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乱世与交游问题

李唐之丧乱，如行之断崖而堕进也。杜甫与颜真卿，同时人，二人皆历安史之乱。而在安史之乱中，名士诸贤遭遇相似，又个有不同，可别同异焉。譬如，王维被俘，拘于菩提寺；李白从永王，引祸入狱浔阳；其后长安洛阳收复，而王维再羁押至长安，借碧凝池之诗免于死罪；而李白则再长流夜郎，其后因旱灾大赦，得以做早发白帝城之诗。二人因兵燹而遭之不幸，皆郁郁不得志。而在安史之乱之前，二人共同友人不少，如孟浩然诸位，却几乎不曾交游。杜甫与颜真卿亦然，而不同者，此二人则因房琯案，杜甫上谏入罪，而颜真卿作为刑部尚书参与会审。此前从不闻二人交集，尽然皆与岑参、高适有其往来。其后，杜甫虽免于死罪，却也贬谪朝廷之外，从此再无瓜葛。然而虽无瓜葛，二人其人生则又烙印于安史之乱远甚于李白、王维。颜真卿其兄与侄皆战死于抵抗叛军，可谓忠烈，故有书法史上悲痛哀乱丧祭之名篇，而杜甫则因其乱而以诗记史，更哀痛其现实。可谓知安史之乱者，可知杨玉环、唐玄宗之淫逸；可知安禄山、史思明之僭越；可知郭子仪、哥舒翰之勇武，然岂能不知杜甫、颜真卿之忠烈之哀痛之郁郁然耶？故审视杜甫、颜真卿之于衰乱，查考其置于乱中而不失其精神，尤为后世可得也。可得者其一：忠者必藏于谏也。其君不正者必谏，其君正者从之，此丧乱之世尤可重也。譬如，杜甫于房琯案之谏，颜真卿于鱼朝恩争座位之辩，皆可谓此之。其二，坚毅则志不遗也。诗者言志也，然而志不全在诗，得于行也。是以杜甫知新帝继位，置妻儿于地而奔之，其途为反贼所获，囹圄之，且不忘趁机而逃之，奔波艰辛，从其所志焉。是以坚毅必守也，安禄山范阳起兵，颜真卿得知，密信去朝，而后固守平原郡。勇于顽抗反贼，可谓志在必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