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观星台守卫森严，位于无极岛深处，是一座露天大殿。小丁三人赶到的时候殿前已经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群翻动，对于瘦弱的小丁来说，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好在有岛中弟子及时前来维持秩序，才看清眼前的景致。
殿前有一条青石天梯，向上分作两路，直通观星台顶端。大殿两端廊檐飞翘，气势磅礴，威风凛然，廊檐的正中央处吊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字：观星台。
牌匾左右还有一双对联：
一书：天闻若雷，了然今生前世；
一书：神目如电，看穿仙界凡尘。
不过更夺人眼球的是牌匾之下的一个巨型的八卦图阵，黑白分明，仙气蒸腾，看来，它便是阴阳镜了。
过了一会，一行年轻匆匆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对着场中喊道：
“月隐师尊到，弟子见礼！”
众人还未看清月隐道长的面目，都赶紧低下头，齐齐念道：
“参见月隐师尊！”
小丁也跟着众人喊着，待抬起头来时，忽然发现，不知何时，阴阳镜旁边多了一个仙风道骨的长者，他的表情肃穆内敛，模样普通，但一双眼眸，如寒星般闪闪发光。
他站在那里，风止，云静，波澜不惊。
毫无疑问，便是月隐道长，今日观心的主持人。
“诸位，老道法号月隐，奉掌教真人教令，主持今日观心。一会老夫将召唤镜灵，各位需依次将自己的手掌贴在八卦图的中央，镜灵示意后，便可通过。测试的结果会在殿选中公布，大家稍安勿躁。”
月隐道长说完，忽然对着镜子念道：
“如月，现在不出，更待何时啊？”
“咯咯咯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八卦图中传出，只见白烟袅袅升起，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渐渐现了出来。
“诸位贤修，我是阴阳镜灵如月。真不作假，假不作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看便知。”
小丁不由心中赞叹，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竟有灵物可以变幻人形，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对无极的向往又多了几分。
人虽然多，但如月的效率却快的出奇，几乎参选弟子的手刚一碰触，她便有了结果。所以小丁三人也不着急，只在原地耐心等待。
“师姐，刚才有个师兄说资质分为三个个等级，一等，二等和三等，你说我会是什么等级。”
小丁抬着头，有些担心。
“你啊，瞎操什么心，反正你已经是师尊的弟子，不过是测试一下罢了。”
凝芙不以为然，点了点他的脑袋。
喜儿见小丁有些黯然，轻轻抱住他的手臂，说道：
“小丁哥哥是最棒的！一定会是一等！”
小丁看着她，苦笑的摇了摇头：
“其实我自己什么情况，我是知道的。不过……”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决然：
“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的！”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看来不着急的并不是只有他们三个。
“小丁师弟，好巧啊，你也在这里。昨天我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大不了我把十两银方先还给你？”
元圆的声音总是显得有一些猥琐。
小丁有些无奈的看向师姐和喜儿，谁知她们两个却分外默契，凝芙轻咳了一声，说道：
“呀……是不是快轮到咱们了？我先去看看。”
喜儿左右环顾，摸了摸自己翘起的鼻尖，道：
“我……我怕凝芙师姐看不清楚，我帮她看一下。”
说完，两个人的踪影瞬间不见了。
元圆看凝芙和喜儿都不在了，干脆双手一把抱住小丁的腰，将肥胖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个劲儿的扭捏起来：
“小丁师弟……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小丁看着眼前满脸油光的脑袋，几欲呕吐，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只得连连答应：
“好！好！我会尽力的！”
刚逃离元圆的魔爪，他抬头望去，正好轮到师姐和喜儿测试。师姐很快通过，可是轮到喜儿时，如月的节奏忽然慢了下来。
