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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那年大雪覆满宫墙的时候,周茯山的师父病逝。
他眼瞧着师父的尸身被抬走,愣了许久才扑通一声跪在门口,对着漫天大雪磕了三个响头,久久未起。
他还记得自己入宫那年春色大好,垂柳碧波,杜鹃花盛。师父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在宫墙外的那条长道上,红漆映红了师父灰白的头发,他叹了一口气道:“孩子啊,你命苦,以后入了宫啊,生死祸福就得靠你自己了!”
那时周茯山八岁,还不懂得自己如何命苦,只一心惦念着那天是他八岁的生辰,出门前娘亲还对他说要给自己下一碗阳春面,带点肉的那种。
那碗面他惦念了五年却终究没有吃到,而对他有恩的师父却在五年后病重而逝。
他师父姓杜,人称杜公公。
是了,他师父是个宦官,而周茯山也是个宦官。
也不知他在风雪里跪了多久,再抬起头时视线里已经多了一双黑色长靴。他一时忘了规矩,不由得仰头望去,就这样瞧见了一张好看的脸。
眉目疏朗,清风霁月。
那人一身宝蓝仙鹤锦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叫周茯山?”
周茯山刚想点头,脸颊便被灰蓝衣摆轻轻扫过,冷冷的风灌进他的脖颈里,教人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以后你便跟着我罢。”
周茯山直起身,望着风雪里远去的高大男人,青丝如瀑,衣带纷飞,连那雪花似也带了清香,沁人心脾。
风雪吹鼓着衣衫,打湿了他的双鬓,周茯山恍若失神,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周茯山是见过这人的。
那时候,他还有爹娘,还有家。年少时的他便十分懂事,在别家小孩玩耍的年纪,他就早早帮家里的小生意跑腿。
有一年春风四月,垂柳碧波,杜鹃花开。他拿着客人定好的茶叶在路上走,因瞧着路边的杂戏忘了走路,却不想背后一阵马蹄声过,一阵推搡之间,他的茶叶洒了一地。
他瞧着一急,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年少时分的绝望是轻而易举的,他瞧着那些踩得脏兮兮的茶叶,想着爹会拿着怎样长的棍子打他,他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也不知道嚎了多久,有位年轻好看的公子站在了他面前。那位公子哟,生得一张清风霁月的脸,还冲着他笑。
是了,清风霁月。
这是他那读过书的弟弟教他的。说得是一个人生得俊俏,像那雨后初晴的清风,浮云半遮的明月。
他瞧着那公子,便觉得清风霁月这词再合适不过了。
许是那天的恐慌,或者狼狈,又或者是那人擦过他眼角的温凉手指,或者是路旁开得极盛的杜鹃花。
周茯山记着那人,记了好些年。
直到后来周茯山的爹嗜赌成性,散尽家财,最后因着欠债不得已要卖掉自己的儿子。而他那亲娘因为不舍亲儿,硬是用年仅八岁的女儿顶替了儿子送了出去。
那女儿叫周茯茶,后来做了周茯山。
是了,周茯山是个姑娘。
她被人卖进了宫里,最后被杜公公发现身份并隐瞒收留,这一瞒便是七八年。
时隔多年,周茯山已记不起许多事,甚至自己父母的模样。可她却唯独记得那日,她无助地坐在路边,行人如织,视若无睹。只有那公子在她跟前停下,抹去她的眼泪,将一两银子塞到她手心里,柔声道:“莫哭,莫怕。”
时光如梭,至此经年。她没有想过多年后还能碰见他,更不想如今的他已做了宦官,而她,竟做了他的小宦官。
他叫李听安,是她的新师父。
贰
李听安是官衔六品的大内总管,但他生得清朗舒雅,一身宝蓝长袍在身,少了宦官的低眉俗气,硬是多了份公子哥的孤傲贵气,以至于旁人不认识他的,都不肯相信他是个宦官。
年底时候,这位李总管破天荒地收了个徒弟,那人便是周茯山。
除夕之夜,屋外流光溢彩,屋里木炭红火,热气氤氲。周茯山给李听安端了一杯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父”。
灯下,李听安接过茶,茶水热气缭绕,模糊了他的眼,依旧眉目如画,“我曾欠下杜公公一个恩情,他临终时托我照顾你,我不能辜负。只是你虽喊我一声师父,可今后是荣华富贵,或是低贱贫困,你我大概是要生死同处了。可明白吗?”
