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王氏嫡女才貌双绝,家世显赫,与裴世子伉俪情深,是世家贵女的典范。
只是世人不知,我与裴慎行成婚五年有余,还未圆房。
就在我决定放下对裴慎行的执念,换个活法的时候,却被奸人所害,命丧火海。
再度睁眼,我回到了裴慎行提亲那日。
我站在屏风后,望着立于堂中的男子,有些恍神。
男子长身玉立,眉眼清冷,姿容俊美,湛然若神。
是裴慎行无疑。
我和裴慎行自幼定亲。
知事后,我便知道他将是我托付终身的人。
裴慎行在世家子弟中出类拔萃,有混人戏称他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此话虽然有调侃之意,但裴慎行确实配得上此说。
故而,他在我的心里始终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情根深种。
然而,前世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嫁给裴慎行之后,他却对我冷淡至极,连同榻而眠都不愿意。
我幻想过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更不曾有过。
我一开始以为他不过是不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便日日对他小意逢迎,对他关怀备至,期待他有一天发现我的好,能够喜欢上我。
但是裴慎行始终对我不假辞色、避如蛇蝎。
我自幼容貌出众,才情过人,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后来我不耐再对他卑躬屈膝,对他哭过也闹过,换来的不过是他更加冰冷。
我渐渐明白裴慎行郎心似铁,对我不可能生出情意。
前些日子,恰逢曝书会,我指挥侍女们将藏书拿出来曝晒。
侍女在搬挪裴慎行的书时,从里面掉落了一个卷轴。
许是年代久远,也有可能是画主人时时拿出来观赏,卷轴的封绳松动,卷轴随之打开。
只见那卷轴上画的是一个女子的背影。
女子身姿窈窕,只是背影也能看得出是何等佳人。
作画人对画中女子更是倾注了情意,在旁边题诗云:「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只消一眼,我便认出这画是裴慎行所画,题画诗亦是他的字迹。
我终于明白为何裴慎行始终对我不假辞色,原来他早就心有所属,自然再容不下我。
我对裴慎行彻底心灰意冷。
当晚我便起了热,烧得起不来身。
浑浑噩噩间,回首成婚五年,我全心全意围着裴慎行转,活得没了自我,那个潇洒恣意、洒脱随性的王氏嫡女似乎在成婚那日就已经死了,成了伏低做小的裴世子妃。
我心中为自己哀恸和不值,发誓将裴慎行彻彻底底地从心里挖去,从此随心所欲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际,只觉周身都是热意。
勉强睁开眼睛,屋内浓烟弥漫,热浪滚滚,有火苗已经烧上了帷幔,喊婢女小桃却无人应答。
我挣扎起身,旋即无力栽倒在地。
房上的木梁承受不住烈火的灼烧,直直地向我砸了下来,顿时烈火焚身,我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面屏风之后。
2
灼烧的痛楚似乎只是幻觉,一切恍然如梦。
我打量周遭,看了看身上的衣衫,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我可能重生回到了裴慎行来提亲的那日。
那日听闻裴慎行要来提亲,我换上了缕金百蝶穿花缎裙,长裙曳地,绮丽婀娜。
婢女小桃痴痴地望着我:「小姐,你可太美了,姑爷看见你,非着了迷不可。」
我脸颊绯红,嗔怪道:「胡吣什么呢,小姐我云英未嫁,待字闺中,哪里来的姑爷。」
小桃吐了吐舌头:「那不是早晚的事。」
「要不要嫁还得本小姐再考校他一番。」
那时,我嘴上否认,心里却无比甜蜜。
所谓考校,不过是在堂内竖一道屏风,我躲在屏风后,偷偷摸摸看一看裴慎行。
小桃看出我的口是心非:「是是是,我的小姐,你说什么都有理。」
……
我看着身上的罗裙和眼前的屏风,小桃也好好地站在我身侧,顿时湿气弥漫上眼眸。
小桃服侍我多年,说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小桃早已是一等婢女,本无需为我守夜,但她还是每晚都来陪我。
在裴府多少孤寂的日日夜夜都是小桃陪我度过的。
我出事的那晚,一直呼喊小桃,她却没有应,定也是出事了。
还好,我回来了。
还好,一切还可以从头来过。
「小姐,你怎么哭了。」小桃担忧地看着我。
