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陆贾)

陆贾者，楚人也。以客从高祖定天下，名为有口辩士，居左右，常使诸侯。

译文：陆贾，是楚国人。当初他以门客的身份随高祖平定天下，陆贾以雄辩的口才而闻名天下，陆贾经常陪伴在高祖左右，经常出使诸侯。

及高祖时，中国初定，尉他平南越，因王之。高祖使陆贾赐尉他印为南越王。陆生至，尉他魋结箕倨见陆生。

译文：刘邦称帝后，中原地区平定，尉他占据南越，就地称王。高祖派陆贾出使南越赐予尉他官印，正式封尉他为南越王。陆贾抵达南越时，尉他梳着当地流行的椎子一样的发髻，叉开双腿坐着接见陆贾。

陆生因进说他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译文：于是陆贾走上前去劝说尉他：“足下也是中原人，你父母、兄弟的坟墓都在真定。如今足下却违背天性，抛弃了中原人戴帽系带的风俗，想要凭借这小小的南越与大汉天子抗衡，那么灾祸很快就会降临到足下身上了。

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

译文：况且当初秦朝政治混乱，天下各路诸侯、豪杰纷纷起兵反秦，只有汉王率先攻入关中，占领咸阳。之后项羽违背了盟约，自立为西楚霸王，各路诸侯都归附于项羽，可以说项羽的实力已经是当时最强大的存在了。

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略诸侯，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

译文：但是，汉王从巴蜀地区起兵，征服天下，平定诸侯，讨伐项羽，并最终将其消灭。在短短五年时间里，平定了全国，这并非人力能够做到的，而是天意。

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译文：当今天子听说大王在南越称王，而没有出兵协助天下人共同诛讨暴秦，将相们都打算发兵前来讨伐大王，然而天子可怜天下百姓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劳苦，于是休兵止战，特意派我来授予大王王印，并且剖分符信作为凭证，彼此之间互通使者。

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王降汉，如反复手耳。”

译文：大王本应前往郊外迎接，向北称臣，可如今却想凭借这个刚刚创建、还没有安定下来的越国，在这里负隅顽抗。如果大汉朝廷听说这些情况，一定会挖开并且烧毁大王的祖坟，诛灭大王的宗族，然后派一员副将带领十万大军来讨伐南越，那么越人必定会*掉大王而归顺汉朝，这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尉他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

译文：听到这里，尉他突然起身正坐，向陆贾道歉说：“在下久居蛮夷之地，对先生的态度很失礼。”接着又问陆贾：“我和萧何、曹参、韩信相比，谁的综合能力更强呢？”陆贾说：“与这几位相比较，大王似乎更强一些。”

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五帝三王之业，统理中国。

译文：尉他又问：那在下与当今天子相比，谁更贤能呢？”陆贾说：“当今天子从沛县丰邑起事，讨伐暴秦，诛灭强楚，为天下兴利除害，继承了五帝、三王的事业，统治中原。

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泮未始有也。

译文：中原人口数以亿计，土地方圆万里，位于天下最肥沃富饶的地区，人口众多，车马密集，物产丰富，政令统一，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这种景象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王何乃比于汉！”尉他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乃大说陆生，留与饮数月。

译文：现在大王不过拥有几十万人口，还都是蛮夷，在局促狭小的山海之间居住，就好似大汉下属的一个郡，大王怎么能与当今天子相比呢！”尉他听了以后大笑说：“我没有在中原起事，所以在这里称王。假使我在中原地区，怎么会比不上汉帝呢？”尉他非常欣赏陆贾，于是便把陆贾留下来与他一同饮酒作乐长达数月之久。

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朝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陆生卒拜尉他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高祖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译文：尉他说：“南越这个地方没有人值得我与之交谈，直到先生到来，才让我每天都能听到之前未曾听过的建议。”尉他把装入袋中价值千金的宝物赏赐给陆贾，别的礼物也价值千金。陆贾最后按高祖的授意封尉他为南越王，令南越王对汉朝称臣，并奉行朝廷的法令。回朝之后，陆贾便将此事汇报给朝廷，高祖非常高兴，就任命陆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高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

译文：陆贾经常在高帝面前提及《诗经》《尚书》等儒家经典。高帝骂他说：“老子是在马上依靠武力夺得天下的，哪用得着什么《诗经》《尚书》！”陆贾说：“在马上可以夺取天下，难道也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

