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完结)

梨花落(完结)

首页角色扮演梨花落更新时间: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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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皇后死的时候后一句话也没留下。」

王公公来回禀的时候,赵晟正在埋头批阅奏折,一滴墨从笔下洇开,赵晟却未停下手头的工作。王公公仍旧维持回禀消息的姿态,半晌才听到皇帝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下去吧。」

唉,真是个无情的皇帝啊。

我飘在皇帝头顶叹息到。

是的,我是个鬼,就是那刚死去的皇后。一刻钟前我还在未央宫花园里梨花下的秋千上摇啊摇,梨花落了我满身,下一秒却倒在了秋千上,再没醒来。

灵堂很快就布置起来了,皇帝给我定了谥号「温静」。爹娘若是在天有灵,听到这个谥号,怕不是要笑掉大牙,外祖母估计还会补一句「这皮猴子,哪里温柔,哪里文静了?」

我默默叹了口气,这怕是赵晟所希望的皇后吧,可惜我不是。我既不温柔,也不文静,我只想活的恣意潇洒,却偏偏不能恣意潇洒的活着。所以我死了,死了也没恣意潇洒的去投胎,而是成了留在人间的鬼。

傍晚,我跟随赵晟来到未央宫——我的灵前,一众正在哭灵的妃嫔顿时哭的梨花带雨起来,颇有几分美人落泪的韵味。赵晟却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我心里嘿嘿一笑,这是哭给瞎子看呐!

自己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感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此刻灵堂只剩了赵晟一人对着我的棺椁发呆,我真想出现在他面前吓吓他,好觉他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可惜我却只能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好气!

我在他周边气得不行,却见赵晟不知何时,竟流下泪来。我急忙伸手去擦,手却从他脸颊穿了过去,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早已作古。赵晟却是突然问道

「阿皎,是你吗?」

「是我啊。」可惜你又听不到。

「阿皎,我知道你在。」

我在啊。

我一直都在。

「阿皎,」赵晟感叹道「你倒是洒脱,说不见就不见了,连句话也不肯留给我,真是狠心呐!」

「你走了也好……走了也好……你走了就解脱了。」

「走得好!走得好啊!」

既然说我走得好,那你五年前还救我做什么呢?

赵晟一边说着「走得好」,一边往未央宫的花园里走去,花园里梨花落得满地都是,赵晟毫无风情地踏着花瓣,在花园里的梨树下停了下来。

秋千。

「早知你会死在秋千上,我就不该给你扎这个秋千。」

你不给我扎这个秋千,我就不会死了吗?

说着,他绕过秋千,蹲在梨树根下,用手极其认真地刨起土来。

我惊讶看着这与他皇帝身份极不相合的行为,正想着他是不是打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之类的,就见他竟刨出一坛子酒来。

震惊!前未央宫主人杜云皎竟不知她居住了十年未央宫梨树下居然有……!

我细看这酒坛子,越看越眼熟:这不是他刚登基那年,我俩一起酿的「梨花酿」么!没想到他竟然藏私!

此刻我只想说一句——晟儿,你还有多少惊喜是皇后我不知道的?

赵晟轻轻的笑了起来「阿皎,你不知道我藏了这坛酒吧?我原想……罢了」

他打开酒坛。此时的梨花早已凋谢,正是绿叶成荫时,我却仿佛看到了满树的梨花竞相开放,如雪一般,在晚霞的映照下,开得越发浓烈起来。

「阿皎,来,我们喝个痛快!」他朝我棺椁遥遥一敬,然后,将这坛子梨花酿喝了个精光!

你倒是给我留点啊!算了,我也喝不着。

赵晟喝完酒以后,走到秋千上坐了下来。我也随他坐在了秋千上。梨花酿入口绵软,后劲却大的很,当年赵晟仅喝了小半坛,就倒在未央宫,拉着我一个劲儿地浑说

「阿皎真好看!」

「阿皎,你是不是仙女啊!你别天上了,我会对你好的!」

「我要和阿皎永远在一起!」

……

这放了十年的梨花酿,后劲只会更大。果不其然我眼瞧着赵晟的眼睛就开始发直了。

「阿皎,你怎么瘦了?」他侧着头,看着我问道。

死前,我确实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

「阿皎,你怎么这么轻,秋千上都感觉不到你的重量了」

废话,鬼还能有重量啊!

嗯?赵晟看得见我?

「阿皎,我能不能抱抱你?」

他想侧过来搂着我,却一不小心从秋千上跌下来。

赵晟一愣,「阿皎,你是不是回天上了?是不是不要我了?」说罢,赵晟竟呜呜哭了起来。

「阿皎,你别怕,没有孩子我们就过继一个,我求你别折磨自己。」

过继个锤子!我不能生,有的是人给你生,比如你的贵妃何玉容。

「阿皎,你是不是介意何玉容?我让她离开,对,让她离开,你就会回来,对不对?」

人家都给你生了三个孩子,马上第四个就要出生了,上个月你才下旨封她为贵妃,人家哥哥还在边疆给你打仗呢,你竟想将人家送出宫!真渣!

「阿皎,我让她们都走,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

「阿皎……我从来……从来没有碰过她们啊!」

那何玉容?

「阿皎啊阿皎……走了好啊!走了好!」

赵晟大笑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未央宫。

我瞧着分明清醒得很!

王公公在宫门口等着,见到赵晟出来,终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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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眉不展

半夜,喝了醒酒汤的赵晟却起了烧,浑身滚烫,满脸通红,约莫是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在喊「阿皎……阿皎……」

赵晟一声一声的唤着我,我心里也一阵阵悲凉,死去的深情,有什么意义呢?

