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洞照
艺人不是艺统的甲方，却左右着他们的得失与悲喜。
天玛星空文化传媒CEO薛晗。/受访者供图
薛晗2013年从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专业毕业，随即进入浙江卫视工作。
彼时，第一季《中国好声音》的成功让浙江卫视势如破竹，但在综艺运营和艺人合作方面，整个综艺市场还未建立专业而健全的体系。薛晗回忆道：“当时很多电视台都还没有艺统这个部门，每个综艺项目都是独立的，各个项目的制片人都是自己到市场上找艺人。”
专业艺统的缺位，导致了一定的混乱，薛晗以艺人酬劳为例说明：“一个艺人上了同一个平台的两个节目，可能两个节目给他的价钱是不一样的。”只有湖南卫视具备相对成熟的艺统体系，他们的经验和资源来自《快乐大本营》《天天向上》等常年热播的宣发类节目。
“艺人上《快乐大本营》和《天天向上》主要是为了宣传自己的作品，平台相应地会跟他们做资源置换。比如，是不是也上一下台里的其他综艺，或者我们买了你的剧，你就免费上一下《快乐大本营》？通过艺统这个桥梁，把电视剧、综艺，甚至平台的晚会都协调起来。”
天玛星空文化传媒公司是以艺统为出发点起步的。/受访者供图
2016年离开浙江卫视后，薛晗加入北京某文化上市公司，以对外投资部经理的角色累积了电影、电视剧、艺人、综艺等多领域资源。2018年，她以艺统为出发点自立门户，成立了天玛星空文化传媒，主要从事综艺艺统及艺人商务工作。
统筹艺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薛晗把艺统比作艺人与不同合作方间的桥梁，他们的工作是在弄清甲方需求的基础上，到市场上筛选出符合条件的艺人，并协助推进合作落地。
“先选出几个甚至几十个备选，然后带客户或者导演组跟艺人见面，相互沟通，看看默契程度如何，是否确实特别合适。”这是艺统工作的第一阶段，即邀约。第二个阶段是签约。“确认人选后，艺统会代表甲方跟经纪公司进行合约的签署，这个过程像谈判，肯定有议价、权益上相互沟通和时间上斡旋的过程。”
前两步完成后，艺统将着手后续的实际执行工作。就综艺而言，每期节目的艺统或艺统团队，需要完成艺人及随行人员的机票和酒店预订、现场引导、通告协同等一系列工作。
如果有哪部著作可以升华艺统的一生，那或许是但丁的《神曲》。这份工作是对身心的双重“洗礼”，从折磨到享受，快乐永远伴着苦涩，成就休想离开牺牲。艺统的故事是一部带泪的喜剧，他们既要善于交际，保持精气神时刻在线，又必须谨慎低调，发挥异于常人的耐心。
天玛星空文化传媒在《极限青春》中邀约程潇。/受访者供图
薛晗的公司会对新员工进行培训，他们要接受至少一个月的学习和训练，才能接触项目，并从艺统最基础的工作做起。薛晗透露：“我们有一个手册，大约十万字，里面包含了所有艺统要学习和注意的东西。”
在长期合作综艺和商务的过程中，薛晗结识了专注影视剧选角的巨东文化（下文简称“巨东”），并成为该公司合伙人之一，她将其形容为一个类似医院的服务平台。
“影视剧选角团队之前都是在市场上单打独斗，特别零散不规范，甚至有的团队主要收益来源于演员的回扣和返点，这是一个特别不健康的现象，长此以往会导致市场的混乱。巨东当时成立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至少能把这个行业往正规透明的方向拢一拢。”
据薛晗介绍，目前巨东同时筹备的剧集可达上百部，平台下现有16家选角工作室，每家同时负责六七个项目。若按每部剧平均有20个角色来计算，“他们每天都在和全国4万个艺人打交道，这是真实的情况”。
景甜、宋轶、张艺兴、王一博……千万艺人的缩影
在成千上万艺人组成的浩瀚星海里，景甜、宋轶、张艺兴和王一博是薛晗最熟悉且合作最紧密的4位明星。
景甜在麦吉丽的拍摄现场。/受访者供图
对于两位常合作的女艺人，薛晗一直没有强调她们一定要上多少综艺，要接多少代言。薛晗说：“天玛星空不是那种传统的经纪公司要去完成多少KPI，或者一定要从艺人身上榨取多少价值，而是更像一个顾问的角色。”
多年来，不断有综艺节目组向景甜伸出橄榄枝，之前应好友之约上过一次《青春旅社》，但并没有获得特别强烈的反响。薛晗分析，原因之一是该节目明星嘉宾太多，每期每位嘉宾的露出部分就变得太少、太琐碎，“很难完整展现人物的性格特点”。于是，她和团队重新帮景甜梳理发展思路，并给出有针对性的新规划。
