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文创圈文艺复兴，以退婚流、赘婿流、婆媳矛盾流、姐妹内斗流为代表的装X打脸爽文以短剧的形式再次回到公众面前。
不仅在国内短视频平台大热，它们甚至席卷了欧美短视频圈，一些公司推出了带有欧美文化色彩的龙傲天、玛丽苏短剧，收获了欧美观众的广泛好评。
这些内容仿佛让人梦回十年前那个*马特非主流在网上大行其道的年代，谁年少的时候没有遭受这类小说的荼毒？那些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我了。
如果说流行文化是一个圈，那么每个时代的流行文化都是交替的，这十年觉得潮流的东西下个十年便浸满土味和俗气，再过十年又会重回潮流登上巅峰。如此往复，潮流不止。
在这类装X打脸视频的背后，反映的是一种个体渴望突破既有现状，打破阶级固化的自我呈现。
01
爽文诞生在迷茫的年代
论装X打脸作品的鼻祖，要数两百多年前法国著名文学家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
其中「遭遇背叛」、「打入谷底(监牢)」、「收获力量(财富)」、「惩罚祸首」这类紧张严密、充满张力的情节脉络发展几乎成为了当今爽文界的典范。
《基督山伯爵》剧照
现在市面上绝大多数的爽文都离不开这条线索，就算有所差别，也不过是相似词条的变换罢了。
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法国文化和中华文化有极大共通之处。
《基督山伯爵》诞生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在那个十九世纪的法国，资本主义萌芽后的快速发展时期，每个人都可能抓住机遇一夜暴富。
然而发展的不完善导致当时的法兰西社会充满矛盾:
虽有法制，朝野上下尽是腐败不公；虽建立平等国家，人与人却以金钱论高低；虽向往浪漫，高位者皆阴险狡诈。
故事里的主人公遭受同伴的背叛，被诬告入狱，而诬告者们掠夺了本属于主人公的未来与心爱的人；审理此事的检察官仅因为政治立场害怕受牵连便哄骗主人公入狱；主人公越狱后拿到了财宝，成为基督山伯爵受人尊敬，并通过智慧和经济手段让仇人*。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在这种环境下，虽然社会总体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一幕幕惨剧和一桩桩由发展产生的「代价」，让人民虽然对法兰西的未来充满信心，却对自己的未来满是迷茫。
所以这部小说不可能诞生在十七世纪的波旁王朝，也不可能诞生于现在的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只能诞生在那个迷茫时代。
02
爽文立足于「机械降神」
作者创作爽文的时候，总会令非现实的事情发生在主角身上，从而改变现状。
基督山伯爵的财富来自他在监狱里认识的一位生了重病的神甫，他教导主人公知识和修养，并在临终前把越狱的机会和财富的位置都告诉了主人公。
这种情节放在现在，就好比玄幻小说「戒指里的老爷爷」、都市小说里「捡到你的世外高人」、玛丽苏文中「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财阀父亲」，总有奇奇怪怪的人会在你困顿的时候出现，挥挥手帮你解决麻烦，顺便助你成长。
用严谨的话讲，在现实中遇到这种人，不是不可能，只能说遇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法兰西的年轻人能依靠自己改变人生吗？
或许可以，但他们早就跌入了阶级的鸿沟。
假设有一个人，仅靠资产投资所收获的利息，就超越了另一个人的工作收入，那么后者的财富永远也不可能达到前者的水平，这便是「资产的鸿沟」。
在那个农业人口占据47%的法兰西，为了顺应城市化引发的大量农民涌入城市的时代背景，乔治·奥斯曼负责制订和实施了巴黎的扩建、改造计划，亦即“奥斯曼计划”，这项成果被称为“19世纪的首都”，随之提升的便是巴黎的房价。
同样是城市的发展，对于不同的阶层，会产生完全相反的财富分配效应：有产者可以通过不动产升值，自动参与社会财富的“分红”；而对无产者，则意味着参与社会财富分配的成本上升，甚至完全无法分享城市财富增长。
路易·拿破仑在他1844年所写的《消灭贫困》中说「工人阶级一无所有……他们没有自己的财富，只有一双手，……他们是生活在骄奢淫逸的人群中的最底层者…… 他们没有组织，没有关系，没有权利，没有未来……」
法国画家米勒所著的《拾穗者》描绘了贫困的妇女们在秋收后的地主家的田地里捡拾遗留稻穗的景象，而她们只是为了节省一点口粮。
《拾穗者》
法兰西年轻人望着法国举世瞩目的工业财富，以及自己空虚的积蓄；望着富丽堂皇的香榭大道，以及自己居住的破败的贫民窟。