太医给赵晟开了药,可吃了药的赵晟一直没有退烧的迹象,仍在不停的唤着「阿皎」,我都成了鬼,又能做什么呢?据说鬼阴气重,体温低,我想如果我抱住他,也许能退烧呢。这么想着,我也这么做了。大约是药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我起了作用,赵晟终于有了退烧迹象,也不再说胡话了,安静的睡了过去。所有人都退下了,寝殿只留下何贵妃在外间伺候。我从赵晟身上起来,伸手摸了摸赵晟的额头,烧已经退了——我的手竟未穿过去?我复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也未穿过去。我的手慢慢下移,来到他的喉结处。只要我的手稍稍用力,赵晟就能死了吧。这么想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赵晟感到不适,大力地咳了起来,何贵妃急忙进来查看,我仓皇逃出了寝殿。

我慌慌张张地逃到御花园一处较为偏远的回廊里,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居然想*了赵晟?我怎么会想*了赵晟呢?怎么会呢?我爱了赵晟一辈子,我怎么会想*了他呢?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要,我不想*了赵晟,生前纵使我再怨恨他,我亦从未想过要*了他。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怎么了?无数的思绪充斥着我的脑子。我想叫,可是我叫不出来,我感觉我快要崩溃了,我蜷缩在地上,双手用力地抱着头,我感觉我大概是要灰飞烟灭了。

「阿皎!」

一阵急切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仿若幻觉。

「阿皎,你在这里吗?」

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声音,是赵晟。

「阿晟。」

我脑子逐渐清明,我终于反应过来了:我已经死了,我是个女鬼,赵晟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或者说,没有人能看得见我,也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声音。

那我刚刚为什么要逃?唉,真是悲哀。当个鬼居然变得胆小起来。

不对,我怎么能逃这么远?我之前试过那么多次,无论我飘得怎么努力,都只能在赵晟五步之内打转儿。这次惊慌之下居然跑了这么远?

「阿皎,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难道赵晟看得见我?

「阿皎,以前你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来这里,现在你也一定会在这里。」

赵晟极为笃定地说道。说罢,他开始在回廊中翻找起来,可是这个回廊也就那么大,我就在他五步之内跟随着他,我看着他无数次的穿过我的身体,一遍遍叫着「阿皎」,却感知不到我,只觉得可笑又悲哀。

阿皎。

谁是你的阿皎。

你的阿皎早就死了,五年前就死了,活着的是心如死灰的杜云皎。现在连杜云皎也死了,死的透透的,只等下葬了。

「咚」的一声响将我吓了一跳,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赵晟被半块匾绊倒了。我想扶起赵晟,可却又一次穿过了赵晟的身体。我颇感无奈,却见赵晟自己爬了起来,微笑道

「阿皎,我就知道,你在。」

我在啊,你可别喊魂了,小心我变成厉鬼吓死你。

那匾极是眼熟。是了,是赵晟登基那一年,朝臣提议选秀,我心情不佳,总爱到这回廊里发呆。于是赵晟亲手给这处回廊写的匾:展眉。我们一同将匾挂上去,他在这块匾下,郑重许诺:

「阿皎,你放心,我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为妻,后宫也只有你一人。」

「阿皎,愿这里的风景让你展眉。」

五年前,我亲手将「展眉」取下来,一砸两半,从此再未来过这个回廊。

赵晟正看着地上的两块坏了的匾发呆,却让突然传来的声音回了神「皇上,请保重龙体」,是何贵妃。赵晟摆摆手,示意何贵妃退下,便随王公公回了寝宫。

第二日,何贵妃前来侍疾,却因为茶水略烫,被赵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怀疑她居心不良,被降为妃位,赶了出去,还下旨不准妃嫔侍疾,只让从小伺候的李嬷嬷在外间候着。

何贵妃何玉容,不,现在是何妃了,着实是个可怜人。

我坐在赵晟的床头感叹「君王心,海底针啊!」「伴君如伴虎啊!」

赵晟在病情逐渐好转后就开始没日没夜的看折子批折子,我深刻怀疑他的龙臀被凳子粘住了,要不然怎么总也不见他起身呢?我往往坐在他的案旁,有时候读一读折子,有时候就盯着他,一天就是一天。这疯狂工作日子持续了三四天。

第三章 云霜来

在我死后的第五天,在我怀疑赵晟要是不是要过劳死的时候,我跟着赵晟来到康宁宫,却见堂下正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听见动静后抬起头,赵晟看到那女子的容貌,顿时就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会愣住,不是因为那与我像了三分容貌的女子,而是,那女子分明就是我的亲妹妹杜云霜。

我犹记得,五年前我跪在御书房外磕破了头,都未曾改变赵晟的心意,一道抄家灭族的圣旨落入我的母家——定国大长公主府时,我昏了过去。醒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赵晟坐在我床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想看也不想听,我发疯似的喊到「赵晟!你怎么不*了我!你*了我啊!」赵晟想来抱我,却被我躲开了,「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不得已,狼狈出了未央宫。我将所有宫人都赶出了未央宫,并从里落了锁,我看着妆台里的匕首,我知道,我很快就能见到爹娘了。可是,我仍然在半个月以后醒了过来。

「杜云皎,你若再敢寻死,我就诛尽杜氏一族。」

是了,他还是手下留了情,只诛了定国大长公主与杜家这一支,其余或降职或罢官或流放。

霜儿比我小五岁,她生的与我并不十分相像,却也是个白白嫩嫩的雪团子,她总爱让我抱抱。霜儿刚会走路会叫人时,总爱追在我身后,抱着我的腿「姐姐,姐姐」的地叫个不停。我出嫁时,她以为嫁人就是再也见不到我,抱着我死活不撒手,哭得撕心裂肺「姐姐不要走,姐姐不准离开我」,最后还是我千哄万哄,向她保证绝对不会不要她,绝对会经常回来看她之类的话哄得她松了手,让我进去了迎亲的花轿。

我最后一次见霜儿,是在赵晟登基的第三年,噩耗传进府的前两年,彼时的她已十六岁了,母亲给她定了亲,只说要离开京城,却并未具体在哪个地方。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霜儿会嫁去哪里,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让我下旨赐婚,许是霜儿也不缺这份荣宠吧。霜儿丝毫没有待嫁之女的羞涩、喜悦,在未央宫里叽叽喳喳地跟我讲《四海通志》里的奇闻异事,仿佛要嫁人、要远离家人的不是她。唉,真是个不知愁的小姑娘。可她那渴望的眼神,向往的神情,却成了我对她最后的记忆。

杜云霜十七岁那年出京外嫁,携百二十台嫁妆途经浣江时,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风浪,风浪过后,浣江一片宁静。爹娘派人在浣江下游寻了半年,却只陆陆续续寻回十几具被鱼虾啃得不变样貌的尸体。

往后午夜梦回,我都在一遍遍地后悔,倘若那时,我将霜儿赐婚于京城世家,霜儿是否就不会溺亡?倘若我没把霜儿的话当笑话听,而是给她足够的钱财,足够的侍卫,霜儿是否就能去走遍那万里河山,圆了她的梦呢。

我一直以为霜儿和父母他们一起做了阴间的鬼,想不到今儿却在康宁宫见到她。

六年过去,她高了,瘦了,我多想去抱抱她,可从她身体里穿过,我才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从未嫁给赵晟,爹爹是不是仍是那个令边境胆寒,止小儿啼,却会因为儿时的我不肯吃饭,在院子里翻跟头哄我的大将军,娘是不是仍是那个能击退匈奴千里,手下的巾帼娘子军不输男儿,能让京城贵妇气的牙痒痒的定国公主呢?他们该受人敬仰,而不是如今日这般,被污谋反,被定在国家的耻辱柱上,被天下人,被后世耻笑!若是……若是赵晟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怨悔。

「阿皎……」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谁?是谁在叫我?

