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与梅超风这对个性迥异的师徒,严格来说是同一类人,师父心高气傲,行事乖张,对虚伪的传统礼教尤为鄙视,徒儿无视江湖规则,*人如麻,心狠手辣,他们都是被同道中人怕并唾弃的异类,师父邪,徒儿魔,邪魔自成一家,这师徒缘分莫不是前世修来的吧。
但蔑视礼教的黄药师始终被礼教所困扰,对小女生若华发乎情止乎礼,若华又正出于对情感一知半解的懵懂中,自幼没得到过亲情呵护的她,傻傻分不清师父的宠爱是亲情还是爱恋,总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会长久下去,谁料半路*出了陈玄风这个叛逆之徒,勾引并拐走若华,还顺手盗走了师父的九阴真经,想必他跟曲师兄一样,深知师父那么喜欢若华,不把他深度激怒,若华是不会永远属于自己的。
陈玄风成功激怒黄药师,彻底放弃了他们,但这放弃的代价是他们夫妇从此成九阴真经的傀儡,从师父的乖徒儿小若华变成恐怖女魔头的梅超风,离岛之后对师父的情感终于明白了,但此时她已经没了回头路,只得把满腔痛悔倾注到九阴真经的修炼中,好的感情让女人永远年轻,坏的感情让女人变成神经,梅超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跟陈玄风不是没有感情,但那种感情中相依为命的成分多于爱的心动。
随着梅超风早早去世,这份曾令人心动的师徒缘分猝然中止,就像那年桃花树下的落英缤纷,无可奈何花落去,却未有似曾相识的燕归来,好在梅超风临死之前终于得到师父原谅,重归师门,重做回了那个摇着师父手臂撒娇的可爱小女生若华。
若人生只如初见,假若超风没有被陈玄风引诱离岛,他们师徒的结局会是什么?
假若黄药师真的蔑视礼教,不隐瞒对若华的喜爱,他们师徒的结局会是什么?
可惜没有一切的假若,时代、身份、个人价值观,其实早就注定了这对师徒如今这唯一的结局。
梅花虽好,奈何缤纷落英,不随风去,便逐流水
1、懵懂梅华:花间不饮泪沾衣,一任梅华作雪飞梅若华曾是个可爱乖巧的小女孩,十一岁那年父母相继去世,狠心的伯父母把她卖给财主家当丫头,财主佬总调戏她,财主婆不敢找她老公说理,拿着火红的烙铁来戳若华的眼,就在她绝望的闭上眼受戳时,黄药师出现教训了那财主婆,并给出钱给若华赎身,带回桃花岛收她为徒,还教她读书识字。
三年后若华长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美女,几位师兄都很喜欢她,尤其是行为古怪的曲大师兄,总把师父临摹的诗词若无其事的拿到若华面前来。
“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十四五,闲抱琵琶寻,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若华对词中的意思一知半解,脸上热心中慌,想走开,师兄叫住她解释说,这词是师父抄录的欧阳修的词,欧阳修暗中喜欢他十四五岁的外甥女,心知不可,便写了这首词,被人所知后引起轩然巨波,一个身居高位,道德文章俱为当时世间楷模的长者,竟然会有这种情感萌生。然后师兄又反复问若华懂了没有。
若华心里害怕但又渴望跟师父在一起时备受宠溺的生活,当她再次心情复杂的去找师父时,却看到他同样书写在白纸笺上,却跟师兄拿来的词截然相反的词句。
“人已老,事皆非,花间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
一任梅华作雪飞啊,若华心里当时定是难过至极,但她依旧拉着师父撒娇卖乖说,不要长大,一辈子跟师父学武功,陪在他身边。黄药师苦笑她孩子气,念诵了欧阳修的词给她听。
“今岁来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
若华依旧痴缠师父,又给他拔白头发,又信誓旦旦说:“不随流水不随风,只愿跟是跟师父学神通。”黄药师一时高兴答应明天就传她弹指神通的入门功夫。
师徒间一个有情隐忍,一个懵懂初识,都想克制但又无法控制,发乎情止乎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人之所以傲立万物顶端,就是因为丰富的情感,人之所以总自寻烦恼自建囹圄,也是因为情感,此情此情,真是令人欲辨忘言。