周茯山心头一紧,点了点头。
“明白的,师父。”
周茯山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些年,自然也懂得宫里明争暗斗为常,明哲保身为上,除了利益相关哪有什么生死相依。
可她此时跪在李听安面前,像是许诺一般点头应下,那一刻,她的确是当了真的。
性命交关,生死相依。
话虽如此,可李听安待她并没有多好。他虽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可一天下来,他三句话都不曾与她说过。起初周茯山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后来才知道,李听安对她如此,对旁人皆是如此。他就是如此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周茯山有时趁李听安不注意会盯着他看,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点当年的影子,可每每瞧着瞧着,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个不苟言笑的人果真是当初在街头遇上的那位公子吗?
可等到李听安的目光往这边一瞟,周茯山心头一乱,又恍惚觉得,他是不是当年的那位公子,似乎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时他是她的师父,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会踏着风雪而来,同她说一句“生死同处”的人。
有这样一个冷清且官衔不高的师父,周茯山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时常有旁的小宫女或品阶比她高的太监趁机欺负她,这种情况到了冬季更甚。比如私自扣下本该分发的炭火,或者过冬的衣裳。
好在有个叫巧扇的宫女常常护着他,也不至于被欺负地太惨。巧扇是椒房殿的婢女,是皇后身边的人,旁人也都给她一两分面子。虽然巧扇教训人时甚是跋扈,对着周茯山却是温柔得紧,还常常把皇后赏来的东西塞给他。
可这些事,周茯山从不对李听安说,李听安也从来不问。直到,周茯山惹上了麻烦。
淑凰殿的什物向来都是由李听安负责,可那日淑凰殿的婢女前来拿香料时,李听安并不在。淑凰殿的沈贵人一向用的是凤髓香,周茯山也是晓得的,可香一送过去,就出了麻烦。说是这边弄错了香,导致沈贵人身体大为不适。
沈贵人大怒,立马将周茯山召来了淑凰殿,二话没说就要剁她的手指头。
周茯山吓得直哆嗦,连连磕头认错。但沈贵人向来跋扈惯了的,她见周茯山吓得怕了却更嚣张了,大声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师若如父,我听说你有个俊俏的师父,你既然不舍得手指头,那把你师父叫来替你受过吧!”
没过多久,李听安便被叫上殿来,看到李听安的刹那,周茯山心头惶恐至极,“师父。”
“哟,这就是李总管呀,生得可真俊俏哟!”沈贵人围着李听安极尽嘲讽,“可惜呀,做了个阉人,白生了这张脸了!”
李听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还是毫无动容地跪了下来,“沈贵人,我的徒儿犯了错,是我管教无方,由奴才替他受过就好,请求沈贵人放过他吧!”
“师父!”
“好,很好!”沈贵人越发得意,“瞧你们一对师徒,可真是情深义重。既然李公公都发话了,那我自然也是要尊重他的意见的。”
伴随着沈贵人的笑声响起,一个放有剪刀的盘子摆在了李听安的面前。
“既然有心犯错,那就得有心赎过。一个手指头,此事就可以罢休了。”
叁
很久以前,周茯山的爹在做买卖的时候对她说过,说欠了别人的迟早要还的。
周茯山这辈子没欠过旁人什么,却在那年街头欠了李听安那一两银子。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周茯山抢先夺了盘子里的剪刀,飞快地,朝自己的小拇指剪了下去……
“茯山!”
断指的周茯山疼晕了过去,后来迷迷糊糊又发起了烧。冬夜飘雪,寒冷长夜,周茯山做着梦的时候,隐约瞧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床头,一坐就是一宿。
她醒来后,却瞧见巧扇正坐在她床头,巧扇瞧着周茯山的断指,眼泪止不住地掉。周茯山心头一暖,这宫里,除了师父,也只有巧扇能这样真心待她了。
“周茯山,你、你怎么那么冲动呢?那可是手指头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周茯山眼神闪过一丝愧疚,安慰她说“不疼”。随后又道:“错是我犯的,总不能连累到师父。”她一想到李听安那样被羞辱,她就忍不住心疼。
她想着,以后可不能让师父这样担心了。
巧扇叹口气,又点着她额头,怒嗔道:“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难熬的冬季很快也就过去。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暖绿江的时候,宫里的人也开始忙碌起来。李听安亦然。
他通常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一夜未归。有时会把周茯山带着,有时却不让她跟着。周茯山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可她也从不过问,只是在他回来的时候备上一杯暖茶,安安分分地在门口等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听安对她说的话稍微多了几句。“茯山,帽子斜了。”
“茯山泡的茶很不错。”
“茯山,跟上来。”
“茯山,随我出宫一趟罢。”
那是李听安第一次带周茯山出宫,周茯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他们返身在酒楼落脚时,李听安给她点了一碗面,周茯山更是一愣。“师父?”
