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钥匙(一)
戈涡
十万年做人,一朝成神——自从我们共同的母亲穿上遮体的衣服,带领我们走出非洲草原,走过无数的猎场、战场和墓场,我们已经寻找了上千个世纪。终于有一天,我们来到这里,看到了天堂的第一个庭院的第一扇大门。
——此非小说,也非预言,这只是一次怯怯的窥探。
第一篇 月亮女孩
1,涡
2205年,一个任何人都不再有机会孤独的年份。各种信息带着情谊的黏度,在一呼一吸的空气里陪伴左右,如影相随。
涡独自住在德黑兰的一栋万人摩天公寓,即使是在睡梦中,都有涡 替他联络着世界。这栋建筑高过了老鹰的翅膀,时不时地被游云缠腰,像仙境中忽隐忽现的琼楼。
涡是个心比天高的人,选居的房间位于公寓的倒数第二层,每天最早一个为太阳接驾,最后一个为太阳送别。在寂静的晚上,涡从阳台望月,似能听到月亮上的窃窃私语,更有嫦娥拿月色洗澡的淅沥之声。
这样的免费公寓仅在德黑兰就有上千幢,它们占地很少,却容量巨大。每套房子的结构规格一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遇到大风来袭,整栋大楼会像一棵摇晃的树,游荡的房间就像地球的摇篮。但没有人担心大楼会在风中嘎嘣一声断为两截,因为楼的筋骨材料使用的全是专用合成纤维,比钢筋水泥更加坚韧,建设施工也更便捷。入住前涡曾乘坐飞车绕着楼群盘旋几圈,最后挑选出视域最佳的一套,让涡 帮他办理了入住备案登记。
涡今天需要出门,按约前往地球理事中心也就是人们习惯称作的“地心”总部,参加一个关于女星殖民的专题讨论。涡看到预约的自动飞车如时飞来,已稳稳地交会对接在他的出入窗口,便带着涡 径直走了进去,用语音告诉了飞车送达的时间和地点。
人类没有翅膀,空中却布满道路。所有人飞来飞去,进进出出,像是同一棵大树上筑巢的小鸟。他们乘坐的飞车呈通体透明状,车外的全息景象一览无余。涡没有恐高症,他喜欢这种通透感,坐上去犹如自己的身体在飞翔。
“今天是您的72岁生日。您的母亲期待和您一同庆生。”涡 提示他。
涡觉得像他这样的年青人庆生是一件繁琐的事情,只是拗不过母亲,每年的这一天母亲都会点上蜡烛让他许愿。
“每年的这个日子我都会许下同一个愿望,你能猜出是什么吗?”涡笑着问涡 。
涡 回答问题从不犹豫,它说,您的提问有为难涡 的意图。您确定需要我的答案吗?
嗯嗯,猜猜看。
涡 说,许愿纯属于人类的唯心活动,涡 很难把握,只能根据日常数据推测前三如下:一,把别人党的施政主张尽早变成现实;二,愿母亲健康长寿;三,再写一部《别人》那样不同凡响的新著。
涡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些愿望都很美好,也是我矢志追求的目标。它们都存在于现实世界,我正在接近它们,只是尚需时日,有待付出持续而实际的努力。
但是,涡说:我在每个生日许下的那个愿望一定是高出现实的,难以企及的,它在云层之上,时间之外,虚妄之中。
涡 插言,等等,我就要猜到了。请您再确认一个要素,这个愿望和您的某部著作人物有关吗?
涡说是的,我差不多已经告诉了你答案。
哦,我应该想到的,她一直在你心里处于至高无上的位置。“棉”,《别人》中的那个新人类女孩,您渴望有一天,她能从您的书中走出来,从众人的理想中走出来,惊艳整个现实世界。涡 肯定地说。
2,关于“棉”
涡是作家兼语言学家,一个把写故事与做学问做到无缝对接的当红名人。他潜心钻研语言对生命进化的影响,认为人类在向文明社会的狂奔途中,语言从不是砸脚后跟的文化果子,而是一面旗子,一种引领。正是神奇的语言,带着神谕,开化思维,丰富情感,将人类带出了动物群落,使人成为地球领袖,具备了见风就长的智商和情商。语言不是智慧的外壳,而是促进进化的内力,它为人脑打开一扇天窗,让思想之光洞穿世间的混沌。
他发现语言最不喜欢固化,更愿意朝着不受压制的方向发展。天地间的一切力量全在组合,不同的组合释放出不同的能量。语言尤其如此,无论文字,还是数字,禅音还是咒语,排列组合的巧妙运用总能带来惊世骇俗的效果。语言的艺术之美简直没有止境,一如诗歌。唐诗宋词是一个高点却非至高点,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世间最美的诗歌还待后人创造,它不仅直达人的心扉,而且能产生调动时空的效应。
涡拿语言模型解析当今世界。他在全球最大的辩论平台发声,指出所有鼎盛论调都是在鱼肉大众,消磨人们的意志。既然语言与艺术,没有边缘也没有端点,从来不存在第一,那么当前这个被认为足够好的世界,注定不是最好,所有“第一”的景象下都填塞着秩序和技术的垃圾。
譬如数字法则,它网络了天空,精细了世界,也坐标了生活。人拿数字解构万物,很透,很准,也很爽。但数字同时将人玩转于股掌之中,以数字量人,选人,赋予权益,人成了一堆行走的数字细胞。倘若这就是人们追求的数字文明,那一定是时代与人文的悲哀。
譬如精英政治,少数精英人物在前面领跑,百亿大众脱节掉队,普通人只管坐享其成,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惬意地品尝精英创造的智慧成果。对于全人类来说,这究竟代表了进化还是退化?
