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看雪三千里——少年游

十年看雪三千里——少年游

首页角色扮演迷失在字里行间更新时间:2024-09-22

(一)

悠悠记得当年笑,仿佛入迷,又带一点惘。

眉飞色舞千千样,你是个妙人,是个少年狂。

(学校外面的树林)

十多年前初看到这首小词时,他还坐在教室最后的角落里,不敢举手发言,不敢与女生交谈。

他以为狂就是无所畏惧,是璀璨夺目,是落拓不羁;而拧揉衣角时的腼腆,视线游离不定的怯懦,无病*或是顾影自怜,都与狂无关。

高考之后,放空心思两个月,他决定接受第二志愿。除了学校地处北方,其余几乎一概不知。北方雪下得很大,有杏又酸又甜,可以聊作慰藉。他带着行李箱,第一次出省。一个人出远门,像是自我流放。

忘了站在哪里拍照

学校在太行山的山脉边上。后山的山坳里生长着野生的山楂和酸枣。择一断崖极目远眺,不知苍莽山陵延绵至何处才是尽头。

河对面有一条盘山公路。自行车不带刹车地溜下来,也要几十分钟。

课间半小时,骑车至校外,在偏僻寂寥的村落里与陌生的老妇打个照面后折返。

孟夏之时,水库开闸,柏杨树下清风拂面,草木丰茂枝叶婆娑,流水淙淙和鸣。

他的上颌有一块很明显的疤,已经快十年了。还没见到有哪个骑自行车也会破相如他那样。

河边

他分不清自己是习惯一个人还是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去食堂,上自习;一个人在图书馆里捧着书发呆、昏昏欲睡。一个人又开始了校外独居的生活。

把宫崎骏的作品看了数遍,把喜欢的音乐听到麻木。他时常神色忧郁,也曾几度为赋新词强说愁。

异乡广袤几千里,他变得比以往更加偏狭,与周围人更加格格不入。

年过二十还没去过海边。他站在北戴河的沙滩上,听见浪潮里他竭力的呐喊声如蚊蚋。满天大海的咆哮,无意针对任何人。这全世界的中心,变得像一颗不能自主的尘埃。第一次看海,海就变成了同远方一样的存在。即便脚背上覆着沙与沫,海却像隔着一个国度。

零下十几度的夜里,他经常跑得浑身湿透。人问他跑得这样拼有什么意思,他说不上来。也许因为这是最简单容易的对抗。

应该是在音乐楼附近

最后一个冬季,他在住的地方一口闷下八两红高粱。第二天一边干呕,一边扶着树。那条通往校医院的路,感觉是生平走过最艰难最迢遥的一条。

他不明白有人为什么会在毕业的时候,不能藏住眼泪。那么率性开朗的一个人,笑的时候还有两个小酒窝。南下的火车一声长鸣,此前的一切似乎都被狠绝地抛在北方了。

校外的树林

同批进公司的同事辞职。酒桌边上他饮尽一大白,劝人更进以作快意潇洒。别人离开自有人组织饯别,他离开时却像是买人来送行。春风吹酒醒,一别又是陌路。

栖身鹭岛,站在宿舍后面的山上就能看到海。可他有时候却觉得大海在遥远的北方,或是在海的对岸。他在晋江的雨里遇到一女孩,同路到高铁站。公交车一到终点,他故作匆忙地夺门而去。一年之后,他又数次到那个小城的某个站点拿本书坐着。每次似乎都迷失在字里行间,以致错过整个下午的公交车。

某天回来,在城市广场换乘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孩在人群里,一身袭白。那是他迄今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安静又耀眼,好像浑身散发着光芒。他仿佛看见了天边割出一隅,现出另一个飘渺世界。隐约中,一种绝望的冰凉感刺进心里。他从未曾预想,那本不算美丽的幻梦竟然会在一刹那间被美丽的现实击碎。他,只是他的一个人的世界的中心。

他在路上走着,看到好久不见的她迎面而来,他便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

世说新语

又是一个晚上,他梦见四季如春的鹭岛,下起了雪。

那时他想,也许应该去找一个四时更替明显的地方。春夏之际,会察觉有暗暗的热浪在浮动;秋冬之交,会看到天地逐渐苍黄。在特定的时日,万木萌新,雪坠落在掌心,人身处天地之间。

他来申城之时,已是三秋。每次下班回到住的地方,关上门后就感觉身处一片无尽的荒原,孤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几欲令其抓狂。年纪越大,走得越久,对孤独越是敏感。