李听安把擦干净的筷子递给她,笑了笑,如春日暖阳,“今日是你的生辰,民间习俗是要吃一碗寿面的,宫里多少有些不方便,就在这里吃吧!”他瞧着她半天没动,又问:“怎么,不想吃吗?”
“不是的!”周茯山心头一动,赶紧接过了筷子。
暌违了五年,不,六年的寿面,到最后竟是李听安端给她的。可能是热气熏着眼睛,豆大的眼泪掉进了面里,周茯山从始至终,不敢抬头。
可一杯酒下肚,周茯山的脸色就白了。她一把抓住李听安的手,话还没出口,就忽见四处邻座窜出几个布衣*手,持了短刀便飞快冲了过来。周茯山吓得脸色煞白,却是想也不想就往李听安面前挡,却不想腿肚子一软,一头栽在李听安身上,落个满怀。
她的脸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她听见他镇定浑厚的声音传过来,教她的心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剪手指头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胆小?”
他声音似乎染了一丝笑意,周茯山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他一手按住脑袋,只听见头顶有寒气掠过,随后便是一阵厮*声起。
等她抬起头时,这场刺*已经湮灭在李听安三尺之远,动手的是李听安身边的暗卫。
她回过头,瞧见李听安笔直地站在眼前,依旧是面不改色,毫无动容,一身暗色衣衫衬得他面容如玉,可他身上分明多出了一种……慑人的气息。
周茯山瞧着他俊朗的脸,觉得自己的心跳愈发难掩,她笑了笑,叫了一声师父,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肆
周茯山中了毒。
李听安瞧着昏迷不醒的周茯山,脸色差到了极点。
那毒是下在酒杯里的,可那杯酒是他端给周茯山的。他也知道这次的刺*是有人故意为之,无非是前堂里被他握住把柄的朝臣对他憎恶,不得已下此毒手。
可不想,还是连累了周茯山。
他抬起周茯山的右手,那残缺的手指刺痛了他的眼睛。这个傻姑娘,何苦对他如此呢?
是了,他知道周茯山是个姑娘,很早之前就是知道的。
李听安在没有做宦官之前,是太尉李家的公子。当初李家世代朝臣,也曾是享誉一时。可新帝上位后,因着李家直言不讳,新帝积怨,便强行盖上“忤逆谋反”的罪名抄了全家。李家几百人丁,男丁被送进宫做了宦官,女丁被贬为奴隶发配边疆。
李家一夜之间,不再风华。
入宫以后的李听安绝望至极,甚至想过自寻短见。是杜公公救了他,杜公公费尽心机保下了他的男儿身,还教他如何忍气吞声,察言观色。
就这样,李听安一路隐忍,走到了现在。
他本是罪臣之子,万念俱灰,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直到杜公公将周茯山送到他身边。
这个小姑娘,虽然胆小怯懦,却是最懂得如何生存。但她也最傻,为了他这个待她并不好的师父,能毫不犹豫剁下手指头,能站在他面前为他挡刀吞剑。
这个傻姑娘,像是他漫漫长夜里的一盏灯,幽幽长河里的一叶舟,教沉溺在深宫里绝望至极的他,看到希望,得到救赎。
他心里暗暗答应自己,即便他身堕地狱,也要将他的茯山高高托着;即便他万劫不复,他也要给他的茯山以最珍贵的自由。
夜深人静之际,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椒房殿里。
他一身长袍,对着屏风后的那个身影道:“我答应你之前的要求。”
屏风后一静,片刻,“为了你的小徒弟?”
李听安静默许久,“我可以为你铲除逆党,也可以谋权篡位,但我有个条件。”
那人轻轻笑了,从屏风后走出,露出一个姿态丰满的身影,“我从不知,你李听安,还有软肋。”
夜风飒飒,摇影无声。一切的一切都将从这个夜里埋下种子,是发芽,是湮灭,造化无常,命运无端。
周茯山醒来的时候,巧扇依旧在她面前。红肿的眼睛瞧着她,刚停下的眼泪又喜极而泣。“周茯山,你可算醒了!可算醒了!”巧扇捂着自己的眼睛,止不住地大哭。
周茯山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怎么了?”