再如道德模板,“球长”通过智能手段,利用权益杠杆,让每一个社会分子从善如流,让人人如阳光雨露下的小草一般向上生长,似乎营造出了一个无处不祥和的圣人世界,但在人心的深处,仍然是私欲在驱动,是自私的本能在充当前进的动力源。
这样的形态必须改变。涡发挥自己成名之后的影响力,在精英阶层组建了“别人党”,带领他的党羽专注地做一件事情:为精英之外的大众发声,推动现行制度的改良。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呐喊,给这个消灭了贫穷、绝症、仇恨与罪恶的盛世找茬,给“地心”这个全球最高管理机构唱反调。涡不止一次摸过自己的后脑勺,探测那里是不是长着古中国三国时期魏延的“反骨”,质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天生的叛逆者。
涡在自己的梦幻作品《别人》中赋形了对另一个新世界的构想,恰巧与不少人潜行的思潮同频,激起始料未及的巨大反响。尤其是《别人》中的主角“棉”,涡倾尽理想塑造的新人类女孩,一个只为别人而来、只为新世界而生的圣女,一个一眼就能读懂人心、一手就能拽起灵魂的神女,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人们面前,像一束来自天堂的圣光,一下子映亮了万众心空,也照出了现政下的猥琐。“棉”的美艳、善良、智慧,完全是神一般的存在,她代表了未世,新生,希望,令无数人心驰神往。
3,女星
因为要出席活动,涡今天一身正装打扮。所谓正装,也是相对于平时的随心所欲而言,多了一个煞有介事的衣领和一条装腔作势的领带。穿衣只是为了心情,而不是为了遮羞和保暖。当下的许多种制衣材料,是先前无数次衣装革命后的成果,不再用棉花织布,不再用裁缝剪切,穿衣打扮全由私人定制,个性塑型。衣服料子比橡皮泥还要听话,比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还要好使,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喜好和需要,可以随时随地变换尺寸、形状和色彩。总之只要脑子里能够想到,衣服就能做到。即使枪弹打过来,大火烧过来,有害物质辐射过来,对这样的衣服来说也都是小菜一碟。大街上再也没有林立的服装店铺,家里也不需要让庞大的衣柜挤占空间,人人都有一套一辈子穿不破又永远穿不烦的衣装。
“地心”这次组织大家讨论的,是如何改造某个类地行星单性繁殖现状,从而促进生命优化的问题。这颗位于织女座的行星被人类发现不久,那里统领一切的居然也是人形物种。和地球不同的是,那里全是女性,真真切切的“女儿国”,一色的夏娃复制品,似乎亚当一次也没有来过。人类对这次发现喜出望外,庆幸我们的祖先果真具备先知先觉的能力,“女儿国”这一古老的传说并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相对于充满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异性繁殖,单性繁殖不失为一种减少了许多麻烦避免了各种矛盾冲突的延续方式。他们或她们不需要借助别人的身体,不需要将爱低到尘埃里,不需要被骂作废柴或舔狗,而是雌雄兼备,一人事情一人当,生不生孩子生几个孩子全由自己做主。
但地球人派员访问了几次女星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种单性繁衍带来的严重积弊。由于没有了性差异带来的激励和欲求,那里的女人也就失去了争奇斗艳、争风吃醋、争宠弄情的动力和理由,不再把自己进化为男人喜欢的样子。她们不需要像地球女人那样,每天和镜子里的自己较真,挖空心思涂脂抹粉乔装打扮。女星的女人越来越没有女人味,没有谁面如粉黛,肤如凝脂,前凸后翘,风摆杨柳,而是一个个蓬头垢面,样貌平俗,形体壮硕,举止粗野。更为要命的,是她们的智商被情商拉了后腿,始终徘徊在一个低级阶段,犹如一群傻妞,不解风情,不思进取,过着一穷二白又百无聊赖的生活。当地球人穿越星际招摇宇宙的时候,她们还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原始状态下荒废人生。
“地心”需要决策的是,放任自流,还是人为干预?如果干预,就需要引入异性元素,那么是输出一批男人精英志愿者打乱她们平静的秩序,还是运用现代科技手段修改她们的遗传基因?
涡的发言比较放肆,他发出了一连串败坏氛围的质问:
我们是宇宙的老大吗?地球人是所有物种的家长吗?“女儿国”的人们诉说过她们的寂寞和郁闷,认识到没有男人便没有幸福吗?她们感觉过自己形象丑陋智力不全吗?她们邀请过地球人为她们改变基因、换代变种吗?她们真的渴望刮一场雄性荷尔蒙的风或者下一场J子雨吗?她们会热烈欢迎一批种猪一样的地球男人浩浩荡荡地前去性Q她们吗?
涡说地球人已经在地外做过不少自以为高明的傻事,我们再不能凭空臆断,一厢情愿地把地球人的价值观强加于别的星球,用一种文明去颠覆另一种文明。对“女儿国”这样的单性繁殖形态,我们要做的是尊重,是宽容,是友善,而不是灭绝。我们为什么不邀请她们的领袖前来地球体验,让她们见识我们的世界,发现并借鉴地球的经验,以文化和渐进的方式,而不是用置换基因、异性入侵的鲁莽行径,促进她们的优化和发展?
许多人对涡的发言侧目而视,觉得这位“别人党”的党魁有些极端和偏狭,也有人对涡的观点奋起反驳,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心”的组织者对这种争吵司空见惯,放任自流,并不选边站队。
其实这只是一次务虚的研讨,“地心”并不急于确定行动方案。
会议结束时,涡刚从座位上站起,涡 就不失时机地说:玫有一个重要的临时邀约,请您散会后与她面谈。
玫?
是玫,“9首”之一,本年度轮值主席。
她的即时位置?
“地心”总部,本建筑物F35房。
谈话的主题?她有告知?
没有。综合分析测算:政见之争概率0.4,居第一;谈论文学艺术概率0.1,居第二;商讨……
涡打断涡 :好了,领我去见玫。
涡 带着涡乘坐磁浮笆斗上行。涡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有关玫的一揽子信息。
玫和涡祖籍同乡,人种同族,拥有相同的肤色和血统。玫很有名,却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人,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实际年龄,涡推断玫的年龄和他母亲大致相同,一百岁左右。但玫似乎冰冻了青春,永远保持着一个大女孩的模样。当然,玫这样的高层人物,拥有配给“延生仙丹”的特权,不会像涡的母亲那样无可逆转地渐渐老去。这也是涡对现行制度愤愤不平的原因之一。
见过玫的人都说玫单靠美貌足可以征服天下,即使是在这个美女如草的时代。传言向她求过婚的地球男人不少于七位数,和她有过亲密关系的男性也不会少于两位数,但她一直保持单身并且不曾生育。有人说玫的威力全在她的一双眼睛,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说话,便没有人不会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玫是在“9首”位置上连任时间最长的人,是一位坚定的秩序主义者。她和涡在全球最有影响的舆论平台《今天》上交替发文,围绕政改的口水战已打了半年之久,但从未面对面地进行过交锋。莫非她终于按捺不住,此番要面见对手一决雌雄?