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译文：况且当初商汤、周武王凭借武力夺取天下，然后顺应形势依靠文治来坚守天下，只有文武并用，才是使国家实现长治久安。过去吴王夫差与晋国的智伯都由于穷兵黩武而败亡；秦朝肆意使用严刑酷法治国而不加改变，最终被灭。如果当初秦朝在统一天下之后便施行仁义，效法先圣，那么陛下又怎么会拥有天下呢？”

高帝不怿而有惭色，乃谓陆生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败之国。”

译文：高帝听后很不高兴，但是脸上露出惭愧之色，于是对陆贾说：“你试着为我著书谈论秦朝为何会失去天下，而我又为何能够取得天下，以及古代国家成败兴衰的过程。”

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译文：陆贾于是粗略地论述了国家存亡的征兆，共撰写十二篇。他每奏上一篇，高帝没有不说好的，身边的人也高呼“万岁”，称陆贾所写的书为“新语”。

孝惠帝时，吕太后用事，欲王诸吕，畏大臣有口者。陆生自度不能争之，乃病免家居。以好畤田地善，可以家焉。

译文：孝惠帝在位时，吕太后把持朝政，吕后计划将吕氏宗族全都封王，但是又担心大臣非议。陆贾自己心中思忖无法与吕太后争辩，于是称病辞官回家。陆贾认为好畤地区土地肥沃，可以在那里安家。

有五男，乃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为生产。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鼓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

译文：陆贾有五个儿子，于是他拿出当年出使南越时所得到的装在袋子里的宝物，卖得黄金一千斤，分给儿子们，每人得到二百斤，然后就让他们从事生产。陆贾时常坐着套有四匹马的车出行，让能歌善舞、弹琴击瑟的十名侍从陪伴在身边，陆贾身上佩带的宝剑都价值百金。

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一岁中往来过他客，率不过再三过，数见不鲜，无久慁（hùn）公为也。”

译文：陆贾对儿子们说：“我要与你们约好：我经过你们家中，你们就要为我的人马提供酒食，尽可能地满足我们的需求，过了十天我们就另换一家。我最后死在谁家里，谁就可以得到我的宝剑、车马以及随从。一年之中我还要到别的地方做客，到你们家中一般一年不会超过三次，如果我们经常见面，就没有新鲜感了，你们也无需因为长时间住在一起而厌烦我。”

吕太后时，王诸吕，诸吕擅权，欲劫少主，危刘氏。右丞相陈平患之，力不能争，恐祸及己，常燕居深念。陆生往请，直入坐，而陈丞相方深念，不时见陆生。

译文：吕太后执政期间，大肆分封吕氏宗族为王，因此吕氏家族独揽大权，打算挟制少主，危害刘氏政权。右丞相陈平深以为患，但是自己的能力又不足以与吕氏家族抗衡，陈平惟恐祸患波及自身，于是经常闲居深思。有一次陆贾去看望陈平，径直走进陈平家里，然后挨着陈平坐下，而陈平当时正在深思，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陆贾。

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陆生曰：“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译文：陆贾说：“丞相在想什么，竟然如此入神？”陈平说：“先生猜一猜我在想什么？”陆贾说：“丞相位居上相，又是享受三万户食邑的侯爵，可称得上富贵至极，不会再有什么*了。但是，丞相心中的忧愁，不外乎是担忧吕氏宗族和少主罢了。”

陈平曰：“然。为之奈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务附；士务附，天下虽有变，即权不分。

译文：陈平说：“你猜对了。那么对此应该怎么办呢？”陆贾说：“天下太平时，重视文职官员；天下危急时，重视武将。如果将相之间能够和睦协调，那么士大夫自然就会相互和谐；如果士大夫和谐相处，那么即使天下发生变乱，国家大权也不会分散。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译文：为江山社稷着想，国家的安危就掌握在丞相与太尉的手中。我常想跟太尉绛侯周勃谈谈此事，但绛侯却总是和我开玩笑，不重视我说的话。丞相为什么不与太尉交好，双方加强团结互信呢？”陆贾还为陈平谋划了一些对付吕氏的办法。

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亦报如之。此两人深相结，则吕氏谋益衰。

译文：陈平采纳了陆贾的计策，于是以黄金五百斤作为礼物送给绛侯为其祝寿，还隆重地准备了乐舞和酒宴款待周勃。太尉也以同样的礼仪回报陈平。就这样，陈平与周勃联系密切起来，吕氏的阴谋也因此逐渐被削弱。

陈平乃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陆生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借甚。