「杜海之女杜萱,参见皇上。」女子大大方方的朝赵晟行了跪礼,声音既清脆又熟悉。

杜海,是谁?我在杜家生活了十五年,从未听说过「杜海」这个人。而杜萱,又是谁?

「嗯。」赵晟面无表情得问道,「杜大家从芜州上京可还习惯?」

杜大家?

「回皇上,大家之称愧不敢当,民女一切安好。多谢皇上恩典,准许民女来祭拜皇后娘娘。」说罢,杜萱又朝赵晟深深三叩首。

杜萱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没有一点起伏,从她的声音里我听不出来因我去世的一点儿难过,仿佛我真的只是个陌生人。

难道真的不是霜儿?不会的,那就是霜儿。五年的时光,并未将她从我的脑海中抹去,反而因为时光的雕刻,愈发深刻起来。她就是我的亲妹妹——杜云霜。

「行了,你去吧。」

赵晟吩咐王公公带着杜萱去了未央宫祭拜,我急忙跟上杜萱,却怎么也飘不到她身边,我急得回到赵晟周围乱飘,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去跟上杜萱一般。

赵晟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焦躁,起身欲走,太后却叫住了他。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杜萱越走越远……

「皇帝,这杜萱年龄虽大了些,留下做个贵人也是使得的。」

贵人?呵?我杜家的女儿竟沦落到只能做个妾么?我忿忿地想。

赵晟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了坐下来,似乎不知道我的急切。

他也确乎不知道我的急切。

他缓缓开口道「我将其召入宫中,打算留她在仪贤馆做个女官。」

仪贤馆是历朝历代公主学习的地方,教习公主的大多都是当世为人称赞推崇的女子。

「不可!」太后提高了声音「她是杜家之女,怎可配留仪贤馆?」

「杜海一支与京城杜家不过是因祖上同姓连了襟,况这连襟也早已出了五服,骊杜之乱与其并无干系,皇后薨世,杜家并无人前来祭拜,想是杜家让杜海出来做这个出头鸟罢了。杜萱在芜州女学名声颇好,京城亦有世家大族将女儿送至芜州女学,在她教养下的女子都颇得夫家敬重,故被人称之为「大家」,这般品行端正的女子,怎不配在仪贤馆教习公主?」

太后复杂地看了赵晟一眼,终究再没说什么。

赵晟出了康宁宫往未央宫又去,却在半路迎面遇上了的何妃何玉容,何玉容眼眶红红的,神情恍惚地朝赵晟请了个安后,急急的就走了。诶,怪事儿!居然有人敢给何玉容委屈受!

何玉容可是赵晟后宫中唯一生养过孩子的妃嫔,母凭子贵,这何妃确实是比其他妃嫔更加尊贵的存在。尽管她之前被降了位分,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撒野,现在肚子里这个再过不久也要出来了,在宫里谁还敢让她不如意半分?我在世时,她倒对我十分恭敬,从未有过不敬之举,我虽不喜欢她,却也不曾讨厌过她,可我没法做到不怨她。眼下我变成鬼了,她倒是继后的热门人选——家世不说,就凭生养皇嗣这一点,就能让众多大臣在我丧期过后为她请命。

赵晟到未央宫时,杜萱已经出宫了。

难道杜萱真的不是霜儿吗?唉,罢了,日后她留在仪贤馆做女官,总有机会接触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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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皎皎

杜萱祭拜过后,我的头七也到了。下葬这天,妃嫔命妇来了不少,杜萱也来了。我的棺椁并未葬在赵晟的陵寝,而是被葬在京郊云山。这事儿做的着实合我心意,死前五年我俩都未讲过一句话,死后却埋在一起,多膈应人的哪!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姐姐」,我朝杜萱的方向望去,却见她一脸的平静,连一些妃嫔命妇们伪装的哀戚之色都没有。

我大概是幻听了吧,霜儿早已葬身于浣江了,尸骨无存。

在我下葬完的这天夜里,何妃在毓秀宫突然发动,于亥时三刻产下一名女婴,赵晟激动非常,抱着小公主,以窗外明月为名,给小公主赐封号「皎月」,小字「娇娇」,何玉容晋位皇贵妃,摄六宫事。这是何妃,不,何皇贵妃前三个孩子出生都未有过的殊荣,一时间所有妃嫔都只剩羡慕的份了。

他们所有人都在笑,何玉容慈爱的笑,妃嫔们羡慕的笑、嫉妒的笑,宫人们得了赏钱的眉开眼笑,赵晟抱着新得的皎月公主开怀的笑,他们所有人都在笑。

可我,杜云皎算什么?

我早该走了,我早该去投胎了,这人世间,再无我的亲人,再无挂念我的人了,可我为什么仍然执着地留在人世间?是为了赵晟吗?赵晟真的爱我吗?

爱的。

此时此刻,我仍然相信,赵晟是爱我的。

我与赵晟自小一起长大,一起骑过马,逃过学,一起看过上元节的花灯,一起放过河灯,一起许过愿。

十三岁那年生辰前夕,赵晟紧张地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脸脸红红地点头同意。于是生辰那日,除了父母一同亲手做的长寿面,还有一道赐婚圣旨。我欢喜之余,竟没看见母亲眼底的忧虑。

十五岁那年我欢欢喜喜的嫁入东宫,成为了赵晟的太子妃。拜堂成亲那天,他当着帝后的面,当着我的父母亲的面,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郑重许下承诺:

「我赵晟,得阿皎为妻,必定会爱她敬她护她。若违此誓,必叫我今生今世,恶疾缠身。」

参加婚宴的朝臣,有意送自己闺秀入东宫为妾的,听到此话,都傻了眼。此后在东宫的三年,从未有其她女子进入东宫,赵晟也的确如他所说,爱我敬我护我。

十八岁那年我入主未央宫,成为了赵晟的皇后,朝臣以皇后无子提议选秀,赵晟当着百官面表态:

「我赵晟,有皇后杜云皎一人足矣。」

那一年,我们再不能如从前那般随意出宫,于是他为我在未央宫亲手扎了个秋千解闷,我们一起琢磨古方酿造梨花酒……

二十岁,中宫皇后五年无子,皇帝亦无任何子嗣,这足以成为朝臣攻讦赵晟的理由,连一向待我宽容的太后,也颇有微词。我心中不是不着急难过的,生子的良方偏方,我都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动静。夜深人静时,我总是在赵晟睡着后默默啜泣流泪,这时候赵晟就会醒来,抱着我安抚道:「阿皎放心,你看杨大人的夫人都四十才还杨大人生了个女儿,我们还年轻,总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破涕为笑。可无子,始终都是我心中的痛,我竟也开始动起了选秀的心思。

那日,我与赵晟去康宁宫请安,太后携一美貌女子对我说:「晟儿,这是你姨母的女儿何玉容,相国寺的大师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后宫冷清,你不如留下她给皇后做个伴。皇后,你以为如何?」说罢,太后定定看着我。

我心里一阵发紧,险些掉泪来。我知道我该答应的。

我心里一阵犹豫,赵晟倒是笑道「浣衣局还缺个浆洗婢女,我看这女子甚合适,母后以为如何呢?」

「皇上!」太后厉声呵斥,皇上虽是笑着,但任谁都听得出来,皇上和太后之间紧张的气氛,一时间所有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一道柔美的声音打破这弥漫着硝烟的战场,「皇上,太后,奴婢愿为浣衣局浆洗婢女,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和太后不欢而散,何玉容却留了下来,成了浣衣局浆婢女。

何玉容是个可怜人,京城没有一个人不知晓何玉容的身世。然而同情归同情,我并不能因着这份同情就愿意与她分享我的夫君。

走出康宁宫,我不欲理会赵晟,只闷声往前走,谁知赵晟也一言不发,只管跟着我。我心烦意燥地想,躲过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我也不能每一次都能这般幸运地让赵晟给我解围。若是真到了这一天,我该怎么办呢?

走至「展眉」回廊里,赵晟叫住了我。

「阿皎,别走了。你刚才犹豫那一会儿,是不是想把我推给其她女人?你放心,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绝不会有其他人。我们生同衾,死同穴,若我负了你……」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好啦!我信你就是了。」

赵晟轻轻一笑,抱住了我,我回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膛,眼泪却止不住掉下来。

赵晟拍着我的背,安慰了我半晌,待我情绪平缓后,他双手撑着我的肩,定定的看着我,认真的说道:

「阿皎,你别怕,如果我们真的在孩子一事上没有缘分,以后我们就宗室里过继一个。你别折磨你自己,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后来,太后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子嗣,朝臣欲要选秀的心,也随着赵晟的冷淡态度而淡了下来。

赵晟的行动也大大的定了我的心,我知道即便无子,他仍然会去他所说,爱我敬我护我。我们的感情,并未因岁月的消磨而逐渐变淡,反而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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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事无常

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我不愿再去回想,只觉得心头翻涌起一阵一阵的怒意,看着赵晟低着头逗着怀里皎月公主,着实是个慈父模样。我只想*了他!

赵晟似有所感,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皎……」是我幻听了吗?

「娇娇……朕的娇娇……你要快快长大哟……」我果然是幻听了。赵晟还在逗弄着皎月公主,我却是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出了毓秀宫的大门,月辉洒下来,宫影重重,格外冷清,却仍旧挡不住毓秀宫内的欢声笑语。

我漫无目的地飘荡着,不知黄泉路在何处。突然,一处微弱的火光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姐姐……」

我定睛一看,那不是杜萱吗?再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展眉」回廊附近。

「姐姐……」杜萱一边烧纸钱,一边叹气着自言自语道

「唉,姐姐,你可真傻,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多好啊!」

「姐姐,我多给你烧点纸钱,你以前大手大脚惯了,去了那边,可别没钱花。要是不够,你就给我托梦,我给你烧一百个麻袋,包你下下辈子都够花!」

杜萱将纸钱烧完以后,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后,只见偌大的「欠条」二字映入我的眼帘,我猜她一定会说「杜云皎你还欠我一百两银子呢!」

「杜云皎!你还欠我二百两银子呢!」

什么?我杜云皎什么时候欠了她二百两银子?

杜萱像是听到了我的疑惑「还有一百两利息呢。」

杜云霜你可真是我亲妹!

「算了算了,我若是一直收着这欠条,你去投胎也投得不安心。这次饶过你,下次可不一定了!」

「这真是亲妹,实锤。」

「唉……」杜云霜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姐姐,愿你下辈子托生成一个平凡人家的小姑娘,一辈子无忧无虑的。」

「霜儿……」我飘到霜儿背后,欲搂着她,身体却再次穿了过去。

霜儿却像感应到了一般,大声问道:「姐姐!是你吗?」

「是我!霜儿!」我回应到。

然而霜儿却似是没听到,在「展眉」回廊里来来回回找了一遍又一遍,边找边喊:

「姐姐!姐姐……姐姐……」

霜儿终于停了下来,坐在廊里的长椅上,呆呆的望着前方——那也许是我所在的方向。

「姐姐……我好想你……」

霜儿说完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伏在椅背上痛哭起来。

「云霜……。」一道低沉的男音自霜儿身侧传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赵晟竟也来到了这里。

霜儿闻言,迅速拭去泪痕,草草地行了一礼,便欲起身离开。

「云霜」赵晟叫住了她,云霜却似未听到一般,已径直走出了回廊。

「杜萱!」赵晟提高了声音「你我真要如今日这般生分吗?」

「回皇上,民女杜萱此次入宫之前一直生活芜州,未曾见过皇上,何来生疏一说。」霜儿面无表情,低着头答道。

「云霜,你可是在怪我娶了阿皎却又未能护住她?」

听闻这句话,霜儿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赵晟,许久,吐出两个字:

「未曾。」

「姐姐是怎么死的?」

「梦甜香」

是了,我的确死于梦甜香。与其清醒的活着,不如溺死在美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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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骊杜乱