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我拭了拭眼泪:「我没事。小桃,看见你真是太开心了。」
「小姐,小桃一直都在呀。」小桃一脸莫名其妙,噘了噘嘴,「小姐,依我看呀,你是看见裴世子太开心了吧。」
「小桃,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嫁给裴慎行了。」
「什么这辈子、那辈子的,小桃听不懂,小姐你今天好奇怪啊,你不是最喜欢裴世子了么……」
不等小桃说完,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去。
3
「爹,女儿现在不想出嫁,还想再多陪您几年呢。」
我知道我和裴慎行自幼定亲,不是我说不嫁就能不嫁的。
我只能先行缓兵之计,把婚期往后推一推,然后徐徐图之,找机会将婚事毁掉。
「胡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别耍小孩子脾气。」
「爹爹……女儿想多陪陪你和娘亲嘛……」
我故意不看裴慎行,上前拉着我爹的衣袖左摆右晃,做出小儿女的姿态。
因为「不端庄」「不自持」正是裴慎行所厌恶的。
「你……」我爹还想开口叱责。
裴慎行说道:「王太傅,不如就听王姑娘的,婚事便推迟几年,之后再议。」
裴慎行果然是不喜这等姿态,竟主动提出婚事缓办。
「那好吧,成婚之后,你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我吐了吐舌头,草草行礼:「谨遵爹爹教诲。」
余光扫向裴慎行,见他眉头微皱。
前世,我若看见他如此不悦的样子,定会患得患失,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只想让他展颜。
如今,我的心里再无波澜。
4
「王季瑶,你给我跪下。」
将裴慎行送走,又屏退侍从后,我爹勃然变色。
「以前心心念念、哭着喊着要嫁给裴慎行的是你,现在不想嫁的也是你,婚姻大事岂可儿戏,王季瑶,你到底在想什么?」
果然我爹这老狐狸不会轻易地被蒙混过去。
但是,我爹深信「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如果直接跟他说我和裴慎行上辈子是一对怨偶,现在我重生了不想重蹈覆辙,他定会觉得我得了失心疯,在胡言乱语。
我只能换个更合理的理由。
「爹,你觉得大雍的江山还能稳固多久?」
我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拉着我飞快进了书房,吹胡子瞪眼道:「这是能乱说的?」
我用力扒开他的手,一脸郑重。
「爹,当今圣上并非明君,太子也不过庸碌之辈。去岁荣城大雪,冻死灾民无数;今年晋城洪水滔天,朝廷无所作为。各地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官员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爹,我不相信你一无所觉。」
我说这些并非无凭无据。
前世,各地起义不断,裴慎行奉旨各处镇压叛乱。
我不愿偏安于后院,想对他有所助益,时刻密切关注朝堂内外的动向,又经年研读经、史、兵法,也算小有所成。
只可惜我每每想让他带我出征,都遭到他的拒绝,朝堂之事更是不愿让我涉足。
我爹捻着胡子,并不表态:「你心里还有何想法,不如一并说出来。」
「爹,礼王是太后亲侄、当今圣上的表弟,裴慎行是礼王之子,他的血缘让他天然地站在陛下那边。」
「我若嫁给他,咱们家无疑彻底被绑上了天家的战船。现在大雍已有亡国之相,到时候倾巢之下,只怕我王氏一族也要被一起清算。」
我爹沉默了许久,他的脸被烛火笼罩,忽明忽暗。
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
「裴慎行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但是我和你娘其实一直不看好你和裴慎行的婚事。」
我一直以为我爹和我娘很欣赏裴慎行,有些诧异:「为何?」
「裴慎行为人清冷难以亲近,会是能臣,也会是干将,但不会是个好夫君。」
「而裴慎行的母亲,也就是礼王妃,为人刻薄,更是不好相与。」
我有些意外,这些话我爹从未和我说过。
礼王妃确实非常不喜欢我,因为她理想的儿媳是昭阳公主,而不是我。
前世,我和裴慎行成亲翌日,给礼王妃奉茶时,她便故意将茶泼在我身上给我难堪。
成婚以后,更是要求我每日寅时之前必须去她那里侍奉请安,即便是滴水成冰的冬日,都不能落下。
我有时和裴慎行抱怨礼王妃的行径,裴慎行每次都是以孝道为由,让我顺着他母亲。
后来,我多年无所出,她便开始张罗着给裴慎行纳妾。
还好裴慎行虽不喜欢我,但是对纳妾也没什么兴趣,将礼王妃塞过来的人通通被拒之门外。
