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光明日报
七贤进京考试屏风窗花
金木雕蟹篓
玫瑰 李中庆
过番 麦扬
金漆通雕凤凰牡丹图花板
四季花板 辜柳希
以木为材,以雕为技,成就了木雕这门中国传统造型艺术。其在长久的演变过程中又因地域、材质、技巧等方面的差异形成了多种风格样式,而潮汕地区兼收并蓄、务实创新的文化传统,则孕育出中国四大木雕之一的“潮州木雕”。
潮州木雕发端于唐,盛行于明清。早期的潮州木雕依附于建筑而存在,如现存唐代潮州开元寺天王殿架上斗拱即采用“草尾”雕刻装饰,线条饱满圆润,纹样简洁高雅,与同时期其他地区的传统木结构建筑中的雕刻风格类似。时至明清两代,潮州木雕发展日趋成熟,并且伴随着商品经济的萌芽,大范围进入民间日常生活。大众的参与加速了潮州木雕风格的确立,使其从装饰题材到雕刻技艺演化出适合于不同场景、不同阶层的多元特色,其精巧多变的镂雕工艺也一直延续至今,造就了今日之潮州木雕的典型样式。
重叠交错的空间思维
中国自古即秉承着特定的空间观念,建立了以空间化的思维来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认知。古人格外重视物与物之间的空间联系,认为万事万物皆以某种方式散布在整体之中。这种传统空间观念在潮州木雕中有着突出而鲜明的体现:把天、地、人看作密切关联的整体,并通过直观的方式将浮雕、沉雕、圆雕、通雕等雕刻技巧娴熟地应用于作品的空间营造之中。由清末“木雕状元”黄开贤所创的“虾蟹篓”,正是强调空间思维的典型木雕题材。时至今日,潮州木雕艺人仍沿袭着重叠交错的空间思维,以蟹篓为空间源点,围绕口沿、篓身及底部雕刻虾、蟹形象,同时以各类花木纹饰作为烘托陪衬。多层镂雕而成的“虾蟹篓”依靠其独特的六角形透孔组合成编织纹,与蟹、虾、枝条、花朵、麻绳等物象一起,营造出交错、玲珑的空间张力,整个作品结构细密、紧凑,在有限的空间内表现出精致繁复的内容。“虾蟹篓”也成为一代代木雕艺人们不断模仿、创新乃至超越的代表性题材之一。
潮州木雕的巧妙之处还在于运用多层镂刻形成的光影层叠来架构空间,充分利用点、线、面的组合,在有限的物理空间之内营造刚柔相济、流畅舒展且富于韵律感的视觉效果。如原本作为建筑或家具构件的潮州木雕花板,惯镂刻以古今人物、祥禽瑞兽、花鸟鱼虫、江海水族等反映潮汕地区民俗风情的装饰题材,具有强烈的空间节奏感。归结到技法上,也造就了潮州木雕与其他地区木雕的最大区别,即在于它通常不留“地”,在十厘米厚的木板上,往往能镂通五至七层,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板材空间。当代潮州木雕创作也因此与现代艺术产生了关联与共鸣,如辜柳希的《四季花板》即采用多层镂雕的方式,表现梅、兰、竹、菊“四君子”。从整体上看,这件作品极具“潮”味,物象布局的点线穿插层层叠叠,繁而不杂,密而不乱,充分体现出作者对传统潮州木雕“匀匀、杂杂、通通”艺术风格的领会和继承。同时,作品的造型和构图追求平面的装饰性,简洁的线条通过层叠效果制造出光影的遮挡关系,构造出的深远视觉空间恰与现代审美思维相契合,因而具有了强烈的现代性。
现代艺术与空间思维是紧密关联的。像潮州木雕这类表现具象对象的艺术形式,一方面受制于空间的物性,另一方面又巧用空间,甚至尝试探索“外部空间”。因此,许多潮州木雕艺人开始借鉴绘画、雕塑,甚至影像艺术的方式展开创作,在潮州木雕特有的空间思维引领下开拓更多可能。
径路分明的叙事逻辑
纵观潮州木雕的发展历程,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和社会文化语境中,形成了不同的话语叙事。但无论叙事内容如何变迁,其创作总是遵循着“叙事主题——叙事径路——叙事互动”这一逻辑链条。明清时期潮州木雕的繁荣,是当时敬神祭祖的礼治秩序以及潮汕地区繁荣的商品经济共同造就的结果。因此其叙事主题相当广泛,既有传统的神话题材,也不乏潮州戏剧、历史典故以及市井气息浓厚的民间故事等内容。主题的明确必然要求木雕艺人在表现对象时突出主体形象,中国传统戏曲中舞台化的叙事方式成为不二之选,潮州木雕也因此享有“木上舞台”的美誉。木雕艺人们将传统戏曲中脸谱化、章节化的叙事方式巧妙运用到潮州木雕的创作中,并将大到山川湖海、亭台楼榭、人物形象,小到衣纹布褶、昆虫花卉等物象进行曲折、连续、迂回的景别处理,巧妙地将众多人物、场景串联起来,并依照“情节”深入推敲。尤其在表现场面宏大、情节复杂、人物众多、景物丰富的题材方面,潮州木雕具有强大的叙事张力。
这些不同的“剧目”与“场景”,依靠一种特殊的空间处理方式,达到了不同时空、不同距离、不同人物、不同物象间的巧妙融合,形成了潮州木雕叙事逻辑上的“径路”。如广东省博物馆藏清代《七贤进京考试屏风窗花》,以浮雕、沉雕、圆雕、通雕的方式表现了潮州历史上科举登第、纳贤进京的场景。作品采用“之”字形构图,以四个牌坊为“径路”分散中心,其间穿插繁密的山石、花木,重重叠叠地将牌坊掩映其中。二十三位人物分组围绕牌坊铺陈,各自独立又相映成趣。在细节上,根据人物的不同身份进行了聚散离合的整体化布局,其中不乏骑在马背上的贤士,挑着担子的书童,神色严肃的考官,甚至连路边歇脚的路人、看客也沿“径路”被一一塑造出来。这些人物从表情、动作到衣着各有不同,如书童身上穿着粗布小褂,裤腿还卷到膝盖,而七贤则穿戴考究,意气风发,令人不由自主地按照“径路”去观照这一番栩栩如生的赶考景象。
今天,潮州木雕的叙事既延续了传统社会用物、观物的互动关系,又衍生出许多新的方式。如传统潮州木雕往往通过塑造具象化图形,借助谐音、隐喻、象征等艺术手法来寄托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而今日的文化环境则更为多元,潮州木雕的叙事互动方式也随之衍生出许多变体。如新一代的设计师们开始尝试运用传统潮州木雕创作的空间思维和叙事逻辑进行衍生设计,将经典作品中的人物、山石、草木等元素重新排列组合,以崭新的表达方式链接起人与物之间的文化情感。
潮州木雕是中国传统木雕中极具特色的类别,其艺术价值不仅仅体现在“黑漆装金”“五彩装金”等视觉表象,更在于它所内涵的空间思维与叙事逻辑。它既表现为一种艺术形式,也成为潮州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自然彰显出富有东方意味的审美诉求。
(作者:臧小戈,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新媒体艺术与设计学院副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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