即便是一张床位，他们也要与另一个人进行分享，以缓解租金的困境。
法国的财富与自己无关，美丽的香榭大道与自己无关，巴黎那么大，却没有自己一寸容身之处。
这样的生活，又能靠什么获得转机呢？
03
浪漫主义精神贯穿于爽文始终
「公平是最大的正义」
哈佛大学教授约翰•罗尔斯在他所著的《正义论》第二章「正义的原则」中提到，「公平的正义」乃是两个义务原则，即平等自由的原则、机会公正平等的原则和差别原则。
他还把「公平的正义」比做「阿基米德的支点」认为分配正义的经济是体现正义对效率、对较大利益总额的优先性原则。
受尽磨难的基督山伯爵，在面对他的仇人时说「这个人毁了你的一生，使它充满了痛苦、悲惨或者耻辱，这个让你头脑疯狂、心里绝望的人，难道你用匕首刺穿他的胸膛，把子弹射进他的脑袋就会以为自己报仇雪恨了吗？算了吧！……对那种缓慢的、深沉的、无限的和永恒的痛苦，只要有可能，我就会让对方也经受我所经受过的痛苦，正如东方人所说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基督山伯爵》电影海报
他没有对仇人以刃与血进行处刑，而是通过智慧让他们陷入精神折磨。
而在自己的计划导致仇人无辜的孩子身亡时，他又会忏悔。
与现在的一些单纯强调灭人全家的爽文不同，《基督山伯爵》强调的是人性的力量和美德，讲究的是复仇的点对点与公平性。
起点中文网近几年有本特别火的小说《诡秘之主》，我认为它有当年《基督山伯爵》的神韵。
同样是在工业革命时期的法国，同样事无巨细地刻画普通人的生活，也同样塑造出人性中善良的一面。
有不少人说书里的主角太过善良，以至于显得有些不够「爽」。但常年登顶榜单的事实又说明，大部分人内心还是留有对人性光辉的追求。
04
短平快的社会生活造成了「爽文」的结果
我曾经尝试在知乎盐选投稿过两篇万字左右的小说，当然不出意外的全都被退稿了。
第一篇的退稿原因主要是「情节张力不够」，第二篇的则是「文风跟知乎盐选不符」。
我写小说的起因，就来自在知乎盐选看到的一些小说，文笔谈不上有多烂，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阅读知乎盐选以后，我第一次产生了「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不够「行」。
知乎小说通常在8000到30000字之间，要求情节紧凑，多爆点。
我第一次写完初稿的时候，点开后台准备创建作品，发现要给小说选择标签。
「升级」、「系统」、「重生」、「复仇」、「打脸」……我看了看自己写的传统灵异文，一时间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标签。
最后只能选择最基本的「男频」又随便挑了两个沾边的标签应付了事。
退稿的原因总结起来还是情节发展太慢，不够「爽」。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如果我仅仅一万字出头、故事还算完整的小说都不够「快」，那么以传统爽文《基督山伯爵》95万字的文本量，估计随便发表在哪家小说网站，就会因为前几十章「主角惨的时间太长了」被拒绝签约。
时代是不断变化着的，爽文这类商业小说的产生与发展，伴随着市民阶层的壮大与崛起。
工业革命带来的是教育的普及和文盲率的下降，从前位于社会底层的工农平民，也能识字，获得原本只属于上流人的阅读文学的权利。
但这些人的时间大部分都被工作所占据，一天12个小时不停拧螺丝是常态，只能从吃饭看报、下班躺倒在床上睡着前再挤出的一点时间中阅读。
如果一部小说的爆点太迟，让他们无法在一两次碎片时间中感到「爽」，就难以让他们产生继续订阅的想法。
我开始阅读《诡秘之主》的时候，前十几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也就是这一步坚持，让我能看到作者笔下的那颗瑰丽的宝石。
究其原因，还得是我太闲了，如果我是一位流水线上的工人，想必大部分空余时间都得在短视频的海洋里畅游。
文创企业的老板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一批爽文短剧横空出世。
在快节奏的互联网社会里，短剧发展也很快，出现的短短两年就走了网文十年的老路：一批代表作品已经被以恶俗之名遭遇封*。
这一结果令人唏嘘。
笔者谈：
爽文的爆火表达人民对改变自身现状的积极向往，是社会风向和价值观的展现。
一些学者在评论爽文时，抛开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唯物史观，忽视本质而只谈价值。
只盯着爽文「传播不良价值观」转头将「导致这类价值观产生的原因」晾在一边，将理论和历史教训抛开脑后。
十九世纪法兰西人民的悲剧就在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