礼王妃也因此对我更不满了。
我不想爹娘担心,从未和他们说过这些,没想到他们早已预见。
不仅如此,我嫁给裴慎行后,父亲愈发为朝廷披肝沥胆、鞠躬尽瘁。
我以为他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现在想想,他只怕是为了我、为了王氏一族,才竭力扶大厦之将倾。
如果我嫁的不是裴慎行,王氏就不会和天家有这么深的纠葛。
即使改朝换代,王氏是世家大族,也能自保己身。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念及于此,愈发难过,前世我不慎被奸人所害,葬身火海,爹娘知道后该如何悲恸。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爹,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爹拍了拍我的手:「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唯愿你一生顺遂无忧。既然你现在不想嫁了,等过了这阵子,我就舍下这张老脸,去礼王府一趟,将这婚事作罢便是。」
「不过,下次你再有这等想法,一定要提前和我还有你娘商量,切不可再如此鲁莽行事了。」
我用力点点头,但是我不想让我爹去看礼王脸色,准备自己伺机而动,搅黄这桩婚事。
只是没想到,我等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5
「敬启者: 适此阳和方起,万物生辉之际……盛京击鞠大会……」
小桃拿着一张洒金的请帖磕磕绊绊地念道。
「小姐,是三年一度的击鞠大会,邀请你参赛呢。」
我看小桃一脸兴奋,故意逗她:「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小姐,你怎么能不去呢,你可是击鞠高手,必须得让这盛京的儿郎们看看小姐的飒爽英姿。」
小桃把我的玩笑之语当了真,有些急切地说道。
前世我确实没去,一是忙于筹备婚事,二是裴慎行不喜欢女子过于抛头露面。
但是今生,我再也不想按照他人的心思行事,我要做回那个自在随风、舒卷由心的王氏嫡女。
「好啦,逗你的,快帮本小姐把骑装找出来吧。」
6
大雍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对击鞠极为追捧,盛京各处可见击鞠场。
这次击鞠大赛,圣上尤为重视,直接开放了宫御苑作为比赛场地。
比赛者分为两队,乘马持杖,共击一球,在一个时辰内,打入对方球门多的队伍为胜。
为了让赛事更精彩,这次比赛取「常胜将军」之意,设了「常胜」席位,进球最多的个人便可被封为「常胜」。
我选好了马匹和球杆,才发现我所在赛队的队长居然是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受宠爱的女儿。
但是盛京的人更愿意津津乐道的是她爱裴慎行成痴,酷爱收集裴慎行用过的旧物。
她一直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觉得是我搅了她和裴慎行的姻缘。
这次比赛是现场分组,极有可能是昭阳公主故意将我安排进她的队中,恐怕来者不善。
不过,我一向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是昭阳公主真要使什么鬼蜮伎俩,我也不怕她。
很快,比赛哨声响起,赛场上众人齐齐驱马向球丸方向奔去。
同支队伍的两个贵女却与众人背道而驰,一齐挥杆向我扑来,来势汹汹,大有不把我打下马誓不罢休的气势。
如果这是落马,免不了被马蹄踏中,轻则骨折,重则丧命。
没想到昭阳公主的心思竟如此歹毒。
我向裁判频频示意,裁判却装聋作哑,估计已经提前被昭阳公主「打过招呼」。
场中马蹄激起一片尘土,在尘土掩盖之下,四周围观者们并未发现我的处境极其危险。
我只能借着高超的马技,左腾右挪,在二人夹击下的方寸之间躲闪。
忽然四周观众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原来是昭阳公主连进了两球。
那两个夹击我的贵女露出得意之色,我趁她们心神被牵制之际,故意将身子虚晃一下,做出要掉下马的假象。
二女面上一喜,一齐向我挥杆,我立刻驱马后撤。
「啊——」二人齐声发出一阵惨叫,竟是球杆互相打中了对方。
由于这一杆二人都用尽了全力,双双跌下马背,马匹顿时受惊,一阵乱踩,只听「咔咔」数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二人疼得白了脸,话都说不出来了。
场中鼓劲声、呐喊声乱作一团,更有马匹的嘶鸣声间杂其中。
