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政治史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
果然,柳飞侠一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这种热情。
迷迷糊糊中,她被一片热火朝天的哭声吵醒,她揉揉粘糊糊的眼睛,仔细分辨着身边的一切,然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柳飞侠用手摸摸四周,她似乎躺在一个木头箱子里,柳飞侠心底一喜,终于有了本女侠的用武之地,她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出一招邱慧芳二十四式太极拳之双峰贯耳,然而,木屑没有四下飞溅,她台词都想好了,却没有机会破箱而出,大喝一声:“大胆毛贼,有何不良居心,快快从实招来,本女侠饶你不死。”
只听到一个年轻男子沉声说道:“主君,这棺材板儿怕是按不住了。”
一道中年男声轻咳两下:“咳,咳,打开看看!”
接着是一道尖利的女声:“主君,不能打开啊,这丫头本就死的莫名其妙的,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不能再横生枝节,招来邪晦啊。”
又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声说道:“主君,我舍不得绯儿,莫不是她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为了让她九泉之下安息,还是打开看看吧。”
“打开!”这个貌似首脑的人物厉喝一声,所有人都停止了哭哭啼嘀、唧唧歪歪。
刚刚的第一道男声大声转达命令:“动手开棺!”
接着一片突如其来的光明,刺的柳飞侠眼睛都睁不开了。她紧紧的眯着眼睛,然后小心的打开一条缝,看着头顶一片白幔轻轻晃动,她缓缓的直起身来,发现一群穿着古装的男男女女,围在她身边,一个个瞠目结舌的像定海神针一样看着她。
无缘无故成为一群陌生人的核心焦点,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摆摆手跟大家打招呼:“嗨,你们好!”
“鬼呀!”这声尖叫像粉丝见了爱豆本尊一样热情奔放,众人纷纷疯狂的跟着大叫“鬼呀!”如果他们手里再摇晃着荧光棒,那就和嘴里叫着爱豆差不多歇斯底里了。
柳飞侠笑笑看着这群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一看她脸上咧出了惨白的笑容,众人纷纷做鸟兽散,除了个别腿抖的、尿裤子的是爬着出去的,其它人都在三秒内消失不见了。
柳飞侠站起身来,环顾四周,雕梁画柱的厅堂里挂满的白布条,厅堂正中用白布编了两朵大白花,像左右护法一样围着中心那个大大的“奠”字,这貌似古装剧里的灵堂。
一个雕刻着暗红色木纹的柱子旁边赫然立着一个身材魁伟的男人,着灰衣蓝衫、腰间的黛色丝绦上系着一个浅褐色酒葫芦,气质狂放不羁、喜怒不形于色。比起二十一世纪流行的花样美男小鲜肉,似乎糙了些,但他通身的儒雅超凡的气质,似书生、似诗人、又似侠士,是那些不好好读书、天天噌流量的小鲜肉们策马奔腾也追不上的。
“你干吗不走?”柳飞侠翻了个白眼问道。
“吾为何要走?”这名男子心下腹诽,这世上以翻白眼而闻名天下的,他排第一、谁都不敢紧挨着他排第二。
柳飞侠结合众人刚才的表现,已然明白,自己就是那诈尸的女主角,只是还没搞清楚,自己这是被绑票了,还是穿越了,幸好现场还有个会出气儿的,她要向他问个明白。
这个棺材可真够深的,柳飞侠一提气,准备一个鹞子翻身,跳出棺外,谁知道这具身体软软的,她就那么翻出一半活活的挂在棺材沿上。
她狼狈的样子惹的那名男子狂放的笑出声来,她软软的趴在棺材沿上,有气无力的抬头看着那个男人说道:“谁能告诉我,这倒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那灰衣蓝衫男子几步跨到她跟前,宽大的袖袍甩到了她腰上,像拎只小鸡似的把她扔到青砖地的蒲团上。
“哎呦,好痛啊,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柳飞侠一屁股坐在地下,尽管隔着垫子,她还是感受到了地球万有引力的强大反作用力。
男子不语,只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传闻中才貌双绝的女子,尽管她面无血色,嘴唇发紫,但依然遮挡不住她的清雅秀丽的姿色。
“喂,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陈留通许!”
自己明明跑尉氏去玩了,怎么突然又回通许了?难道我穿越了?作为物理系的大学生,柳飞侠摇摇头,自我否定了这个无厘头的想法,这陈留听着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大概离得也不远吧。
柳飞侠问道:“你们在拍古装剧啊?我记得附近好像没有这样的影视基地,难道在搞cosplay?你们也太过份了吧,为什么不打招呼就把我装在棺材里。”
“何为烤丝不累?”男子沉声问道。
“你们村儿不会还没通网吧?”
“什么网?”