4,“球长”在上
涡觉得作家不是吹鼓手和应声虫,作家的天职所在是求异出新,对抗社会肌体氧化。那些只会敷衍趋势、跟腔唱赞的写手,把笔杆当爬杆的投机者,把脑袋摘下来给人当足球踢的无头文人,根本配不上作家的称号。
其实涡与玫争论不下的焦点只有一个,当今社会是不是已经足够完美,完美到不需要做出新的改变。
玫认为数字文明是人类文明的最高境界,数字治理下的这个世界已经完美到几乎没有缺点。
你看,数字让一切变得清明,计算制度去除了所有的猫腻和不公,满世界的鲜花和微笑,人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平等地呼吸,放心地行走。千百年来那些个板着面孔、不可一世的官衙的墙,监狱的墙,难民的墙,连同国家的界碑,宗教的壁垒,家庭的栅栏,在新概念新技术新秩序的撼动下纷纷倒地不起,甚至没有留下多少可供参观的残垣断壁。
民众头上第一次呈现出直接的蓝天,再也不用担心皇权、神权、霸权高高在上,遮云蔽日。那些假冒神圣的国王、总统、首相、酋长被拉下宝座,狐假虎威、张牙舞爪的昏官恶吏、狗腿子们也早已土崩瓦解灰飞烟灭……22世纪中叶之后的人类只剩下一件事情可做——享受快乐,享受人工智能服务下的惬意人生。人欺人绝无可能,就连人管人也不复存在。地球人只剩下唯一的管家——“球长”。而“球长”没有亲疏,没有性别,也没有*,它只为一个使命忙个不停,那就是“为人民服务”。
涡和他的“别人党”并不否认数字文明带来的客观成果,他们大声疾呼的是数字一统江山给人性造成的损伤。他们认为,美好是一个无法用尺子丈量,也无法用数字确权的概念。一切压迫人性的东西都称不上美好,终将被人类抛弃。
玫却认为正是数字文明把人性置于最高境界,为人权、人道提供了最有力的保障。她说,人类过去的所有不公均来自于人治。人不是神,所有统治者无论自诩为神,还是被追捧为神,都与我们大家的肉体凡胎毫无二致。自私是人的天性,也是人性的总开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是人,就有私欲,就有缺陷,就有可能堕落或腐化。权力是有权者的腐蚀剂,权力会在膨胀过程中排挤掉人性的养分;金钱的气味则会锈蚀纯净的信仰,腰缠万贯常常让人肚子变圆语气变粗心肝变硬。人类躲不过这两种东西的侵蚀,所以人治下的社会就永远不会走近天堂。
正是基于此,人类才把管理自己的权力交给了机器,诞生了一个世纪前的“球长”。
玫的文章认为,“球长”虽然只是一台超级智能计算机,但它的信息存储量和分析计算能力非人类所能匹敌。它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它对所有自然人的社会活动、是非功过无时不刻不在进行着精准的记载与计算,并作出了公道的分配与奖惩。“球长”的核心技术来自于太阳系外的R-2星,整套运营方案几乎完全采用了R-2星最先进的生命优化与社会管理系统。这颗R-2星和地球诞生在同一时代,生物演化和自然环境与地球极其相似,文明程度却领先地球好多个世纪。人类去那里串亲只有数十光年的路程,它是地球志同道合又情投意合的近邻和至亲。
“球长”替代了“上帝”的角色,它用纯粹的数字管理人间,用数字描述人的品质和绩效,核定人的活动半径、生命长度、生殖指标等一切社会权益。“球长”通过人体芯片尽览天下,号令四方,普惠万民。它没有眼睛却无所不见,看得清一切;它没有腿脚却无处不在,能到达一切;它没有双手却无所不能,支配着一切。它对人世间即时发生的所有风吹草动全都明察秋毫,研判精准,奖罚分明。它不仅把逞能这个世界太久的保安、城管、官僚以及银行家一并排挤出这个世界,还把冤屈与恐惧的阴影全都驱逐出地球的天空、陆地和海洋。
“球长”似乎明白,人是永远不肯满足的物种,目光没有端点,*没有边际。但也正由于此,人类才能够不断寻觅,得陇望蜀,持续优化,最终求得正果。平衡意味着静止,满足等同于死亡。于是“球长”用数据制造差异,把每个地球人的能力、行为、业绩换算成动态的“人品”数据,并由“人品”数值决定社会权益和个体福利,以此激励人们的工作与创造热情。每天早上从睡梦中醒来,没有人再去设想给别人挖一个陷阱,也没有人再去群兵布阵抢夺别人的地盘,因为一切小聪明的算计都算不过“球长”的超级大脑,所以所有人的所有心思,都是创造和奉献,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美意和善行。这个世界,已经只有“正能量”。
而涡恰恰认为,正是不留缝隙的算计,伤了人文的胃口,扭曲了人性的本质,也滤掉了人的灵性和灵魂的快乐。而这个超级算计者正是“球长”。
涡说,主宰乾坤的是天心,主导善恶的是人心。倘若人心没有到达天堂,人眼看到的繁华就只能是天堂的假相。数字是人智创造的工具,不可能神机妙算又无懈可击地网格人心。因此数字文明根本称不上高级文明,更不会是人类的终极文明。人心的品质得不到飞升,即使三千繁华,那也如同外表光鲜的苹果,果芯里藏着低俗的蛀虫在微笑。一个把“我为人人”作为功利而不是自觉的社会,即使富得流油,甜得发腻,那也绝对不是理想的天堂。
涡指出,历史是一个开玩笑的老手,我们不惜流血牺牲砸碎旧的锁链,却又用砸碎锁链的工具锻就新的枷锁。额头的芯片扼*了我们全部的隐私,“球长”的眼睛让一切无处遁形。那些被我们津津乐道的新体制、新规则、新秩序,其实很快就成为僵硬我们心灵,羁绊我们脚步的牢笼。人不喜欢被圈养,不喜欢被规矩,却又在不停地编制圈套,作茧自缚。
当涡看到异类科学家让奇葩志愿者的头顶长出犄角,让女人的胸脯冒出四只乳房,甚至让某个雷人的腋下生出了秃鹫的翅膀之后,更加坚信这个当下的天堂并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知识与技术的突起正在把人类带入歧途。涡和他的别人党誓言捍卫人类的美好本初,阻止怪诞与荒诞时代的到来。涡一再表明,我们期待凡人进化为七情六欲的神人,而不是异化成抛弃人性的人神或者人妖。
涡在《今天》上忧伤地写道,千百年来数不清的志士为了理想洒尽热血,数不清的科学家在实验室耗光了生命最后一滴汁液,他们在寻找什么?当天堂的第一个庭院打开,我们蜂拥而至,翻找了这个庭院的旮旮旯旯,找到了成堆的金子,找到了满堂的美食,找到了可心的爱人,却唯独没有找到最可爱的自己。
这场由别人党挑起的争论起初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但随着越来越多好事者包括精英阶层的参与,似有愈演愈烈席卷全球之势。渐渐地,那些微笑并满足着的人们似乎被涡从梦中叫醒,揉了揉眼睛,居然发觉照耀世界的并非全是健康的阳光。于是大家开始疑虑陡涨,怨言翻腾,把质问的“?”像大把的钩子一样抛向“球长”,让“球长”高高在上的宝座开始摇晃。
