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火海中的男女
雷卷与唐晚词继续逃亡。
他们的伤比先前更重。
一路上,雷卷没有再说话。
唐晚词开始以为雷卷伤得实在太重了,所以说不出话来,但后来就感觉到,雷卷非常不开心。
他的脸色比他晕厥更难看。
唐晚词终于忍不住问:“刚才那闪出来抵挡追兵的人是谁?”她刚才并没有看清楚。
雷卷没有答她。
又疾驰了一段路,雷卷忽说了一句:“穆鸠平。”
唐晚词吃了一惊,道:“是他?!”
随而惶惑地停步,道:“我们怎能让他一个人对抗……”
雷卷截道:“现在回去,已没有用了。”
唐晚词道:“可是,刚才我们不该撇下他一个人,独撑大局啊——”
雷卷冷冷地问:“如果当时你折回去,你想现在还能活命吗?”
唐晚词跺足道:“可是,我们怎能剩下他不顾?”
雷卷道:“顾了又怎样?只不过大家同在一起死!”
唐晚词再也忍不住,美目含威,叱道:“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伏击的敌人已经出手。
雷卷与唐晚同苦战、突围、冲*,围攻的人有顾惜朝的手
黄金麟的部属,鲜于仇的兵马,还有文张的包抄,雷卷和唐晚词且战且走,终于到了五重溪那一片稻田。
他们抵达这片田野的时候,已经脱了力,身上的伤,已经使他们不能再战。
这时他们就遇上了沈边儿与秦晚晴。
唐晚词是毁若城的人,她熟悉这个地方,这儿是她们粮食的重地。
她控制着自己尚有一丝清醒的神智,扶着只剩下一口气的雷卷,撞开了那栋茅屋的门,然后她就仆倒下去。
可是她并没有倒地。
因为秦晚晴已扶住了她。
沈边儿也扶住雷卷。
雷卷只望了沈边儿一眼。
他只望了一眼,便已晕了过去。
这一路来,他都是用一股超乎肉体极限的意志力,强撑到这儿来的,他的体质本来就比常人赢弱,而今一见沈边儿,多少难险辛酸,乍见这劫后余生的亲信,情怀激动之下,竟晕了过去。
沈边儿搀扶雷卷,虎目含泪。
唐晚词展开一丝笑意,艰涩地道:“你们——”
秦晚晴点头,用一种平静的声音告诉她:“二娘,你来到这里,就安全了,这里的事,有我,就像你以前保护我一般,你安心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到损伤的。”
唐晚词紧紧握住秦晚晴的手,不知说些什么是好,事实上,她也无力说话。
秦晚晴拍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二娘,你好好歇歇吧,不要说话。”
她说这句话时,望着沈边儿,沈边儿也正好望着她,彼此的眼里都有着依恋和了然的神色。
雷卷已昏迷,他当然不晓得。
唐晚词已虚脱,她也不曾注意。
秦晚晴道:“我扶你先到下面躲一躲。”茅屋下面有个贮藏谷米的地窖,通风良好,但并无出路,沈边儿和秦晚晴把两人扶了进去,正要替他们敷上金创药,沈边儿忽然一震,伏地贴耳,半晌,道:“来了!”
秦晚晴微嘘一声,把药瓶塞到唐晚同手里,道:“他们来得好快。”
沈边儿道:“他们早派人追踪卷哥和二娘来这里的。”他沉声道:“他们要在这儿收网。”
秦晚晴沉吟了一下,道:“看来,他们的意思似乎旨在活捉卷哥。”
沈边儿眉头一皱,道:“他们想藉卷哥来对付向不服膺于傅宗书号令的江南雷门!”
秦晚晴恋恋不舍的替唐晚词拂了拂粘在额前的乱发,沈边儿握住雷卷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卷哥,没有你,就没有沈边儿,我决不让这班狗徒得逞的!”
可惜雷卷已昏过去,没有听见。
唐晚词迷迷糊糊中听到沈边儿在说话,眼睛半睁的问了一句:“什么?”
秦晚晴道:“没甚么,二娘,答应我一件事。”
唐晚词只把秦晚晴的手紧紧握住:“嗯?”
秦晚晴忍着泪道:“你们先歇一下,不论外面有何动静,都不要出来,也不可发出声响。此外……日后,替我照顾大娘。
唐晚词不明所以,秦晚晴忽笑道:“我们要在上面布署,好将贼子一网打尽,你们先养精蓄锐,过段时间我们会来找你,大家再一起逃出去。”
唐晚词觉得有些不对劲,无奈受伤大重,又太过疲乏,连说话都困难,只能够把头点了点。
秦晚晴向沈边儿默默颔首,两人携手走上地窖。地窖盖子一关,看去便全不觉地板能活动的样子,两人再把一些不易燃的杂物堆在上面,弄好了一切后,沈边儿向秦晚晴笑道:“你猜有多少人包围在外面?”
秦晚晴道:“少说也有五百人罢。”
沈边儿道:“还有顾惜朝、黄金麟、文张、鲜于仇这些高手……”
秦晚晴道:“所以我们连一线逃生之机也不会有。”
沈边儿道:“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会在里面……他们至多只不过是在纳闷,怎么派孟有威在这儿伏下的人手全失踪了……忽听外面有一个稳重。沉着、温和的声音在喊:“雷卷、唐二娘,我们的大军已在外面重重包围,你们不必作愚昧的顽抗了,出来吧。”
秦晚晴平静地道:“他们果然不知。”
沈边儿道,“好厉害。”
秦晚晴道,“你是说……”
沈边儿道,“说话的人想必是文张,这人一向深藏不露,武功莫测高深,前段日子以来,武林正义之士一直不把他列为大敌,这是足以致命的错误。”
文张是在旷野中说话,但字字清晰,毫不费力,绵延响亮、其内力修为亦可想而知。
秦晚晴道:“你想他们会怎样下手?”
沈秦儿说道:“先试探,后放火——”话一说完,茅屋中至少有七处被闯了进来。
已近晚。
火把却照得通亮。
火舌腊腊,风声啸啸,茅屋外黑压压一大群人,却整整有序,鸦雀无声。
只有站在前面的几人在低语。
他们在负着手,等待结果。
他们刚派了七个好手闯入茅屋里去。
黄金麟刚才说过:“以雷卷和唐二娘身上的伤,保管到手擒来。”
可是他现在有些笑不出来,因为他派进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出来。
犹如石沉大海。
文张悠然道:“看来,他们两人,还有顽抗的能力。”
鲜于仇道:“我们*进去不就得了!”
顾惜朝道:“我们要的是活口,雷卷是那种宁可战死而不降的人。”
黄金麟道:“只有……”
张道:“用火攻——”
顾惜朝道:“不愁他不出来。”
黄金麟柑掌笑道:“对,他们一出来,就插翅难飞,神仙难救。”
文张于是下令:
“放火!”
火熊熊。
火光前的脸孔扭曲。
这火焰如许的烈,不出来的人,必定变成了烧猪。
——可是还是没有人出来。
难道在里面的人宁愿烧死?
当文张他们念及这点的时候,火势极为猛烈,加上风助火势,连稻田都燃烧了起来,他们已无法扑灭这场大火。
沈边儿和秦晚晴身在火海。
沈边儿深情地凝视秦晚晴。
秦晚晴咬了咬下唇,一件一件的卸去身上的衣衫。
火光映在她的肤色上,却如黄色烛光一般的柔和。
沈边儿的双手就按在最柔和的斜坡上。
秦晚晴*着,闭上了眼,舌尖伸入了沈边儿的咀里,两条舌头在交缠着;她的手伸进了沈边儿的胯里。
沈边儿忽然激动了起来。
火光。
美丽而深恋的人儿。
沈边儿迅速把自己变成了赤精着身子,紧紧的拥住了秦晚晴。
秦晚晴仰首,双手抚着沈边儿的后发,她微仰的下颔在火光映照下出奇的柔美,肤上都密布着细汗,沈边儿埋首在她胸脯问。
他们已浑忘了置身火海之中。
火势猛烈,焚毁一切,也足以融化一切。
——仍是没有人出来。
难道真的宁愿烧死,都不肯出来?!
