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出没之小考

作者：黎荔

由于中国的农业文化成熟很早，对于动物的崇拜远不如狩猎民族、游牧民族那么发达。发现中国人的动物崇拜，大多围绕一些与农业观念有关的动物。不是作为农业生产重要工具的动物，如马、牛、羊等，就是农业经济的重要部门如养蚕业，自商周历秦汉以迄明清，蚕神均为国家祀典。此外，蛙神奉祀在我国民间历代也非常普遍，尤以南方为盛，这当然与水田耕作相关。世代定居的农业民族很少受到凶猛动物的威胁和危害，所以虎、豹、狼等猛兽的崇拜并不多见。而经常出没于住居周围，其行为又有些诡秘色彩的动物，如蛇、狐、黄鼠狼、猫头鹰等等变成了某种神秘力量。由于它们的怪异，人们大都只把它们作为灾异的象征。

有虎、豹、狼等猛兽崇拜的民族，大多是狩猎民族、游牧民族，如土家族以白虎、彝族以黑虎为图腾，这两个民族都是丛林民族，既敬虎，又驱虎，可是其民族精神——猛虎精神却世代不灭，流传至今，成为了民族的遗传因子。狼图腾则是突厥系民族图腾，古代突厥系民族高车认为他们是一个美丽匈奴公主和一匹狼的后代，而乌孙的祖先则传说是弃婴和母狼阿史那的后代。乌孙、高车，一为匈奴养子，一为匈奴之后，加之传为匈奴别部的突厥，皆有狼祖神话，以此推之，曾经的蒙古草原霸主——匈奴，亦当是狼图腾民族，有狼祖神话，只是消失于久远的历史年代之中而已。古代中原王朝用犬戎或者附离来指代北狄，即古代北方的突厥系游牧民族。北狄一直是华夏的心腹大患，狼子野心就是取自犬戎。

关于豹图腾，中国上古重要历史人物蚩尤的九黎部落联盟中，“兄弟七十二人”或“八十一人”之一“豹氏”，实际上就是以豹为图腾的氏族，世代以豹为姓氏，豹姓是中华民族非常古老的姓氏之一。距今约4600余年前，蚩尤部落与黄帝联盟的涿鹿之战，以黄炎华夏集团的胜利而宣告结束。失败以后，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不断迁徙，向西者后为犬戎、西羌，向南者后为三苗，他们的史迹是悠久而深刻的。而古老的豹氏就隐没在南迁的三苗部落中。记得当年，读史籍《竹书纪年》记载蚩尤九黎部落“兄弟七十二人属于蚩尤各族，有熊氏、罴氏、虎氏、豹氏……诸氏。”九黎部落除了蚩尤与同母弟八人均姓黎氏号称“九黎”外，还有族兄弟七十二人，个个都是以猛兽为号，可见那是一个与兽共生的上古游猎时代。涿鹿之战，是黄帝联盟与蚩尤部落为了争夺中原地带而战。涿鹿战争之后，方圆数百数千里慑于黄帝威严，各宗族安分守己，不敢轻易发动战争，这样就使得中原及其四方趋于安定。因而各宗族活动的地域便相对固定下来。活动地域的相对固定，使得氏族成员由游猎为生逐步转向稼穑为生，华夏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完成了由远古时代向文明时代的重大转变。

当然，这一转变背后更深刻的原因是气候环境变化。近代环境考古告诉我们，距今5000至4000年左右是自然环境又一次大变化时期，不断升高的气温、持续不断的冰川融化与降雨均骤然停止。距今5000年前后，从辽东半岛到长江三角洲都留下海退的遗迹。以后，距今4700年开始又发生了小的波动。神话传说中，蚩尤军队擅长于在潮湿、多雨、多雾的山林地区作战，黄帝与蚩尤九战九不胜，蚩尤作大雾弥漫三天三夜，黄帝之臣风后在北斗星座的启示下，发明了指南车，才冲出大雾，后来黄帝请下天女女魃阻止风雨，天气突然晴霁，蚩尤军队惊诧万分，黄帝乘机指挥大军掩*过去，才取得了最后胜利。可黄帝的胜利得来不易，不仅女魃制止了大风雨后神力大减，不能再回到天上，这位天女女魃变成了旱魃，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应龙参战以后，也神力损耗不能再回到天庭了，于是天上“无复作雨者”，使地上连续大旱数年。可见天气因素对黄帝蚩尤的战争有重要影响。涿鹿之战中，那些被巫术呼唤来的暴风雨及其后的干旱，正与气候由平稳到发生波动的情况相合，可见这些神话不是全无根据的，它确实浓缩了对过去的回忆。在气候变化之前，那时候的黄河流域中原地区，应该类似现在的亚热带气候，高温多雨，森林密布，虎豹豺狼，猛兽出没。而在气候变化之后，今天的北方大地已不可能再如史籍所载“兄弟七十二人属于蚩尤各族，有熊氏、罴氏、虎氏、豹氏……诸氏。”中原地区因气候变化而干旱，因农业耕作而不断开荒，人口增长，世代定居，不可能再出现《山海经》时代的百兽横行、凶兽肆虐之景象了。

不过，近期新闻上不是野生东北虎进村伤人，就是杭州野生动物世界金钱豹出逃，想想看，一只穿越田野、游荡街头的斑斓猛兽，饥渴地四处走动，嗅寻猎物，这对习惯了农业文明稳定景观的中国人来说，确实是一种极大的刺激与震撼，容易引起恐慌。在最近的几十年内，全球气温在上升，尤其是北极地区和中纬度地区。近一两年，每一个月的温度都是一次次达到最高值，各种自然灾害以及异常天气变化不断，山火、高温、洪水、沙尘暴、频繁雨雪，随着全球温度的逐渐升高，对地球上很多生物都产生了恶劣的影响。仅是温度升高，对于许多生物的机体就会造成影响。去年年初严重的非洲沙漠蝗灾，就源于长时间的潮湿天气，阿拉伯半岛降雨量增多的气候异常现象。入境进村的西伯利亚虎，越狱出逃的金钱豹家族，是什么驱使它们行为不循常轨、暴躁敏感，驱使它们或悍然闯入人口稠密农区、或回归自然野性大爆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