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夕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骂遍了赤正烈十八代,终于把他不知道是钢还是水泥做的抗高温材质的衣服,洗好。
黑羽走进洗衣房的时候,正巧看见她心疼地揉捏着两只肿得跟馒头似的小爪子。
黑羽笑道:“辛苦了。”
白夕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抬头见是他,恨不得扑到怀里哭个酣畅淋漓——太倒霉了,太倒霉了!我这辈子连全自动洗衣机都没用过几次,竟然洗了一个通宵的衣服,呜呜呜!
黑羽瞅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当下知道她没安好心。不过,他毕竟心疼,所以,“好了,今天晚上我不回客栈了。”——帮你洗。
反正在冥界这位白大鬼司的衣物也都是他一个人负责清洗的,只是,他皱眉,还真不习惯白夕非命令式的请求……她这样变着法子软硬兼施,他有点怕,毕竟,给白鬼司玩死的人不在少数。她还是暴力一点,野蛮一点的好,至少,他还是琢磨出点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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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她被软禁了。
赤正烈白天要她待在钟楼,晚上让她出来洗衣服。
白夕敢怒不敢言:靠,还有九个女工呢,都干嘛去的,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洗?!
钟楼里有很多新奇古怪的玩意。有次白夕在拨弄一个类似现代的八音盒的木制音乐箱时,很不凑巧,赤正烈一脚踢开门,一脸愠怒地走到她身边。正要入座,白夕弱弱地开口:“水床,殿下,会,爆炸……”
赤正烈嘴角抽搐,终而霍地一甩衣袍,端立在她跟前,将投射进来的阳光遮住,钟楼内乌云密布。
“那个冒牌货竟然要迎娶淮国公主!”他怒道,赤瞳□□出熊熊烈火。
白夕早就料到,唯一有出入的就是青洛衣竟然已赤国二皇子的身份迎娶公主。可见,或许他和淮国公主早有预谋,彼此熟悉了各自底细。也就是说,她不是第一个识破公狐狸真身的人,咳,稍微有那么点不爽。
“殿下,这不是喜事吗?”
“喜事?父皇不知道他是个冒牌货,竟然还大张旗鼓地派使者去淮国迎亲!太可恶了,我简直无法容忍,一个冒牌货本着皇室的名号和他国联姻!”
赤正烈越想越气,在矮小的钟楼内来回踱步。
噔噔噔噔!
白夕靠在水床上,感觉跟六七级地震似的。
“不行,我要改变行程,先把淮国攻了!”
白夕一个骨碌滚下水床,摔到他的脚跟,抬眼见到一双玛瑙镶嵌的金属光泽的长靴。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废话!白夕偷偷鄙视了他一下。赤正烈果然是“绝代名将”啊,攻个淮国跟吃个汤圆似的,那么……随意。
“好了,今天我不舒坦,你别窝这里了,陪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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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正烈是个单细胞的家伙。
白夕望天,两个人大摇大摆地穿出赤枫殿,途径碧月苑的时候,正和青洛衣撞个正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白夕想,以后不用再躲进钟楼里了吧,以后不用再忍痛看着她的小老鼠洗那么多衣服了吧。
“皇兄好。”青洛衣温和有礼,目光似有若无扫过白夕。
他一身华袍锦带,发髻梳得很高,显得人很精神,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跟青洛衣小溪流水般的清灵婉约比起来,白夕身边的赤正烈则显得霸气暴烈许多。
“滚。”言简意赅。赤正烈牵着一条银链,目不斜视地扯着银链另一边的白夕大步越过青洛衣。
白夕低眼看看手腕上绕的银链,再回过头依依不舍瞅了公狐狸一眼。
青洛衣无声地作了个“祝福你”的口型。
“看什么看!”赤正烈一股蛮力,银链的一头急剧缩紧,白夕险些跌倒。
快步追上他,咂咂嘴,白夕继续假装纯情:“二皇子……好英俊哦。”
咯噔——赤正烈一个刹车,恶狠狠地回头望她:“他亲娘是花楼里卖笑的,自然是生得一副天生勾引人的皮囊,有什么了不起!你喜欢,我现在就带你去南馆!”
南馆,男馆也,应该是赤国男娼聚集的营业场所。
白夕一路讨饶,纯情的伎俩耍了几次自动失效,大哭:“我还没成年,不能去的,我娘说去了嫁不出去的!”
赤正烈跟拖只小狗似的,把她死死拖在身后:“那我娶你好了!”
素白的长裙在地上拖成野兽派的灰黑风格。
银链越勒越紧,白夕白嫩嫩的手腕红痕毕见。
赤正烈依然不为所觉,任性地拽着她往前拖。
黑羽终于忍不住,要动手扁人。
白夕及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脸侧过,朝着黑羽递了个眼色:别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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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正烈总算有了知觉,回过头,看到白夕摔得眼眶都红了,赶紧跑回她身边。
伸手扶她,在距离零点五公分时又腾地收回。
黝黑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摊手看向四周,来往行人,莫不投来关注的目光。
“都瞎了吗?!快来扶她啊!”