“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小丁赶紧跑过去，只见如月正锁着眉头仔细盯着喜儿，脸上不时掠过几分惊奇，又有几分疑惑。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凝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四周很安静，其他修士都愣愣的看着喜儿。月隐道长也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眉头稍稍皱起，不过很快便放松下来。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如月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对喜儿轻柔道：
“你先过去吧。”
喜儿虽有些不解，但也没说什么，扑拉了几下自己的眼睛，走过去了。
下一个，便是小丁。
他有些呆头呆脑的走到如月身边，抬起右手，紧紧贴在阴阳镜上。
按照他的想法，这个过程应该很短，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如月并没有示意他离开。而是像刚才喜儿一样，脸上泛着莫名的困惑和疑虑，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在回忆。
时间缓缓流逝，这次小丁用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喜儿，可是如月依然没有给出结果。良久，她似乎放弃了，言道：
“罢了，罢了，你先过去吧。”
小丁有些悻悻，但还是静静走了过去。人群中已经开始议论了，大大小小的眼睛盯在小丁和喜儿身上，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这让小丁有一些不舒服。
最后一个参加测评的是元圆。他一边将手按在阴阳镜上，一边嘴里不断嘀咕着：
“一等……一等……一等！”
元圆的时间似乎也有点长。做罢，他摆了摆手，对着人群喊道：
“我是一等资质的旷世奇才！绝对是！”
人群中一阵嬉闹嘲讽，多少冲淡了刚才的怪异氛围。
测评结束，如月朝月隐道长点了点头，月隐会意，对众人说道：
“测评的结果将会在一个时辰之后的殿选中揭晓，各位这就随牵引弟子往紫云殿去吧，掌教真人和诸院掌事已经等候多时了。”
“是！”小丁答礼后，便跟随众人离开了。观星台中只剩下如月和月隐道长两个人。
“为何方才最后三人迟迟难出结果？”月隐问道。
如月轻抚了几下自己的长发，低头在阴阳镜上轻触了几下，答道：
“这样的命格，当真奇特。”
听到如月这样说，月隐道长颇有些不解：
“如何？”
“那个名叫喜儿的小女孩是精灵族的后裔。精灵族原本是中州大陆最聪慧的种族，于修炼一途大有天赋。可惜却因为当年跟错了‘那个人’，被追*了千年之久，直至消亡毁灭，可悲可叹……不过，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还算清白。”
“那第二个呢？”
“他奇就奇在……看不透，他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和另外一个强大的封印，但这些力量都不属于他自己。这个力量太强大了，甚至难以触碰到力量的源泉。我想，如果有一天，他能够完全控制这个力量的话，那么中州将很少有人可以匹敌！”
月隐有些震惊：
“他完全控制这股力量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月想了想，说：
“万分之一，甚至更小。”
月隐道长哑然：
“也就是说他几乎一生都难以控制这股强大的力量，只能当一个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如月定定看着他，似乎思索了很久：
“生与死，成与败，这世间万物有多少事情可以说的准，说的透，说的破，我已经活了太长岁月，这个道理早就悟的透彻了。一念入圣，一念成魔，他的路，谁又能看得清、卜的对呢？”
月隐道长满脸肃然，看到如月似乎要返回阴阳镜中，脱口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又如何呢？”
如月在走进阴阳镜的最后一瞬间，说道：
“他是真的……笨！”
（三十七）紫阳真人坐在大殿中央的首座上，座下天、地、玄、黄四张桌椅分列，除了玄通、月隐、凌慈三位，空置百年的黄院掌事坐席上，赫然躺着一个人，细细看去，原来是悟道人。
只见他全身破破烂烂，蓬头垢面，趿拉着一双草鞋，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搭在桌面，胸口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紫金色葫芦，“呼噜噜”正睡着大觉，不时有口水从嘴角溢下，滴落到胸前。
和另外三位掌事比起来，悟道人多少有点落魄和格格不入。
人群中的小丁和凝芙自然知道师尊的秉性，想想他往日里的做派，这会在大殿之上睡觉，已属稀疏平常，所以并不觉得诧异，倒是多日未见，反添了几分亲切。