巧扇一把抓住她,眼泪也顾不上擦便道:“周茯山,你不要做李听安的徒弟了,你跟我回椒房殿,皇后娘娘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周茯山一脸茫然。她不知,在她昏睡的这一月里,宫里已是暗流涌动,局势大变。
先是沈家将军因为暗通外族处以极刑,其妹妹沈贵人因为维护家族被打入冷宫,不久犯了疯病闯入御书房被护卫刺死。
再是皇后产下五皇子,皇上甚喜,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李听安因着护驾有功,由原本的六品总管升为四品总督府,权势之大,令人瞩目。
可巧扇却执着地拉着周茯山的手,满眼诚恳,“茯山呀,李听安不是个好人,他背地里做了太多恶行,迟早会遭到报应的。你跟着他,迟早会被连累的。”
她突然抱住了发愣的周茯山,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茯山,我很喜欢你,你跟我走吧!”
伍
没过三天,一道谕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下来了。
皇后赐婚,将自己的贴身婢女巧扇,赐婚给都督的徒弟周茯山。
犹如一道闪电霹雳,周茯山半天没能缓过神来。事情,怎么会成这样了呢?!那日,她明明对巧扇说好了,她明明拒绝了巧扇了的!可眼下,怎么变会这样呢?
无论如何周茯山也是不能接受这桩赐婚的,她如何能接受呢?她不能害了巧扇的一辈子啊!可若是不接受,抗旨治罪不说,她的女儿身份也可能会暴露。若是单单治她的罪也就罢了,万一牵扯到师父……
周茯山心慌意乱,几番斗争之下,六神无主的她终于跑到了李听安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师父,我不能娶巧扇,求师父救救我!”
彼时李听安正在独自对弈,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他看了眼周茯山,目光又转向了棋盘,云淡风轻地问道:“赐婚是好事,如何是害了你了?”
周茯山本是心急如焚,此时在李听安面前一颗心却是定了下来,是了,她再没有旁人可依靠了,此时此刻,她只有他了!
只见周茯山拔下了头顶束发的玉簪,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就这样倾下,她又伸了手解开了自己胸前的扣子,露出了里头的单衣。她红着眼,不敢抬头看李听安的目光。
“师父,我骗了你。我……我是个女子。”
空气寂静,棋盘已乱。
一阵沉默之后,李听安弯下腰,一语不发地掩上她的衣衫,又轻挽起她的长发,仿佛刚才他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只是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莫哭,莫怕。”
周茯山一愣,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恍若从前。
“师父,不会害你的。”
是了,他如何忍心害了她,这样善良的姑娘。
不久太子满岁,宫里摆了三日宴席为太子庆贺。酒足酣畅之时,李听安突然站了出来,说是借着喜气,也想为自己讨个吉利。
拱手在旁的周茯山心头一紧。
只见李听安拱手对董皇后道:“皇后娘娘为奴才的徒弟赐了一桩婚,奴才斗胆也想求一桩婚事。”
董皇后姓董名存钰,是右相董家之女。她贵为后位,世人称赞其温良贤淑,慈德昭彰。她瞧了一眼李听安,眼神一闪又恢复平静,转而笑道:“哦?不知李公公心仪哪位佳人?”
李听安面容如玉,“正是皇后娘娘的婢女,巧扇姑娘。”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周茯山心中更是暗涌阵阵,他这是,要做什么?
董皇后默了默道:“难得李公公开口,本宫总不好拒绝。可巧扇与你徒弟婚约在先,你如今再求,总不能一女侍二夫吧?!”
李听安面色如常,目光投向了董皇后身旁一言未发的巧扇,“奴才向来怜香惜玉,此等终生大事还得巧扇姑娘自己决夺吧!”