嘈杂间,除了我,无人发现二女的马背上已经没人了。
我离二人太近,若坐视不理,事后追查起来,不免落人口实。
我只好挥手呼喊,这才引起围观人群的注意,将二人抬了下去。
我观二人的伤势,只怕有性命之忧,但也是她们咎由自取。
处理了这二人,无人再来找我麻烦。
虽说昭阳公主势大,但是赛场上的女子无不是勋贵之后,能舍下面皮,唯昭阳公主马首是瞻的,也就这些落魄世家了。
少了牵绊,我终于在场上所向披靡起来。
但是前半场被耽误了太多时间,离比赛结束只剩下两刻钟了。
我握紧球杆,目光专注地追逐着球丸,趁上一个人击打球丸不中的间隙,用力挥动球杆,将球丸高高抛起,又驾马紧追不放,待球丸下落之际猛力一挥。
球杆和球丸相撞的瞬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旋即进了对方球门。
赛场内外忽得一静,似乎没料到我会神来一笔,随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我如法炮制又进了数球。
我一袭红衣如烟似霞,奔逸绝尘,耀如春华,围观人一时为我癫狂。
很快计时官敲响了钟鼓,比赛结束了。
虽然最后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但是我还是险胜昭阳公主一球,得了「常胜」的称号。
男子击鞠比赛早于女子的两刻钟结束,男子的「常胜」被裴慎行摘得。
裴慎行自幼习武,年少时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不是那些在脂粉堆里长大的勋贵们能比的。
裴慎行似乎对我能取胜有些意外,向我颔首示意,眼眸划过异色。
「没想到王姑娘骑术如此超绝,恭喜。」
我牵了牵嘴角:「裴世子过誉了,也恭喜裴世子。」
昭阳公主和裴慎行所带的队,分别是女子和男子最后的获胜队。
皇帝龙颜大悦,表示要赏球队的领队和「常胜」。
「说说,你们三个想要什么赏赐?」
「父皇,儿臣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么?」
昭阳公主故作天真地问道。
「那是自然。」
「那儿臣要父皇给儿臣赏赐一个婚事。」
「哈哈哈,儿大不中留啊,我们小昭阳也有心仪的人了,说来听听。」
昭阳公主挑衅地看了看我,说道:「儿臣要父皇给儿臣和慎行哥哥指婚。」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昭阳公主的提议正中我的下怀。
裴慎行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不可。陛下、公主,臣自幼便和王姑娘定亲,君子一诺,五岳皆轻,臣恕难从命。」
昭阳嘟着嘴不高兴的样子:「什么定亲不定亲的,你们不是还没过礼么?只是口头约定做不得数。」
皇帝显然不想在众人面前被裴慎行驳了面子,和稀泥道:「哎呀,你们这些小儿女的感情之事就私下解决吧,昭阳,你换个别的赏赐。」
我爹公务在身今日并不在场,但是裴慎行的母亲礼王妃却在,我心下一动,机不可失,徐行几步欠身道:「陛下,请听小女一言。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礼王妃刚好在场,不如让她老人家来做决断。」
「礼王妃,不如你来说说。」
礼王妃笑道:「慎行和季瑶定亲确实只不过是两家大人的戏言,并非有婚约在身。慎行若能娶昭阳公主为妻,实乃礼王府的荣幸。」
礼王妃做梦都想把昭阳公主迎进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没错,臣女亦是觉得昭阳公主和裴世子是天作之合。」我赶紧随之表态。
裴慎行像是第一次认清自己的母亲,语气不悦:「母亲,此非君子所为。」
皇帝看着眼前的闹剧似是累了,摆了摆手:「行了,既然裴世子和王姑娘无婚约在身,那就各自婚娶。至于昭阳,你的婚事再议吧。」
说完,皇帝似是怕我们再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赶紧让内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赏赐之物,把我们打发下去了。
皇帝金口玉言,经他一说,我和裴慎行的婚事算是彻底告吹。
我心情甚好,带着小桃和陛下的赏赐准备回府。
刚走了没多远,裴慎行追了上来。
7
「我不可能娶昭阳,我只会娶心仪的女子为妻。」「季瑶,你当真不愿嫁我?」
裴慎行突如其来的心迹剖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前世我把一颗真心奉上,他弃之如敝履;今生我不愿再和他纠缠,他居然又不想放手。
「裴世子,你我非亲非故,还是称我为王姑娘吧。」「盛京女子心悦你的不知几何,但是齐大非偶,你我缘分还是浅了些。」