赵晟登基的第四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其中便有史官记载的,著名的「骊杜之乱」。

那年,我二十二岁,赵晟与我无任何子嗣。

那年初春,杜云霜于外嫁途中丧身浣江,消息令我猝不及防。留京送嫁母亲听到消息直接昏死过去,父亲请罪赶回京城,并上书请求携妻子去往边关散心,帝准之。

那年夏日,似是比往年更加炎热,人心也躁动得厉害。有大臣上书称定国大长公主和杜大将军驻守边关,却密谋造反,整个朝堂一片哗然。

谁人不知,定国大长公主虽是女子身,气魄却不输男儿,曾带着三千精兵*得三万匈奴片甲不留,并只身挑了那匈奴王的脑袋,吓得匈奴连连撤向草原更深处,她组建的「娘子军」其凶悍程度不输男子,在匈奴中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杜大将军家中世世代代驻守边关,在军中威望颇高。夫妻二人深得边关百姓爱戴。消息称「边关百姓有不知道皇帝是谁的,却没有人不知道定国大长公主和杜大将军是谁的」,其言辞着实诛心。这消息着实可笑,谁人不知,杜家满门忠烈,世代男子镇守边关,女子留京安定人心。杜家的儿女,生下来学会的第一句话便是「忠君爱国」。谋反这个罪名,着实可笑。

我得知消息时心急如焚,欲赶往御书房。却被太后叫去康宁宫以盂兰盆节将至要为国祈福为由写佛经。

若是时光能倒流,我绝不会在那日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只抄半日佛经就赶去御书房,如此,便不会看到那令我心痛到奔溃一幕。

我只记得,我赶去御书房时,御书房外的几个小宦官并不如往常般值守,我未想太多便直接推门进去了——往常进御书房亦未曾通报过。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赵晟并未在案上处理公务,我想许是累了在休息,便朝御书房里的隔间走去。隔间里,赵晟睡得香甜且清凉,与他同睡的,还有同样香甜且清凉的,做了两年宫婢的何玉容。

明明是三伏的天,我却感觉如坠冰窖,浑身冰冷。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我与他成婚那日,他当着一众宾客许下的誓言

「我赵晟,得阿皎为妻,必定会爱她敬她护她。若违此誓,必叫我今生今世,恶疾缠身。」

以及那日在「展眉」回廊里话「阿皎,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字字真心,字字亦诛心。

每一句认真说过的话,每一个认真的神情,每一次说话时认真的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都幻化成了一把刀,一把将我扎进我心里的刀。每回想一遍,这把刀就往心里扎进去一分,直将我扎得鲜血淋漓也未停止。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也不记得后来赵晟是否追了出来,更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段时日我总是是昏昏沉沉的,大概是病了吧,以至于我一开始竟未察觉到未央宫多了好些伺候的宫人,宫墙外也有巡防的侍卫时刻看守,我大概是被禁足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听到赵晟的消息了,他似乎自那日后就再未曾来过未央宫来了——往日里,他每日一定回来未央宫。

是了,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何玉容再如何,也比我年轻貌美。只是,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若是不能做到,当年为何又给了我那样大的希冀呢?既然给了我希冀,又为何要亲手打碎呢?

我再次见到赵晟时,已是大雪纷飞之际,年关将至。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京中一片肃*之气。被贬为庶人的定国大长公主赵骊和杜大将军杜临渊兵败伏诛已成定局,杜家所有人亦悉数祸罪,被关押在大理寺。这次谋乱史称「骊杜之乱」,我的父母以及杜家,由人人敬仰、忠君爱国的大英雄,变成了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千古罪人,他们的「罪行」被永永远远的载入史册,他们被后人永永远远的当做国家的耻辱。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呢??

我拖着病体前往御书房,出宫门时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我拿着匕首抵着脖子让侍卫去请示皇上,得了许可后,我急急忙忙赶往御书房,欲进入时,却再次被门外的宦官拦了下来。也是,毕竟现在的我也只是个娘家无权无势、犯了谋逆之罪的人,我的后位能不能保住,全赖皇上的追究与否。即便不追究,我怕是也再不能如往日那般服众。这小宦官拦下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我跪在御书房外不停的磕头,请求赵晟见我一面,请求赵晟放杜家一条生路,放我爹娘一条生路,他们一定是冤枉的。门口的小宦官告诉我,皇上在休息,让我不要在御书房外大声喧哗。我只得闭了嘴,却不能停止磕头,事到如今,我只能赌一把。可我确实低估了赵晟的狠心,或者说,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在我快磕昏过去的时候,我听见熟悉且愉快的声音自里面传来

「晟儿,何更衣已有孕八个多月了,太医说她怀的是双生子,又是宫里最先有孩子的,你该晋一晋她的位份,安定一下她的心。」

更衣,我只觉得这个词既熟悉又陌生,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这是宫妃嫔分封的等级之一。

「那便晋为昭仪吧。」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却陌生的话后,终是忍不住晕倒在了御书房外。晕倒前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急切的声音「阿皎!」

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杜家除杜临渊这一支嫡系亲属外,其余的皆免除死罪。我不敢置信,却也知道,赵晟是放过了杜家的。可我也不能接受,在我失去妹妹后,又失去了我的父母。这天地间,再无记挂着我的人了。那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我仍然要活着,我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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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恩爱绝

何昭仪在正月十五那日产下一子一女,被晋为何妃,这样的好消息破除了这冬日的坚冰,也为这个国家带来了自「骊杜之乱」平复后的第一个好消息。

展眉展眉,此生亦不得再展眉。

我来到「展眉」回廊,亲手取下了他写的「展眉」这块牌匾,并将这块牌匾一砸两半。

随后我回到宫里,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关上了未央宫的大门,看着妆匣里那把熟悉的匕首,我知道,我很快就会简单爹娘和霜儿了。

我以为我应该是去地府和他们团聚了,却没想到我还会醒来。时隔近一年,我才再次见到赵晟,他似乎很疲惫,见我醒来,他并未像从前那般安慰我,他眼眶微红,却轻蔑地看着我,嘴里吐出的话,要多狠就有多狠:

「杜云皎,你若是敢死,我就让杜家所有人为你陪葬。」

「杜云皎,因着你这一回寻死觅活,你堂妹七岁的儿子,已经替你死了。」

我看着他,只觉得陌生极了,我嘴里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赵晟看着我这个样子,笑了,却不是我熟悉的笑,他道:

「杜云皎,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是人?哈哈,我确实不是人。你的父母,功高盖主,我怎能放心呢?他们即便是被冤*,又如何呢?君要臣死,他们岂能活?」