然而这种美好的时光,随着偷情贼陈玄风的介入而戛终止了。
陈玄风勾引了怀情于师的少女若华,一直暗恋若华的大师兄跟陈玄风厮打斗殴,黄药师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先打断了挑拨是非的大弟子曲灵风并逐出师门,其后再也不跟若华和陈玄风说话,也不再传授他们武功,出门两年后带回了美貌聪慧的师娘,有次黄药师喝醉了,兀自呐呐自语:“再没人胡说八道,说黄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吧?灵风还好吗?我不怪他了呀。”
陈玄风一听师父这话头,是想找回大师兄了,又怕他过不多久再原谅了若华,所以口口声声喊别人贼子的他撺掇若华一起偷了师父的九阴真经连夜逃离,期间若华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恩情,心中很是难过,陈玄风知道了醋意横生,不准她再想念师父,竟然还想去桃花岛偷上半部九阴真经,若华则想着赶紧练好下半部真经,然后拿去桃花岛跟师父请罪。
这对心怀各异又必须相依为命的夫妇,到如今境地,就像离弦之箭再无回头路可走,只能把满腔情绪都倾注到九阴真经的修炼中去,九阴真经在周伯通,郭靖,黑风双煞三组修炼后呈现的功夫各个不同。
同样的武功法门,在不同心境,不同价值观的人手里练出来竟会大相径庭,武功是个中性的东西,在习惯做好事的侠客手里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在歹人变态者手里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可以说,毁了若华一生的首先是分不清情感走向,无法做出选择的她自己,其次就是贼子陈玄风与致命功夫九阴真经,最后的起因还是黄药师,他救了若华也害了超风,但最终还是他给将死的若华圆了未竟之梦。
这孰是孰非,任谁也无法能分得清。
2、黑风双煞:若梅年华,风动江湖,人易老,情难寿《射雕英雄传》第十回,喝了蛇血的郭靖被怪人梁子翁追*进地道,猝然听到该角落里传来一个冷冰冰、阴森森的女人声音,话语虽轻传入两人耳中却直如轰轰焦雷一般,新人郭靖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就算得道高人梁子翁也不禁毛骨悚然。
等到出得洞来,郭靖眼中看到的梅超风,是一个长发披肩,脸白如纸的索命魔头,当即吓到魂飞魄散,此时我们回看上文中梅超风在桃花岛时的娇俏模样与天真可爱神情,会不会为她,为这弄人的造化感叹万千。
一步踏错终身错,跟陈玄风叛乱桃花岛后,梅超风想必很快就后悔了,她自知辜负了师父,没脸也没机会再回去见他,把一腔痛悔倾注于狂练九阴真经中,九阴真经是师父对师娘的爱,她狂练此经也有某种不可诉说的情愫在内吧。
不说其它方面,至少在感情上,陈玄风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出意外被郭靖一刀刺中罩门,临死时他对梅超风说:“小师妹,我好舍不得你......我......我不能照顾你啦......今后一生独自个儿孤苦伶仃的......你自己要小心”
他明知师父会原谅超风,却偏说什么她今后一生要独自个儿孤苦伶仃,仿佛这世间除了他陈玄风,就没人肯喜欢爱恋照顾梅超风似的。
他也心知超风很想回桃花岛,但偏用这种话来浇灭她内心萌动,以期她会因此产生对他的愧疚,放弃重回师门的念头。
真的爱一个人,就会希望他或她一生平安幸福,都到死了还这么自私,我以为陈玄风对梅超风的爱里掺杂着对师父权威的挑衅,他对梅超风的爱一点也不纯粹。
但毕竟俩人相依为命,患难与共生活了两年多,感情还是有的,梅超风发誓要为他报仇,但同时心里也生出了回桃花岛的强烈念头,从她对黄蓉的言听计从,陆乘风的当年追*的原谅就可以看出,成为人妇后,在江湖流离失所中她想必是终于明白了师父当初对她的情感。
所以当她因九阴真经走火入魔,到处求人指点遭到戏弄拒绝时,伤感的自言自语:
“倘若我这时还在师父身边,我就问一千句,一万句,他也肯教,师父......师父,要是我再拉着你的手,你还......还肯再教我么?”