“地粹党”等右翼团体也在这场吵闹中趁势而上,摇唇鼓舌,涌起排外、排异、排斥精英的暗流。
如此状况让“9首”有些心烦意乱。“9首”是9位首脑的合称,组成地球事务的最高决策机构。每年一度的地球全体村民大会选举产生由999名各路精英代表组成的议会,议会选举99人“地心”,“地心”选举“9人首脑”,重大决策实行9人集体票决后,才交由“球长”付诸实施。
作为“地心”成员,涡其实打骨子里爱戴这个世界,不愿意看到“地粹党”趁机搅局。涡只是对某些制度现状不满,他对“地粹党”的极端狭隘主张素来嗤之以鼻。涡坚定地认为,没有地外文明的介入,就不会有智人的突变,更不会有今天的超人。是外星智慧的传播,地球精英的努力,共同铺设了人间通往天堂的桥梁。
5,玫
玫果然站在办公室等候。她开门见山地说,冒昧约你相见,有两件要事相商:
其一是传达“9首”会议对你提出的政改方案的讨论意见。四位首脑包括我本人反对,两票赞同,另有三位首脑不同意改组“地心”但支持改版升级“球长”,实现全球公投常态化。会议形成的决议是,保护和鼓励你的谏政热情,尊重和重视所有不同政见,立即由星际政策委员会召集R-2星和本星专家成立“球长”升级版研发组,11个地球月内拿出详细施行方案,提交“地心”集体商讨裁决。
听玫说话时,涡尽量避免与玫的眼睛对视,这并非因为涡相信那些关于玫长着一双魔眼的传言,而是出于对一个女性尤其是一个漂亮女性的尊重。
玫遥远的故乡在黄河之滨,据史料记载那里盛产瓜果也盛产“狐狸精”式的女人,她们长相妖艳而且性情温柔,最善于百媚千娇俘获男人。玫的祖先创造了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但总是逃不出“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魔咒,前进一步后退两步,数千年的时间中彷徨在自己制造的“画地为牢”“故步自封”“金口玉言”成语里。当天堂的大门向他们打开,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苦难历练成精,拥有了世上最强的免疫能力、生殖能力和适应能力。他们在一下子宽广起来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如虎添翼,把积攒的大智慧和小聪明一齐发挥出来,迅速称雄于新的世界格局之中。仅在“9首”里,玫的同胞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份额。
也许玫觉察到她的谈话过于直板,像在照本宣科,便从桌子后面站起,变换了一种语调说,就我本人而言,我热爱你的作品,但不赞同你和你的“别人党”的政治主张。我认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自由主义者和不切实际的完美主义者。
她接着说,任何伟大的事业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天堂的地盘没有边缘,天堂的道路也没有终点,但我们毕竟已经到达了天堂的第一个庭院。
您要谈的第二件事情呢?涡说。他有一种预感,第二件事才是本次会面的重点。
好吧。玫坐回她的椅子,表情郑重地对涡说,你面临一项重大外交使命,而且是一项秘密使命。“9首”反复讨论后,决定由你担此重任,并委托我单独向你交待。
涡的脑子飞快地转圈,一时有些惘然。涡只是一位写作者、语言研究者,与外交事务素不搭界。何况地球人类走向大同之后,所谓的外交也只剩下了与外星人打交道。涡的“人品”指数虽然不低,可以在地球上纵横驰骋,但尚不具备星际旅行的资格,从未出访过任何一个地外星球。在他的交往圈子里,也只与一位名叫“碳”的外星人做过朋友。但“碳”是一位生命科学方面的专业人士,显然不可能与重大外交扯上关系。
玫见涡有些发怔,就随手在空中划拉了一下,一张世界政区地图就显现出来。玫把手指定位在西部非洲的一隅说,噜噜国,你知道噜噜国的近况吗?
涡当然知道。噜噜,一个只有几百万人口的小国,是世界走向大同后,唯一一个独立于“地心”管理之外的专制王国,也是地球村的最后一片黑地,最后一块伤疤。
玫并不需要涡的回答,她径自说道,噜噜为了自保,多年来一直对我们的大同世界以武力甚至核武相威胁,它就像一枚埋在身边的地雷让整个世界惴惴不安。尤其是近年里噜噜新研发了一种名叫“八姑”的生物武器,宣扬可以在十日之内灭绝整个人类。
“天哪!”不声不响站立一边的涡 竟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能做什么?涡也紧张起来:我又不是生物专家。
玫挥挥手关闭了地图,你的任务不是直接对阵生武讹诈,而是作为一个著名作家到噜噜开展漫游式的采风活动,顺便完成一项特殊使命。
特殊使命?特使?特务?为什么是我?我在那里没有亲戚,也没有半个朋友。
玫说,知道你会问到这个问题。你应该了解,噜噜几十年来对大同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关闭着大门,无论政治家、科学家,还是普通民众,都没有被准入的可能。据内线报告,噜噜国王唯一喜欢的境外书籍就是你的《别人》,他除了崇拜自己,心目中没有别人,而你可能是个例外。
涡苦笑了一下,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如果噜噜国王连我也拒之门外呢?
玫诡秘一笑,他不会拒绝的。我们还让你给他带去一份他梦寐以求的礼物,可供服用十年的“延生仙丹”。他今年将近八十高龄,在他的世界已属日薄西山之时,太需要延长寿命继续做他的国王了。纵观历史,越是暴君和独裁者,越是长生不老的妄想狂。我们经过“球长”的大数据分析,只有你和延生仙丹二者同时出现,噜噜国王才会接受访问。
我明白了。涡有些赌气地说,你们是让我把延生仙丹带给国王,而那药品已经事先经过了特殊处理,其作用与“延生”恰恰相反对吗?
不不不!玫激烈地摇头,我们*死一个国王还会有另一个国王诞生,这并不能根除噜噜的极端政权。你到噜噜后需要想办法和一个名叫“布”的大臣见面,交给他一枚戴在你手上的戒指,其它的事情由他完成。
危险指数89%。“义人”插话。
我不喜欢做间谍。涡站起身来,这似乎与我的个性和人格完全不符。
玫显得很有耐心,她把一只手放在涡的肩头,示意他重新坐下。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的任务重点在后。你需要借助“布”的帮助,到一个名叫旦旦的古老部落驻足,研究那里的传统俚语,并在那俚语里寻找到“天堂钥匙”。
天堂钥匙?
