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大梁女帝传(中)

古风故事:大梁女帝传(中)

首页角色扮演山河破灭更新时间:2024-05-09

6

大胤弘佑三年春,博远侯抗旨,朝野皆惊。

消息传入国都永安城已是在一月之后,当圣人知晓那日,柔然使者尽数被诛*在驿馆中。

无人知晓是谁动的手,朝廷视柔然如父,若非祖宗规矩,只怕这些使臣皇宫也住得。如今使臣已死,圣人躲入内帏,沉迷于丹药和美色,朝中大臣分为几派势力,扯皮拉锯,争权夺利,求自家富贵,求子孙平安,求千秋万代祭祀延绵。

在消息传递入国都的一月内,我孟家军势如破竹,连克五城。

朝廷安宁太久了。

朝中的贵人知道该如何奢靡享乐,知道夜夜笙歌,知道五陵年少争缠头,知道台城六代竞豪华。

富贵乡泡软了贵人的骨头,温柔冢磨平了胤朝文武的血性。想做官,花钱;打死人了,花钱;就连敌人兵临城下,也要花钱。

对柔然是这样,对父亲是这样。

繁重的税赋让百姓走投无路,有的饿死田间,有的揭竿而起。

我曾见过饿殍浮野,我曾见过柔然驱策边民如牛羊,我曾见过卖妻卖子称是好归宿,我也曾饿过三天三夜。

我市侩,我爱钱,所以我不要带着嫁妆和边境十五城去和亲。

我的父亲也市侩,也爱钱。朝廷慌乱中派来的天使申饬他乱臣贼子,被他当场斩*。而接下来的天使带着十二分的恭谨,和三十箱珍宝,恭敬地请父亲原谅,陛下愿意收回令他嫡长女和亲的旨意,起复他入朝,只要他退兵。

父亲面北而拜,收下了珍宝,却又在下个月,命令对下一座城池发起了进攻。

“佞臣一日不除,臣一日不退。”

我看着躁动的人群,难得有些茫然。

世间为何会有军队如此容易对付?世间为何会有士兵还未开打便临阵脱逃?世间为何会有百姓看到军汉战战兢兢?世间为何会有城池如此军纪废弛?

一路行来,世人多称颂我用兵如神,可我知晓,最大的敌人不是朝廷,而是那些起义军。

父亲问我可曾怕了,我道可怕的不是*戮,而是朝中的恶鬼。

攻打朝廷的城池,只需要几日,可收复起义的势力,却需要几年。

我从不小看百姓的力量,是以每当打下一座城池,便会经营好这块地方,接收官署,清点财物,统计人口,稳定民心,清查冤案,短短三年,竟也有了孟家承自天命的传闻。

在我孟家治下,军纪严明,百姓和乐,赋税从简。而在朝廷治下,贪赃枉法,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我转身回了营帐,对着父亲拜下,帐中尊位还有我的恩师——梅元白。他是当世大贤,我满周岁之日出山,为我起名,传我课业,教导我纵横捭阖,军事韬略。在我十二岁归家后更是劝说我父将我养在身边,免遭后院祸乱。

他在当世素有声名,天下人皆尊称“梅公”。

我又对恩师执弟子礼,恭谨而拜,直至他准许才肯入座。

梅公将一封帛书递给我,示意我看完。

我细细读完,心中一片冰凉。

柔然大举犯边。

就在这一河之隔,即将入京的关口,柔然犯边了。

昔日父亲在城中的内应*掉了柔然使臣,为的就是路远难行,瞒得柔然错以为朝中还未谈妥,暂且观望,以免腹背受敌。待到柔然知晓大胤内乱之时,中郎将许信之已到达边境,稳坐中军帐。而柔然边境除了孟家军的势力,还有自立的风阳王薛重山,双方虽有摩擦,却也不可能看着柔然大肆劫掠。如此,可保边境不生动乱,父亲自可安心坐镇前方。

许信之是我父亲门生,善于征战,又懂得藏拙。大胤同柔然和谈之时,为免生乱,圣人一道圣旨将许信之召回。后我孟家清君侧,他秘密离开都城回到了边境,虽立场不明,却也保得柔然无犯。许信之此人,断不可能投降,于是我便问二位尊长:“薛重山降了?”

父亲面沉如水,梅公道:“薛重山知孟氏志在天下,也知必有一战。若真叫孟氏问鼎,他便是乱臣贼子,何如同柔然密谋,倒也有逐鹿天下之可能。”

我思索半晌,将自己的疑问抛出:“臣不明,许将军直面二敌,虽有盖世之才,却也难过,不知圣人该如何决断?”

父亲冷哼道:“如何决断?我儿不妨再看,这是为父命人截获的圣旨。”

我接过那明黄帛书,却见满纸申饬言论,命令许信之即刻班师回朝,清剿我孟家乱贼。

我看得心凉,虽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圣人的薄情狠毒,却仍旧心灰意冷。

如此昏聩君主,安能绵延社稷?

父亲问我:“吾儿欲如何去做?”

我将那圣旨放在案上,起身来到中央跪下,深深叩拜,言辞恳切:“还请主公调拨人马,助许将军一臂之力。”

父亲道:“许信之为人奸猾,他虽出自我门下,不支持我的立场。打的就是墙头草的主意,坚守边疆,无论谁赢,他都是功臣。此等小人,我儿也要相助?”