顾惜朝、文张、黄金麟等人都不明白:怎么真有宁死不屈这回事!
文张开始怀疑起来了:“难道他们不在里面?”
这时火舌已吞噬了茅屋,整间茅屋变成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火龙。
黄金麟道:“不可能的,刚才他们还在里面动手。”
顾惜朝喃喃地道:“说不定他们就巴不得我们烧死他们。”
黄金麟笑道:“也罢,这次教他们如愿以偿——其实,不落在我们手里,算他们聪明。”
文张望着火海,道:“硬骨头——”这时一阵烈风吹来,几乎烧着了众人,这一干人不由得往后撤退了数十丈。
再烈的火,也会烧完。
很快的,稻田和茅屋,成了残余的灰烬。
文张。顾惜朝和黄金麟过去仔细察看,果然见一男一女的骸体,相拥在一起,活活地被烧死。另外还有七具男尸,显然是放火前被派入茅屋试探的七名手下。
顾惜朝摸摸他己裂开的鼻子,向烧成炭灰尸首狠狠的踢了一脚,道:“你倒死得轰烈!”众人见到尸首,心中放下大石,便不疑还有地窖。
黄金麟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死了……临死前还*掉我们七个人,也真够狠——”其实他却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人也陪了葬;那就是被活埋地上的孟有威,他是被那一场大火活活烧死的。
文张道:“却不知那沈边儿与秦晚晴逃到哪里去了?留着终是祸患。”
顾惜朝道:“现在当前之急,还是合力把铁手和戚少商、息红泪除掉——刘捕神抓拿戚少商,自是稳操胜券,我只怕他要押姓戚的回京,夜长梦多,还是不如就地正法,永除后患的好。……我总是有些怀疑,铁手、沈边儿和秦晚晴,是刘捕神放的人!”
文张脸色阴暗不定,忽扯开话题,道:“你看你,*自己的兄弟,倒真比我们还急。”
顾惜朝冷哼道:“那是因为戚少商恨我,尤甚于你们。”
黄金麟也附和地道:“这么说,铁手恨我,也远超于他人。”
文张道:“不过,有刘独峰追缉他们,自是万无一失……铁手走脱,倒是不能小觑,‘福慧双修’和‘连云三乱多,万一抓不了他回来,让他潜到了京城,跟诸葛先生这一说,这仇结大了,倒是事小,万一傅丞相不悦……”
大家都不禁有些忧虑起来,这时急听舒自绣走报道:“连云寨九当家游天龙有事急报!”
顾惜朝疾道:“传。”
只见游天龙飞奔过来,“噗”地跪下,磕首如捣蒜泥道:“禀大当家,属下该死——”
顾惜朝冷峻地道:“叫你去捉拿穆鸠平,但给逃脱了是不具川”
游天龙心里一寒:他素知顾惜朝心狠手辣,喜怒不形于色,他奉命与高风亮追*穆鸠平,但终究于心不忍,故意放他一条生路,佯称给他逃脱,却没想到听顾惜朝的语气,像早已透悉一切,心中正十五吊桶,七上八下之际,只听顾惜朝接着道:“要不是姓穆的早已给舒捕头在途中*掉,你这个过可不小哇!”
游天龙这才知道,原来穆鸠平还是难逃一死,心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咀里却道,“幸好有舒捕头仗义出手,诛此恶寇,否则我真万死不足以赎其辜了。”
文张淡淡的道:“那也不是如此严重。”
顾惜朝道:“我们还是去接应刘捕神吧。”
黄金麟笑道:“看来公子对戚少商真是念念不忘。”
顾惜朝也笑道:“这就五十步笑一百步了,黄大人对铁手何尝不也耿耿。”
文张道:“好罢,我们这就会合刘捕神去。”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过了好久,地窖上的杂物忽然移动起来。
越动越厉害,灰烬不断的扬起,终于蓬的一声,地窖的盖子打开,堆积在上面的残烬全都震开一旁。
一人缓缓冒了上来。
雷卷。
他吃力地爬了上来,往地窖入口垂下了手:一双玉手伸了出来,雷卷用力一拉,唐晚词也上了来。
两人脸上,给残灰焦物弄得一团黑,但两人全不在意,很快的,便找到了沈边儿与秦晚晴的尸首。两人都跪了下来,没有说话。
眼泪在唐晚词脸颊上流出两行清沟。
良久后,她问雷卷:“为什么?”
雷卷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唐晚词再问的语调开始激动:“为什么你不让我上来,*掉那干恶贼?!为什么你任由三妹和边儿死?!为什么你对穆鸠平见死不救?!你……!”
雷卷仍是没有答。
唐晚词一掌掴了过去。
雷卷没有闪躲。
他的唇角现出夺目的殷红。
唐晚词放声大哭了起来。
雷卷心里在狂喊:他们再醒的时候,火已烧过去了,沈边儿与秦晚晴已经烧死了,要使他们死得有价值,便是自己和唐晚词决不要出来!
连声音也不能让人听到。
这样,才有希望的一天,能报答沈边儿。秦晚晴。穆鸠平为他们而死。
——那就是要*死他们的人死。
唐晚词猝然立起,哭道:“我要去通知大娘——”
雷卷一把拉住她。
唐晚词失去常性,用力扯开,但雷卷仍不松手,唐晚词力挣不脱,反手一掌,雷卷本就伤重,被打得一个跟斗,跌了出去,扒在焦炭上,唐晚词自知出手太重,吃了一惊,忙趋过去,关怀地问道:“你……”
雷卷舐了舐唇上的血,艰辛地一个字一个字他说:“你不要走。我们要对得起为我们死去的人,就得回到地窖里先把我们身上的伤治好,我们不可以去送死。”
唐晚词含泪点头。
雷卷缓缓闭上眼睛。
这片刻间,他真想*死自己一千次。
作为一个男子,他从未想过如此孬种,托庇于自己的属下,要自己的兄弟牺牲性命,来维护他,而他却缩头乌龟一般,不敢反抗,不敢吭声。
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沉得住气。
如果他身边不是有一位心爱的女子——他宁可自己身亡,也不愿她受到伤害——依他的脾气,就算再沉着,只怕也不能眼见至好的兄弟们一个个惨死,有的危在旦夕,他却只躲起来顾着自己。
这不是一个英雄可以*事。
也不是一条汉子的作为。
——但却是一位复仇者必行之路。
不管旁人能不能了解,会不会了解。
不过,他知道,就算世上任何人都不了解,有一个人一定会了解的。
——戚少商。
戚少商身负的血海深仇,只比他重,决不比他轻,戚少商忍辱偷生只为报仇雪恨,他全然同感。
——只不知戚少商现在是否仍在活着?能否逃得过刘独峰的追捕?
——如果戚少商死了,那么报仇的责任,全在他的肩上了。
——戚少商,你一定要活着,你,一定要逃出去。
能活下去,才能报仇。
第三十二章 天空中的男女
戚少商几乎肯定自己活不下去了。
在毁诺城的大冲*里,在排山倒海的攻势中,他几乎已崩溃,无法再战,不想再逃了。
这一路来一次又一次的遇险,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围攻,一次又一次的牵累别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使戚少商已失去了强烈的斗志,几近完全绝望。
——既然逃不出噩运,又何必要逃?
——既然自己不免一死,又何苦要连累他人?