薛晗认为：“甜甜（景甜）之前有些作品没有给大众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主要原因就是外界都觉得她过得太幸福了，是一个找不到瑕疵的仙女。其实她家庭背景一般，父母也会吵架。但她一直很要强，小时候就是学生干部，在班级里比较出挑，长得也漂亮，总是会替他人着想，很少对外表露自己的难过和不开心，所以外人一直觉得她生活无忧，没经历过什么波折。”
景甜成为演员之后一直非常刻苦，在好莱坞拍打戏从来不用替身，效果大都很出彩。薛晗觉得，景甜早年的表演在感情戏上有所欠缺：“她是个特别单纯的姑娘，总是为他人着想，有什么事都自己忍着，感情经历又少，现在社会上这种姑娘真的挺少的，所以遇到特别复杂性格的人物的时候她需要更外放的演绎。”
薛晗和景甜在斑马代言现场的合照。/受访者供图
再加上观众不知道景甜私下里的样子，只能依靠作品中那个“人间富贵花”来认识她，所以容易产生距离感。薛晗注意到，直到《大唐荣耀》播出，这种情况才发生了转变。
“那是她第一次演电视剧，相关的几次微博热搜都是擦鼻涕、洗脸等接地气的话题，观众第一次觉得她是个活人。”打破仙女形象之后，大家反而察觉了景甜的可爱。
基于对景甜的了解，薛晗建议她尝试一些新的方式，把乐观、善良、没有架子等优点展现出来。“从2018年开始，我们在商务上给她接了国产品牌，转变原来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众印象；影视上她也开始接触有众多原著粉丝基础的网剧，后来就有了《司藤》。”
综艺方面，景甜通过一些真人秀节目向观众呈现了她生活化的一面。
“甜甜买了好多养生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比如自发热的秋裤，因为她原来拍戏腰受过伤。”薛晗告诉记者，景甜非常细心，也很喜欢照顾别人，“反正我们一起出去，没有人比她带的养生的东西更全了，泡脚的桶、暖宝宝、驱蚊的、过敏药……你上她箱子里拿，永远都能拿到需要的。”
不过，在综合考量后，景甜始终没有考虑成为任何一当节目的常驻嘉宾，而是把重心放在演戏上，希望能够奉献真正打动观众的角色和代表作。薛晗非常认可景甜的态度，她将景甜对表演的热爱看在眼里：“只要进了剧组，甜甜就基本不会请假外出，无论环境多么艰苦，她对剧本的钻研、对演戏的认真程度都不会改变。”
因此，薛晗从不强求景甜一定要上多少综艺：“如果有特别合适的综艺做个飞行嘉宾，就上一两期。千万不要有综艺上的压力，就踏踏实实拍戏。”
景甜在电视剧《司藤》当中。/电视剧《司藤》剧照
从去年开始，景甜的付出逐渐收到成效。凭借在直播和《司藤》里的表现，她在原有受众的基础上再一次圈粉无数。
薛晗将艺人分为两类，一类需要用真实的一面贴近大众，在作品和角色之外展现个人魅力；另一类则适合停留在作品里，通过角色被大家记住，必须和观众保持一定距离。宋轶便属于后者。
“她演技绝对没得说，她是个天蝎座，比较高冷，现实生活中话就不多，不会在节目里用‘综艺化’的形式过多地呈现自己。宋轶原来是人艺话剧团的，她就一直是老老实实演戏。”在与宋轶深入探讨后，薛晗选出了演技竞演类励志综艺《我就是演员》。可没想到，宋轶在第一轮竞演后便遭遇淘汰。
“她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首轮和金世佳PK，整个人就崩溃了，说在这个行业里没有人再找她演戏了。因为这个节目特别火，她觉得行里的人会以里面的成绩去评定演员。”
然而，“你越说我不行，我越要证明给你看我行”才是演员宋轶的个性。薛晗说：“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准备复活赛的剧本，充分发挥自己的话剧功底，最后成功逆袭，以精湛的演技获得了季军的优异成绩。”
薛晗和宋轶合影。/受访者供图
有了这次经验，薛晗更加坚定了她为宋轶制定的方向，认为她对待综艺应当慎之又慎。除了个别节目的飞行嘉宾以及扶贫、公益类的综艺，薛晗建议宋轶继续专注表演，等待作品的爆发点。
“我给她的建议是保持一定的神秘性，这样对于角色其实是有利的。尤其是她这两年演的古装戏偏多，一旦私下的一面曝光太多，观众再想要进到你的角色里面，就需要更长的适应过程，如果这个角色不够鲜明的话就更难了。”
在《赘婿》和《庆余年》两部作品之后，宋轶选择了一部具有文艺气息的综艺《追星星的人》。薛晗介绍：“它是一个偏人文探索类的旅游节目，她现在在沙漠里面拍呢，跟窦骁、吴奇隆、何昶希一块儿看星星。这个节目调性特别适合她的气质，三个男生也特别照顾她，宋轶录得挺开心的，相信播出效果也会很好。”