我道:“许将军是小人,却不是佞臣。”

他虽墙头草,虽不表态,虽不站队,却实打实的卫国护民,三年来边境安稳,百姓不知少受了多少罪孽。他不居恩,孟家不能不报。

朝廷给不了的,孟家给。

朝廷救不了他,我救他。

7

雍宁郡是拱卫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郡守是个有本事的人,竟在无粮无人的情况下死守了三日之久。

他是个贤才,我自然要劝降:“郎君,大胤无道,昏君无道。君何苦将身家性命系于沉舟,何不归降,做一番大事业?”

郡守道:“某既食君之禄,便忠君之事,如今天命不怜,是某的命数,愿誓死以报大胤。”

我对着扈从道:“攻城!”

雍宁郡终是失守了。

我登上城楼,郡守已自刎殉国。

就在此时,我的扈从来寻我,对我说,郡守的府邸门庭肃然,一家十三口,皆服毒自尽,面色平静,从容而去。

我俯下身,将郡守的冠扶正,他生了一张温雅的脸,若非生逢乱世,想必也该从容坐在窗前品茗读书,他的妻子为他缝补衣物,而他的孩子从窗前探出头,古灵精怪地要逃课业。

我不懂,皇帝败行丧德,他又何苦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在注定死去的昏聩世道?

我不懂这样的人!

但我尊敬这样的人!

我对扈从道:“好好安葬吧!”

雍宁郡已克,我并未留下处理琐事,而是一马当先前往永安城。

国都永安,三百年前,大胤李氏先祖在此开国。

三百年后,孟氏孟玉,亲叩城门。

我纵马而去,今已入秋,丝丝凉雨落在身上,我的血液在沸腾,滚烫的手紧紧握着父亲赠我的赤炎枪。

城门大开,我看到了惊恐而四散奔逃的百姓,看到了畏惧而探头探脑的世家子,看到了鲜血流淌在街道上,渗入泥土和石缝中。

我踏着尸山血海而来,去成就大事业。

极目远眺,皇城中浓烟滚滚而来,忠诚的臣子被昏庸的皇帝贬谪流放,忠诚的侍卫也死在了敌人的刀下。

我命人封锁宫门,清点人口,接收官署,清查税赋和水利、农田等数字。

被士兵看管起来的宦官战战兢兢地告诉我,皇帝得知大势已去,先是大肆屠戮自己的妃嫔子女,随后着天子冕服,佩天子剑,大笑着往凤凰台去了。

我看着凤凰台的浓烟和火光,知晓皇帝自焚而死。

昔年商纣王自焚于鹿台,今日胤末帝自焚于凤凰台。

纣王是史书上遗臭万年的暴君,末帝是即将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暴君。

不知千百年后,后人如何评说。此二人,谁更胜一筹呢?

我问那宦官:“凤凰台风景何如?”

宦官伏地曰:“白玉为阶,净水为泉,奇珍异兽,花草鲜妍,仙境不能及也!”

此等光景,焚之可惜!

8

国都被攻下,孟氏的“清君侧”名号自然也就不算数了。好在这些年来经营得当,一时间倒也没什么人出来反对。

末帝就像一个筛子,忠臣纯臣都被他筛了出去,*了、贬了、流放了,留下的皆是些溜须拍马之辈。

我命人封锁官署,清查积案,该*的*,该放的放。

只一人令我犯难。

大理寺卿冯清。

他简直是官员中的一股清流。

刚正不阿,耿介傲岸,封锁官署后他怒斥孟氏乱臣贼子,被投入狱中更是绝食明志,显然是不肯与我同流合污的。

我细细品读了他的案卷,游走在大街小巷,听到的都是赞美。他为了百姓反抗权贵,忤逆陛下,顶撞恩师。他的家中清寒简素,他的族人和他背道而驰,他的孩子年少沉稳。

我到他的家中,看到他的夫人正在打理菜地,荆钗布裙,神色恬淡,而他的孩子已有十二岁,在旁边高声读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夫人向我行来,对我行礼,恭敬地请我进门入座,随后为我斟茶。

她道:“贵人到访,容妾身收拾形容再来拜见。”

我道:“夫人不必。”

她却带着温和的笑意下去了。

我抿一口茶水,茶叶十分粗陋,但打量满室清寒,我怀疑这是他们能拿出来的仅有的茶叶了。

房子并不奢华,也不大,但胜在结实,是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再来的时候,她穿的仍是布衣,干净整齐,鬓发上斜插着一支素银钗,极为素朴,却也雅致。

她对我行礼,道:“寒舍粗鄙,招待不周,请贵人见谅。”

我有些摸不准冯家的意思。

冯清绝食明志,耿介傲岸。可他的夫人却对我礼遇招待,优雅从容。

是冯氏有意为之,还是置生死于度外呢?

冯氏夫人对我道:“贵人的来意妾身明了,只是恕难从命。主君爱国为民,便是妾身与犬子也是劝说不得的。”

我知晓冯郎君为人忠直,对冯氏夫人劝解并不抱期望,但我来此,见她对我礼遇,却又不解:“既如此,夫人何必殷勤招待?”