“怎么会有要饭的混入到这里？”堂下正在等候成绩的人群中有人轻轻言道，然后哄然大笑，纷纷议论起来。
坐在悟道人旁边的凌慈道长看到场中场景，面露薄怒，和对面的玄通、月隐对视一眼后，手掌突然暴起，白光一闪，径直朝悟道人的脸上掠去，想来是要把他打醒。
她本就有五行境界的修为，这一掌极快，瞬间便到了悟道人脸前，眼看就要打在他的脸上。小丁和凝芙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心脏在一瞬间也堵到了嗓子眼，差点尖叫出来！
就在此时！
原本鼾声大作、一动不动的悟道人忽然手指一颤，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似乎就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的两只手指一下紧紧夹在了凌慈的手腕上！
她的手，再难移动分毫！
“师姐，大庭广众之下，难道你想摸我的脸吗？”
悟道人微微睁开一只眼，斜斜看着凌慈，嬉笑言道。
凌慈一下将手抽了回来，心头一阵骇然，不由得脸上怒意更盛，骂道：
“恬不知耻！”
悟道人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大殿上一阵轻咳声，然后传来一个声音：
“师弟……”
悟道人抬头看去，原来是紫阳真人正威严坐在大殿中央，看着自己。他赶紧咂巴了几下嘴，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正襟坐了起来。
但是刚才的一幕已经落到了众人眼中，有人小声嘀咕：
“他刚才究竟是睡，还是没睡？”
玄通道长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簿册，缓缓走到紫阳真人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退了下来。
众人都在仔细观察紫阳真人的反应，可是他的神态镇定自若，看不出丝毫波澜。紫阳真人看罢，扭头又和悟道人对视了一眼，悟道人眉头稍稍皱起，又很快舒展开来。
“启禀掌门师兄，参选弟子已在堂下等候，请师兄示下。”
玄通道长施礼道。
“有劳玄通师弟了，开始吧。”
紫阳真人挥手示意。
“是。”
玄通道长后退几步，然后转身过来，面对堂下众人朗言说道：
“遵掌门师兄法旨，现将观心资质测评的结果告知诸位参选弟子，测评结果分一等、二等、三等三个等级，三等之外即为淘汰。下面，我先宣布一等名册，供四院掌事挑选。”
玄通顿了顿，将声调提高了几分，念道：
“一等第一名，齐轩。”
声音刚落，一个白衣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道：
“齐轩参见诸位真人，弟子听闻无极岛诸位前辈俱为神仙人物，今日得见，果然气象威仪，名不虚传。”
紫阳真人望去，只见男子面冠如玉，白衣胜雪，尤其是身上有一股傲然之气，不由点了点头，道：
“此子天资聪颖，慧根深厚，不知哪位师弟愿意收入门下？”
月隐真人当即站了起来：
“师兄！地院一向人丁单薄，人才更是匮乏，请师兄首肯，我愿将齐轩收入门下。”
“掌教师兄！地院虽然人丁稀少，但月隐师弟掌管观星台和观宝台，门下弟子所用的兵器无不是神兵利器，倒是天院虽然人多，却无利刃傍生，而且院中资质最佳的弟子陵越自去养龙峰后，再无归来，只怕……”
玄通真人说的情真意切，又向紫阳真人拜道：
“所以，天院更需要天资尚可的弟子，还请师兄明鉴！”
凌慈真人一向高傲，门中只收女弟子，所以并不参与。而悟道人只看了齐轩一眼，便抱着酒葫芦喝起来，眼神迷离，似醉非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玄通所言，月隐真人心中暗道：“不好！”又上前一步：
“玄通师兄这话怕是不妥吧！难道我地院弟子单单靠了兵器之锋，全忘了祖宗教法了吗？”
月隐真人一向谨慎，这次说话竟多了几分凌厉，让玄通和月隐有些诧异。
紫阳真人思虑片刻，说：
“齐轩还是入到天院中去吧，再有好的，便分到地院。”
月隐见紫阳真人已经决定，虽有几分不悦，但还是退到了座位旁边，坐了下来。
接下来，玄通真人依次将三个等级的修士念了出来，分到了各个院中。师姐凝芙被判定为二等，可是分院的时候，因为她是女弟子，紫阳真人按照祖训，将她分到了凌慈真人的玄院中进行修行，仍是悟道人的弟子。
更让小丁惊奇的是，喜儿竟被判定为一等，凌慈真人多次争取，喜儿却不愿到玄院，而是愿意拜在悟道人门下，气的凌慈真人直瞪眼珠子。
悟道人似乎特别乐意看见凌慈生气，便奚落了几句，惹得她差点动起手来。最后紫阳真人出面，说喜儿年纪尚小，还不便修行，可以暂时留在黄院。待年龄合适，便须到玄院修行，这样既顾全了祖训，又顾全了凌慈的面子，化解了干戈。
想到要和师姐分离，小丁分外难过，但又想到喜儿还在自己身边，多少有些安慰，他就这样一悲一喜，一冷一热的站在人群后面，全然不觉测评结果已经宣读完毕，没有念他的名字。
“你们可以离去了，会有无极岛弟子送你们出岛的。”