「不过,我给你个机会。」

「阿皎,你若是能找出他们被诬陷的证据,我就写下罪己诏,为他们平反,如何?」

赵晟未等我的回答,便出了未央宫。可我知道,我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我才能找出证据,为我的父母洗刷冤屈。

何玉容在出了月子后没多久便再度*,已成为妃位的她也有了正式觐见太后资格,她第一次觐见,就向太后进言选秀,皇上这次却破天荒的没有反对。

选秀的消息一出,有未嫁女儿的朝臣都莫不庆幸,女儿早定亲了或成婚了的,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毕竟如今的后宫只有皇后和何妃两人,皇后失宠被禁未央宫,后位难保,何妃*,后宫正是缺人的时候,何妃因其家世不足为惧,若是能先一步进宫诞下皇子,问鼎后位也不是不可能。

张丞相就是那悔青了肠子的朝臣之一,他家子嗣昌盛,女子却少得可怜。子辈无女,孙辈里亦是儿子众多,好容易得了两个孙女,大孙女却亦于半个月定了亲,小女儿如今才十岁出头,离十四岁的选秀年龄还差得远哪!

我听到这些消息,只觉得可悲可笑。夫妻八载终究殊途。往后,我紧闭宫门,再未踏出未央宫一步,亦只专心收集证据,可赵晟做事极其缜密,我收集的证据于平反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没关系,总有一天,我能为他们平反。

九个月后,何玉容再度产下一女,被禁贵妃,协理六宫。在她产后的第二天,赵晟身边的王公公带着公主及乳娘宫女等,来到未央宫,命我照顾公主。我看了那孩子,粉妆玉琢的,却比霜儿刚出生时大了许多,许是宫里照顾的好的缘故吧。

我摆了摆手拒绝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何必带累这个无辜的孩子呢?

三年以后,宫里再度选秀,与上次的只采选正五品以上官员之女不同,此次选秀声势浩大,平民女子亦可参与,下面的州县都积极热闹起来。此次选秀持续了将近一年才到最后的殿选。张丞相的小孙女,终是赶上了选秀的年龄,如愿入宫,成了正四品婕妤。

殿选过后,何贵妃突然呕吐起来,一诊竟又是喜脉,整个宫里只有羡慕嫉妒的份。

不过这些与我也无甚干系。这些年,我收集的证据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选秀过后,皇上似乎选了太多的人在宫里,一时顾不得那么多,我收集证据竟一下子顺畅起来,很快我就能为爹娘平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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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长公主

这日,文竹照旧在饭后为我奉上一盏茶,随后又讲起了故事。文竹是一年前到未央宫来的,因点得一手好茶得了我的眼,又因见多识广,讲故事讲的惟妙惟肖,成了我的奉茶女官。

这次她讲的是一个前朝妃嫔在皇帝死后,*了自己的儿子,自己做了女皇帝的故事。末了,文竹问我「娘娘,你觉得会有女子当皇帝吗?」我听了只觉得啼笑皆非,女子怎么能当皇帝呢?

每一位女子自出生起,就要在闺阁中学习德言工容、琴棋书画、管账理家等,待出嫁后,对上要孝顺公婆、侍奉夫君,对下要教养子女,这是作为女子的责任,连我亦不曾例外,儿时也要去学这些。只不过我大致是比别人幸运些,生于富贵人家,婚嫁不愁,这些亦无需学的太精,所以在闺中时还算快活,出嫁后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即便我与赵晟成了今日这般,他亦未曾听从他人建议,废后另选,后宫也没有妃嫔敢来未央宫刻意为难我,未央宫的宫人亦未敢拜高踩低。我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是有人在暗中护着我,至于是谁,并不要紧,在我为爹娘平反之后,我便会去与他们团聚,知道这些,倒叫我徒惹牵挂。

倒是我娘,曾经的定国大长公主赵骊,因极受我外祖父景帝的喜爱,未曾学习这些闺阁里的规矩,自小便喜爱舞刀弄剑、兵法韬略、天文地理等等,对琴棋书画、歌舞刺绣之类的倒是一窍不通,是京城众多夫人私下教育女儿的反例「女子就应婉约柔美,公主那样的将来怎么找个好夫君?」。

据说我娘十二岁时,匈奴来的和亲公主出言不逊,讽刺她是废材公主,她竟当场耍了一套刀法,凌厉的刀光竟割断了和亲公主鬓角的一痕青丝。自此,和亲公主见了她都绕道走。我娘十六岁时,为了躲避催婚,打马提刀去了边关,与当时的杜小将军杜临渊一起将匈奴打的屁滚尿流,回京时百姓夹道相迎。景帝常赞她道

「天下儿郎,皆不如阿骊远矣。」

也常叹息道

「阿骊,你若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

我娘回京后就与杜小将军杜临渊匆匆完婚,婚后不久就匆匆生下了我,随后又匆匆离京去了边关。我从小就与杜家一众女眷生活在将军府。杜夫人——我的亲祖母,待我并不十分很亲热,她教养我不过一份责任——她更喜欢在她膝下尽孝的二婶和三婶及其儿女。倒是宫里的皇上和舒贵妃,带我更多了几分真心喜爱,因我娘总不在京,故皇帝给杜府赐下节礼时,总不忘当着杜府的面,额外多赐给我一份,舒贵妃也时常接我去宫里小住。宫里的众多皇子公主中,我和赵晟最为亲厚,毕竟他爹是我娘的亲弟弟,是舒贵妃唯二的儿女。

我是听着我爹娘的光辉事迹长大的,比如「丽阳公主带领娘子军火烧敌军粮草」「丽阳公主携三千铁骑击退匈奴三百里」……景帝念其军工,将其封号「丽阳」改为「定国」。当时孩童在大街小巷莫不都唱童谣「定国公主定国家」。是他们让我明白什么是忠君爱国,我虽不能时时见到他们,但我对他们的孺慕之情却丝毫不减。

我五岁时,我娘从边关回京,随后再度产下一女——霜儿。这次她未匆匆离开,而是在京城公主府住了下来,我爹也在霜儿两岁后回了京与我们同住。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娘从来不拘束着我,她让我看自己喜欢的书,学最喜欢的东西,爹爹经常带着我和霜儿出门游玩,霜儿总爱叫「姐姐抱」,我不用日日学习烦人的《女则》《女训》《女四书》……