见涡有些疑惑,玫接着说,你是当下活着的人类中最有灵感的语言学家,也许只有你能在旦旦人的俚语里找到那把打开一个惊天秘密的金钥匙。我们把这次探秘行动命名为“寻找天堂钥匙之旅”。
玫用更加深重的语气说,我们的科学破解了世界上无数个谜团,数字文明让我们把数字科学发挥到了极致。但是,千百年来,数不清的科学家对来自古埃及金字塔的那组数字无法求解。这组数字相信你也早已耳闻,它就是142857。当一个整体一分为七,便出现了0.142857142857……这样一个以142857 为循环节的无限循环数字;拿142857自身叠加,每加一次,得到的和仍由1、4、2、8、5、7这6个数字组成,只是位置有所变化。或者相加次数多了,这6个数字中的某些数字进行分身,一掰两瓣。它们7次叠加的结果为999999,仿佛7是一个台阶,也是一个折点。我们7天为一个礼拜,7年是一个生理周期。
人类的数学专家和“球长”找出了142857的诸多神奇规律,但对它所启示的意义始终无法破解。
最近的研究确认,这组数字不是打开某个机关的密码,它所指示的原来是一个精准的地理位置。这个地点恰恰处于噜噜国腹地,那里居住着一个最古老的非洲民族——旦旦族,他们至今使用的是一种外族无法进入的俚语。地球的专门研究团队和R-2星的科学家依据海量的历史人文资料,结合不同学科、不同时段、不同方位的研究成果,获得一个指向一致的结论,那就是在时间不明的远古时期,宇宙的先知曾经教给了旦旦人一种独特的语言,把为所有人打开天堂之门的秘诀藏在了旦旦人的族语里。这个秘诀破解的一天,就是地球人与无数并行宇宙完全融会的一天,届时每个人的大脑都将对应一个不同的宇宙,每个人都会像“上帝”一样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
玫特别加上一句:这正是你的梦想,一个人人为仙的时代就会到来。
仅此一条,玫就确信足以打动涡的心思。她紧接着开出三个附加条件:第一,你完成任务后将被破例提升15000单位的“人品”指数;第二,先前你因违规转赠而被中止的延生仙丹使用权将被恢复;第三,你是新世界的宝贵人才,“地心”将不惜代价保障你的平安归来。考虑到噜噜必会拒绝“义人”与你同行,我们将挑选一位才貌俱佳而且武功超群的女志愿者,作为助手陪伴你的左右。当然,这位人选需要征得你的满意才行。
短暂的静默。
涡说,我需要慎重斟酌,24小时内给你答复。
玫站起来走到涡的面前,伸手与涡相握。她盯着涡的眼睛说,期待着与你合作创造历史。
玫的眼神果真厉害,涡的眼睛有被瞬间灼伤的感觉。
6,芯片与“义人”
涡取消了前往里海之滨与母亲一起过生日的打算,他一边通过涡 征求助手们的意见,一边查阅有关噜噜的宏观资料。
为什么偏偏选你?为什么恰好是在政改大争论的当口?涡的同党们担心“9首”另有打算。
涡不赞同“阴谋论”,但也不排除“9首”可能存有的其它意图,譬如把涡这个引起全球争吵的始作俑者支开,对于平息事态无异于釜底抽薪;再如,涡作为一个新自由主义的倡导者,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作家,需要到噜噜这种封闭专权的王国里体验一下没有自由和尊严的生活,接受一次自我教育,兴许对未来的创作能产生深刻影响。但相比之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关乎地球人未来的天机等待着他去打探。
涡回复玫,接受任务。
涡 帮涡拿了一个主意。它说,这是一次孤独而漫长的旅行,你应该自己选择一个最好的陪伴,而不要接受官方的配置。最好的情形是,藉此机会努力寻找到爱的人,那会让这次赴险变得异常浪漫和顺意。
涡虽单身,却并不孤独。这是一个没有机会孤独的时代。“球长”的机构里设置了一个比任何最能*人类红娘都更加卖力的寻友平台,掌握着每一个地球人的成长日志,对每个人的经历、性情、喜好全都心中有数,把握分毫。你需要什么样的朋友,文友,棋友,驴友,性友,它比你自己更清楚,找得更精准。
涡在刚刚懂事的幼年,父亲就离开了他和母亲的生活,据说谋职在地球的另一面。好在涡和所有的孩子一样,诞生在一个不单单依赖父母抚养孩子的时代,他和母亲守着那个小小的宠物养殖场,记忆中的日子像脚下的那片草原一样自在而舒坦。涡在十岁之前,那是他的孩童时期,没有一家教育机构违章接受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入学。直到十岁生日那天,母亲带着他来到附近的社区服务中心,为他举行入世接管仪式。专职人员采用无痛技术在他的额头植入一个针尖大小的芯片,并为他启封了一个书包大小的“义人”,涡给它起名“涡 ”。额头的芯片不必直接看到自己的后脑勺,身后以及周遭的一切物质都会像镜子一样反射影像,让芯片收集到的永远是一个全息数据。自此,涡作为一个社会人被正式纳入“球长”的管理系统,与整个世界联为一体。
涡和所有孩子一样逃脱了“十年寒窗”之苦。一对一的“义人”包揽了每个孩子的速成式教育培训,使他们在14岁之前就成为少年博士。所有常识的,公式的,计算的,一切遭人厌恶的死记硬背的,“义人”那里全有。它就像一座如影随形的智库和图书馆,包揽了整个世界。因此在涡成长的过程中,他和他的同龄人看不到饥饿、贫穷和艰辛,看到的都是富足和享乐。即使过去最辛苦的农人,也不再日夜操劳,他们永远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的历史。智能机械在打点种植、养殖和各种制作上比人类更善于运用科学,更讲究质量和效率。农民扔掉了锄头,工人疏远了螺丝刀,文人放下了笔杆,大家纷纷把劳作交给贴身的“义人”,让“义人”代为操持一切,甚至代笔写诗做文,编曲配乐。
早在2017年阿法尔狗用围棋打败人类冠军之后,人们曾经担心有一天人工智能会反戈一击奴役人类,人类会被自己创造的机器淘汰出局。事实上,人工智能因为姓“人”名“工”,就注定永远走不出“工”的厂院,它们也压根没有骑在人类头上作威作福的野心和*。从繁重劳作中解放出来的人类至此也并非没了用处和能耐,他们只需要学会一样本事,那就是创造人工智能和使用人工智能。
长大之后的涡与“知足常乐”的人们有了不同的走向,他了解的东西越多,疑虑和不满也就越多。他怀揣太多奇异的梦想,总是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地面上仰望天空,在人间张望天堂。在别人享受现世界的时候,他却把心寄给了未来。
到了四十多岁时,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女朋友。他说,找女友容易,找爱人难。这样的回答似乎不合时宜。一个什么都能找到的时代,如何就找不到爱人?就算在旧社会,上帝也不曾粗心大意到忘了给某人配置一个最恰当的爱人,只是没来得及给每个人配备一双千里眼,使得人们左顾右盼,东奔西走,踏破铁鞋无觅处,归来还是单身人。而现今交友的平台铺到了天边,就算爱人只有一个,机器红娘也会把他从熙熙攘攘的人堆里识别出来。
但是涡确实久久没有找到他心目中的那个惟一。这么多年里,许多个年青貌美的女孩走过涡的生活,她们像土地上的百花一样慷慨,在窗台或者在野外,在近处或者在远方,努力释放出尽可能多的柔情蜜意,让涡无论驻留还是路过,时时处处都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多情与美善。但涡喜欢的女孩都似车窗外流动的风景片段,扑面而来又倏然远去,始终没有一个女孩在涡的心里安家,让涡有找到故乡的感觉。
其实涡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的久久等待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也许那只是梦境中的一个幻影,隐隐约约,却又不离不弃,久久居留于心。也许她只是一位平民的女儿,走出农舍,推开篱笆,路过柴草,一身的自然之美一下子映亮了周边的世界。她的美像雨水洗过的青山,微风拂过的垂柳,阳光徘徊的桃林。一只飞过的小鸟看到她,都会忍不住落在枝头观看;一只奔跑的野兔从她的身边路过,都会被她的温柔拂去惊慌。
那不仅是一种至美,同时是一种至善。她的身上几乎集合了人类所有的优点,却比今天的人类添了一份仙气,多了许多魔力。她心里装着的全是别人,爱着的是整个世界。她是芸芸众生中第一个接近神女的凡人,代表了人类的明日。
棉,这个梦幻女孩,涡在《别人》中创造了她,却被自己缔造的角色所俘虏,魂牵梦绕,无法挣脱。
回到现实世界里,虽然科技已经让一切变得皆有可能,美丽成为简单的事情,找到一个和臆想中的“棉”完全相似的女孩并非只是空想,握有无限信息数据的全球交友媒介已经让无数男女找到了最爱,大街小巷几乎每个成人都有美女帅哥相伴而行,但涡对通过交友平台寻找到一个“棉”的相似者,一直没有足够的信心。数字化的世界里缺少弹性,即使寻遍天下,真的会找到一个与棉一样仙容禅心、本真可人的女孩吗?