而现在他又把毁诺城牵连进去,使得满城的人,都遭受到厄运。
他觉得这种恶运,是他带来的。
想到这点,他心中就更为负疚,简直想用手中的剑自刎当场。
可是自刎有什么用呢?他宁可再用手中长剑,多*几个可恶的敌人,多救走几个毁诺城苦战中的女子。
他已非为求自己活命而战。
他不想逃。
可是,他瞥见了激战中的息大娘。
他看见她纤弱的娇躯,跟如狼似虎的敌人交战着,汗湿了她背后的衣衫,使她弱柔的身躯,看去更令人生起一种不忍心的感觉。
戚少商只看了一眼,心中就决定纵自己死千百次,也决不能教她受罪。
所以他一定要救出息大娘。
他重新点燃起斗志。
他*到息大娘身畔,敌人愈来愈多,他无法说出一句话。
息大娘没有回头,却感觉到是他,便把背部与他背贴着,两人去了后顾之虞,拼力*敌,敌人再多,一时也不能奈何他们。
可是,顾惜朝和黄金麟加入了战团。
这两人的武功,本就是强敌,加上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戚少商知道,他要护走息大娘的心愿,只伯无法达成了。
就在这时,忽然飞入了一只极大的纸鸢。
此时此境,飞来这样一面纸鸢,岂不太怪?
纸鸢是白色,底下悬着一张小纸条,飘到戚少商跟前:
“请上”。
只有两个字。
戚少商没有再考虑,抓住息大娘,掠身上了纸鸢。这时候的情势,确已不容他多作细虑。
他们才上纸鸯,纸鸢立即被人力扯一般,飞了出去,直升上半空。
顾惜朝等要制服已来不及,只好喝令放箭,但纸鸢升空十
分快速。很快的便连箭矢也无法射及,反而自半空掉落下来,伤了自己的人。
顾惜朝心下悻然,但想及刘独峰曾明示过戚少商是他要缉捕的人,谅他也飞不上天。
在半空中的戚少商与息大娘,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心中却十分差愕莫名,惊喜交集。
喜的是终于又在一起。
活着,毕竟是件好事。
惊的是这纸鸯是何人所放?要飞到哪里?那儿又是怎么一场命运?
他们在上空俯视底下的毁诺城弟子在浴血奋战时,息大娘真忍不住要跳下去。
戚少商将她一把拉住。
纸鸯因两人的动荡而微微一倾,幸好并没有倾覆,纸鸯仍是照样飞翔。
这纸鸯便是他俩在急湍中的独木舟,决不能翻沉,这是他们的一线希望。
过了良久,息大娘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低沉声音道:“也好,现在我跟你一样了。”
戚少商涩声道:“大娘……”
息大娘笑了一下,还眺望着愈渐遥远的毁诺城,声音在空中也显得十分遥远:“你是失去了山寨失去了兄弟的戚寨主,我是没有了城没有了家的息大娘。”
戚少商愧然道:“是我又累了你。”
息大娘道:“这是句俗话。”
戚少商道:“但却是实话。”
息大娘道:“江湖上的人,相儒以沫,同舟共济,怕谁累谁的就不能算是个真正的江湖中人……更何况你我!”
戚少商被她那一句“更何况你我”,在心里像醇酒般的温暖着,虽然在这上不到天不下及地的形况里,他紧紧执着息大娘的手,且不管在前面将遭遇到什么,这一刻却是美好的。
息大娘却望着纵控着这大纸鸯的那条白线。线那么细,线那么白,以致在长空白云间,不细心几乎辨认不出来,所以连顾惜朝等人也忽略了这条线,未及将之斩断。
然而这条细线却牵制着他们两人的性命。
这是条什么线?
是谁在控制着这条线?
息大娘很快的便有了答案。
纸鸯已斜飘下降。
放出这条线的人,显然已在收线。
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力量,用一条线,在千军万马中救出两个他要救的人?
纸鸯斜飞人树林。
息大娘认得出:那树林左边脏肮的是沼泽地带,右边是断崖,中间只有十余丈的一块干净地。
牵线人显然是选择了这块干净的地方,——这人对碎云渊的地势如此熟悉,难道是毁诺城中的人,
不是。
毁诺城中还没有这样的高手。
线在一个人手上。
人在滑竿上。
滑竿在四个人的肩膊上。
另外两个人在纵控着纸鸯下的两条维持平衡的粗线,把他们自半空平稳地降落下来。
那竿上的人,神态威仪,神情威仪连坐姿也十分威仪,尾指如姆指,都留有长长的指甲,正在把玩着一双鼻烟壶。
戚少商却没见过这个人。
息大娘一见那人身旁的六个人,脸色就倏然变了。
两人飘然落地,戚少商正想说话,却发现他握住息大娘的手忽然变得冰凉。
他暗自吃了一惊,一字一句地道:“刘独峰?”
那滑竿上的人道:“是我。”
戚少商道:“为什么要救我?”
刘独峰道:“因为我要抓你。”
戚少商只觉一波未停一波又起,恶魔永无完结:“你何不让他们*了我?”
刘独峰摇首道:“我只要活捉你,我不能眼睁睁看见黄金麟和顾惜朝他们折磨你。”
息大娘忽然问:“毁诺城可是你叫人攻破的?!”
刘独峰道:“我这六位小兄弟,就有这本领。”
息大娘手中的绳镖呼地舞了一个圈,叱道:“刘独峰,我与你仇不共戴天!”
刘独峰摇首道:“息大娘,我也佩服你是位女中丈夫,我不想抓你,你去吧。”
息大娘气白了脸,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派几个人,毁了人家的城堡,可知道有多少人就这样给你毁掉?!你以为任由你要放的就放,要抓的就抓么!”
刘独峰摸摸胡子,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顿了一顿,长叹道:“戚少商,你也是聪明人,放弃作无谓的反抗罢,我应承你不为难息红泪便是。”
云大接道:“对了,为了息大娘,你就投降吧。”
李二道:“刘爷把你们救出来,他只要押你一人回京。”
蓝三道:“回到京师,刘爷说不定能力你开解,洗脱罪名。”
周四道:“你也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你们是逃不掉的。”
张五道:“你也该想一想,与其落入顾惜朝、黄金麟这等人手里,不如还是跟刘爷回去好多了。”
廖六道:“戚寨主,请。”
这六人跟随刘独峰数十年,自然懂得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廖六最后那一句‘请’,是要戚少商束手就擒的意思。
戚少商和息大娘深深地互望一眼。
两人都了然了对方的眼神。
戚少商眼里的意思是:希望他自己留下来而换得息大娘离去。
息大娘的眼神是:执意不肯,宁可共生同死。
戚少商了然。
他的眼神不再坚持。
息大娘的眼色又化作春水般柔和:仿佛跟爱郎在一起,纵死也心甜。
两人相望一眼,眼里的话语,两人都心知,胜过千言万语。
然后戚少商拱手道:“请。”
他的“请”字,是“请动手吧”的意思。
六人转首望向刘独峰。
刘独峰长叹道:“戚寨主,我这也是逼不得已,要是你能在我手下逃得三次,我便不抓你如何?”
戚少商肃答道:“坦白说,能在刘捕神手下逃脱一次的,已属天下奇闻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独峰也笑道:“好,但愿你是例外,不过,我下手可不留情。”
云大道: 爷,这儿地脏,不如就把这两人交给我们罢,爷就歇息歇息……”
刘独峰道:“不。论奇门遁甲,五行机关,你们六人,当然难逢敌手;但要论武功,戚寨主和息城主都比你们高出许多,他们苦战在前,受伤在先,总不能让你们打输了之后,我才出手,这岂不是成了车轮战?……戚寨主,息大娘,你们已体力大损,功力大耗,两人一起上罢,不必客气。”
戚少商与息大娘再深深的对视一眼,戚少商拔剑道:“那我们就得罪了。”
刘独峰舒然坐在滑竿上,脸带微笑,一点都不像准备格斗的样子。
戚少商本来单手提剑,剑尖平举及眉,双目凝视刘独峰,那逼人的眼神,连那六名锦衣人也为之慑住,各退了一步。
戚少商苦战数日,浴血负伤,体力耗损,而且打击接踵而来,还断一臂,居然仍有这样锐厉的眼神,使得刘独峰也暗自赞一声:好!