三年后,我爹娘再次去了边关,一同带去的还有我的妹妹霜儿,我则回到将军府生活。

他们走后,我突然喜欢上了花钱的感觉。我总是喜欢最豪华的酒楼里点一桌子菜,去最好的绣坊做一堆衣服,去最贵的首饰铺子定制一堆金玉头面……我不一定就是喜欢酒楼里的菜,也不是一定要穿漂亮的衣服、带最贵的头面,我就是单纯的想花钱。到后来,杜家后来寄到边关的账单竟比寄去的家书还多。

大手大脚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后来爹娘限制了我的零花钱,于是我和霜儿又悄悄多了一项联系——她给我寄银票,我给她寄欠条。霜儿刚刚还给我烧的一百两,不,是二百两的欠条呢。

想到这里,我竟不自觉的笑了。

已是月上中天,杜云霜和赵晟还在「展眉」回廊里说些什么,王公公却疾步走来,道

「皇上,文竹招了,只是她说有些事,与皇后娘娘有关,需亲自跟皇上说」

文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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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文竹恨

御书房内,三更的烛火明明灭灭,一晃一晃的跳动着,更显得中央跪着的女子单薄惨淡。

我打量着文竹,她在我死前一个月,就被当时还是何妃的何玉容要走了,后来再没见过她。——哪知再见竟是这种情景。文竹伏跪在地,身子隐隐有些发抖,衣着是被刻意打理出的整洁,背部有丝丝血迹渗出,赵晟却是视而不见。

「说吧,你是谁的人?」

赵晟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问一件再寻常不顾的事,唯有我,因为站在他身边,才看得到他不自觉捏紧的拳头。

「回皇上,奴婢并非谁的人。」文竹颤声道,大约是身体疼得厉害。

「是吗?」赵晟顿了顿,「芜州白山书院的李罗,不知你可曾听说过?」

文竹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奴婢未曾听说过。」

「那……我下旨取消他科举的资格可好?」

文竹一惊,忙用力磕起头来「皇上!求您饶过我弟弟!他的梦想就是考科举,为国尽忠,您不能这样……」

文竹竟然还有个弟弟?我当年问过她身世,她说「我爹是个秀才,总爱给我讲些故事。我娘曾是定国大长公主麾下的娘子军之一,五年前就战死了,我爹在我娘去后不久也病死了,我也没个兄弟姐妹,家里的婶婶养了我里面,就把我送进宫做宫女了。」正因她母亲的缘故,我对她才多了分信任,才准她近身伺候,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个弟弟?

赵晟讥讽道「这天底下愿意为国尽忠的人多的是,他李罗又算个什么东西!」

文竹听了这话,停下了求饶,平静地说「皇上,我弟弟算不上什么,却是个忠君爱国之人。可长公主谋反,证据确凿,皇后娘娘却还想着为她平反,难道皇后娘娘不该死吗?」

说罢,她顿了顿,尖锐的声音也如淬了毒

「若不是长公主的撺掇,我娘怎么会抛下我们一家去当什么娘子军?我们一家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我爹也不会无心科举失足落水而死,我和弟弟也不会成为孤儿!女子本就应遵从三从四德,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长公主怎能违背祖训,妄想自己当皇帝!长公主不该死吗!」

文竹的声音越发声嘶力竭,声音也越发怨毒

「本来我想*了他们的女儿杜皇后,可我忽然觉得,与其让她痛痛快快的死去,不如让她知道真相,让她知道她爹娘就是想谋朝串位,让她知道她爹娘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让她知道你和长公主两败俱伤,这不是比*了她更让她难受吗?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接受不了,死在梦甜香里!」

「哈哈哈!」文竹说完竟大笑起来!这是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的笑。

「滚下去!滚!」赵晟将案几上的茶盏用力的朝文竹砸去,怒喝道。

王公公听到响赶忙进来

「让她滚!凌迟处死!不,让李罗在她面前凌迟处死!」

文竹被拖出去才反应过来赵晟说了什么,慌忙哀求道「皇上!我错了!求您放过我弟弟……」

赵晟挥退了前来伺候的宫人。此刻,御书房内只有赵晟一人站在案前,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和笔墨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外,御书房寂静得落针可闻。

赵晟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阿皎」,我多想抱抱他,多想像从前他安慰我那般去安慰他

「阿晟,我在。」

我从他身后抱住了他,这次身体却没从他身体里穿过去!赵晟身体明显一僵,试探性地握住我环在他腰间的手。

「阿皎,是你吗?」赵晟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带着颤抖。

「是我,阿晟。」

赵晟转过身看向我,细细地抚摸着我的眉眼我的脸。

「阿皎……我不是在做梦,你没死,对吗?」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赵晟,想把他的眉眼刻进我心里「阿晟……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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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皎云散

是了,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是来找赵晟告别的。

自宫里第二次选秀、文竹来到未央宫后,一切平反的证据似乎都顺畅起来,与此同时,许多我这几年未曾刻意去了解,或者说赵晟刻意拦截的消息也浮出水面。

比如那年,盂兰盆节前,我看到的赵晟和何玉容躺在一起,是太后刻意为之,目的就是逼赵晟选秀。而我昏倒后,缠绵病榻大半年,是因为我小产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赵晟曾有过一个孩子。而赵晟在我病后未来见我,是因为——我爹娘在边关起兵了,突然的起兵让赵晟猝不及防,国内竟无可用之人,赵晟只得御驾亲征。等一切都结束后,已经过去了八个月,赵晟急急忙忙赶宫里,却被太后留在了御书房,以我的性命来逼迫赵晟给*的何玉容一个名分。

比如,何玉容的孩子,除了二公主,其他都不是赵晟的,而是一个叫韩城的侍卫的。二公主不是何玉容的,也不是赵晟的,而是从宗室抱过来的,为了让孩子能名正言顺的留在宫里认我为母亲,何玉容假*,却没想到我不要这个孩子。

比如,在平叛骊杜之乱后,边关趁火打劫,而此次将士中的后起之秀,韩城和何玉容的哥哥何玉鸿拜托赵晟照顾妻子/妹妹,再次带兵去了边关。

比如,我堂妹的死去的那个七岁的孩子,并不是赵晟*的,而是得了不治之症。

比如,赵晟对我撒了谎。

他本想平定叛乱后告知我真相,却发现我因我爹娘离世心存死志,故意说是因为害怕他们功高盖主,所以*了他们。

可是我爹娘本就是自*啊——他们兵败后为了保存最后的尊严,双双自刎在最后一场战争中。

他们起兵之前就想好了。胜了,我娘登基为帝,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女皇,霜儿也会被认会来;败了,赵晟心软,一定会因我放过杜家一命,赵晟也会因为我而不追究霜儿诈死,也会默许她开办女学。