夫人道:“主君十分钦慕何氏郡守为人,在贵人攻破雍宁郡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夫君如此,妾身安敢不从命。只我家中唯独母子二人,主君临行前曾有言,道是孟氏虽为乱臣,却非贼子,治下万民无不康乐,若非王朝倾覆,山河破灭,他必引孟氏为上宾。如今主君已为国难下狱,妾身与犬子想必不能保全,对贵人殷勤招待,乃为贵人治民之举,非为国事。”

我沉默,看向这简陋庭院,起身欲走。冯氏夫人将我送至门口,我对她一礼,道:“夫人高义,请受玉一拜。”

夫人还礼。

我道:“今日离去后,我愿去狱中拜访先生。若得先生保全,便请冯氏为天下黎庶争命;若不得,我必保你母子二人平安,将来公子若读书有成,入朝有宰辅之资;若读书不成,隐于乡野,也可得三代太平。只望夫人与公子从此安宁康乐,莫负冯先生耿介家声。”

夫人哽咽,眼中隐有泪光,以手拭泪,道:“妾身谨遵贵人之命。贵人乃天降之才,生逢乱世,创业有功,还望贵人他日登临高位,且记黎庶困苦,应天命而佑万民。”

我向她发誓:“此乃我志,永生不忘。”

我转身离去。

9

我去狱中见了冯先生。

他果真是令人称颂的贤臣,端坐狱中,衣着干净,发冠齐整,虽身处囹圄,却自有一番从容风貌。

看守的兵卒得了我的嘱托,不敢对先生不敬,牢房是干净的,我进来时看到兵卒端着新做好的饭菜,见我来了,连忙行礼。

“先生还是不肯用饭吗?”

兵卒回答:“是的,先生自入狱中,已有五日,水米未进。小人弟兄几个每日都从酒楼买来新鲜的菜肴奉上,只是先生不肯动用,便只得撤下。”

我命人拿了一壶酒,进入了狱中。

冯清眼皮未睁,我也并不见怪。

两只酒杯,我摆在案上,恭敬跪坐,对他道:“冯先生,玉来此前曾去拜访府上,同夫人和公子闲话片刻。”

冯清并不为所动。

我将酒杯斟满,道:“我有一疑,能否请先生解惑?”

他沉默片刻,看向了我,问:“将军乃是承天命之人,授业恩师更是当世大贤,不知如何能寻我解惑?”

我看他面色青白,这两日,大约便是他的极限了。

我将酒水灌入喉中,这是从西市酒肆中打的酒,口感并不十分好,但行军路难,物资紧缺,能喝到这样的酒水已是难得,我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我问:“先胤朝文武百官皆是尸位素餐之辈,先生身处其中,更能知晓内情。玉不解,先生如此刚正耿介之人,又如何当得大理寺卿且未曾获罪?”

朝廷腐朽糜烂,清醒的人是最该死的。

冯清大约没想到我问的是这样的问题,居然露出了笑容,只是笑容里也带了勉强和无力:“圣人无道,群臣奸佞,他们总需要一个靶子,来安抚百姓,来统御民声,好让这黑暗天地,有一分亮光。”

可怜他虽明晓道理,却也挣脱不得。

我若有所思:“他们恨毒了先生,却也离不开先生,只因这滔滔民意,让他们惧怕吗?”

冯清:“正是。昔日我曾为了百姓,当街殴打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世家要拿我问罪,是百姓将我护在身后。我离任后,百姓送来万民伞。恩师令我入大理寺就职,百姓争相欢庆,因着他们的日子要好过了,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位青天,他们不必在受人欺压后求天无路,问地无门。百姓如此真情待我,我万死不能相负。”

我在入城后曾四处行走。

瞎了眼的婆婆拉着我的手,说:“将军,您将冯郎君放了吧,他是个好人。”

打铁的铁匠对我说:“若非冯郎君相助,小人的女儿便被世家子抢走,生死难料,将军请将小人的命拿走,放了冯郎君吧!”

浣洗衣物的少女对我说:“将军,若非冯郎君,奴便要被地痞无赖欺压投河了,请将军饶恕冯郎君吧!”

抱着孩子的寡妇对我说:“将军,是冯郎君为我母子二人夺回了被霸占的家业,冯郎君是个好人啊!”

卖豆浆的老板说:“将军,当初我因收摊晚了,挡了世家的路,若非冯郎君,我就死在了世家马下。”

我看到冯清讶然的神色,方知自己落了泪。我抬手拭泪,对冯清道:“先生既不愿出仕为官,那便离开吧!”

见他不语,我道:“昔日我总不信朝中竟有先生一般的人物,今日见了方知世上还有光亮。如先生所言,玉虽是乱臣,却非贼子,从前不愿*先生,现在不舍*先生,既如此,先生应当离开,同妻子团聚。”

冯清微笑,对我道:“将军高义,只是冯某不识抬举,愿与大胤共存亡。”

我站起身,质问他:“先生效忠的是大胤,还是万民?”

冯清问我:“有何区别?”

我道:“何氏郡守效忠大胤,城破之日举家殉国,从容赴死,未曾有怨怼之色,我敬之。先生欲以死报国,可却又因我施仁政,约束军纪,令夫人对我以礼相待,今日一番彻谈,可见忠的是万民。既如此,我孟氏掌天下,同他李氏掌天下有何分别?先生出仕为官,且看我孟氏是否有利万民之举措,也好过枉死狱中,徒留遗憾。”

冯清看向我,目光奇异:“某究竟有何用处,竟让将军如此待之?”

是的,父亲座下能人贤才辈出,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冯清呢?

我对他道:“先生,我也曾被欺压过。”

10

博远侯嫡长女,乃是惊世骇俗的女子。

拜当世大贤为师,习弓马刀枪之术,着男装,好争斗,性狠毒。

阿父疼我二十年,可他曾指着我说虎狼心性。

阿兄疼我二十年,可他也与我分席而坐,不忍视之。

胞弟阿璠同我奔逃千里,可在归家后遁入房中不愿见我。

弟妹皆敬重我,可他们更畏惧我。

姨娘们更是不敢兴风作浪。

我阴险、我狠毒,我身为长姊从不友爱弟妹,我五岁就能把妹妹推入湖中,我在学堂读书时常滋事斗殴。

我将那壶酒饮尽,将我的一路对着冯先生娓娓道来。

我即将二十岁了,往事不堪回首,压在心中,沉甸甸的。眼前的人是个世间难得的贤明良才,他忠诚、他仁慧,他受人爱戴,他清白简素。我本不该如此的。

酒意蒸腾,我问:“先生,何谓好人,何谓坏人?”