戚少商蓄势待发。
却忽然收剑。
只听他道:“刘捕神,你既不愿交手,何不放我们一条生路?”
刘独峰笑道:“你可知道刚才一剑待发,又突然收剑,‘水分’。‘溜溜’。右‘肩隅’三处,曾有破绽?”
戚少商一听,蓦然一惊,他在收剑的刹那问,因一臂已断,动作时不免有些极小的破绽。然而那都只是*那问的空隙,却没想到还是给看来漫不经心的刘独峰瞧破。
刘独峰抚须道:“如果,刚才我把握息间的时机,去攻你的那三个穴位,你会怎样?”
戚少商额上渗出汗珠,缓缓抬起了剑尖,遥指刘独峰。
刘独峰倏然道:“这才对了,不要看我毫不在意的样子,就轻敌或不忍心攻我,否则,后悔莫及的是你自己!”
戚少商大声的说:“是!”
突然间,息大娘肩膊一动!
她缠在腕上的绳缥,闪电般射了出去!
不是射向刘独峰!
而是射向在替刘独峰抬滑竿的张五!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绳镖飞射张五!
张五、蓝三、周四、廖六四人在抬着滑竿,云大和李二则在护法!
息大娘的绳镖一射出去,李二怪叫一声,抢身一拦,亮出一面银牌往绳镖截去!
却不料绳镖一闪,忽改变了方向,自李二胯下疾穿了过去,仍直射张五右膝!
云大大喝一声,从旁抢至,已抓住绳镖!
他空手抓住绳镖,却不料绳镖忽打几个旋转,绳子在他指掌间打了几个圈,飞镖仍径自射向张五!
这一连两次的拦阻,这绳镖竟似有生命的一般,乍生变化,但射向目标依然不改!
第三十三章 宝剑留情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五猛抬足,绳镖本来射向张五右膝,张五这一抬脚,绳镖必定落空!
但在突然之间,绳镖似有生命一般,突然变了方向,射向张五左腿,就像它本来就是一直往张五左脚射去一般!
就在这时,蓝三、周四、廖六同时放下肩上滑竿,分左右后三方兜截而上,蓝三出掌,周四出拳,廖六出脚,分别截击绳镖!
却不料绳镖陡然一震,嗖地改了方向,哧地射入张五已抬屈的右腿里!
张五闷哼一声,右脚踏地,脸色苍白,但滑竿三方失力,只由他一方独撑,他肩负滑竿,怎么都不肯松手。刘独峰这顶滑竿,特别宽敞舒适,由四人分四方才能平衡,张五一人独撑,自然吃力。
蓝三、周四、廖六互觑一眼,都现怒容,飞掠过去原来的方位上,向息大娘怒目而视。
云大和李二上前一步,向息大娘戟指怒道:“你——!”
息红泪一击得手,脸色泛起了一阵苍白,由于她稚气的脸上,出现这一丝疲色,戚少商心里觉得一阵无由的疼惜。
刘独峰仍坐在滑竿上。
他一字一句地道:“息大娘,你不该伤了张五。”
息红泪一络发丝,晨光映照在颜面上:“为什么不能伤他?你们抓我,我就伤人。”
刘独峰强忍怒气,道:“我们是奉皇命来拿你们,奉国法来抓你们,你不束手就擒,还敢撒野?”
息红泪傲然道:“我不管你奉的是什么命,遵的是什么法!我们江湖上的道义是:决不束手待毙,让你们抓回去受折磨,至多战死在这里。”
她又不屑地笑道:“我也可以说我是奉天命行事,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不会找,要说服人,就要有理。”
刘独峰涵养再好,也按捺不住了,长须无风自动:“你说我无理?”
息红泪含笑摇了摇头,望了戚少商一眼,悠然道:“不是。”
她接下去说:“我只是没有见过比你更自以为是,强辞夺理的人而已!”
她望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明白她的用意。
她的意思就是要激怒刘独峰。
刘独峰的武功太高不可测了,不激怒他,就不可能有机可趁,就算激怒了他,也不见得就有机可趁。
但至少不那么高深难测。
可是刘独峰脸肌抽搐一下,却笑了起来:“息大娘,你自己砍腿上一刀,走吧,我不抓你。”
息大娘脸色突然变白。
然后她的话从漫到快,渐而如连珠炮般进口而出,清亮尖锐: 刘独峰,你这个老匹夫,你以为你自己已经很公平了是不是?你要保持自己的风度而不动怒,自己却高高坐在别人的肩头上,来显示你的与众不同!你以为让我自刺一刀放我走便很宽容为怀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和他,活,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你要我一再负伤,再遇上黄金麟那干混蛋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你这个老王八!你处处为求保自己清誉,做的却是件恶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川只不过是个狗杂种大混球?王八缩头乌龟狗官!”
刘独峰猛然飘起。
他的手已一探,已自廖六背上抽出一柄剑。
剑光湛蓝。
刘独峰终于动怒。
刘独峰终于出手。
息大娘的用意便是要逼到刘独峰离开滑竿,向她出手。
他一旦出手,必一定向她攻击。
只要刘独峰向她出手,戚少商便可以觑出他的剑路,从旁截击。
她坚信戚少商的聪颖和武功。
戚少商跟她初识的时候,曾跟她师兄万剑柔交手一招“问君何日所忆”中,揣摸到这一门武功的脉络,而施展凌厉的剑术,使得万剑柔的第二剑“问君何所悉”一直施展不开来。
戚少商的武功虽然不能算是息大娘平生所遇最高的,但他对武功的聪悟,是息大娘生平仅见。
她相信戚少商一定能及时找到破解之法。
刘独峰出手一剑。
息大娘右手短剑,左手绳镖,至少有九十六种招式,但一招也使不出来。
在这千钩一发生死之间,她竟使出了一招自己生平想都没有想过,但从所有武功招式与交手经验里所悟得的招式,在这刹那间用上。
她使了那一招后,退了五步。
刘独峰收剑,身子飘然回到滑竿上,剑又插回廖六背上剑鞘之中,仿佛从未动过剑一般。
他一剑刺出,戚少商竟然来不及出手。
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楚。
刘独峰直如未曾出过手一般。
息大娘用自创招式架住这一剑,向戚少商展颜一笑,正想说话,突然脸色倏然,只觉一股莫匹的剑气涌来,把桩不住,连退五步,剑气已及胸前,但刘独峰仍在竿上,并没有动手。
‘挣’的一声,戚少商出剑。
剑斩在空气之中。
原先潜发的剑气陡然切断。
息大娘脸色苍白,捂胸喘息,戚少商收剑横胸,朗声道:“好一剑‘先发为虚,后发*人’,你出剑反而不是主力,收剑后的余势才是真正的剑气。”
刘独峰含笑道:“不错,你能瞧破我的‘后发剑’,已经不容易了。息大娘以急创招法破我一招,也了不起。如你们二人未曾受伤,联手起来,或可与我一战。”
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你们已经受伤,受了重伤。”
戚少商冷冷地道:“你这句话白说了。”
刘独峰道:“哦?”
戚少商道:“你若要顾得我们受伤,就不要来抓人,既要抓人,婆婆妈妈作什么?”