末了，玄通真人的话突然响起，小丁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只见玄通、月隐、凌慈身后已经站了数人，师尊背后也站着喜儿，这就意味着自己的资质是在三等之外的。
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长长舒了口气，喃喃道：
“阴阳镜果然灵验，什么等级也没有分给我。”
他看到已经有人面色难看的朝门外走去了，不一会，大殿中便空了许多。本想赶紧走到师尊身边，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错了！错了！一定是错了！怎么会没有我！……”
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元圆，正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朝着玄通真人喊道。
玄通神色复杂的看了下他，道：
“没有错，阴阳镜提供的簿册上面确实没有你的名字。”
“怎么会……怎么会……我天赋异禀……旷世奇才……怎么会……怎么会……”
元圆怔在当地，嘴里不断重复着，不知所措。
“哼！旷世奇才！不过是个卖假药的骗子！”
站在玄通身边的齐轩冷笑一声，走到大殿中，朝着紫阳真人施礼道：
“禀告掌教真人，这个人我认识，称自己精通卜算之术，售卖假药给别人，骗取钱财，不知有多少道友被他所骗，实乃心术不正之徒，恳请掌教真人速速将他驱逐出无极仙岛。”
齐轩说完，不时有人呼应，看来被元圆骗的人不少啊。
“我……”
元圆听到齐轩的话，刚要争辩，可是话到嘴边又深深咽了回来，热泪滚滚而出。
“滚出去！骗子！”
“还不快走！莫要玷污了无极圣地！”
“真是不知廉耻！资质愚钝还想升仙入道，简直不知廉耻！”
……
……
人声渐杂，不断有人指指点点，渐渐淹没了元圆的声音，他有些无助的四处看了看，终于脚下一软，跪在了大殿之上。
良久。
“孩子，走吧，你的路不在这里。”久未作声的紫阳真人轻轻言道，却如洪钟一般在大殿中回荡起来，原来喋喋不休的人马上闭上了嘴巴。
紫阳真人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元圆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似乎带着几分激动和疯狂，喊道：
“不错！我承认，他们的钱是我骗的！我从万里之遥的荒漠而来，风餐露宿，忍饥挨饿，没有钱，没有亲人，靠着坑蒙拐骗和死缠烂打，才能一步一步来到无极岛。你说我错了吗？错了吗？”
“够了！死胖子！还不快滚！”齐轩的声音带着厌恶，再次响起。月隐和凌慈看了看他，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玄通道长也有些异样，言道：
“齐轩，莫要在大殿中失了礼数。”
齐轩一怔，当即反应过来，默默退到玄通身边。
听到元圆的话，小丁迈出的脚步慢慢收了回来，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便又转身返了回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跪在了元圆的旁边，自顾自的朝着紫阳真人的背影大声喊道：
“掌教真人，弟子觉得他没有错！”
他这一喊，不仅是玄通、月隐、凌慈三位真人，便是悟道人都很诧异，紫阳真人停下脚步，在小丁身上看了几眼，似乎来了兴趣，言道：
“他为什么没有错？”
小丁缓缓直起身体，然后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
“我和他一样，师尊说我于修道一途，狗屁不通，所以，要不是有师尊收留，我今天一定会和他一样，被赶出去。
只是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师尊，今天也想问问诸位师尊师伯。道法修行，天赋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若是如此，当年神坻念苍生传道‘幽冥公子’时，他不过是个和我一般的牧童，他的天赋如何，又有谁知道呢？所以……”
说到这里，小丁微微有些颤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说了出来：
“我觉得，以天赋论修为，以资质分等级，祖训，不一定正确，无极岛的前辈先祖，有可能，一开始就错了！”
小丁说完，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看着旁边因惊讶而合不拢嘴的元圆，低声轻轻笑道：
“和你一起做笨蛋，很好！”
大殿中，再没有人说话。
静耳凝听，只有海浪狠狠的摔打着岩石，传出“哗哗哗”的怒吼声。
雷雨，快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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