我十岁那年,家乡云川受了旱灾和蝗灾,从前我读史书,但见灾荒之年民不聊生,虽心有怜悯,却也难以想象,现在看来,未尝没有“何不食肉糜”之感。

“岁大饥,人相食。”

那年月,阿母带着我和阿弟在家中为过世的祖母守孝,朝廷的调令发了九道,阿父不得不前往越州就任。阿母点了姨娘和弟妹随行,而我阿兄因着是嫡长子,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家中唯独我母子三人。

随后便是大灾。

百姓颗粒无收,草根树皮被吃得干净,他们的喉咙渴出了血,粗糙的皮肤干裂出沟壑。人们将目光盯上了田垄上的黄土。那孩儿们,脸颊瘦削得皮包骨头,肚腹却肿得大大的,凄凄唤着阿父阿母,说儿好痛。可是没有办法,他的阿父阿母也是如此,枯瘦如骨架,干涸如黄土,腹大如鼓,狰狞可怖。

偷偷溜出来的我用尽全身力气奔逃回家,颤抖着声音让我阿母加高院墙,让家仆加强戒备,让人套车去寻我阿父。

灾荒下不会有人,灾荒下只会吃人。

可阿母厉声斥责我,说我虎狼心性,说我自私自利,说我狠毒凉薄。

是啊,我是博远侯的女儿,生来锦衣玉食,看不到百姓疾苦。既然我父亲对我寄予厚望,我又怎么能看着族人百姓饿死街头不管呢?

我跪在廊下,哭着求我阿母,不要把粮食全部放出去救济,知道我们有粮食的人会来抢夺;不要把家仆放出去安抚百姓,他们会知道府中空虚,仅有妇孺;不要亲历亲为去赈济灾民,他们会知道夫人心性仁善,孟府会陷入危难。

阿母一把将我挥开,斥责我禽兽不如。

是啊,世人都是好的。城中称赞孟氏夫人贤德良善,只要我们少吃一点,只要我们不靡费,只要我们派出足够的人手,大家一起共渡难关,灾荒会过去的。

她让我和阿弟在街边施粥,让我看看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不觉得羞愧,只觉得恐惧。

那些人不是在看恩人,是在看食物。

孟家因我父亲起家,自然富庶。

可再富庶,怎么养得起全城的灾民?

阿父派人来寻我们,被阿母拒绝。

阿母说:“孟家是云川的孟家,我身为孟家妇,怎么能放弃这里的百姓呢?”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阿母注定会死。

她的善良是一种残忍,她忽视了自己妇孺三人无力抵抗这个世道,她不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被灾民夸了两句就飘飘然,不仅要给厚粥,还要给干饭,粮食吃完了就给钱,当掉自己的首饰去换钱,去赈济灾民,去买粮食。

没有阿父的大军镇压,没有阿父的铁血手腕,没有阿父的智慧才干,她什么也做不成。

那夜,孟氏的府邸被包围,库房被抢夺,我带着阿弟藏在了水池里的假山中,方才免去了被掠夺吃掉的命运。

我和阿弟躲了足足两日,方才敢出来,去寻找我阿母。

阿母只剩了一口气,嘱托我去越州找我父亲。

她让我发誓,一定要照顾好阿弟。

我闭上眼睛,带着阿弟走了,头也不回。

那被宠坏的小胖子挣扎着、嘶吼着,要带着阿母走,我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

我和阿弟周岁那日,天边云霞灿烂,有算师远道而来,讨了一杯酒水。

他指着我说:“此女非凡人也。”

他一定想不到,在我成就一番大事业前,会差点因为高烧被人捡走烹了。

我们不敢表露身份,不敢和人交谈,沿途都在打仗,灾荒饿死了人,没饿死的或揭竿而起,或落草为寇。

我终究也只有十岁,阿母嘱托我照顾好阿弟,我无力去做,勉强维持着不饿死已是极限。

我被人骗过,被人打过,被人拐卖过。

我混在乞丐里,运气好的时候能讨来一天的饭食,弟弟在一旁狼吞虎咽,我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默写《史记》。

弟弟被人贩子拐走,我假借卖身葬父的名号将自己卖掉,百般讨好,将人贩子灌醉,砸断了他的手脚。再回首,我阿弟后退一步,满眼的恐惧。

走在山间,不知何时会蹿出一只老虎,将我姐弟二人吞入腹中,我命阿弟背诵《诗经》,告诉他还有一个月就到了。

夜间守夜,我时常默念着《孟子》中的一段话。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三个月的路程,我和阿弟走了足足两年。

我见识到山河广阔,见识到人世繁华,见识到流离失所,见识到饥馑战乱。

捡走我的人颤抖着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痛哭流涕:“对不住了,娃娃,俺太饿了。”可是水没烧开,他就死在了锅旁。

路边乞讨的小女孩将自己的馍馍掰了一半给我,悄悄地说:“我知道临街有人牙子,等会我带你去找你弟弟。”

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看着恶犬伤人,哈哈大笑:“贱民安敢同我爱犬争食?”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一头撞死在了衙门口,脑满肠肥的老爷面露嫌恶:“当真是晦气!”

