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联绵词用字

*《七律·长征》诗有"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两句，其中"逶迤""磅礴"两词是汉语中的联绵词。联绵词又叫"联绵字"，是两个或两个以上音节连缀成义而不能分割的词。汉语和印欧语的最重要差别是汉语单音节成词或语素，而复音节成词恰是西方语言的特点，所以黄侃先生《文字声韵训诂笔记》断言："其间有二音者，必本于胡语，如珊瑚之类是也。"人们都知道，张骞通西域之后，有大量胡语译音词进入汉语；东汉后梵语随佛教带来的译音词也影响汉语。译音词也可视为联绵词。但是，在先秦经书尤其是《诗经》中，已大量使用联绵词，主要是双音节的拟声词、状态词等，也可能是受当时周边民族语言影响而长成的汉语早期"土产"。

联绵词是连缀成义的，每个汉字仅仅起到标音的音符作用而无须文字表意，所以，只要是音同或音近的字都可换用，形成了联绵词用字不统一的现象。洪迈《容斋三笔·碌碌七字》说："今人用碌碌字，本出《老子》云："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孙恤《唐韵》引此句及王弼别本以为碌碌，然又为録録、婦妤、鹿鹿、陆陆、禄禄凡七字。"洪迈还为每一例举出了书证。他在《容斋五笔·委蛇字之变》详述了"逶迤"一词的十二个不同写法，分别是：委蛇、逶夷、委佗、逶坨、倭迟、威夷、委移、逶移、逶蛇、蝼蛇、威迟。因"委蛇"较早，故以为其余皆此词变体。《诗经·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毛传说："行可从迹也。"郑玄笺说："委曲自得之貌。"在《长征》诗中，"逶迤"形容山势曲折连绵不绝的样子，与古代词义一脉相承。《现代汉语词典》收"逶迤"，并解释说"也作委蛇"，是兼顾了此词的不同书写形式。

由于联绵字的汉字仅起表音作用，故特别忌讳"望文生义"。原中学语文课本有清代作品《冯婉贞》，是记载京郊百姓抗击外国侵略者的名篇，有"日暮，所击*者无虑百余人"句。其中，"无虑"就是联绵词。有人望文生义地释为"没有考虑"或"不计"，皆大错。此词是估计、大概一类的意思。王念孙说："凡书传中言无虑者，自唐初人已不晓其义，望文生训，率多穿凿。"他引用了大量用例，指出此词又写作勿虑、摹略、莫络、孟浪等，皆"大略"之义。他最后又总结说："大氏双声叠韵之字，其义即存乎声，求诸其声则得，求诸其文则惑矣。"（见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三十一，再如"狐疑""犹豫"诸词，古今人有将"狐""犹"解释为动物的，如解"狐疑"为"狐性多疑"等。王念孙对此都有批评与辨析，指出"犹豫"又作犹与、夷犹、容与、狐疑、躏蹋等；段玉裁还指出有"冗豫"这一写法，"皆迟疑之貌"。

联绵词个别的可能受汉语单音词特点及语言变迁的影响而蜕变，如源于《庄子》的成语"望洋兴叹"中的"望洋"本是联绵词，又写作"忙洋""望羊"，本为仰视貌；但宋元后"洋"有"海洋"义，如"郑和下西洋"之洋，于是常人有误解"望洋"为动宾短语的，现代汉语且形成仿词格式，作"望 x 兴叹"。这是联绵词与汉语单音词之间的相互影响，与英语译音词汉字滤净现象异曲同工，如"迷你""引得""幽默"的词义，可用汉字单音节词义构成的短语来理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