到了这个当口,和心爱的人一起共赴使命,做一件影响一个星球的事情,涡还是动了试一试寻找一个人的心思。至少,他不想让玫塞给一个陌生人,陪伴他这段特殊的经历。
7,月亮女孩
涡 得到涡的许可,即刻拟定了一个启事,在寻友平台公开了涡的详尽资料。涡觉得那启事有些呆板,就加了一个题目《寻找一个不一样的人》,并且让涡 根据《别人》中的描述和自己的想象,画了一张“棉”的人像模拟图。这张图修订了数十遍,涡依然觉得与心中所想并不完全吻合。
也许选征爱侣对于别人来说都没有如此费力,大数据就像一张遮天盖地的大网,它视野广阔,资源充足,知己知彼,精于算法。无论你心爱的人藏在何方,这张网都会寻遍每一个角落,把最佳匹配引领到你的面前,让寻找爱和友谊的过程不再那么漫长,不再那么盲目,不再那么拐弯抹角。虽然新世界松开了婚姻的纽带,但情侣之间的粘合度却并不薄弱,他们之间很少发生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乱局,这是因为人们拥有了更大的选择空间和比较余地,自己觅到的往往就是最好的,最合乎心意的。身边百花盛开,而自己摘取的已是最美的一朵。所有人无论高矮胖瘦,也无论贫富尊卑,世上总有一个最爱他的人等待着与他相遇。我们不是遇不到最好的爱人,只是目光不能看到足够远的地方。
征友启事发出去不到一周,就有数百份“棉”的资料纷至沓来。涡逐一比对她们的影像,陷入空前的迷乱之中。若不仔细分辨,她们似乎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多胞胎。出现如此情况当然起因于涡 的那张模拟图,归咎于按图索骥,以貌取人。涡艰难地从中挑选出5个最像“棉”的女子,分别确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随后数日的奔波约会,涡累得精疲力竭,却没有选定一个。她们的容颜与“棉”一样美丽诱人,但涡与她们分别约谈之后,确信她们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送别最后一位应征者,失落的情绪潮水一般淹没了涡的信心。也许最符合心愿的女孩并没有看上他,不在报名应征之列;也许怪他过分认真和挑剔,完全理想化的“棉”尚未出生,又或者根本不存在于眼前这个世界。
那么他是孤身一人前往噜噜,还是按照玫的意图接受一个武林女杰随行?涡陷入焦躁和沮丧之中。
一筹莫展之际,涡的耳机里传来一个女孩溪流般清澈的声音,她轻轻柔柔地说:“我就是你要寻找的那个棉。我能见你一面吗?”
涡有些诧异,他觉出耳机里的那个声音很特别,绵柔,却很透力,直接从耳道进入了心里。他沉默了一下才问道,我有看过你的资料吗?你在这些应征名单里吗?
女孩说,我不在。
那为什么现在你才出现?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确定人选?
女孩说,我刚从月球基地回来,而且……她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会看上别人。
话音如此轻巧,却是这般自信。
不到半个小时,涡在自己的门口迎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刚一进门,涡 就失控似的叫了一声:“棉!”
涡第一眼看见她,就感觉突然被切换了时空。她那一双眼,羞怯的闪烁里带着聪慧的亮光。那一身山清水秀的模样,一下子把涡带回了自己的书中,《别人》,棉。看到她,那么新鲜,又那么熟悉,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像梦。
其实涡根本不用细看,也压根没有细看,女孩明净的脸庞,摇曳的身姿,莲花一般的微笑,涡都不曾注目,他只是千真万确地知道,棉来了。
直至听到女孩笑着说,您不打算请我坐下吗?涡才回过神来。
涡的嗓子发干,想说“请坐”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好打了一个手势。女孩轻飘飘地落坐在涡的对面,像一朵静静开放的小花。涡分明感觉到屋子里弥漫起若有若无的清香,丝丝缕缕地浸入他的肺腑,这样好闻的气味涡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
好一会他们的谈话才回到正题。女孩羞羞答答地告诉涡,她对涡的任何一部著作都不曾漏读,并悉数收藏在她的个人文库中。尤其是《别人》,她几乎能够全文背诵。书中那个女主角的一切细枝末节,所有个性特点,由里及外都像是她自己。她说虽然此前从未与涡谋面,但对涡的熟悉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个人,包括她的母亲,就像涡始终生活在自己的身边。涡的所喜所好,所思所想,她都了如指掌。
涡听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
女孩说她也觉得奇怪,她的心就像被某种力量定了向,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深切地朝向地球一隅,朝向涡的方位。她一直就在期待一次机会,能够与涡相识相处,一起担当使命,完成共同的梦想。她前一天刚刚与工作在月球异生研究基地的母亲告别,专程回来融入涡的事业。
“我是一个迟到者,”她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手,“但我相信我会成为那个女孩。”
而且,女孩补充道,碰巧我的名字从小就叫“棉”。
站在墙角的涡 此时又多嘴说:“匹配度99.06%。”
涡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人,但突然出现的这个“棉”还是让涡感到匪夷所思。这一切简直太过离奇了。
《别人》写作前,涡在东京的一家“千年书库”里,发现一本名为《仰望天堂》的旧书。书的封面配图只有一根伸向天空的树杈,像一只枯*手。涡产生了兴趣,便把书带回家中阅读。书的作者于囚室密闭、锁链声声的境遇中,虚构了一个一二百年后的自由天堂,推演出一整套未来世界的运行秩序、人际关系和生活模式。特别是书中那个女孩“棉”,剧烈地触动了涡的心弦。涡读了不久,竟有穿越之感,觉得其中的男主就是自己,女主“棉”正是他的心之所向,“棉”的样貌和性情完全与自己的理想重合,仿佛她在自己的心里被珍藏了一千年之久,此刻正从一本旧书里缓慢地醒来。
涡的思路由此启动,创作的灵感在“棉”的照耀下欣快地奔走。涡在《别人》中重新塑造了“棉”,她出现在比自己更晚的未来。涡把这个时间定位在2262年,那一年的汉民族夏历里有两个正月和两个春节。如果涡的寿命能到达152岁,他就能看到人神合一的“棉”从《别人》中向他款款走来。彼时天堂世界已经更换了新的版本,人与人之间没有了高下之分,人和神之间也缩短了原有的距离。“球长”光荣退休,“义人”成为玩偶,延生仙丹也像感冒胶囊一样充足供应。那个世界的“棉”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却有着助人所求成人所愿的超凡能力。她的善良让坚冰融化,让枯木重生,即使她不闻不问,也能知晓别人的每一件心事和每一项需求。她的美貌让百花艳羡,让顽石柔情。她把目光投放到哪里,哪里就有香风拂面,哪里就美成了天庭。涡在写作时经常魂不守舍,犹如在一个五光十色的梦境里穿行。他把人性中的一切美好,他对人类未来的一切向往,包括他对爱人的全部想象,都聚集在了“棉”的身上。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涡面前的这个女孩,犹如直接从他的《别人》里走出,提前来到他的面前,已经等不及那个久远的来世。
涡的胸腔里激情拍岸,深感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正在降临。他甚至有些内怯,生怕眼前的这个“棉”像梦境那样稍纵即逝,改变了主意重新消失。他心绪翻滚,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说话,表白心情。
你当然和我寻找的人极度吻合,这真是上帝最好的安排。但是……涡斟酌着词句,此番噜噜之行是一次冒险之旅,祸福难测,我不能不为你的安全担心……
“棉”抬起头,恳切地看着涡的眼睛说,我是专门回来陪你同行的。请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会成为你最好的帮手。
然后她定定地望着涡,那双眼睛纯净得就像两片天国的星空。涡觉得即使找到一万个理由,他也无法抗拒这双眼睛里的意愿。
她不是之一,也不是第一,她就是那个惟一。
当“棉”缓缓站起,他们不得不在门口告辞时,涡觉得自己四周的世界已经大为不同,他的房间和身边流光溢彩,就连“棉”坐过的沙发和她走过的地板都变得亲切无比。临别时涡好想拉一拉“棉”的手,但那手看上去像软玉一样圣洁,让涡心生敬畏,觉得触碰不得。
“棉”走了,涡在自己的房间许久呆若木鸡,似乎弄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对这次出访陡然变得空前期待,他觉得“球长”管理下的数字世界其实已足够美妙。
第二天,涡把棉领到玫的面前,告诉玫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旅伴。
玫瞪着惊奇的眼睛,围着棉的身边转了好几个回合。她说:你真是一个奇迹!