我失了逻辑,讲得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冯清沉默,待我说完,竟是泪满衣襟。

酒喝完了,我起身道:“明日先生就走吧!我会重开大理寺,审理积案,若先生有意,还请先生助我;若先生无意,夫人和公子在等您归家。玉无礼,还请恕罪。”

我转身离去,许久,牢中传来压抑的哭声。

11

次日,我命人开了大理寺,身旁的扈从着黑甲,敲响了衙门口的登闻鼓。

我对围观的百姓说,若有冤情,可击鼓鸣冤。百姓只是围观,低垂着头,似是不敢抬头见我。

“冯郎君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恰似热油锅里泼入热水,刹那便沸腾了。

冯氏郎君冯清身着大理寺卿的官服,冠戴得极正,缓步而来,君子端方。

他是清廉官人,是赤忱书生,是百姓心中的青天。

冯清站定,对百姓端正一礼,不须说什么,只要他站在那里,便是民心所向。

冯清是好官,可无人相信我身旁的黑甲军是好官,也无人信我是好官。更有些酸腐文人厉声斥责冯清改弦易辙,朝秦暮楚。

无需我动手,百姓们自将那文人打得头破血流,掩面而去。他们见我对此不制止,大约是有了两分底气,虽不敢搭话,但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更大了。

第一日,无人敢应。

第二日,有孤女状告东街恶霸谋夺家产,强迫为妾。

第三日,街边卖花郎状告相府家奴闹市纵马,伙同主家草菅人命。

待到第四日,门庭若市。

大理寺府衙大开十日,有冤者皆可击鼓鸣冤。衙门口代写状纸的摊子排了很长的队伍,我麾下的军队守在旁边,若是冤情属实,便协助衙役前去办案。恶霸蛮匪自不必说,便是世家大族,士兵照去索人见官。

京中的世家自是不忿,只可惜他们空有财富和爵位,却不及我手下精兵强将,养的门客撰写的檄文浩浩荡荡发了数十篇,我不为所动,照做不误。

终是第十日,有人状告我麾下将士掠夺财物,强抢民女。

冯清不敢耽误,几经查证,确认属实,问我该如何做。

我问他:“依照律法,该如何判定?”

冯清:“打三十杖,流三千里。”

我笑:“先生,按照军法,可是要乱棍打死的。”

我命人将那欺男霸女的恶人拿来,身缚枷锁,问他:“可知罪?”

那人被按在地上,犹自不服:“将军如此对待我等,不怕我等心寒吗?”

旁的士兵也为他求情。

“是啊,将军,他知错了。”

“我等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可曾有负将军,今日不过一小娘子,将军恁的刻薄。”

“他掠夺了多少财物,俺们弟兄凑钱给赔上。”

“那小娘子家贫,便予他做个新妇,也不算辱没了。”

我冷笑,抢过扈从手中军棍,狠狠砸在那人的肩头,痛呼声立刻便起,我道:“你自是天生地养无父无母,难道其他人都没个血缘亲戚?若是你们的父亲被人*死,母亲被人侮辱,妹妹被人抢走,财物被人掠夺,只因那人是军汉,只因那人跟着的将军带着他们立下了功劳,便可肆无忌惮,目无王法,你们心中作何感想?

“你们未曾负我,我可曾负你们?饷银可曾拖欠?过冬的棉衣,营中的伙食,逢年过节的赏赐可曾亏待?你们随我立下泼天功劳,日后封妻荫子,可会想起你们将军一二提点之情?”

地上的人仍在痛呼不止,其他人则是以手掩面,羞愧非常。

我冷冷地说:“其他人如何想的,我管不到,你既然犯了律法,那便按照律法处置,之后我军中自有刑罚。”

冯清问:“将军以为,如何判定为好?”

我道:“律法与我军规相撞,今日郎君便依从我军规,免了他流放。先依照律法,打他三十杖,随后用军棍。”

衙内衙外鸦雀无声,我道:“打死为止。”

我拂袖而去,身后传来声声痛呼,我命人取出财物,补偿给受辱的那家人。

冯清疾步行来,我停住脚步,但见他对我一礼,道:“天命垂怜,得遇明主,将军且受清一拜。”

我坦然受之。

12

父亲入城那日,净水泼街,黄土垫路,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我身着玄甲,腰佩宝剑,亲自为父亲牵马而行。今朝立下大功劳,我正满心自得,忽听一阵癫狂笑声,声音凄厉,分外刺耳。我直视前方,却是几个书生,鬓发散乱,几欲疯癫。

“哈哈哈哈哈世事殊异,人心不古啊!”

“乱臣贼子成了王师,大胤正统成了阶下囚!”

“奸人贼人,你倒行逆施,犯上作乱,且看这天如何收你!”

父亲高居马上,英姿雄发,道:“孤不怕。”

“孤且问诸君,可曾见这世道昏暗,可曾见万民流散,可曾见人命卑贱如泥土,蛮夷驱之如牛羊?先末帝对外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可是明君?对内横征暴敛沉迷丹药美色,可是明君?孤承自天命,荡扫蛮匪,清除苛税,将立盛世之景,安万世基业,君以何见怪?”

那书生被驳斥得面色青白,父亲冷哼:“国之蟊贼,还不退下?”