一个小小的婢女瞬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只见她抬起苍白的脸,半响吐出几个字。
“奴婢,愿嫁给……李都督。”
啪嗒一声,周茯山只觉得眼眶温热,眼前人影幢幢,可她再也看不清楚。
李听安救她于水火,可不想,是用他自己。
陆
李听安大婚的那晚,周茯山一直未曾露面。
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李听安牵着别的女子走入喜堂,尽管所有人都觉得这场婚礼是场闹剧,所有人都觉得李听安身为阉人,娶妻于他而言就是个笑话。
可对于周茯山来说,这是她煎熬的开始。是她亲手逼着李听安走上这条路,是她逼着他忍受万人唾骂,成为一个连徒弟的女人也要抢的恶徒。
而她也害了巧扇,那个深宫里唯一待她真心的女子。
她害了他们,而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那晚明月幽幽,湖光粼粼。
周茯山站在幽茗湖边,一头青丝及腰,肤白凝脂,远远瞧着,似是月下伫立的仙子。
她总想着有一天,她能一身红妆告诉李听安,她仰慕他已久,告诉他,尽管他是宦官,她也仍旧愿意陪在他身边,只因那句“生死同处”,她是当了真的。
即便世人都不晓得,这份情感有多真挚,即便也无人祝福,她也曾这样心心念念地想着。
可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
周茯山望了望明月,身子一软,便倒向了湖水里。冰凉彻骨的湖水无尽涌来,透着昏暗的月光,她似乎瞧见一个黑影朝她游来……
师父……
秋分将至的时候,后宫里多了位丽妃娘娘。听说那女子生得貌美,得尽皇帝恩宠,夜夜临幸。
但出身卑微,终究只是个嫔。
她女扮男装被识破,一朝从小宦官成为皇帝宠嫔。
李听安见过那嫔妃一面,是在御花园偶遇那次。那女子华服美冠,面容绝美,走在黄花绿叶之间便教天地都失了颜色。
“公公说,巧是不巧,这么大的宫,你都能碰见本宫。”那女子笑着,眼里却没了丝毫温度。
李听安喉口动了动,终于没能抬头看那张脸。“娘娘说笑了,若娘娘不肯见我,我定是见不到娘娘的。”
周茯山笑了笑,无尽嘲讽。她曾经的念想成真,一身红妆,娇若扶柳,可今非昔比不忍看,物是人非事事休。是啊,一夜之间,似乎一切都变了。她无意中被皇上所救,阴差阳错做了娘娘,而她朝夕相对的师父,竟是要向她低着头了。
李听安从她身边走过的刹那,周茯山还是忍不住低声唤了他一声,“师父。”
那身形一怔。
“我不知道当初你是如何逼巧扇嫁给你的,可你既然娶了她,还请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他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拱手弯腰,道了句:“谨遵娘娘懿旨。”
风吹起他的袖袍,撩乱他的发丝,他转过身,那高大身影像极了一棵拔根而起的大树,却仍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她瞧着那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生生将眼里的湿润逼了回去。这一刻,她才懂得杜公公当初的那声叹息,她也明白了自己就是那宫墙下的秋菊,终其一生,都逃不开囚徒的命运。就像她与李听安,再怎么心有不甘,也终究无法善始善终。
柒
熏香缭绕,轻纱暗涌。
那女子斜靠在贵妃椅上,微闭着眼,手指却还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衣裳。
“如何,可是后悔了,李大总管?”
李听安一身宝蓝长袍立在屏风之后,一言不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走上一条不归路,李听安,你又走上了从前的老路。你说可笑不可笑?”
半响,他终于开了口,沙哑低沉,“是你,对不对。”
巧扇对周茯山的接近,沈贵人香料的错拿,以及酒楼里的刺*。都是这个女人,操控着这一切。
都是她,董存钰。
这个李听安从前的青梅竹马。
董存钰睁了眼,满眼冷意,嘴角却浮了一丝笑。“不错,是我,如果不是我,还能有谁呢,听安?”
她犹记得,当初李家事发之前,董家与李家关系甚好,董存钰与李听安更是指腹为婚,两人也是才子佳人,传为一时佳话。可是,李家被判罪后,董家为了不受牵连,表示与李家恩断义绝。为表忠心,还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
绝望至极的董存钰趁着夜黑跑到了李家,恳求李听安带她走,浪迹天涯也好,死在一处也罢,她不要他受尽屈辱,也不愿自己老死宫中。
可那时李听安是如何做的呢,他拉开了董存钰的手,为保全李家的性命,亲手将她送入了宫。
“李听安,时隔多年,没想到你还是一模一样!”她直起身,恶狠狠的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窟窿来。
“……一样的胆小,怯懦!”