“呃,看你年纪轻轻,怎么是个信息时代的文盲呢?”柳飞侠抚额问道,她盘腿坐在蒲团上,仰望着这个高大的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看她一直抬着脖子说话,男子索性也拉个蒲团坐下,与她平等对视。
“文盲这个说法,在下略懂一二,但在下写过的诗词歌赋说不定比你认的字多。”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数三国风流人物,他算得上一介名士。
柳飞侠心底不由得一沉,老天爷,她不会真穿越了吧?但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正始八年。”
“哈哈哈哈,现在是公元2021年,你这个傻子,入戏太深了吧!”柳飞侠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什么正始?历史上有名的“庆历新政”、“贞观之治”、“康乾盛世”之类的年号她还听过,这个年代太冷门了,不是常见考点,超纲了啊!但她还报着最后一线希望哽咽着问道:“那你告诉我,现在的皇帝是谁?”
“名讳曹芳。”此人对皇帝的名字张口就来,丝毫不见他“讳”在哪里。
历史上姓曹的皇帝好像只有曹操的后人,比较出名的曹丕、曹植柳飞侠比较熟悉,历史纪年表她倒是背过,但此刻竟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她十有八九是穿越到了三国。
老天待她还真是苛刻,没有让她穿越到太平盛世吃吃喝喝,这样天下混战的乱世,砍脑袋如切瓜,梦里*人不犯法,她的入门级跆拳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还很难说。
她看过几本穿越小说,可人家女主都有外挂,要么会毒、要么是医、要么是特种兵,要么倾国倾城,所有男人看一眼就想保护她,要么对历史耳熟能详,可以趋利避害……
可是她?好像只会考试,可考点早就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巨变了呀,她就算考试,连毛笔字都不会写,她擅长的理化生,在这里没有一点用武之地,说出来估计还会被当成神经病,天呐!自己就这么活生生的从天之骄女变成了废柴?这种落差还真让她接受无能。
穿越到种田文里她还有一把子傻力气,穿越到宫斗里,她估计活不过两集,女主?还是炮灰?根本就不用选嘛!
柳飞侠痛定思痛,活几集算几集,她抹了一把眼泪,吸吸鼻子问道:“那你又是谁?”
“在下阮籍,字嗣宗。”
“莫非你就是竹林七贤里的那个阮籍?”柳飞侠仔细检索了一遍自己的历史知识,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历史课本上那个腆着肚子、光着膀子、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和眼前这个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的帅哥对号入座,岁月可真是把猪饲料呀!这个正始年间,她似乎有点印象了。
“吾与嵇康、山涛、刘伶、王戎、向秀、阮咸诸人,多次共赴竹林之游,竹林七贤实不敢当。”阮籍拱手说道。
是了,这本就是后人的称谓,这么谦虚的古人,是不乐于给自己戴高帽的。
“那你认识我吗?”柳飞侠想要打听一下自己在这个时空的角色,看着阮籍眼圈泛红,似有泪痕的脸,没准和自己关系很熟,能和这样荣登历史课本的风流雅士攀上亲戚,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不认识。”男子摇摇头。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灵堂上?”
“听闻汝才貌艳绝,却红颜薄命,二八年华,便香消玉殒,在下心生怜惜,便前来吊唁!”
哦,这个爱翻白眼的爱哭鬼男人,原来从年轻时就开始不着调,唐代著名诗人王勃在滕王阁序中云: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阮籍三哭,比起唐伯虎点秋香的唯美三笑,这画风还真是不忍直视!
不过她对于阮籍的了解,仅限于后世给他贴的标签,比如猖狂、爱哭、有才学、遇到欣赏的人就青眼有加,不乐意见的就直接翻白眼,至于生平细节,没有多少印象,只知道他在竹林七贤里,是在那个一不小心就被“咔嚓”的乱世,寿终正寝的那个。
这么一个群雄割据、天下混战的时代,三国演义里的上百知名人士,她尚且记不全,更何况一个影响不了时局的一介文人,能在历史书选学章节里提一下名字就不错了,不过虽然她离学霸尚差一段距离,但教材上的内容可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十之八九熟记于心。
阮籍三哭,一哭美人,二哭亲娘,三哭自己。
莫非现在这具身体就是那个被他哭的陌生美人?看来真的是魂穿了,不知道自己附身的这个女子倒底长什么样?想来应该不差。
但这个身子骨太弱,柳飞侠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份,便开始体力不支,向一边倒去。
阮籍微微前倾,接住了她,把她柔软的身躯搂在怀里。
“主君,她又死了!这次应该死透了吧。”
那道尖利女声的主人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慌乱中跑了出去,后来不放心,又大着胆子趴在大门口偷看。