麾下谋士贤才皆下拜,高呼天赐明主。

次月,父亲于太极殿登基为帝,国号为梁,改元景明。

当晚,父亲于建章宫设宴款待群臣,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父亲忽地唤我:“阿玉,到阿父身旁来。”

我心中不解,却也近前去,阿兄为我腾了个位子,我乖巧坐下,道:“阿父,儿在此。”

父亲大约是喝醉了,指着我道:“孟玉,朕之爱女,天赐吾家麒麟儿。”

不知说到什么,他的语气有些落寞:“恨汝不为男子,吾不得立。”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不敢去看阿兄的面色,群臣一片静寂,却不知是谁起了头,随后群臣跪拜,山呼殿下。

我望着台下跪拜的群臣,心神却一片恍惚。

我是女子,是将军,是功臣,是父亲的麒麟儿,是群臣心口叹服的殿下。

我是被父母斥骂虎狼心性的女童。

我是自私自利、禽兽不如的纨绔子弟。

我是被人捡走险些烹吃的流浪儿。

我是沿街乞讨卖身葬父的小乞丐。

我是立下惊天功业的女将军。

我是陛下和群臣交口称赞的殿下。

眼前的景象在我面前陆离成了扭曲的色彩,直到闯入殿中的使者仓皇跪地,方唤回我的神志。

“陛下,柔然业已攻破燕山关。”

殿内一片静寂。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陛下,臣请战!”

13

临行前,我去父亲殿中拜别。

这不是我第一次告别他,却是我第一次去奔赴这样的战场。

五年来,我大大小小打过无数战役,心中却丝毫不曾慌乱,因为我的父亲就在我身后看着我。

可这一次,再无人可以做我的依靠。

父亲看了我许久,只留下一声叹息,对我说:“去吧!”

大军开拔之日,我坐在马上,忍不住回头,我的父亲着天子冕服,隔得很远,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不知道,这一面,会是我一生中仅有的父女温宁。

命运恰似车轮一般滚滚向前,推着人行走,半点偏离不得。余后数十年,当再回想起父亲,却是那夜殿中高高在上的天子,对我露出不多的怜悯和仅剩的温情。

当我还是博远侯女时,家中父母俱全,兄弟康乐,姊妹和睦,坐在堂中,锅子咕噜噜地煮着菜和肉,雪花如鹅毛飘落在院中,青石板上一片白。沉默苍白的阿弟捧着碗吃菜,兄长雍容高雅,却亲自为我簪上一朵绒花,灵儿给琨弟念《弟子规》,而我阿母正为祖母绣着抹额。

我加快行军速度,赶赴边关,去救我失陷敌手的子民。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许信之没想到来的是我,边关简陋,他为我斟了一杯酒水。酒水粗陋,我混着沙砾咽下。

他大笑:“到底是侯爷,当真舍得。”

我道:“该称陛下了。”

许信之道:“胤末帝封你为郡主,命你和亲柔然。你不愿意,便举了反旗。如今柔然想要娶公主,用十五座城池换你。”

那十五座城池,是我父亲曾经收复的城池。后末帝解除父亲的军权,那十五城又被夺了回去。

我笑:“他们不要想着娶公主了,但那十五城,我要。”

许信之敬我一杯:“臣,恭祝殿下旗开得胜。”

边关的生活很苦。

即将入冬,柔然加紧了劫掠的步子,我巡视城寨,听着远处边民传来的哭喊,心如滴血。

士兵们日日问我何时能复那城池,我不答。

还不到时候。

我带来了三万将士和粮草,足够撑住三个月,打的是以逸待劳,拖垮柔然的主意。

柔然几次发动奇袭,都被我一一化解。许信之看我的眼神也从怀疑鄙薄到心悦诚服。

直至次年一月,我出其不意发动进攻,击溃了柔然主力,主将携其残部向后撤去,半月间,我收复被柔然夺去的十五城。

14

只是柔然到底是威胁了大胤近百年的存在,虽有君主无道的原因,但其底蕴实力却不可小觑。

我大梁十五城,被柔然搜刮几次,早已不剩什么。这次虽然我一场奇袭令他们损失惨重,可终究实力雄厚,很快便重整旗鼓,拿出了十万军来压我边境。

柔然,多骑兵,性悍勇,背靠丝绸之路,优势极大。

而我,我巡视着城楼,看着那驻守的小兵早已饿得面色青白。

第二批粮草迟迟不到,我几次三番派人催促,却始终没有效果。

军中的伙食从一日三餐改为了一日一餐,定量也越发减少。已是开春,我命人开荒种植,进山打猎,四处游说富庶人家捐粮,可终究杯水车薪,难以应付眼下困境。

回到营帐,阿蛮为我摆开饭食,不过两个粗粮馍馍并一碗稀粥。

我冷了脸,命阿蛮把饭食撤下,去给前日守城受伤的兵卒。

阿蛮一张圆脸已经饿得两颊凹陷下去,哭道:“女郎,您已经两日未曾好好吃饭,日日都是凉水稀粥,您再不吃东西,可就撑不过去了。”

我拭干她的眼泪,说:“莫怕,我是承天命之人,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你也坚持坚持,京中还有大富贵等着我们呢!”

阿蛮哭着将饭食撤了下去。

深夜,我登上城楼,看着柔然军帐欢声笑语,酒肉香气传来,我苦苦思索着破敌之策。

本是我以逸待劳拖着柔然,却不知柔然又从哪里运来的粮草,竟如此充裕,攻守之势异也。

第二日,柔然又发起了进攻。

我从容指挥*敌,心中却不可避免地悲切起来。

莫非当真天欲亡我?

城内粮草只够坚持三天了。

士兵们饿得面色青白,有的身体都开始浮肿了。

这样的兵卒,如何能抵抗外敌?