回首以往,梅超风一霎喜不自胜,一霎又悲从中来,一生往事,陡然间纷至沓来,令人痛悔到肝肠欲断,这是多么令人无奈又伤情的事情,当你猝然明白一切时,大错已成,回天无力,恰便似黄药师悲痛至极时长啸吟咏的那样:“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出自汉·贾谊《鹏鸟赋》)
天地之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铸造炉,因缘造化像是炉底熊熊烈焰,生于天地间的每个人,不过都是注定要在炉灶里被锻造冶炼的一小块块铜铁,任你顽强如斯,终不免千锤百炼之苦。
贾谊在《鹏鸟赋》中对坎坷人生的比喻可谓入木三分,但细究每个人生悲剧之因,绝非单一某种境况造成,有时代原因,有造化弄人,但最根本的决定性因素,还是其个人性格成因,造就了有别与他人的选择,选择导致了结果,一个个错误的结果连在一起,就成了该人必然的命运。
就像梅若华不该在有了师母后还爱恋师父,随后又接受陈玄风,不该跟他一起盗走师父最爱的九阴真经(在这里,九阴真经代表着黄药师对妻子的爱),以期引起他关注,一步步走向了变态恶魔的境地。
就像黄药师,不该对小女生若华的依恋产生别样情愫,不该在她跟陈玄风叛离后暴怒到把所有弟子打残,直接导致几个本大有可为的徒弟,后半生均在懊恼痛苦中或早逝或发疯。
当然发乎情,止乎礼,从来都是知易行难,知易行难啊,每个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有深切感触,作为看客的我们,是绝不会体会到他们的痛苦纠结的。
3、人生若只如初见:出走半生,归来仍少年《射雕英雄传》第十四回,梅超风来到师弟陆乘风的归云庄,搭救弟子杨康。
冒牌裘千仞瞎说黄药师被被全真七子围攻而死,梅超风一听这噩耗,猝然倒地放声大哭起来,误会解除后,师弟陆乘风说过段时间想去桃花岛拜见师父,问师姐她要不要同去。
这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闻声再次泪如泉涌,一面哭着忏悔一面痛打自己耳光,直言没脸去见师父,她却不知,恩师一直隐身其后先是吹箫驱蛇为她解困,之后又一路保护着她来到的归云庄。
在她因心切要拿回九阴真经还给师父,险些被妙手书生算计时,戴了面具的黄药师猝然出手抓着她背心,像提个小孩子一样,转眼间没入庄外丛林中。
事隔经年,师徒再次见面,如花美少女,变成双眼失明的女魔头,俊逸高才的恩师也成了痛失爱妻爱女的孤郁老人。
但他们的师生情历劫犹在,超风依旧像少女时那样抓着师父手臂轻轻摇晃,撒娇恳求他原谅,乖戾多变的黄老邪也心中感慨不已,跟以往一样温声答应徒儿请求。
师徒间曾有多少恩怨,都在这一刻释然而去,但他们此时却也不再是当初各自一人的状况,黄药师要寻找爱女,梅超风要为夫报仇,匆匆一见再次分别,相见不知何年。
第二十五回,梅超风为给陈玄风报仇,追踪全真七子来到荒村野店,陷入他们的天罡北斗阵,她不知全真七子目的是引诱黄药师来搭救她,然后痛下*手,她奋战七子,体力不支时果然黄药师被欧阳锋引至此处来,一见爱徒陷入危机,立即加入战斗。
歹毒的欧阳锋趁双方酣斗之际,下手要*黄药师,梅超风遁地飞起扑到师恩师背上替他挡了这致命一击,眼见梅超风呼吸渐微,想起数十年来的恩怨,黄药师忍不住流下泪来,呼唤着她的昔日小名若华,答应还会像小时候一样待她,要她乖乖的,听师父的话。
超风喜极而泣,拉着师父的手最后一次轻轻摇晃说:“若华要永远听师傅的话,我要练回去做十二岁,十三岁时的若华,师父你教我,你教我......”她说着爬起要重行拜师之礼,磕到第三个头时,身子一僵倒地再也不动了。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万里东风,国破山河照落红,今古事,英雄泪,老相催,长恨夕阳西去,晚潮回。”
“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须臾,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
这两首词曾是他们师徒当年聊天时吟咏之作,俨然成为各自人生结局的写照,曾经壮志满怀的黄药师,恍惚已到暮年,爱徒四散、爱妻早逝、爱女远离,他精心打造的世外桃源桃花岛,在家国离乱的大背景下显得那么力不从心,虚无缥缈。
曾二八年华的纯情小女子若华,辜负恩师厚爱,跟师兄勾搭承情,背叛师门,盗走经籍,直接导致了师母猝然离世,更修炼到走火入魔成为江湖大患恶魔。
是事不由人,还是造化弄人,说不清道不明。
好在最终他们都想通了,造成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都在己心,并释然了与对方的恩怨爱恨,若华出走半生,最后为回到桃花岛原点而瞑目,黄药师发狠驱散所有爱徒,最后又一一找到他们或他们后人冰释前情。
世间事往往皆如此,从懵懂到老年,其实人一生走不出的都是自己内心魔障,因世间一切情皆附着其上,情感是人类之所以站到万物顶端的决定性因素,也是人类总自困囹圄的温床。
若华与恩师黄药师的情感注定无疾而终,因为他们各自身份地位与时代背景,以及价值观的不同,注定了这一不可逆转的结局,当然这这都是我们旁观者的自作聪明,一旦自己陷入其中时,可能比他们师徒还要茫然无措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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