可我呢?无论胜败,他们所代表的两方势力都只能活一个,他们考虑到了所有会受牵连的人,唯独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我不愿意去想,我娘其实是不得已生下我的,否则怎么会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了边关?我不愿意去想,当年他们带走霜儿而不带走我,是为了把我留在京城安先帝的心;我不愿意去想,他们当年寄回京城的书信里提及我只有寥寥几语,所以我拼命花钱只为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我不愿意去想,他们会因为我的孩子将会成为他们的阻碍,所以在我不知自己*的情况下,命人端了药给我;我不愿意去想,他们起兵后不知道我的处境。

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们是爱我的。他们是太忙了,他们是因为霜儿年纪小才带她去边关,他们留我在京,是为了让我给祖母敬孝心,他们是忠臣良将,他们忠君爱国,他们是被污谋反。

我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相信——他们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我。

为了让他们平反,我一点点收集证据的这五年,是何其可笑;我对赵晟这五年漠不关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将一切不幸都归咎于他,又是何其可笑;赵晟一个人担下我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只为了让我活着,又何其可笑。

真是

太可笑了。

我爹娘起兵失败,所以自*;反之,如果赵晟失败了,他会活着吗?不会。

我活的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我为什么要活着?

了解所有的真相后,我只觉得痛苦无比,我既没法面对死去的爹娘,也没法面对活着的赵晟。我配制了许多梦甜香,日日副服,日日沉浸在美梦里,沉浸在那些年,与爹娘一起在公主府的日子里;沉浸在与赵晟一起上课逃学,一起翻墙头,一起赏花灯的日子里;沉浸在婚后和赵晟一起酿梨花酒、一家三口一起荡秋千的日子里……

那日是个梨花即将开败的日子,花瓣纷纷洒洒落下来,仿佛在告诉我该离开了。我在秋千上迷迷糊糊的想着,该去跟阿晟告别了。

我被黑白无常带往黄泉路,喝了一碗孟婆汤后,却死活不肯去投胎,非要去见赵晟最后一面,于是他们又给我喝了好几碗,我还是闹着要去找赵晟。终于,在我干了一锅孟婆汤后,黑白无常只得让我以鬼魂之体在赵晟身边逗留七天,如果我在阳间产生了怨气,就有可能会成为怨灵,害死我的执念。

回到阳间后,我忘记了找赵晟的原因,脑子里的记忆也时断时续,模模糊糊的,有时会心疼赵晟,想要靠近赵晟。更多的时候,却是因为死前长达五年的悲愤影响着我,让我时时会起*了赵晟的念头。

爱恨交杂,萦绕于心。可我,怎么舍得*了赵晟呢?

此刻,我终于想起了所有的事,我也记起来,我是来跟赵晟告别的,告别过后,我就要彻底离开了。

「阿晟,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再次重复道。

赵晟忽然把我紧紧地箍在他怀里,仿佛下一面我就会烟消云散,再也不见。

「阿皎……」赵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我……我很想你。」

「我也是。阿晟……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

「阿晟,快五更天了,你不困吗?」

「我不困,我就想一直抱着阿皎,再也不撒手。」

「可是我困啦!阿晟,你抱着我到床上去睡一会儿,好不好?」

「好。那你答应我,别走,好不好?」

「不行呀,天一亮,我就得去投胎啦!我喝了好多好多孟婆汤,下辈子肯定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没关系,我来找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的阿晟生来就不平凡,可我下辈子却是要做个平凡人,过平静安稳日子的……」

天光已经透过窗子进来了,我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我知道我要离开了。

「阿晟,我爱你。」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

「阿皎,我也爱你。」

窗外,朝阳初生,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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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尾声

承平十年,温静皇后杜云皎,殁于未央宫,享年二十八岁,葬于京郊云山。帝大恸,改元云怀。此生,再未立后。

温静皇后死后,怀帝赵晟有感于女子处世之难,特命杜海之女杜萱于仪贤馆开办女学,宫中所有妃嫔自愿参加,公主以及十二岁以下的宫女均必须参加,学而优者可给予相应奖励,或钱财或升等级或升位份,谁也没想到,妃嫔中第一个表态竟是地位稳固的皇贵妃何玉容,她这一参加,其余妃嫔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都得参加不可——毕竟,谁也得罪不起她。

云怀三年,怀帝赵晟下旨,后宫所有妃嫔,除皇贵妃何氏和淑妃张氏外,可出宫以郡主之尊再嫁,亦可留在宫中做女官,或是去地方女学任女先生,非留下去只能去寺里出家。

所有妃嫔这次竟无一人非留在宫中不可。大多数女子选择去家乡女学做女先生,亦有一部分选择留在宫中做女官,回家待嫁的倒是不多。怀帝下旨称赞女学,更是直言女学出来的女子更加明事理,更加端庄贵重。女学和女先生在各个地方得到推崇,不少女子开始走出闺门,或读书,或做生意,或相约出游。

云怀四年,张丞相家的小儿子因当街掳走一名卖豆腐的平民女子,致使该女子逃出相府后,径直去了顺天衙门敲击登闻鼓,状告相府。而这名女子死于民告官须杖责一百之刑。顿时群情激奋,纷纷要为女子讨公道,女子请愿者颇多。消息传到怀帝耳朵里,怀帝命人彻查张家,这才发现张丞相贪污腐败、卖官鬻爵,张家草菅人命,怀帝大怒,登时就彻底查抄了张家,连同张家朝中的势力,也一并清洗得干干净净。张淑妃听闻此事,当夜就在寝宫自缢身亡。

云怀五年,太后病故。

云怀六年,皇贵妃身患绝症,病故于毓秀宫。同年,边关猛将韩城请求陛下赐婚。

云怀十三年,怀帝传位二公主赵锦书,并云山青云寺出家,八个月后病故,享年四十二岁,葬于温静皇后陵墓十里处。

「阿皎,我来了」

「阿皎,我既怕再见着你,又怕再见不着你。」

「阿皎,下辈子,我若找到你,就与你做对平凡的夫妻,许你温和从容,岁月静好的日子。」

「阿皎,你可要,等我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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