柔然虽被*退,可我方也损失惨重。

我带来的三万大军,如今只剩一万余人。

我靠着城墙坐下,将匕首用火烤了,剜出插入小腿的箭矢。血腥至极,可我面不改色。

身旁的一个小卒问我:“将军,不疼吗?”

我对他说:“一点都不疼。”

那小卒很年轻,和我四弟差不多大,他问我:“将军,弟兄们都说您是帝女,为什么不在皇城享福,要到这里来受罪啊?”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我说:“因为这里的百姓被柔然欺负,大胤不管他们,大梁要管,我阿父让我来救他们。”

小卒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睛亮晶晶的:“将军是好将军,比那些狗官都好。”

他说:“将军,我们是不是赢了,就不用打仗了?”

我说:“对,不用打仗了。你要是想去念书我送你念书,想种地我给你买好几十亩的地,想做生意我给你本金,想做官我带你做官,也让你爷娘高兴,当老太爷老太君。”

小卒说:“将军,我爷娘都死了,饿死的。”

小卒说:“将军,我想回家种地,再娶个媳妇,生了娃娃让他跟着将军。”

小卒说:“将军,我们快赢了。”

他的声音饱含着希冀,快乐而充满向往。他的将军将会带他们打赢,他可以回家,用攒下的俸禄买上几亩地,盖好房子,买几头牛,娶个贤惠的媳妇。他的声音在风中逐渐微弱,直至消失不见。

是夜,北风吹来黄沙,传来柔然的歌舞。

我命人把小卒的尸体拉下去,抹了一把脸,满手的水泽泥痕。

15

三日后,粮草耗尽,我已心如死灰,并不做期待,命人收拾弓马,整理戎装,午后出门,便做最后的决战。

谁都知道,这一去,我们便回不来了。

我命有家的人写了家书,已经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可就在此时,马蹄声起,震得大地在颤动。

斥候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军营,颤抖着声音说:“将军,粮食到了,好多粮食,将军,好多粮食。”

我大惊,出门去看,军营前是一车又一车的粮草,绵延至远方,看不到尽头。

为首的是一个圆胖结实的男子,晒得很黑,穿着丝绸,对我笑出了一口白牙:“小师妹,师兄救你来了。”

他是我恩师梅公的长子——梅执风。

梅家诗书济世,耕读传家,梅公是当世大儒,更是清寒简素,安贫乐道。可他长子梅执风,枉费了清雅的名字,偏偏爱好奢靡享受,喜行商贾之事,最恶读书。梅公硬生生抽断了三根荆条,也未能让他改变主意。后更是不辞而别,离家经商,若非我劝阻,梅公险些要将他除名家族。

我自然要劝阻,梅执风当年心中苦闷,时常找我倾诉,后我给他出主意让他离家,又借给他路费和本金。时隔多年,我在外征战,甚少关注他的消息,却不想如今死到临头,却是他来救我。

梅执风指挥人分放粮草,我和他则在主帐中闲话多年经历。

梅执风告诉我,他往西北行商,却见军队护送车车粮草,天寒欲雨,可粮草丝毫不见遮挡,行军速度也甚是缓慢,便知其中有诈。他虽不在朝中,却有个桃李满天下的父亲,差人往京城打听消息,得知我派过去催问粮草的人悉数被扣住,奏折留中不发。梅公已经上疏责问,他则散尽家财为我购置粮草,救我于水火。

我心中凛然,向着梅执风一礼,道:“师兄恩德,玉永生不忘。”

梅执风笑得市侩:“这倒不必,只盼着你这秦国公主能罩着我等,日后行商也讨个方便。”

父亲登基第十日,追封我阿母为德明皇后,封继母萧氏为皇后,阿兄为太子,我则受封秦国公主,食邑三千。只我那时已奔波在路上,没有回京接受册封。

师兄有着商人的市侩却也有着商人的精明。

我是今上嫡长女,立下无数功劳,又在抵御外侮,谁敢压我的粮草?

幕后的人,要么,是他查不到。

要么,是他不敢说。

我不敢去想,只对师兄承诺,我在一日,必保他一日。

师兄放下心来,又来同我玩笑:“这次我同你回京,若是遇到我家大人,还望殿下能救我一救。”

我笑:“这是自然,你如今散尽家财,却也是为国为民。待我禀报陛下,必定封你做皇商,说不得还得封你个爵位。”

师兄大笑,转瞬又是茫然:“只是这关不好过啊!”

我也沉默,随后起身:“师兄且坐,我去巡营。”

16

我军既得粮草,形势瞬间逆转。

将士们吃饱喝足,一扫萎靡之态,我和许信之几经推演,研制出克敌之术,兵分两路,为的便是雪耻建功。

柔然不知我如今粮草丰足,几次三番命人前来挑衅,许信之皆按兵不动。趁着柔然放松警惕之时,派小股队伍*扰其军队。

柔然大喜,只以为我军走投无路,方要背水一战,立刻便安排精锐攻城。

许信之到底是我父亲的学生,一举一动颇有大将风范,虽蓄意收力延长时间,却也让对方损失惨重。待柔然主将觉出不对的时候,我已经率军直捣柔然王庭,俘虏其可汗大妃并一众宗室。

柔然主帅当机立断放弃燕山关率军回防,却被许信之一把火将粮草烧了个干净。

我领着轻骑追了他八个日夜,硬生生将他打得走投无路。

柔然不可能给他助力,军中的粮草也被烧毁,那主帅自知无力回天,仰天长啸,倒有些西楚霸王乌江自刎的决然。

我的战车上缚着柔然的宗室,那骠勇汉子骑在马上,目眦欲裂。

攻人先攻心,许信之满腹黑水,却都用在了这里。

他指着我笑得癫狂:“黄口小儿,俺敬重你父是个英雄,却没想到输给了你。”

若是旁人,我定是要劝上一劝的,只是此人,犯我关门,辱我国体,夺我子民,我不愿饶他。

像是看出了我的意思,那人笑道:“今朝俺家大汗大妃都被你俘了,系在战车上驱策如牛羊,俺不愿受这个鸟气,便同你这小儿一战,倒要看你个女娃也能赢我?”