刘独峰道:“说得好,我是不该猫哭老鼠假慈悲的。”伸手一探,挣地拔起张五背上一柄朱红色的剑。
戚少商、息大娘互觑一眼,抱剑而立,李二忍不住说了一声:“爷,地上很脏,要小心。”
云大瞪了他一眼,说:“爷自会小心,省得你来说!”
刘独峰的身形在滑竿上突然颤动起来,他的双袖,也像鼓满了风的帆布,这势必惊天动地的一击,已矢在弦上,张满待发,滑竿之上,已发出一种隐隐的风雷之声。
突然间,两道身形,一左一右,飞掠而起,急袭刘独峰!
戚少商的剑,平平一剑刺出,但这一剑,是他毕身武学精华所集,他的剑才抬起,站在竿前的云大和李二都不由自主的,被一种不算刺目的锋芒迫得闭上了双眼。
他们一阖眼,因十分关心战情,所以立即张开,张眼的时候,只见两道人影斜飞落地,地上洒落了几点滴血,就像梅花一般鲜艳夺目。
戚少商和息大娘落下,又互望一眼,她看见他的腰间冒起一股血渍,在迅速扩散,他看见她手上的绳镖,只剩下半截绳子,绳断的利刃已不见。
然而抬竿的四人也察觉头上的风雷之声,渐渐隐去。
戚少商与息大娘在刘独峰的“风雷一剑”将发未发前,引发了它。
只听刘独峰叹道:“束手就擒吧。”
戚少商大声道:“绝不!”
风雷之声又再响起,这次风劲势强,比上次更凌厉。
突然之间,息大娘平地翻起十六八个跟斗,她身形何等轻巧,这一连串十来个跟斗不过是一眨眼间的事,然后她春葱似的十指,已发了甘七道暗器,射向蓝三、周四、张五、廖六!
云大,李二大喝一声,正要拦阻,忽见寒光一闪,戚少商已然出剑。
云大,李二被凌厉的剑气逼得向后疾退!
猛然日光一黯,一人如大鹏一般,一剑往戚少商头上刺落!
戚少商早算到刘独峰会在此时出手,翻剑一架,两人在电光火石间,搏了七剑。
就在同时间,息大娘那廿七件暗器,骤然合为一件,飞射周四!
周四胆寒魄散,叫了一声,廖六急放下滑竿,两人四掌,全力往那一道合二十七件暗器的“暗器”击去!
息大娘身形疾闪,已欺近蓝三身前,双指直夺他双目!
蓝三猛一低头,息大娘一足踹上,鞋尖可地冒出一截剑尖。
蓝三怪叫一声,身子猛地一缩,在这上下夹击当中,居然像一只泄了气的汽球一般,嗖地自半空疾退!
这交手不过瞬眼工夫,廖六与周四应付暗器,蓝三被息红泪逼退,撑持滑竿的,只有张五一人。
这时铮地一响,戚少商的剑,已脱手飞出,刘独峰气势已尽,呼的一声,阳光一掩,已落回滑竿上来。
息大娘身形一闪,一剑向张五刺到。
张五本已受伤,独力维持滑竿,本已甚为艰辛,息大娘这下来袭,他实是无法应付的,但他硬拼着血溅当场也不肯放弃滑竿。
忽然阳光一黯。
息大娘的攻势完全变了。
她放弃了一切攻势。
她闪出了滑竿范围。
刘独峰才回到滑竿,马上发觉张五遇险,足尖微一借力,急沉下降,剑击息大娘!
然而息大娘已早先一步掠了出去!
刘独峰一击落空!
息大娘掠出的身形与戚少商掠出的身形交错而过!
息大娘的短剑已落到戚少商手上。
戚少商向刘独峰刺出一剑。
刘独峰一震,剑团大作,本可一剑把戚少商手臂斩断,但是刘独峰犹豫了一下。
就这么犹豫的刹那,戚少商的剑势已欺入中锋,刘独峰再也来不及砍下了这一条胳臂。
刘独峰回剑自保,玎的一响,戚少商的剑尖就刺在刘独峰的剑鞘上。
戚少商借剑尖之力一点,身形又弹飞出去!
刘独峰被这剑尖之力一压,拍拍二声,双足沾地,他本仍可来得及反攻戚少商,但他双脚才沾地,便怪叫一声。
因为地上十分之脏,一片湿漉,他这一双脚落地,用力稍猛,拍的一声,脏泥溅了上来,沾湿了他的下摆,刘独峰自十八岁以来,一直在宫廷里养尊处优,所踏之处,莫不是白玉瓷砖,洁净无暇,锦绢绣褥,而今一脚踏在泥上,使他怪叫出声,身子猛往上拔,再回到滑竿上。
戚少商再闪出的时候,息大娘已逼退了云大和李二的攻击。
她用的是双脚鞋尖的利刃,连环踢出,而她白玉般的皓腕,不时射出极之淬厉的暗器,李二和云大是招架不住的。
戚少商闪到她身旁,脚步一阵跄踉。
息大娘马上扶住了他。
任是谁跟刘独峰对剑,就算侥未败死,但心神体力之消耗,非同小可。
两人身形不过略略一顿,立即掠去。
这是他们生死存亡的关头,再也不容喘息偎依。
他们往沼泽的方向掠去。
这时,廖六、周四、蓝三已同时回到滑竿的岗位上,异口同声的叫:“爷!”
刘独峰皱着眉头苦着脸看着自己衣摆上的泥渍,大喝一声,目光暴射,手中朱红剑破空射出,急追戚少商、息大娘!
戚少商和息大娘都听到激烈的剑气破空之声!
他们两个都没有回头。
因为这一剑的来势,是刘独峰盛怒之下出手的,他们根本招架不住。
只要他们停下来招架,便没有机会逃出去。
他们仍全力往前疾奔。
但他们的身形变了。
由于他们奔行速度奇快,以致身体几乎是与地平行的直射而出!
朱红的剑影一闪而没!
红剑击空,越过他的们的身前,哧地插入土里,余力未消,剑柄兀自嗡动不已。
戚少商掠过的时候,手腕一翻,已拔起地上的剑。
他乍见剑上刻了两个篆字。
“留情。”
刘独峰大喝一声:“追!”
戚少商与息大娘已掠入那一片沼泽地带。
云大和李二也跟了进去,追踪戚少商和息大娘的踪影。
蓝三、周四、张五和廖六却不敢进去。
他们不怕沼泽。
但刘独峰怕脏。
他们怕弄脏了刘独峰。
在沼泽边缘,刘独峰道:“他们逃不了的,有云大,李二的追踪,他们总要自沼泽出来。他们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有深郁的忧色,并没有多少欣悦之意。
第三十四章 沼泽中的男女
在沉浮污浊的沼泽地带,戚少商与息大娘匿伏到天色全黯,然后戚少商轻轻的道:“我们去罢。”
息大娘一直贴近他的身边,此刻忽然用手搭住他的手背,紧了一紧。
戚少商转头过去,但见息大娘藏在乌发里的侧脸,月亮映照在她尖巧的鼻梁上,十分柔和。
戚少商顿觉以前跟这眼前人儿的种种情份,幕幕涌上心头,心中无限感慨,只道:“大娘,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如果这番得以不死,我宁愿息隐江湖,跟你长相厮守,那么多好!”
息大娘的睫毛在月色闪映下微微一颤,道:“你说真的?”
戚少商认真地道:“大娘,我从不骗你。”
息大娘忽嫣然一笑,道:“这样好听的话纵是骗我又何妨?”