众人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便也紧随其后躲在门口,既害怕又好奇的向里望去,眼瞅着她被人从棺材里揪出来丢到地上,现在又晕倒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便纷纷壮着胆子,冲进了灵堂。
“主君,这丫头平时眼高于顶、看着循规蹈矩,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守妇道,与陌生男子私下交通。”这个中年女子显然和柳飞侠极不对付,要不然也不会连她死翘翘了都不放过抹黑她。
“你住嘴!”柳家主君名绍,他做为一家之主,要的是家和万事兴,一个姨娘在下人面前这么明目张胆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让他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尽管这是自己颇为宠爱的花姨娘,他也忍不住发了火。
花枝俏识趣的闭了嘴,柳绍便吩咐道:“织锦,去看看女郎还有没有呼吸。”
“是,主君。”一个清秀的小丫鬟福了个身,走到柳飞霞身前蹲了下来,看得出来,她十分恐惧,伸出来的那两根手指哆哆嗦嗦。
“你家小娘子还有气!”阮籍面无表情的对织锦说道。
织锦高兴的缩回了手抬起头对着柳绍说道:“主君,我家女郎还活着。”然后她大着胆子又伸出手来试探了一下,柳飞侠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很平稳。
“尚妪,找几个力气大些的婆子,把女郎抬回房间。”柳绍环视四周,灵堂里不少精壮的伙计下人,但男女授受不亲,他柳绍的亲生嫡女乃千金之躯,岂容这些下人染指。
“柳喜,你派人把这灵堂拆了!”这个柳喜正是那个按不住棺材板的伙计。
“柳安,你去请个郎中来给女郎诊治一下。”
“是,主君!”众人纷纷领命,尚妪在人堆里指着:“你,你,还有你,跟我过来。”
四个粗使婆子围着柳飞侠排成一排,阮籍抱着柳飞侠站了起来,伸手将她递给几个婆子。
“敢问足下是何人?”柳家主君拦住阮籍道。
这个胆小鬼,自己女儿醒了,竟然领着一大家子活人,跑的远远的,阮籍实在对他无甚好感。
阮籍没有答话,冲他翻了个白眼儿,拂袖而去,口中吟唱着诗句:“出门望佳人,佳人岂在兹。三山招松乔,万世谁与期。存亡有长短,慷慨将焉知。忽忽朝日隤,行行将何之。不见季秋草,摧折在今时。”在众人的惊愕中渐行渐远。
“今日之事,如有半句泄漏,辱没女郎名节,悉数杖毙,不留活口。”看着那人的士族装扮,柳绍没摸清底细,不敢为难,只得眼睁睁的放了他出去,但现下人多嘴杂,他不得不发狠话,加以约束。
众人见一向和善的主君动了真格,都噤若寒蝉,唯唯诺诺的答应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柳飞侠送到绯云轩,放到了一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木质大床上,帮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放下帐缦。
布置好这一切,几个婆子便离开了,只留下织锦一人贴身伺候,尚妪在门口候着。
不一会儿,柳绍领着郎中匆匆进来,织锦便将一边的帐缦撩开,挂在一边的翠绿的玉钩上,碧绿的丝绦顺着玉钩长长的垂在杏色纱幔上。
这个郎中小心翼翼的观看了一下柳飞侠的气色,织锦把她的衣袖略略向上卷起,用一方藕粉色丝帕托起她的嫩如白藕般的小臂,郎中左手拉住自己衣袖,右手伸手两指,搭在柳飞侠雪白的手腕上,半天没有动静。
织锦屏住呼吸,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影响了诊断结果。
过了良久,郎中缩回手去,捻着几根山羊胡说道:“小女郎并无大碍,只是体虚气弱,我开个方子,调理几日,便可正常起居。”
柳绍看着柳飞侠紧闭的眼睛,便问道:“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无须过于担心,她休息够了自然会醒,现在不便打扰,让她多睡些时辰,利于恢复元气。久不进食,醒后用枸杞红枣炖入稀米粥里,多餐少食,先过度三日,待肠胃适应,方可正常进食。”
“织锦,你可记下?”
织锦轻轻的把柳飞侠的手臂塞到被子里,然后站起福身道:“是,主君,织锦谨记郎中嘱托。”
“那她身体已凉一日,方才转醒,作何解释?要不然我柳府也不至于大设灵堂。”柳绍还是不放心,怕她有别的隐疾,便一并问了出来。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小女郎体质特殊,异于常人,也可能是她尚存气息,被庸医误诊,总之现在已无碍,大人舐犊情深,令在下钦佩。且放宽心,我保证调理几日,小女郎一定能活蹦乱跳的站到你面前。”
“那谢过郎中了,这边请!”柳绍行了谢礼,便和郎中一道出了门去。
“柳喜,你随郎中一道去取了诊金,然后拿上方子,去药店抓药。”
“是,主君!”
等柳喜取了药方离去,老郎中略有蹒跚的走到柳家后巷,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他挡住了去路。
“事情可有办妥?”
老郎中拱手作揖道:“请郎君放心,一切如您所料,都按照您吩咐行事!”
“那就好!”话音刚落,高大的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深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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