我微笑对那可汗说:“大汗,也不知是我能赢,还是你的将军能赢呢?”

那可汗咬着牙,一言不发。

有些骨气。

我策马上前,手中的是阿父赠我的赤炎枪。

那人面有怀念之色:“俺见过这枪,它曾取了俺将军的脑袋。”

我道:“若是它取了你的脑袋,也算是个好归宿。”

他面目狰狞:“来啊!”

我一枪横扫,他险险避过,手中长刀与我长枪相接,震得我虎口发麻。

却也激起了我的战意。

许信之和梅执风对坐嗑瓜子,许信之问:“你猜谁赢?”

梅执风:“我家小师妹。”

许信之:“那人是个老将,比殿下多打了二三十年的仗。”

梅执风:“我家师妹见识过的魑魅魍魉海了去了,十四岁同太子对战就能把他扫落马下。”

许信之:“难怪啊!”

那将军果真是条汉子,知晓自己走投无路,打的是和我同归于尽的主意,只我经过多年军旅历练,自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缠斗十数个回合,居然也不分上下。

梅执风向着那些柔然人丢了一把瓜子,说:“师妹,快打完回来吧,为兄给你接风洗尘。”

我瞅准空隙,绕过护心镜和锁子甲,一枪直取咽喉,只听得咯咯声响,我将他的头颅高高挑起,大声道:“归降者活,反抗者斩。”

柔然人无不弃甲。

我微笑着松了手,看到许信之仓皇的脸,顺手一摸,腰间一片湿润。

哦,流血了啊!

17

当我醒来,看到的是哭红了眼的阿蛮。

我问她:“我睡了多久?”

阿蛮哭道:“三日了。白先生说您要是再不醒,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看来人造孽多了,阎王也是不收的。

阿蛮唤了白先生进来,为我诊脉。

白先生是我的随行医官,父母妻儿俱亡于兵乱,被我救下后便一心一意跟着我打仗,如今带了几个徒弟,军中大小伤情都是他和徒弟在管。

白先生看了我的伤势,叹息道:“殿下,前几日那箭矢留下的伤你未曾好好将养,如今又中了那贼人一刀,若非你穿着铠甲卸了气力,只怕立刻便被劈成两段。如今你这皮肉伤好得快,可内伤却非得好好养着不成。”

我只觉得了无意趣,信口道:“莫如死了才算干净。”

孰料一旁煎药的阿蛮又开始哭了:“女郎,女郎您要离开奴吗?女郎这般为国为民的好人,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我听得脑仁疼,白先生也是,将她赶出去为我煎药。

许信之也来了,对我说:“柔然的可汗和大妃已经看管起来了,某已经上疏陛下,将你的事迹悉数禀明,殿下,你此行的壮举,虽称不上是前无古人,但某也可断定是后无来者了。但你是女子,也可称得上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我斜靠在枕上,道:“将军抬举。”

见我疲倦,许信之便告退出去了。

白先生原先是个赤脚大夫,医术并不十分高明,可多年军营历练,倒也有几分本事。我躺了两个月,自觉行动无碍,加之将逢年关。许信之便安排好了镇守燕山关的人马,同我入京述职。

顾念着我的身体,行军速度并不十分快,山高水长,许信之顺手剿灭了几个山匪窝,当是枯燥生活的调剂。

有一日,许信之邀我前去他房中,我不知情,便去了。

去了以后,他将一个少年推给了我,言语轻佻:“臣剿匪时在山中发现了他,见这少年甚有风姿,便想献与殿下,若能侍奉左右,也是他的福气了。”

我沉默地望着他,他理直气壮地回望我。

我忍不住咳嗽两声,许信之的表情从信心十足到怀疑自我:“殿下你不喜欢吗?”

我坐在案旁,为自己斟了茶水:“将军,是否对我有误会?”

公主养面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我自及笄来忙于战事,无暇婚姻,后更是在边关打了近三年的仗,虽身处军营,却也没什么男女之欲,如今许信之送来一个少年,我是收还是不收?

望着那少年伏在地上畏缩恐惧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多谢将军抬爱。”

那少年随我回房了,跪在地上拜我:“奴,奴见过女郎。”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青溪。”

“哪里人?为何流落此地?”

“记不得了,奴自小被卖入戏班,班主取名青溪,后时逢战乱,班子四散逃命,奴逃至此处,被那寨子绑了去。”

我捏了捏眉心,道:“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明日你便离开吧!”

青溪跪在地上,大胆抬头看我一眼,却又很快将头低下,对我道:“奴是戏子,下九流的行当,身契不在手里,若是有人将奴拿去见官,便是逃奴。还请女郎收留则个,给奴一条生路。”

灯火暖黄,跪着的人眉目如画,色若春华,果真是个俊俏少年。

我心中叹息,倒有了几分喜欢,对阿蛮道:“将人带下去,给他打两桶热水洗洗,再给他拿身衣裳。”

阿蛮也喜欢这个少年,欢天喜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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