她一字一句似是毒箭射向他心口,拔了又留下了毒疮,血流不止,无药可治。
是啊,她说的没错,若不是当初他胆小怯懦,他就不会深陷宫中,如果当初一死了之,是不是也不会连累周茯山。也许她做了几年宦官,还能重获自由。她还回到自己的家,做回自己的女儿家模样。
可到了现在,他的茯山再也没有自由啦!
李听安笑了笑,由内而发的悲恸从眼里溢了出来,“还记得之前我的条件吗?”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无论如何,请你放过她的性命。”
“剩下的,由我来做就好了!”
我说过的,师父,绝对不会害你的。
几月以后,风起云涌,剑拔弩张,宫里终于变了天。李听安联合*一同谋反,逼上宫殿,这场宫变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只因叛军还未到跟前,皇帝就薨了。
董氏借着朝中老将大势平定叛乱,于三日后握得大权,尘埃落定。
李听安配合着董存钰演了一出大戏,弑君夺权的大计,为的就是董存钰的五皇子能登上皇位。虽胜败无常事,功过后人定。李听安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可他心心念念的,始终只有一个周茯山。
他想好了,等到一切平定,他就带她离开宫里,海角逢春,天涯为家。再过几月,就是除夕,他想同她好好过个年,再喝一杯她端的茶。
捌
“你问周茯山么?”
金殿辉煌,清香冷冽。
董存钰站在那龙椅之下,背影一片肃静,冷清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荡起层层回音。“她*了陛下,罪该致死。”
是了,那个一直胆小怯懦的姑娘,为了帮到李听安,不顾谋逆*死了皇帝。一身白衣鲜血,于寝宫之中,束手就擒。
李听安好似没听清,“你答应我的,你会放过她的。”
“听安,忘了她吧。”董存钰回过头,精致的面容弥漫着深深的贪妄,“这片江山也有你的一份,留在我身边,辅佐我的皇儿,这样不好吗?”
“她在哪儿?”李听安置若罔闻。
董存钰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些恍然大悟。李听安不再是从前的李听安了,从前他可以为了自己不顾旁人的性命,可如今,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不顾自己的性命。
她冷冷看他,可如今她也不是当初的那个董存钰了。
“她在冷宫。”
“我同她打了一个赌,说如果你在天黑之前找到她,我就放你们走。可倘若你没找到,她就得死在那里。”
金碧辉煌的大堂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挺直脊背站着,像极了秋日里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枯叶,倔强地不肯凋落。
“李听安,你终究是输了。”从他踏出大殿的那一刻,他输了,她也输了。
夕阳西下,一片赤红洒遍大地,似是鲜血倾洒,壮烈辉煌。
董存钰来到冷宫之时,一时竟没有分清那地上究竟是夕阳,还是鲜血。
她踏过一片尸体,于血流成河之中瞧见了熟悉的那人。那个倔强的男人啊,哪怕不会功夫,却还是拼了命地打败着面前那些暗卫,为的只是见一个女人。
可惜,这个女人,他终究没有见到。
他不知道,他的周茯山就坐在那屋子的墙角,腹前插着一把染血的匕首,已经没了气息。可她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好似春风拂柳,冬日暖阳。
是啊,春风扶柳,冬日暖阳。她好似瞧见了,那人一身宝蓝长袍站在阳光底下,蓦然回头,唤她一声“茯山”。
他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唤她的名字,他总是叫她“茯山”。
“茯山,你泡的茶很不错。”
“茯山,你原来这样胆小。”
“茯山,我不会害你。”
可她永远不知道,那个唤她名字的人就躺在门外,满身窟窿地躺在地上,他满脸是血地望着她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直到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他想说什么呢?没人知道了,再也没人知道了。
可从前分明有个春色大好的时刻,周茯山伏在石桌之上,安静地瞧李听安抚琴。琴声悠扬,旋律悦耳。
她问他:“师父,你可欢喜过谁吗?”
李听安不答,反问道:“你年纪轻轻,知道何为欢喜吗?”
周茯茶抬眼看着他,眼眸澄净。微风拂过她耳畔碎发,抚过她娇嫩嘴唇,卷起她手中的麈尾与衣带,纠缠不清。
“我知道,飞燕之于春日,佳人之于才子,便是喜欢。”
李听安听罢,无声地笑了。
是啊,春日之于飞燕,才子之于佳人,我之于你,也是喜欢。
甚是喜欢。(原标题:《浮世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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