在玫的目光下,棉有被透视的感觉。她努力地笑着说,谢谢您的夸奖,我只是一个凡人,碰巧被我敬仰的人看上。
玫的脸上有一秒钟的凝重,嘘了一口气说,对不起,请给我一分钟时间,我需要了解一下您的资料。毕竟,此去噜噜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闪失。
玫的“义人”端坐于桌子一角,此时开口说,所需资料准备完毕。它朝向玫打开了一个视频窗口。
玫一边迅速浏览棉的资料,一边惊叹:您的资料怎么这么少!您的父亲母亲差了将近四百岁,您的父亲居然不是地球人!您额头植有芯片,却一次也没有使用过您的“义人”!
玫满脸疑惑地站起来,再次把目光盯在棉的身上,意味深长地说,您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棉再次感到尴尬,您这算是对我的质疑吗?您需要联系我的父母吗?
涡觉得有必要亮明态度,他有些急促地说,如果棉得不到许可,我宁愿放弃陪伴,一个人单独前往噜噜。
好吧,玫说,这件事我需要向“9首”办公会议汇报,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相告。
涡和棉走出玫的房间,感觉到脊背上背着玫凌厉的眼神。棉靠近涡,并主动拉住涡的手,就像她是他相爱很久的恋人。她边走边轻声对涡说,你不必担心,玫不会为我们设障。是我的与众不同让玫充满戒意,这很自然。况且,即使最终我被拒绝,我也一样能找到办法陪伴你的身边。
棉接着又说,其实枚也是一个好女人。她喜欢很多男人,也包括你。棉诡异地笑了笑,如果不是有我,你也许会成为她的众多密友之一。
涡说,你真是人小鬼大,什么都能看出来。我是觉得她美,但她的岁数跟我母亲差不多,还与我的政见相左,我对她恐怕只会敬而远之。
棉说现在我来了,一切从此改变了。枚多少有些嫉妒,但她不会为难我。这个世界上,任何坏人都正在变成好人,何况玫没有恶意,她望向你我的目光充满喜爱。
棉的手在涡的手中始终情意绵绵,像一朵娇嫩的莲花,涡既不敢用力也不肯放松。他扭过头看向棉,棉也正扑闪着睫毛望着他。每一次这样的对视,涡都有心魂飞向天空的感受。
棉说,不如趁着有闲,咱去看望母亲吧。
我的母亲?
嗯嗯。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看望母亲?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今年再次错过了与母亲一起过生日,你正打算抽空弥补。我是你的女孩,也是她的孩子,我想陪你一起去见母亲。我想,叫她一声妈妈。
涡不由得将棉拉向了自己的怀里。只是轻轻一抱,涡就觉得两个人瞬间融合成了同一块云朵。
他们徒步走出“地心”总部,相握的手再也没有分开。
8,延生仙丹
涡的母亲是一个普通公民,常年居住在靠近里海南岸的一个小镇。母亲开办了一个袖珍型养殖场,管理着几十种模样可爱的观赏性动物。由于猎*动物被地球“通法”禁止,馋嘴的人们已经从肉食动物身上收回了贪婪的目光,各种人造肉食也已成为顶级的美味。母亲饲养动物只是为了供人观赏领养,也给自己增添生活乐趣,小成即满,从不扩容,因此没有什么骄人的业绩,“人品”分值较低,此生只生育了涡这一个孩子。但母亲很知足,快乐地生活在她的动物崇拜里,并不要求涡的陪伴。好在通讯便捷,只要涡打开电子屏幕,便随时可以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
但有一件事情让涡难于安心,母亲正在加速度走向衰老,肢体不再敏捷,干活力不从心。涡从即时可见的视频影像中看到,一只尚未成年的小山羊都敢对她怒目而视,挑战她的管理权威。刚过百岁的母亲未老先衰,让涡难以接受。尽管当今人类的概念里已经没有了“死亡”,只剩下了“长眠”,但因机体老化和器官衰竭失去生命体征,或者“人品”指数因故意伤害等不可饶恕的罪过而被归零的,都将作为“休眠人”,被全部送往冥王星的冰寒世界里进行冷冻。那里是地球人最终到达的共同驿站,一个集体睡觉的地方,只是目前尚不提供任何一次的“叫醒服务”。
疾病,衰老和死亡,历来是源自生命深处的三大恐惧。多个世纪前,人类就开始在延缓衰老拒绝死亡的研究上费尽心机,但是眼睁睁看着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奥黛丽·赫本早早褪色了容颜染上了恶疾,世界上最智慧的男人霍金2018年诀别了轮椅把生命抛向了黑洞。在无情无义的岁月面前,生老病死的轮回之中,人们只能任由褶皱在漂亮的脸蛋上恣意扩张,癌瘤在鲜活的躯体内占山为王,死神在至爱亲朋的哭喊中横冲直撞,却没有多少招架余地和回天之术。一个个受尽衰老和死亡欺凌的富豪与贫民,对医生失望了,对科学失望了,甚至对神失望了。这样的无望直到22世纪中叶才有了根本性的改变,癌症、艾滋病不再甚嚣尘上,优雅的医生也不再提着明晃晃的手术刀开膛破肚,各有神通的纳米机器人在血管内奔波,在病灶处作法,像微型警察一样维护着人体秩序。
长生不老已经成为可以实现的目标,但它需要延生药品的维持。人类的理论寿命已经达到一千岁甚至一万岁。之所以说理论寿命,是因为它需要千年和万年之后的事实来验证。当下最年长的是一位北欧音乐家,他在世已经210年。高度发达的生命科学让这位老先生不再继续变老,他的样貌和一切生理指标犹如踩了刹车,永远停留在了开始服用延生药品的那个时刻。
问题在于延生药品现时还属于一种昂贵的奢侈品,而且数量有限,普罗大众望之莫及。这种被称作“延生仙丹”的奇药,主要成分提取自一颗银河系远端的星体,采集和运输成本极高。涡是一个幸运者,属于极少数可以享用延生药品的人类之一。涡凭借《别人》的成功,获得“人品”数值的大额奖励,让他拥有了参与“地心”重大决策,生育七个子女,享用延生药品这些超越常人的特殊权益。
涡在一次与母亲的共餐中,趁母亲不注意,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将一粒延生仙丹放进母亲的碗里。一粒药丹只能延缓一年的衰老,涡情愿把自己的寿命更多地转赠给母亲。他的这次小操作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料还是没有逃过“球长”的眼睛。涡遭到了最严厉的处罚,定量购置延生药品的权益被终身禁用。
闲聊时涡把这件蠢事告诉了棉,并表达了对母亲身体状况的担忧。棉皱起眉头想了想,拉起涡的手说,这件事让我想想办法,等咱们从噜噜回来后也许我能找到解决方案。
因为距母亲的驻地不算太近,涡约了一架付费的飞的。
