排挤,简直好不热闹。
“我要你欠的债,地府来还。”姜明珂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留恋。
皇上想喊已然喊不出口,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像株骄傲的白杨。(原标题:《花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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