译文：陈平把一百名奴婢、五十辆车马和五百万钱送给陆贾作为饮食用度。陆贾就凭借这些资财在朝中公卿大臣之间活动，从而名声大盛。

及诛诸吕，立孝文帝，陆生颇有力焉。孝文帝即位，欲使人之南越。

译文：到诛*诸吕，拥立孝文帝时，陆贾又出了不少力。孝文帝即位之后，打算派人出使南越。

陈丞相等乃言陆生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旨。语在《南越》语中。陆生竟以寿终。

译文：于是丞相陈平等人便向皇帝提议让陆贾担任太中大夫，出使南越会见尉他，说服尉他撤销天子仪仗以及行文称制的行为，要求尉他与汉朝诸侯一样，陆贾完全遵从文帝的意旨完成了使命。这些事情都记录在《南越列传》中。陆贾最终以高寿善终。

平原君朱建者，楚人也。故尝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后复事黥布。布欲反时，问平原君，平原君非之，布不听而听梁父侯，遂反。

译文：平原君朱建，楚国人。朱建过去曾经担任过淮南王英布的丞相，后因犯罪而离职，后来再度侍奉英布。英布计划造反时，曾征询平原君的看法，平原君不认同朱建的想法，英布没有听从朱建的意见而是听从了梁父侯的建议，于是起兵反叛。

汉已诛布，闻平原君谏不与谋，得不诛。语在《黥布》语中。

译文：朝廷诛*英布之后，听说平原君曾经劝谏过英布，而且也没有参与谋反一事，因此朱建没有被*。这些事都记录在《英布列传》中。

平原君为人辩有口，刻廉刚直，家于长安。行不苟合，义不取容。辟阳侯行不正，得幸吕太后。时辟阳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不肯见。

译文：平原君朱建为人善辩，有雄辩之资，恪守廉洁，刚毅正直，家住长安。他重视操守从不随便附和，坚守道义从不阿谀讨好。辟阳侯审食其行为不端，却深受吕太后宠信。当时辟阳侯想与平原君结交，但是平原君不肯与审食其相见。

及平原君母死，陆生素与平原君善，过之。平原君家贫，未有以发丧，方假贷服具，陆生令平原君发丧。

译文：等到平原君的母亲去世时，陆贾因为一直与平原君的关系很好，所以前去吊唁。平原君家境贫寒，连发丧的费用都没有，正在借贷办理丧事所用的物品，陆贾就让平原君安心发丧。

陆生往见辟阳侯，贺曰：“平原君母死。”辟阳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贺我乎？”陆贾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义不知君，以其母故。

译文：陆贾去见辟阳侯，祝贺道：“平原君的母亲死了。”辟阳侯说：“平原君的母亲死了，你为什么要向我祝贺呢？”陆贾说：“前段时间你不是想结交平原君吗，可是人家坚守道义不肯与你结交，这完全是因为平原君母亲的缘故。

今其母死，君诚厚送丧，则彼为君死矣。”辟阳侯乃奉百金往税。列侯贵人以辟阳侯故，往税凡五百金。

译文：如今平原君母亲去世了，如果你能送给平原君丰厚的丧礼，那么他就会拼死为你效力了。”于是辟阳侯带着黄金一百斤前去送丧。其他列侯贵人因为辟阳侯的缘故，也去赠送丧礼，礼金共达五百斤黄金。

辟阳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阳侯于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阳侯行，欲遂诛之。

译文：此时辟阳侯深受吕太后宠幸，于有人在孝惠帝面前诋毁辟阳侯。孝惠帝大怒，便将辟阳侯交给司法官审讯，想要借此除掉审食其。吕太后自觉有愧，也不方便出面为辟阳侯说情。朝中大臣大多痛恨辟阳侯的所作所为，都希望皇帝能够*了他。

辟阳侯急，因使人欲见平原君。平原君辞曰：“狱急，不敢见君。”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之。

译文：辟阳侯十分着急，于是派人到平原君处说想见他。平原君推辞说：“眼下你的官司十分紧急，我不敢见你。”于是平原君求见孝惠帝手下的宠臣闳籍孺，游说他道：“你深受皇帝宠信，天下无人不知。如今辟阳侯因为受到太后宠幸而被交给司法官处置，都说是因为你进了谗言，想*掉他。

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于帝？帝听君出辟阳侯，太后大欢。两主共幸君，君贵富益倍矣。”

译文：如果今天辟阳侯被*，那么改日太后心里有怒气，也会*掉你的。你为什么不赤裸上身为辟阳侯向皇帝说情呢？如果皇帝听从了你的意见而宽赦辟阳侯，太后一定会很高兴。皇帝和太后这两位主上都宠幸你的，那么你日后的富贵就会加倍了。”