他去给母亲购物,棉始终挽着涡的手臂形影不离。跟棉在一起时,涡感觉前后左右的一切都在变美,带着微笑。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溢满心怀,涡觉得此前几十年的时光真是白过了。
涡拉着棉走进了最近的一家生活中心,为母亲挑选了一些食材和营养品。这里的物品分为两大类,一类属于生活必需品,没有标价,免费供应,只管拿了走人。第二类属于非生活必需品,譬如礼品和奢侈品,明码标价,不可以白吃白拿。采购者掂包走出大门时,电子管家会通过人体芯片进行“刷人”消费。全球所有的生活中心无不如此,这里只有物品管理者,没有收银员。因为一切交易都是透明的,既不需要操心物品质量,也不需要提防谁会顺货或者逃单。
而后两人来到一个专营山货的小店,给母亲购买一些特色山珍。老板是一位棕色皮肤的大妈,在涡按标价支付时,她硬要给涡减免7.5个单位的零头。涡当然不能同意,这有损他的德行。偏偏这位大妈拗得像一头老牛,哇哩哇啦给涡讲开了一大堆道理。意思是说物价由不得她定,她没有办法随意降价,可是在她收购这批山货时,种植者以今年丰收为由,已经给她优惠了很大的比例,所以她也必须给顾客优惠,怎能按既定标价赚取暴利呢。
其实这样的讨价还价经常发生,与旧世道不同的是,买卖双方的立场颠倒了过来,现在是买方力争抬价,卖方拼命压价。大家说这年头生意难做,是因为谁都不想占别人的便宜,谁都想要提升自身的德行和善行。君子国的麻烦就在于此,经常因为人人都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而争吵不休。
最终,大妈拗不过涡,只好额外赠送了涡一个用红色陨石制作的饰品,那物件地球上没有标价。涡把它送给了棉,棉喜欢得把它贴在了心口。
9,母亲和她的宠物养殖场
母亲正在为不同的动物调配不同的饲料,忙得不可开交。见一个清纯美丽的姑娘跟在涡的身后,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涡说,妈妈,这是棉,我的……
棉居然抢先叫了一声“妈妈”,并规规矩矩鞠了一个大躬。
这声呼唤让母亲喜出望外。母亲立即说,我去拿酒,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涡带着棉在小小的养殖场转悠,惹得鸡飞狗跳,一片嘈杂。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动物中,涡喜欢的还是兔子,尤其是蹒跚学步的兔仔。那些幼兔拼命地竖高耳朵,伸长脖子,眼睛里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母亲养育的这些兔子不再是单纯的白色和黑色,它们空前花哨起来,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颜色全穿在自己身上,条形的,块状的,斑点的,异彩纷呈,极度显摆,让人眼花缭乱。
母亲为他们准备的酒菜其实很简单,浪费食物是要被惩罚的。母亲只是用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让她的“义人”备好了一份米饭,一锅菌汤,她自己动手炒了一盘新鲜的时蔬,一碟香喷喷的“代肉”。
在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食物和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像浩瀚的空气一样充满人间。20世纪曾经有人预言地球上的粮食终有一天要被太多的中国人吃光,至此看来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如今黄色人种的数量占据了地球人口的半壁江山,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世界的每一块陆地和海洋,也没见哪里发生过一次饥荒。全球的粮食和蔬菜产量较之几个世纪前几乎提高了十倍,陆地上和海洋里的动物甚至出现拥挤,人类已经多次讨论对它们实施必要的“计划生育”。地球公约已经明确禁止把兔子养成驼鹿的个头,让猪和大象较量体重,而且在多年以前就断然终结了提高龙虾产量的研究项目。地球上已经没有人再愿意担当屠夫的角色,一切动物都成为人类的伙伴而不再是食材。喜欢吃肉的人们依然能大饱口福,色香味俱佳的各种“代肉”真的好吃极了。
古中国有句俗语,叫作“民以食为天”。既是“天”,就说明其高无上,其大无垠。人类共同分享的毕竟不是一张用鏊子做熟的大饼,每人一口便会很快蚕食一空。人类的面缸容量是有限的,可人类的智慧是无限的。除了山川河流和地下矿藏,知识与技术是人们另一种用之不竭的资源。羚羊可以担心吃光了草原,狮子可以忧虑捕尽了羚羊,但人类却能够把空气调制成饮料,把芦草制成甜点,把阳光转化成动力,把石头拉扯成纤维。也就是说人类既生于地球,就可存于地球,只有坐吃才会山空,而人类是在行走和寻找。
临别时,棉抱着母亲的脖子说了一句什么悄悄话,逗得母亲哈哈大笑。涡看到母亲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玫发来邮件通知,“9首”准允了棉和涡一同赴访噜噜。玫说他们核实了棉的成长记录,并征得了棉的父母同意,决定为他们放行。玫最后加了一句:你俩的相遇就像是命中注定,天作地和,很可能就此改写世界。
玫给他们安排了十天的集训课程,并临时调集了多名不同专业的陪练人员。他们还用计算机模拟了到达噜噜后可能遇到的困局以及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预习了一系列应急对策。
让涡大惑不解的是,棉似乎是一个学习天才,无论学什么都是过目不忘,一点即通。因为此行不能带“义人”同往,所以涡必须对有关噜噜的常识包括日常用语进行“恶补”。涡累得两眼发直,脑袋发胀。棉则不然,她只是在电子显屏前飞快地翻页,然后告诉涡,所有噜噜的资料她全看过了,连噜噜的方言土语都记在心里了,她还朝涡抛过一个腼腆的笑意,“我只是从小擅长死记硬背,正好多学多记,替代你的涡 。”
涡看着棉学习的样子甚是可爱,她就像一位天真无邪的邻家女孩。涡投放在棉身上的目光充满慈爱,犹如阳光照在它心爱的花朵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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