他是南方人,几年难见一次雪。十几年间,三四场雪,回忆起来犹如昨天。

到北方后第一场雪,他正在屋里煮着板栗。推开窗,冷风扑面,双眼为之一亮。他想起了高一的那个凌晨,醒来后躺在床上,他只是习惯性地朝窗外探看。然后他便兴奋地叫起了宿舍里的其他同学。

屋子水还在沸着。他带上相机,沿着铁道走入旷野。

北方的雪跟南方的不同,一个摸着像粉末,一个摸着像沙粒。一场大雪,能裹住整个冬天。也许当察觉雪彻底匿了迹,春天已经过了一半。

穿过学校的铁路

南方难得下雪。偶尔看见雪落下来,却难以积存,要么容易化成水,要么就是很快结成冰。

十年前,南方大雪,积雪厚达尺许。他在雪里一步一步拔着腿前行,赶去城里参加同学聚会。天空湛蓝,田野上明晃晃的一片,刺得眼睛都难睁开。只是终究没赶上他们的狂欢。事后,打开他们的照片,看看半年不见的人。

零八年同学聚会

(二)

他几次跟我说,十五岁之前的他很狂。要不是那场高烧,他不会像现在这般碌碌无为。

记忆力超好,一篇文章三四遍就能记下;精力充沛,一天只需要三四个小时的睡眠。可那样的他,扇过幼弱者耳光,抽过女孩胳臂。但是被校霸欺凌的时候,却是丝毫不敢反抗。他不争气地哭了,不知为什么。高烧了几天,病愈后整个人跟薅了一样。不仅记忆力逐渐衰退,性情也是逐渐趋于内向。

最后一次唏嘘那场高烧时,他忽然想到:若不是那场高烧,他还会觉得并一直以来心存内疚和悔恨吗?

一亩稻田,即使撒下的都是谷子,也会有稗草生出。常人治心,做不到像农人治田那样细致周备。稻田放任不管,禾苗不会增多,但稗草却会漫生。人的性格初现时,稻禾和稗草就已经共存了。稗草增多或减少,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人的心性也是如此,不会没来由地突然变好或变坏。

况且,一个人的当前不是孤立片面的,不是线上的一个点,而是当前的我和过去所有的我的集合,是线上当前点的积分值。所以,当前没有最好也没有最坏,只有本来如此。所以,佛家才讲一切因缘和合而生。所以,贫穷体弱或者孤单,其实本来就如此。

若是富有,便没有当前的他了。

他曾以为十五岁之后,自己才开始走“婉约派”。别人说他正当年少应轻狂的时候,却矫饰得跟留守的闺中思妇一样,没事就赋词闲愁。他无力辩解,因为他也不知道真正为何而忧郁。正如他到现在依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自己在十一二岁的某个日落黄昏,在幽暗的房间窗前站着,听着牛哞声望着窗外,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来。

那是一种孤独感。不是没有人陪伴的孤独,也不是没人理解的孤独。现在,他往这种孤独感里增加了一些定义:是人生而有情的孤独,是人面对无限宇宙的孤独,是人容身永恒黑暗的孤独。所以人渴望爱情、亲情和友情,所以众生惜生畏死,害怕变化。在这不再年少的孤独面前,肤浅的词句已丧失其功能。

以前他认为勇敢就是无所畏惧。不立于天地间,不知其广阔恢弘。无所畏惧,焉知勇敢?

世说新语

他羡慕有人能够不拘泥于世俗,落拓不羁率性而为。后来读了六祖的偈语,虽认为此种境界更高,但也是止于表面意思的理解。即使现在知道物来则应过去不留,也不过是留在字面上。知中没有行的功夫,也谈不上是知了。好在其中一点,他是明白的:潇洒,也有静的,也有被动的。

何种人生是碌碌无为,什么又是有为?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应了利欲,束缚于”有为“。有趣的是,他对此两者有着不亚于常人的渴望,却怎么也提不起追求两者的动力。锱铢必较的同时,又恨不能举却那阿堵物。有时自己也只能感叹:求不得,实为人生一大苦!

十几年来,他还有些庆幸,觉得自己并没有改变太多,甚至觉得自己依然是个孩子。除了流年,再没有其余让他有辜负之感。即使周围的人都在展翅高飞,即使他已成孤鸿残雁,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让他心安。

狂是什么样的?

也许就像你已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却依然如孩子一样倔强不妥协。

也许就像你被大多数的人视为垃圾,你依然敢笑他们垃圾不如。

就像你的声音被众人的狂呼淹没,你依然能够听清且不被其混淆。

就像所有人都在随波逐流被集体绑架,你依然能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少年狂呢,也许就像寒冬腊月,窗台上含苞的海棠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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