戚少商急道:“可是,我说的是真心话。”
息大娘道:“就算是真的,可是你以前胸怀大志,没听入耳,始终入世营扰,而今你身负深仇,要你陪我逍遥过世,也决不会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的。”
戚少商长叹道:“也许上天给予我这些灾劫,反而教我看开了,勘破了,待教我出得去,活下来,还有什么争持不休的。”
息大娘笑道:“纵教你给看化了,咱们能不能逃得过刘独峰的手上,还是个问题。”
戚少商沉重了起来:“刘独峰的武功极高,我们决不是他的敌手。”
息大娘道:“他最后飞剑本可取我们的命,但他志在生擒我们,不想*人,所以才故意将剑投空。”
戚少商只觉混身伤口一齐作痛,苦笑道:“如果他要伤我,此刻我早已成了无臂人了。”
息大娘道:“可是若为他所擒,迟早落到傅宗书那狗官手里,那真比死还不如!”
她忽然用手搭在戚少商的手背上,道:“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戚少商觉得一个这样绝世佳人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大的幸福,心里一阵强烈的感动,忽然哽咽起来:“大娘。”
息大娘把头依靠在他的右肩上,轻轻的揩拂,让戚少商感到一阵阵的温馨,真想一生一世就如此,那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息大娘柔声道:“假如我给他抓住了,答应我,把我*了。”
戚少商听得一震。心中实在害怕息大娘萌了死志,一股热血上冲,觉得纵把自己剐上千万刀,也决不能教她再受伤害,当下便道:“你一定要活下去,决不可以死。”
息大娘柔美的双眸坚定地望着他,道:“要是我落在他们手上,决不如死了的好,我是个女子,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戚少商道:“好,假如你死了,我也决不苟活。”
息大娘叹道:“你又何必如此,要是你一个逃,或许还可以逃得出去。”
戚少商立刻道:“你伤得比我轻,我在这儿跟你断后,你必定能够活出去。”
息大娘道:“你何苦如此。”
戚少商道:“你也不必如此。”
他坚决地道:“大娘,我们生一块儿生,死一道儿死。”
息大娘道:“你的兄弟朋友,全教人害死,你活着还可以指望替他们报仇。”
戚少商长叹一口气,道:“你也不是一样?毁诺城里的姐妹,全教我给连累了,你也一样要报仇。”
息大娘蹙着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道:“所以我是没有办法说服你独个儿逃走了?”
戚少商道:“可以。”
息大娘倒出乎意料之外。
戚少商接着道:“你逃,我留在这里断后。”
息大娘道:“可是,要是我们两人一齐逃,很难逃得过刘独峰的追捕。”
戚少商道:“逃不过就逃不过,那又怎样?死在他手里,总比死在顾惜朝、黄金麟那干人的手上的好!”
他握住息大娘的手,深情地道:“大娘,你别再劝我了,这个时候,我们是在一起的,不管生死,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两人静了下来。
息大娘偎依在戚少商的怀里。
他们处身在罩气浓烈的沼泽地带,但星空明净,月华遍照,两人颜脸一片安祥。
息大娘笑了:“你知道吗?我饿了。”
他们在一起逃亡,身上的痛楚,危机的*气,已使他们浑忘了饥饿,可是,他们现在依偎一起,那种生死相依的感情已融不尽,销不掉了,倒是没有了畏惧,反而轻松了起来,因而感到饥饿。
戚少商笑道:“我也是。”
息大娘道:“可惜这儿是沼泽地区,没有甚么野獐山猪之类,否则,真该吃一顿饱的。”
戚少商望望漆黑的周围,道:“蛇吃不吃?蜈蚣吃不吃?要是你敢吃,倒不愁没有。”
息大娘白了他一眼:“还有心情说笑,我都快饿死了。”
戚少商说:“不说笑又怎样?对了,我们心怀大志冲出重围去吃东西!”
息大娘眼睛亮了,稚气地笑了起来:“哈!”
戚少商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怎样?来吧!”
息大娘却不起身,柔媚道:“不,我们要在这儿,尽可能多待一些时间,让刘独峰在外面,急急也好。”
戚少商也眨眨眼,道:“好,那我先去生一堆火,或许,还可以顺便烤熟两只飞蛾。”他笑着问息大娘:“飞蛾你吃不吃?”
息大娘闭着眼睛,*地道:“我吃人肉,你的肉。”
戚少商看见她娇俏和祥的脸庞和颔颈匀和的曲线,竟似痴了。
当戚少商望着息大娘的时候,有人同时在黑暗里注视他。
那是在远处。
一在浮沙里。
一在朽木中。
云大。
李二。
这两个本就是‘五遁术’高手,他们在半途就捎上戚少商与息大娘,一直在找寻出手的机会。
“一定要把他们拿下,”这是李二的意见,“这两个家伙耗了我们很多时间,而且让爷弄污了衣服,实在可恶,必要时,*掉也在所不惜,反正把他们押回京师,他们也决活不了。”
“只怕我们两人,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这是云大的顾虑。“其实这两人并无大恶,现在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我们也身不由己。”
“我们出奇不意,以五行术制住他们,谅他们也逃不了。”李二坚持行动。
“逼虎跳墙,是件险事,咱们还是谋而后动。”云大仍是犹豫。
忽然间,有人扯住了李二的后脚,同时一双手已搭住云大的膀子。
云大、李二大吃一惊,正要动手,才看清楚来人,原来是蓝三和周四。
云大喜道:“你们也来了。”他虽高兴,但语气低得就似泥沼里冒了一个空气的泡。
周四板着脸孔,看看远处正在生火的戚少商:“怎么,还没得手?”
李二冷冷地道:“不是还没得手,而是还没有动手。”
周四道:“为什么?”
李二道: 老大思前想后的,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云大分辩道:“我想,爷没有下令我们动手,只要我们把人逼出沼泽来,这样冒然下重手,只怕不大妥当。”
周四拧头看着,戚少商已飞剑刺中一只夜宿于枝上的秃鸟,与息大娘正兴高采烈的,拔除鸟羽,准备大嚼一番。
“你看,他们哪里是准备要出去?”周四道,“我们可以耗,可是在外面的爷怎么办?你难道要劳动他老人家进来这脏地抓人么?”
云大垂下了头。
李二道: 爷待我们恩重如山,纵是不敌,我们也得试试。”
周四道:“怎会不敌,咱们四个人,还对付不了两个身负重伤的人吗!”
蓝三道:“这个两可恶的人,伤了老五,我们也该为五弟报仇。”
李二道:“说得是!”
蓝三道:“要是老大顾虑太多,不如尽是坐着,我们动手好了,万一有个差池,你先回去报爷,这也是万全之策。”
云大听到热血贲腾,道:“说什么万全之策,咱们一起动手,生死胜败,都在一起便是了!”
李二、蓝三齐声道:“好!”
云大道:“不过,我听说这两人也是江湖上的好汉和奇女子,我们能抓就抓,最好不要*人。”
蓝三决然道:“好。”
李二、周四交换了一个眼色。
戚少商和息大娘也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们的眼神却是温馨的、甜蜜的。
他们正在吃肉。
烤鸟肉。
月亮的清辉圈亮头上。
火光炽热的在脚边。
两人的脸色,也有清淡详和,也有艳烈不安。
“好吃。”息大娘说:“原来沼泽中的鸟肉,这么好味道。”
“其实这种鸟是骨多肉少,皮太老,并不太好味道。”戚少商说。
“我知道了,你一定跟鸟争功,说是你烤得好吃。”息大娘在舐舐唇上的肉屑,笑嘻嘻的道:“其实只要人饿了,吃什么东西都好味道。”
“不是,我是说,你的香料和盐,调味得恰到好处。”戚少商悠然道:“我真服了你,怎么在逃难的还带着调味香料?”
息大娘笑道:“逃难的人不用吃饭吗?”
戚少商马上摇头。
“相反的,逃亡的人,特别希望吃顿好饭;”息大娘道:“所以我们就应该准备点好味的东西来逃难。”
戚少商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已有了准备的?”