于是闳籍孺大恐，从其计，言帝，果出辟阳侯。辟阳侯之囚，欲见平原君，平原君不见辟阳侯，辟阳侯以为倍己，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惊。

译文：闳籍孺听了以后非常害怕，便听从了平原君的计策，于是向皇帝求情，最后孝惠帝果然放过了辟阳侯。当初辟阳侯被囚禁时，曾经想与平原君会面，但是平原君并没有与他见面，辟阳侯认为平原君看不起自己，愤怒异常。等到平原君成功解救他之后，他才对平原君的手段大为叹服。

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辟阳侯于诸吕至深，而卒不诛。计划所以全者，皆陆生、平原君之力也。

译文：后来吕太后去世，朝中大臣联合诛灭吕氏宗族，辟阳侯虽然与吕氏宗族关系极为密切，但他最终没有被*。为他出谋划策使他保全性命，全都是依靠陆贾和平原君的出力。

孝文帝时，淮南厉王*辟阳侯，以诸吕故。文帝闻其客平原君为计策，使吏捕欲治。闻吏至门，平原君欲自*。

译文：孝文帝在位时，淮南厉王诛*了辟阳侯，这是因为吕氏宗族的缘故。孝文帝听说辟阳侯的门客平原君曾经为他出谋划策，于是派狱吏前往抓捕平原君，打算治他的罪。平原君听说狱吏来到自家门前，打算自*。

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早自*为？”平原君曰：“我死祸绝，不及而身矣。”遂自刭。

译文：他的几个儿子以及手下属吏都说：“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为何要早早自*呢？”平原君说：“我死了就能断绝灾祸，不会殃及你们。”于是自刎而死。

孝文帝闻而惜之，曰：“吾无意*之。”乃召其子，拜为中大夫。使匈奴，单于无礼，乃骂单于，遂死匈奴中。

译文：孝文帝听说以后十分怜惜，说：“其实我没有要*他的意思。”于是召见平原君的儿子，任命他为中大夫。后来中大夫奉命出使匈奴，匈奴的单于无礼，于是他就大骂单于，最后死在匈奴。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助楚讨不义，敬劳从者，愿得望见，口画天下便事。”

译文：当初，沛公率军途经陈留县时，郦食其亲自到军营门前递上名帖求见说：“高阳乡贱民郦食其，听说沛公四处征战，带领军队来协助楚王讨伐不义之师，劳烦沛公的随从为我通报一声，希望能面见沛公，与他谈一下有利于沛公的事。”

使者入通，沛公方洗，问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对曰：“状貌类大儒，衣儒衣，冠侧注。”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

译文：使者进去通报，正赶上沛公在洗脚，他问使者：“来者是个什么样的人？”使者答道：“外貌像一位大儒，身穿儒生的衣服，头戴儒家的帽子。”沛公说：“替我谢绝他吧，就说我如今正以治理天下为大事，没空与儒生见面。”

使者出谢曰：“沛公敬谢先生，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瞋目案剑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

译文：使者出来对郦食其辞谢说：“沛公谢绝了先生的好意，沛公现在正以治理天下作为头等大事，没有闲暇会见儒生。”郦食其瞪着双眼按着宝剑呵叱使者说：“快去！你再进去对沛公说，我是高阳酒徒，不是什么儒生。”

使者惧而失谒，跪十谒，还走，复入报曰：“客，天下壮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谒。曰‘走！复入言，而公高阳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译文：使者被他吓得连手中拿的名帖都掉落了，赶忙跪着捡起名帖，然后匆匆往里面跑，再次报告说：“来客，是个壮士，他呵叱我，我很害怕，以至于把名帖掉在地上。他说‘走！你再进去报告，你爹我是高阳酒徒’。”沛公听了以后赶快洗了脚，然后拿起矛说道：“快请客人进来！”

郦生入，揖沛公曰：“足下甚苦，暴衣露冠，将兵助楚讨不义，足下何不自喜也？臣愿以事见，而曰‘吾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

译文：郦食其进入沛公的营帐，对沛公作揖道：“将军很是辛苦，整日在外奔波，率军协助楚王讨伐不义之师，将军为什么如此不自重呀？在下有要事前来拜谒将军，将军却说‘我正以治理天下为头等大事，没空见儒生’。