我话音刚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裴慎行,竟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他盯着我半晌无言,眼眸中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数息后,他冷冷挤出几个字:「好,那就如你所愿。」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有些落寞。
「没想到,裴世子还是个痴情种呢。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一个男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心下一惊,打量来人。
男子一身劲装,身材高大,肤色古铜,五官轮廓深邃,眼神充满野性和桀骜,气质与盛京的男子截然不同。
我认出他来,松了口气:「哼,偷听别人说话,非君子所为吧,魏小侯爷。」
「姑娘别误会,我只是恰好路过此处罢了。不过,我第一次来盛京,姑娘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男子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危险。
我确实见过魏景珩,只是不是此生,而是前世。
月余前,圣上宣各地诸侯进京朝觐。
阔别盛京十余载的魏老侯爷带着小侯爷魏景珩来京觐见。
魏老侯爷与我爹有旧,曾救过我爹性命。
前世,进宫面圣前,魏老侯爷带魏景珩前来拜会我爹,我们恰好见过。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圣上晚年昏聩,对手中权力也愈发看重,眼见各路诸侯势力日益强盛,内心对诸侯的猜忌不断加深,渐渐到了除之后快的地步。
宫中宦官的荣辱皆系圣上一人,故而为讨帝王欢心,圣上身边的第一内监古忠善借机提议:「不如借口召见诸侯,将他们骗进京来,再逐一*之,如此既可削弱诸侯势力,也可震慑天下。」
如此漏洞百出、后患无穷的诡计,居然被圣上采纳,当即颁布诏令,命诸侯们携子嗣前来觐见。
我仔细回想前世种种,六日后就是诸侯进宫的日子了。
当夜,圣上在宫中设宴款待各位诸侯王。
就在酒过三巡、君臣相得之际,设宴的殿中突然冒出大批持刀侍卫,朝诸侯们挥刀便砍。
这些诸侯王多是戎马一生,武艺不凡。
只可惜,圣上提早命人在他们所食的饭菜和酒水里下了毒。
诸侯们食用饭菜、酒水后,失去反抗能力,纷纷成了刀下亡魂。
待我爹知道此事,为时晚矣,魏老侯爷和小侯爷魏景珩已命丧宫廷。
功勋卓绝的魏家,落得如此下场。
而圣上只看到了诸侯的威胁,忘了他们对地方豪强的震慑。
地方势力少了诸侯的弹压,借「皇帝听信宦官谗言滥*诸侯」一事,打出「清君侧」的名号,纷纷起兵造反了。
裴慎行作为朝中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常年被帝王派去镇压各地叛乱,和我更是聚少离多。
8
我陷入回忆之中,眼神放空,怔立当场。
在魏景珩眼里,我变成了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他全然没了刚刚的咄咄逼人,脸色微红,吞吞吐吐道:「本、本小侯爷,不过随、随便问问,你、你也不必……」
我被魏景珩打断了思绪,朝他粲然一笑。
「还好,一切都不晚,魏小侯爷,回见了。」
「喂……」
没等他说完,我匆匆往府中赶去。
我爹老奸巨猾,但最重情谊。
前世魏老侯爷和魏景珩的死成了我爹心里的一根刺。
圣上知道自己的计划见不得光,在执行时只用了宫中宦官,大臣们俱不知情。
我爹恨自己没能事先察觉帝王的险恶用心,帮自己的恩人避祸,眼看着魏氏一族就此断绝。
此事成了他的心病,每年一到魏老侯爷的忌日,他都会大病一场,几度病情凶险,差点送命。
故而,我对宫中设宴的日子印象深刻。
想救魏老侯爷和小侯爷魏景珩,单靠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要先让他们二人相信皇帝要对其不利,更何况还逃过皇帝事先布好的天罗地网。
幸好我从重生那日开始,就在派人留意宫廷内的动向,如今已有确切的消息表明皇帝图谋不轨。
当下要紧的是跟我爹言明,然后再一起从长计议帮他们平安逃走。
9
「你说圣上要毒害诸侯?」
我爹一脸「圣上怕不是得了失心疯」的表情。
我沉重地点点头:「不错,最近京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坊以给京畿大营熬制跌打损伤膏为由,购入了大量牵机。这些牵机实则并未使用,第二天就从药坊秘密运送进了皇宫。」