他那么一吼,原本想来扶人的人都打了退堂鼓。
白夕朝赤正烈递手,越是接近他的身体,越能感觉到火在燃烧的剧烈高温。
赤正烈没敢接她的手,摇摇头:“不想被烫得皮开肉绽的话,就把手缩回去。”
赤国的晌午,炎炎盛阳,将地面烤得一片火辣辣。
赤正烈的脸上阴晴不定。
白夕的脚踝跌伤了,黑羽已经先一步回皇宫找药了。
白夕固执道:“殿下,扶我。”
原有些清瘦的脸眨着一双清丽闪亮的瞳子,嘴角上翘,再次将手递过去。
从来都是被人疏远的赤正烈,他的灾难自他诞下的那刻起,接生的产婆当场暴毙,御医纷纷束手无策,母亲隔着几层厚的摇篮哭喊着,大半是哀叹命运的不公,小半才是同情渺小的自己今后的艰难。
而此刻,一个来路不明,号称是他弟弟转世的少女朝他递出手。
赤正烈怔忪。
他以为他不会渴望……这种肌肤与肌肤,肢体与肢体的碰触。他觉得他够坚强,是个男人就不该计较这些。
难道不是吗?他有着永不败的显赫战绩,他立志成为四国的国主,他将坐拥大好河山。
其他的,算什么呢……
只是,当白夕伸出手,浅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说:“殿下,扶我。”
他感觉自己被命运之神欺骗了,他在乎的,他渴望的,原来只不过是一双旁人的手的碰触。
这个人,可以是母后,可以是父皇,可以是任何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他以为毕生不会出现的这个人,阴差阳错地,坐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怕我吗?”赤正烈说着,嘴唇微微颤抖。
白夕晃了晃脑袋,知道自己的攻心计卓见成效,暂时无视了自己的卑鄙心态。
纤细的手臂坚持不懈地举在半空。
赤正烈转身疾走。
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锦缎。
他用锦缎裹紧自己的手,抓住了白夕的手。
尽管隔着锦缎,白夕还是感觉到了手心里传来的炽热。
脚跟立稳后,赤正烈立即松手。她露齿一笑:“谢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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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馆确实是个好地方啊,白夕感叹。
环肥燕瘦,花红柳绿,各种姿色的绝世男伶,应有尽有。
赤正烈的攀比心理简直到了变态的境地,踢裂了南馆的大门后,将一干客人全部吼散。再后,老鸨连滚带跑地奔到他跟前,将整个南馆的红牌全部唤了出来。
赤正烈对着白夕道:“看,这些长得都不比那个冒牌货差!”
可怜的白大鬼司,把持住自己已不易,还要打起精神应对他:“嗯,嗯,是的,比狐狸……不,二皇子都好看……”
赤正烈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心情好多了。”
赤色瞳眸内闪出温润的光泽,赤正烈跟个被抢走棒棒糖的小孩似的:“不过是有些姿色嘛,他凭什么抢走我父皇母后那么多的关爱?你说是不是?我迟早弄死他,不行,我得快点攻下淮国,让他老婆沦为阶下囚!”
白夕明了:赤正烈正强烈地嫉妒着青洛衣,强烈到深入骨髓、他已毫无所觉的境地。
“好了,散心完毕。回去洗衣服吧,白夕。”
“我靠。”白夕低骂道,不情不愿地跟出了南馆。
殊不知,听觉同样敏锐的赤正烈扯着银链的手微微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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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黑羽将落水鬼转交旅人死神,并厚道地替他要了个好胎。
赶到洗衣房的时候,白夕正呆怔地望着一池沸水。
“今天青洛衣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手上穿着一串碎成小块的玛瑙链子。”
黑羽正要跳下池洗衣,白夕拉住了他,摇头:“不用洗了。”
“我在赤正烈的靴子上看到了同样的玛瑙。青洛衣*二皇子的时候,送了个钟楼,上面十三个标记,暗示着他养了二皇子十三年。而这个玛瑙……我有个预感,赤正烈今天会遇袭。”
黑羽沉吟片刻,淡淡道:“他没有那么容易死。”
是啊,白夕想,也许是我多虑了呢?可是,对手是青洛衣……如果我是青洛衣,我会怎么*死赤正烈?*死这么个不容轻近的强悍武士?
如果,我是青洛衣……
她想得头皮发胀,头一次有了挫败的感觉。
被困在洗衣房和钟楼二点一线的生活,害得她没有足够的机会了解赤国皇宫的布置。据说整座皇宫都是青洛衣一人设计的,当中有什么险恶的机关也说不定——
黑羽坐到她身边,似乎不理解她此刻泛滥的同情心:“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赤正烈死了不是正好?冥王要你收服的是战魄,他虽有不败战神之称,可还是个活人,如果他死了,不是正和你意?”
白夕闭上眼:是啊,我怎么糊涂了?
只是,面对赤正烈这么个身形高大心性却如孩子般的男人,我有些于心不忍。
隔着锦缎的手与手的碰触,原来,被感动的不止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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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洗衣房内所有的宫女被赐鸠酒。
白夕只来得及拦下麻雀和小胖的酒杯,转身眼睁睁地一排宫女被迫灌下鸠酒,七孔流血死相狰狞。
侍卫们要对她动武,一个叫做赤狐的黑衣男子厉声喝止。
赤狐走到她身侧,神色冷漠:“二皇子让我转告姑娘两件事,其一,皇后今早突染疾病,丧失了言语能力;其二,太子殿下昨夜在钟楼遇刺,不幸身亡。”
钟楼……白夕一阵恍惚。
她早该想到的,楼内精密的各种机关仪器,青洛衣早为赤正烈选好了的……
赤狐继道:“二皇子让姑娘不要太自责,并且感谢姑娘没有适时伸出援手。”
白夕无力地:“我明明可以想到的,我在钟楼里待了那么多天,里面那么多机关……我竟然……”挫败地垂眼,十指攥进手心:“告诉你家二皇子,他会有报应的!”
赤狐走远,黑羽走到她身侧,道:“要不要去找赤正烈?他的魂魄应该还在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