夫足下欲兴天下之大事而成天下之大功，而以目皮相，恐失天下之能士。且吾度足下之智不如吾，勇又不如吾。若欲就天下而不相见，窃为足下失之。”

译文：将军以平定天下为己任，成就治理天下的大功，却单凭外表看人，这样恐怕会失去天下的贤能之人。况且，我觉得将军的智慧比不上我，勇气也比不上我。如果将军想建功立业却不肯与我相见，我认为是将军失策了。”

沛公谢曰：“乡者闻先生之容，今见先生之意矣。”乃延而坐之，问所以取天下者。郦生曰：“夫足下欲成大功，不如止陈留。

译文：沛公听罢道歉说：“刚才我只是听说先生的样貌，如今终于得以了解先生的心意了。”于是请郦食其就座，向他询问夺取天下的策略。郦食其说：“您要是想成就丰功伟绩，不如让军队驻守在陈留。

陈留者，天下之据冲也，兵之会地也，积粟数千万石，城守甚坚。臣素善其令，愿为足下说之。不听臣，臣请为足下*之，而下陈留。

译文：陈留，是天下的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囤积了几千万石粮食，据城而守极其稳固。我与陈留县令向来关系很好，我愿意为将军前去说服他。要是他不听从我的劝告，我就请求为将军*了他，然后夺取陈留。

足下将陈留之众，据陈留之城，而食其积粟，招天下之从兵。从兵已成，足下横行天下，莫能有害足下者矣。”沛公曰：“敬闻命矣。”

译文：将军统率陈留县原有的军队，占据陈留县城，调度使用那里囤积的粮食，募集天下有志反秦的兵马。军队形成规模以后，将军就可以横行天下，再没有人能对将军构成威胁了。”沛公说：“我敬听先生的高见。”

于是郦生乃夜见陈留令，说之曰：“夫秦为无道而天下畔之，今足下与天下从则可以成大功。今独为亡秦婴城而坚守，臣窃为足下危之。”

译文：于是郦食其连夜前往与陈留县令见面，游说他道：“秦朝暴虐无道，所以天下人都背叛了暴秦，现在，大人如果顺应形势，与天下人共同反秦的话，就能够成就大功。但是如今大人却偏偏为这个即将灭亡的暴秦据城坚守，我都替大人感到危险。”

陈留令曰：“秦法至重也，不可以妄言，妄言者无类，吾不可以应。先生所以教臣者，非臣之意也，愿勿复道。”

译文：陈留县令说：“秦朝的法令严苛至极，不可乱说话，乱说话的人是要灭族的，我不能遵照先生说的去做。先生刚才指教我的话，并不合于我本人的心意，希望先生不要再说了。”

郦生留宿卧，夜半时斩陈留令首，逾城而下报沛公。沛公引兵攻城，悬令首于长竿以示城上人，曰：“趣下，而令头已断矣！今后下者必先斩之！”

译文：郦食其留下来住宿，在午夜时分砍下陈留县令的头，然后翻越城墙向沛公报告。于是沛公率军攻城，并将县令的头颅挂在长长的竹竿上让城上的人看，说道：“你们赶快投降，你们县令的头已经被砍掉了！现在哪一个后投降，肯定要先被斩首！”

于是陈留人见令已死，遂相率而下沛公。沛公舍陈留南城门上，因其库兵，食积粟，留出入三月，从兵以万数，遂入破秦。

译文：此时，陈留人见到县令已死，于是相继投降沛公。沛公在陈留南城门上驻军，调用陈留武库里的兵器，调度使用这里囤积的粮食，以陈留为据点时出时入，达三个月之久，在此期间招纳士兵数以万计，也借此进军关中攻破秦朝。

太史公曰：世之传郦生书，多曰汉王已拔三秦，东击项籍而引军于巩雒之间，郦生被儒衣往说汉王。乃非也。

译文：太史公说：世间流传的有关郦食其的记载，大多是说汉王已经攻占了三秦，东进与项籍争锋的事迹，而引兵退守在巩县、洛阳一带，郦食其穿着儒生的服饰前去游说汉王，但事实并非如此。

自沛公未入关，与项羽别而至高阳，得郦生兄弟。余读陆生《新语》书十二篇，固当世之辩士。至平原君子与余善，是以得具论之。

译文：早在沛公入关之前，与项羽到达高阳时，就已经得到了郦氏兄弟。我读了陆贾的《新语》十二篇，觉得他的确是当时的雄辩之士。至于平原君朱建，他的儿子与我关系很好，因此我得以详尽地记述这些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