「济世坊是昭阳公主名下的产业。」
我爹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深吸了一口气:「牵机虽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但是如误食,轻则抽搐不止,重则当场丧命。」
「如此大量的剧毒之物,若没有圣上首肯,绝不可能运送进宫。」
我爹磨搓着双掌,这正是他烦躁不安的表现。
我继续说道:「小桃有个好姐妹在御膳房当差,她说设宴宴请诸侯的菜式,都是些口味较重的菜肴,酒水也是些烈酒。她以为是陛下年迈,口味突变,当了笑话讲给小桃听。」
「只怕,陛下变了口味是假,想用咸、辣遮掩牵机略带苦涩的味道是真。」
我爹脸色铁青:「行了,爹知道了,此事非同小可,出了这个门,切莫再和他人提起,爹自会查验,你不要再管了……」
眼见着我爹要把我撇出去单干,我急切道:「那可不行,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肯定能帮上忙,不给你添乱……」
「我自有谋划,多说无益,这几日你就不要出房门了。」
我爹铁了心不让我掺和,出了书房,立刻下令把我禁了足。
10
我被禁足的第三天,魏老侯爷如前世一样,带着小侯爷魏景珩上门拜访。
「区区三道门锁、十八个侍卫,还想拦住本小姐。」
我用力从窗缝里往外挤。
小桃一脸无语地看着我:「小姐,如果你不是被卡得动不了,可能更有说服力一点。」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
我又用力往外挣了挣:「小桃,你再不过来帮忙,小姐我可就要被发现了。」
……
在小桃的掩护下,我一路摸到了书房外。
「自从猜测到陛下的心思后,我就派人秘密探查。」
我爹沉痛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陛下昏庸无道、心思歹毒,各诸侯下榻之所早已被安插进了暗桩,一旦有所异动,便会痛下*手。而且盛京各处外松内紧,京畿大营的人被撒向城门内外,有逃逸者,便会被击*。」
室内的人沉默了许久。
又听魏老侯爷愤然道:「诸侯进京所带的护卫不得超过二十人,即使躲过了宫门之宴,这区区二十人也难逃京畿大营的铁骑。」
我爹重重叹了口气:
「唉,逃过宫宴不难,难的是如何逃出盛京。」
我重生那日太迟,诸侯们已经进京,来不及事先给他们预警。
不过我从重生之日,就开始谋划助魏侯二人奔逃之事,如今已经有些眉目。
我推开门走进去,端正行了个万福:「魏侯爷、小侯爷,小女有一计,可以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你们出京。」
我爹怒目圆睁,喝道:「谁让你跑出来的。」
魏老侯爷呵呵一笑:「这是令爱吧,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机敏可爱。」
眼见我爹又要把我叉出去,我赶紧小步挪腾过去:「女儿前些日子得了一个假死药方。用药之人,一日便会出现天人五衰的症状,两日便会陷入假死的状态,但是只要服用解药便可醒来。此药不仅最顶尖的医者也难以探查,而且并不伤身。」
我前世在裴府为了打发孤寂的时光,以收集各种新奇药方为乐,这是我听一个游医说过的,并且亲眼见过此药的功效。
昨日,小桃再次找到了这个游医,让他配好了药物。
我接着说道:「不如我服下此药,届时爹爹以扶棺回乡之名,送葬出京,魏侯爷和小侯爷可藏在我的棺椁之内,定能蒙混过关。」
我本想提议让魏老侯爷二人服用此药,但是一则二人若同时身死,只怕局面不好控制;二则我爹若借机离京,王氏一族也可趁此机会从盛京这摊浑水里抽身。
「不妥,如此不是也将你们父女置于险境。」
魏老侯爷断然拒绝。
「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在别人身后躲清闲的道理,我们父子二人大不了*出一条血路便是。」
魏景珩也一脸不赞同。
我爹略作沉吟:「魏侯爷,我赞成小女的计策。不过,我打算以伤心过度为由告老还乡,就此远离朝堂。」
「这不仅是你们的生机,也是我王氏一族的生机。」
在我和我爹的再三劝说下,魏侯父子终于点头同意了。
11
盛京太白酒楼内。
……
「听说了么,王太傅的独女王季瑶,因为被昭阳公主搅黄了和裴世子的婚事,气得一病不起了。」
「可不是么,我表哥的连襟的舅舅的表嫂在王家当差,她说王太傅请了好多名医,都说没的治了,我亲耳听到的。」
「这昭阳公主真是嚣张跋扈,连太傅都不放在眼里。」
……
我一边听小桃说着京中各处的传闻,一边拿着镜子新奇地瞧着自己的病容。
「果然百姓都喜欢八卦,特别是这八卦内容还牵扯上皇家。」
那日敲定出逃计划后,我便服下药物,身体迅速出现衰败的迹象。