艺人是需要极致化的，薛晗认为：“你一定要有一个东西是让人一下子记住的，综合实力特别强的人反而不好弄，提起来很多人都觉得挺好，但是仔细一想，又没有想出来太具体的东西。这种艺人的商务也很难做，因为商务特别需要艺人有明显的标签。”
宋轶新综艺《追星星的人》。/受访者供图
从偶像团体到演员，再到音乐人和制作人，张艺兴的综合实力毋庸置疑，但大众对他特别极致化的标签一度比较模糊。
“就综艺而言，你不能光锁定街舞这一件事和一个节目，所以我们就建议平台给他串了一条线。每个视频网站根据艺人在自己平台的数据等情况，对艺人有不同的定级标准，并不是大众觉得越红的艺人在一个平台就越吃香。他原来的作品主要集中在爱奇艺播出，所以他在爱奇艺平台的数据曝光特别高。”
去年年初，张艺兴的《大明风华》在优酷播出，恰逢《这！就是街舞》的出演商谈阶段。薛晗提议，通过剧、综艺、宣推商务等串成一条线，逐步建立他与优酷的深度合作。
“所以他就硬生生地挤出了大概10个工作日，去参加《少年之名》，又当了一回PD。我觉得他情商特别高，其实他一开始不想再上这类综艺当导师了，但这个举动不仅让优酷特别感动，而且现在一提PD，大家就想到张艺兴。张老师桃李满天下，我觉得这个很好。”
同年，张艺兴在优酷的数据爆棚，顺理成章地成了优酷VIP视频的代言人。薛晗对此感到自豪。
张艺兴成为优酷VIP会员代言人。/受访者供图
在为艺人做标签化营销策略方面，薛晗团队经验丰富，王一博的滑板标签也是他们的成绩之一。
“之前大家对他的印象一直是‘101’导师，一个唱跳俱佳的时尚小男孩，我们当时结合《陈情令》的播出时间，邀约他上了《极限青春》，是一个特别垂直的滑板选秀节目。一博自己其实很喜欢这种极限类的潮流运动，当时很少有人知道他会骑摩托车。那时他在《天天向上》里不怎么说话，《极限青春》让他可以用肢体语言去表达，所以他特别高兴。”
在薛晗的介绍下，王一博拜师夏雨。在练习过程中，王一博彻底爱上了滑板。“白天滑人家会看见，所以他每天半夜一两点钟在花园里边滑，就他自己。”薛晗说，“后来只要条件允许，到哪都带着滑板。”
带着滑板的王一博和夏雨。/受访者供图
和明星做朋友，不是艺统的终极梦想
服务过炙手可热的艺人，完成了诸多大型项目，薛晗对艺统这一行仍有期盼和不甘。
“之前确实很少受到关注，而且你想，艺统跟艺人接触的时候，有他们的光芒罩着，很难被大家看到。有些人会有些偏见，觉得艺统就是负责订个票，安排下吃、住和报销。但实际上，艺统的工作量不仅很大，还要跟各方打交道，而且需要很高的综合能力和情商。”
不论是创办自己的公司，还是成为巨东的合伙人，以身作则让行业变得更好是薛晗一直以来的目标。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批人把整个行业健康、绿色地发展起来。
前不久，薛晗刚完成春季招聘。新同事以95后为主，可以离明星更近是一部分年轻人入行的一大动力。然而，艺统一职比他们想象的残酷得多。“说句实话，这个行业表面看似很光鲜，但如果真的从收益、生活成本等方面考虑，其实不是一个性价比很高的行业。所以肯定有相当一部分小孩，包含我在内，入行之初多少都会有一点虚荣心的成分在。”
纵观整个文娱产业，一个人是想接触明星，还是想把工作干好，其实很容易分辨。在招艺统时，薛晗一般不会录用对明星表现出强烈好奇心和向往的求职者。她的理由是：“可能对于一个你喜欢的艺人，都不用我督促，你就会服务得特别好，他对你可能会很满意。但如果换一个你不感兴趣的艺人，你可能就不管不顾了，这种职员就特别不稳定。”
在文娱行业，只有对特定明星的热情是不够的。/受访者供图
艺统的服务对象就算不是外表完美，也至少气质过人，更别提艺人令人艳羡的名气和收入。这也造成了薛晗的另一个烦恼：帮同行脱单。
“每个项目结束、进行*青宴的时候，有的同事哭得很伤心。每个项目差不多要三个多月甚至半年、一年的时间，艺统整天跟在艺人后面，已经培养出感情了。明天开始就见不到这个艺人团队了，下一次合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这个行业总是在不停地相聚和离别。”
薛晗感慨，艺统每天都活在一个王子和公主的童话里，童话完结后，有些人很难迅速回归现实。再加上他们所接触的圈子里男女比例失衡，想要脱单实属不易。薛晗表示心疼，所以今年她有一个心愿：“帮团队里的人把单身问题解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