息大娘道:“我一知道连云寨被攻破的时候,香料都准备好了。”
戚少商忍不住感动,喀的一声,咬碎了鸟肋的骨头。息大娘一旦得知他连云寨覆没,即料定他会来毁诺城求助,明知毁诺城亦将受连累,定被攻破,但仍挺身相护,半生心血于是被毁,戚少商心中更是难过不安。
他这样惴然的时候,不觉把目光转移向火焰。
由于柴薪多是湿湿,而且柴枝不多,所以生起火来并不旺盛,只是幽幽蓝蓝的一团火,在沼泽之地更有一种英雄解马的古意。
然而,突然间,火焰大盛。
小势往息红泪掠去。
火焰里有人影。
戚少商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便已出剑。
但软泥里伸出一双手。
双手闪电般抓住了他双足足踝。
戚少商顾不得这许多,剑破空飞出。
火焰里的两人,本来一左一右,扑向息大娘,然而长剑划至,两人身形稍顿,去势稍挫,息大娘手中的烤肉飞出,右手一掣,一柄小剑,已刺入火焰之中。
火势大盛。
火光中的人影已奇迹般消失。
息大娘伯给火势的及颜面,遮而急退!
她身形甫退,背后的那半株“朽木”,突然“动”了起来。
那原是周四的计策。
——只要先擒住息大娘,戚少商定必投降。
所以他们主力是先拿下息大娘。
息大娘一退,那“棵树”的双手便已箍住息大娘。
但息大娘的短剑也自时下疾刺出去。
那人怪叫一声,松手,急退。
火光中的两人,便是周四和云大,见李二受伤,两人身法急闪,已抓住息大娘双肩。
息大娘的双脚,跃空****,分成一字,急踢而出,鞋尖上的利刃,已到了两人额角!
这时候,突然有一声大叫。
一个人破土而出,满身泥沼,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原来蓝三紧扣戚少商双踝,戚少商情知已然受制,难以挣脱,手中长剑又以绽出,急中生智,不挣反沉,双脚直没入泥中。
蓝三正用力把戚少商拉住,以为他要往上力冲,不料对方借力踏下,蓝三双肩同时被踏中,格格两声,蓝三知道自己负伤非轻,怪叫一声,连忙松手,破土掠出!
戚少商虽然伤了蓝三,但半身也陷于泥沼之中。
这时息大娘那两脚踢出,明明踢到了两人的脸门,但突然间,脚上的力道击空,云大和周四的头,像平空消失似的。
在这刹那间,双人四手,己扣住息大娘双腿,而两人的头,又神奇地在衣袄里“弹”了出来。
息大娘情知不妙,而李二也立刻急攻而至。
她以短剑急划,逼退李二要封她穴道的企图。
周四见她顽抗,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叱道:“*了!”
李二的攻势更加猛烈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长啸!
李二知道戚少商已经赶到!
他向息大娘的攻势更加狠毒!
他知道自己若攻不下息大娘,制住息大娘双腿的两位兄弟处境必定危殆。
所以他忘了对方是个女子,只顾全力发动攻势!
第三十五章 逃亡中的男女
息大娘双腿被扣,要应付李二的攻势,是十分艰险的事。
李二进攻了三招,息大娘娇喘不已,脸都涨红了起来。
李二再攻了三招,息大娘仍然封锁得紧,剑意更加周密。
李二又攻三招,但息大娘已还击一剑。
李二立时发现,本来扣住息大娘双踝的周四与云大,都已倒在地上*着。
接着他就中了戚少商一掌。
他飞了出去,好久才拍地倒在地上,泥花四溅,刚好他掉落的地方是浮松的沼泥,他的身子不住往下沉。
他因恐惧而大叫,因为胸口中掌不轻,一时间血气翻涌,连平时的五行遁法也无法施展。
蓝三立即掠了过去救他。
戚少商一手搭住息大娘的肩,问:“大娘,可有受伤?”
息大娘笑着抚发,另一只手搭在戚少商的臂上:那动作温柔关切,胜过万语千言。
周四与云大,捂胸倒在地上,互望了一眼。
周四眼神里的信息是:不服,再战,斗志旺盛。
而云大的意思是:走!
周四一咬牙,翻滚过去,一手撷下了云大身后负着的一张七色的小弓。
云大脸色大变,叱道:“你——”
周四已在怀中摸出一颗金丸,拉弦瞄准两人就射。
云大叫道:“不可!”一手抓住周四的右肩。
周四没有理会他,这一弹已然射出。
刘独峰麾下有六名亲信,即:云大、李二、蓝三、周四、张五、廖六,这六人擅于歧黄杂学,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无一不情,但若论武功,则是平平。
刘独峰担心他们武功驳而不纯,易为一流高手所乘,所以传下六件极其厉害的法宝,给他们六人共有。
这六式法宝,合起来一共三件,必须要两件法宝配合,才能发挥它的威力。
这六人当中,云大敦厚稳重,李二刚烈好胜,蓝三重情机智,周四心狠手辣,张五忍辱负重,廖六淡泊功名。刘独峰为免这三件威力奇大的武器会出岔错,所以分给这六人不同的配搭,以俾在性格上互相克制,真要在生死关头,方可动用这等犀利武器。
云大拥有的是“灭魔弹月弯”,周四拥有的是“一丸神泥”,两者合一,这一弹射出,可化为千万弹,中者无不成瘫痪。
李二有的是“后弄射阳箭”,廖六有的是“轩辕吴天镜”,两者配合运用,在烈阳之中,一箭必*!
蓝三所分到的一柄“秋鱼刀”,张五所分配的是“春秋笔”,这一刀一笔,配合起来,据说可以破尽天下奇阵、兵器。
周四抄起“灭魔弹月弯”,把“一丸神泥”射了出去!
戚少商乍听云大的喝叱,已然惕觉,乍见一颗金丸,炫然中天,月黯星沉,化作漫天泥九,直洒而落,天地之间,直似无所容身!
但只要给一丸打中,立即便要终身瘫痪!
戚少商在彷徨无计中,忽见息大娘用手一指。
天网恢恢,但天意不外人情,人情里总有隙缝可以走漏,那一线生机就像黎明时的一丝天光,戚少商与息大娘像惊弓中的一对比翼,疾掠而出!
而这千泥万丸唯一疏漏之处,便是发弹的地方。
戚少商与息红泪直掠向周四与云大。
周四那一弹发出,因为云大及时出手搭,所以在发弹之际,震了一震。
这一震,使得灭魔弹月弩和一丸神泥的配搭有了疏缺。
这一线疏缺,戚少商与息大娘已乘机攻入。
周四为人十分剽悍,一见二人欺近,双时一曲,拳往内伸,却分左右击出,角度完全不合常理,就像一个人的手臂,完全被人所折拗扭曲一般。
这是周四的“七屈拳”,是刘独峰亲传给他的绝招。
周四的‘七屈拳’一出,但指间的‘合谷’,掌沿的‘中诸’,手臂的‘曲池’、‘温溜’、‘支沟’、‘外关’,肩膊上的‘肩锅’一共七穴,同时一麻。
戚少商一指破空,连中七穴。
周四全身僵直,但脚下急退,息大娘既时追击一剑刺出!
云大一掌推开周四,叱道:“退下!”铁尺架住息大娘一剑。
戚少商已反手夺下周四手上的灭魔弹月弯,弓弦反切云大。
云大武功反应,十分之快,铁尺一拧,挡开一弯,反手抓住七色弩,便要抢夺回来;要知道这是刘独峰传赠的至宝,云大是说什么也不容它落入别人手中的。
这一夺之下,自然夺不过来,但云大忽觉右肋一痛,息大娘的金剑,已全扎了进去。
云大怪叫一声,松了手,嘶声道:“你,你……”
戚少商也吃一惊,道:“大娘!”