为了秘密行事,我服下假死药的事,只有我爹娘、小桃和魏侯父子知道。
我爹装作心急如焚,四处为我寻医问药。
可即便是太医看后,也只是摇头沉默,只劝我爹早日准备后事。
我看时机差不多了,让人去京城各处传播「王太傅嫡女因被昭阳公主抢了婚事,重病不起」的消息。
我前世之死恐怕和昭阳公主脱不了干系,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暂且放出些恶心她的谣言,待助魏侯度过此劫,我再和她新账旧账一起算。
小桃和我交代完外面人的反应,从随身的食盒里端出来饭菜:「小姐,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肘子。」
「我的好小桃,还是你想着我。」
为了将病情彻底凿实,我已经一日多没好好吃东西了。
就在我准备拿起肘子大快朵颐饱餐一顿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异响。
我赶紧把肘子藏进被子,假装虚弱地躺在床上。
我刚摆好姿势,一个人影从窗户外跳了进来。
竟是裴慎行。
我有气无力地嘲讽道:「裴世子,擅闯女子闺房,你与贼人又有何异?」
「季瑶,王太傅不让我见你,但我实在放心不下,才出此下策。」
说罢,裴慎行径直走到我的床边,要拉我的手。
「住手。」小桃怒道,「裴世子,我们小姐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你就不能让她过几天清净日子么?」
裴慎行面露痛苦之色。
「不会的,季瑶,你还年轻,往后还有很多日子。我并无歹意,只是我也略通医理,想为你把脉问诊罢了……」
我皱着眉打断他:「裴世子,我想那日我已经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王季瑶日后如何,同你再不相干。」
「而且,太医院院判也来看过,他说了,此病药石无医。」
我话音刚落,裴慎行双目猩红,面色可怖,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我。
我看不让他诊治,他不会善罢甘休,只好无奈说道:「好吧,你愿意看就看吧。」
说着,我把胳膊伸了出来。
裴慎行轻轻把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声音颤抖:「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你还如此年轻……」
我耸了耸肩:「黄泉路上无老少,我已经看开了,裴慎行还好你没和我定亲,不然你可就要担上克妻的名声了。」
我心底真的再无裴慎行的一席之地,竟能漫不经心地和他开起玩笑来。
裴慎行缓缓将我的手放下,又替我掖了掖被子,脸色惨白。
「我师门有一味神药,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尚在,就能救回性命。我这就回一趟师门,你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裴慎行的师门在千里之外,他一来一回,即便是骑快马也得三天。
等他回来,只怕我的尸体都凉透了。
裴慎行哀恸的神情不似作假,只是我不明白,他前世明明不喜欢我,为何今生又作出情深似海的模样。
只是我已经彻底将他放下,也无意深究他的情感动向。
况且,这次计划不容有失,但凡踏错一步,等着魏侯和王家的将是万劫不复。
若能把裴慎行支走也好,免得他破坏我们的计划。
思及此,我假意道:「好,我等你。」
裴慎行深深看了我一眼:「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他的眼角似有泪痕滑落,只是他转身太快,我以为我眼睛花了。
待他彻底走远,我突然反应过来,惨叫一声:「我的肘子。」
12
京城之中盛传,王太傅独女王季瑶得病不过两日,竟无力回天,香消玉殒了。
王太傅伤心过度,在朝堂上多有疯癫之语,又连上数道折子,请求告老还乡,扶柩归山。
圣上眼看王太傅不能再堪大任,于是御笔一挥,同意王太傅的奏请。
……
我爹送走前来吊唁的宾客,以天气炎热、尸身不易存放为由,收拾好家当,带着家丁们火速离京。
送葬的队伍行至城门。
城门口行人众多,熙熙攘攘,送葬队伍夹在其中,一寸一寸地向城门靠近。
只要过了这道关卡,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大半
作者:岁月缝花
全文取自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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