息大娘因恨这些人穷追不舍,*红了眼,叫道: 决,把他们*光,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周四闪身上来,一把抱住云大,眼见他不活了;只听云大在喉头里道出几个字:“叫爷……爷替我……报仇!”就咽了气。
这时,蓝三也救起了李二,两人见至好兄弟云大之毙,又惊又怒,他们随刘独峰闯荡十数年,从来没有遇过这样子的事情,一时惊得呆住了。
息大娘叱了一句:“*!”一剑向周四刺去!
周四猛然放下云大,返身就逃。
周四一逃,蓝三和李二也急掠而去,三人走时,还留下悲愤的话语:
咸少商,息大娘,你们*了我们的老大,我们一定会报仇的,你们等着给我们碎尸万段吧!”
息大娘身形一动,便要追去,戚少商一把拉住她。
息大娘回头,只见戚少商向她摇头。
息大娘道:“为什么不过去全把他们*了?”
戚少商摇首道:“不行,他们本不该死。”
息大娘看着剑尖上的血迹:“但我已*了一个。”
戚少商看着倒在地上的云大:“这是刘独峰的爱将,他不会放过咱们的。”
息大娘冷笑,咎了咎头发:“难道我放了他们,他们就会放过我们么?”
戚少商正色道:“但*了他们,无疑等于与刘独峰结下深仇。”
息大娘道:“结仇又怎样?谁教他逼人入绝路。”
戚少商叹了一声,道:“大娘,刘独峰是个很可怕的人物,我说他可怕,不是他武功高而已,而是他在朝野问,都有一定的名声和影响力;他抓我们,并没有尽力,如果他要尽力抓拿我们,想要逃生,是很渺茫的事。”
息大娘静了片刻,垂剑道:“我是不是*错了?”
戚少商道:“看来这是他们六人的‘老大’,对我们似心存善意,罪不致死。”
息大娘幽幽地道:“我因恨他们攻破毁诺城,以致一众姐妹受累,一时恨意难平,出手便不留余地。”
戚少商道:“*都已经*了,那也不管那么多了!”
息大娘道:“那么我们该怎办?”
戚少商觉得这巾帼尤胜男儿气概的息大娘,忽然仿惶迷惑了起来,心中很有疼借的感觉:“我们得冲出去。”
息大娘一愕,道:“不多耽片刻?”
戚少商道:“不能再耽了,刘独峰他们必定会闯进来的。”
息大娘道:“可是,刘独峰不是怕脏的吗?”
戚少商道:“那只是他的洁癖,现在死的是他心爱的部下,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
息大娘忽然变色道:“有人来了。”
戚少商静息一下。即道:“北边。”息大娘疾道:“咱们自南面退。”
戚少商道:“不行,北边来的人,武功低微,脚步可闻,南面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刘独峰。”
息大娘道:“咱们自西面退出去。”
戚少商拉住息大娘,疾道:“咱们往东面走!”
息大娘讶然道:“东面,东面还是回到沼泽地带——”戚少商已拉住息大娘掠了开去,一面道:“越过沼泽地带,便是往回走的路,咱们只有往回走,才能脱险!”
息大娘一面疾驰一面道:“要是刘独峰还是追来怎么办?”
戚少商道:“他见着部下的尸首,难免会停留一阵子,而且他怕脏,追我们不致太快!”
息大娘心忖:真的要行军打仗,运筹帷幄,看来自己还是远不如戚少商。忽听林子里一个强抑悲愤的声音,滚滚的传了开来,寒鸦震起,呱呱乱叫:“戚少商、息大娘,你们*了云大。天涯海角,我都会逮你们回案!”
声音恍惚就响在耳边。戚少商与息大娘行驰二十余里,声音犹在耳畔,嗡嗡不绝。
戚少商与息大娘的逃亡,在黑暗里乱冲乱闯,只要能逃,还有一口气,他们就逃!
逃,是为了活命。
活命,是为了报仇。
他们的逃亡不畏荆棘,不怕摔跌,只有一个原则:
往最脏的地方逃去。
越是往肮脏的地方,追兵就会越顾忌;有了顾忌,行动就难免会慢上一些!
所以他们在泥沼中、脏水中、脏臭得像炼狱里众魅呕吐的秽渣中翻滚疾行;而在他们出了沼泽地之后,往一个方向全力奔驰:
——西北方!
那是息大娘的意见。
戚少商想问:“为什么?”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息大娘能在这危急关头提出来并坚持的意见,那么一定是可贵而且重大的。
他全力往西北面疾行。
此刻的戚少商与息大娘已是强弩之未,是一股彼此在一起希望对方也能活下去的意志,使他们忘了伤,忘了痛,继续为生命夺路而去。
终于他们来到了陶陶镇。
陶陶镇不是茶楼。
陶陶镇也不是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陶陶镇是村。
完完全全一个乡下的村落。
陶陶镇本来只是这么一块地方,没有名字,只有山川、田泽、林木和土地,后来一个姓陶的人来这里落定以后,一切都变了样。
这人姓陶,名清,他是个能*造陶人,因为发现这儿的粘土很适合制陶,所以联合他的弟子、奴仆和工人,全到这儿来制陶。
陶清搬来之后,这儿就不再有鸟鸣花香,河水漏漏,这儿的河流变得一片污浊,而烧窑的火光常盛,冒出浓烟,工人在烈日下挥汗。
人类永远是大自然里最具破坏性的动物。
陶清制陶,他跟一般人一样,很喜欢在自己所居之处起名字,于是就起了陶陶镇这名字,也陶然于这一占有感里。
不过后来“闻风而至”的人越来越多,这儿的土好制上陶,人人都蜂拥到这儿来了,很快的,这儿的陶竞争强,而陶土快被“掏清”了。
陶清很有办法,他发现这地方的另一块很适合种田务农。
于是他开始养家畜。
鸡,鸭、鹅、鱼、狗、猫。猪、牛,羊,……一切凡是能养的,他都养。
养了的结果,他都能赚。
能赚的结果,是人人都弃陶而务农,畜牧。
陶器的行业已达饱和,京城里精致陶具的垄断,使得陶陶镇的人更加倾向于畜、农方面发展。
于是,陶陶镇更脏了。
本来制造陶具的地方,有不少处已被废置不用,破窑、碎陶、残砖。乱石、跟水畦、杂草混在一起,现在用来作粪池、便塘,以供作淋菜浇蔬的肥料,加上所畜养的家禽走兽的粪便与秽物,陶陶镇更加脏得不像话。
如果谁在陶陶镇的“要紧地方”深吸一口气,那么,它的代价很可能是要掩鼻疾走三十里,才敢再吸第二口“新鲜空与”!
这一切,陶陶镇的人都习以为常。
久居鲍肆之市,不闻其臭,人在秽恶污浊的环境之中,都是这样。
戚少商与息大娘逃到这儿来的用意,也是这样。
他们的神情和气态,以及他们身上的的伤和原来的俊朗及秀美,委实太过夺目,所以陶陶镇的人,全部停下了工作,在看这一对负伤的男女,走入他们的镇来。
那些鸡鸭牛羊猫,也都不叫了,有一两只好奇的狗过来嗅嗅他们,也许是闻到血垦味,摔摔生虱的头皮,垂着被砍断的尾巴,胡“汪”一声走了。
息大娘忽然走过去。
走到一家门前用陶堡砌成的墙上,一肘撞去,兵的一声,一口陶堡被打得稀花烂。
然后她用其中一块陶片,在最近的一棵树干上,画下了一个字。
“水”。
那树胶流出白色的胶状汁液,息大娘写完了字,在树干上踢上三脚,便站在一旁,仿佛刚才那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全不是她*一般。
但是她在做完那些事的时候,那些村民乡众,包括戚少商在内,全都看直了眼。
——她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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