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丝帕沾了凉水，将哭红的眼睛冰了又冰，直到看不出曾泪湿衣衫的痕迹；乖乖地端坐镜前，任奶奶将她的长发梳了又梳，盘出个文雅端庄的发髻，又给她簪上一支银质的星月步摇；听奶奶和娘亲一遍又一遍却听不烦的叮嘱；将衣衫理了又理，深深地呼吸让自己平静，再平静……凤九这才和奶奶及娘亲依依惜别，带着滚滚，去和东华会合了。
当她敲开佛陀的房门时，东华正一手拿着佛经，一手捧着茶盏，非常不走心地看着，实则心里暗自感慨，女人说的“马上”，是万万不能相信的。但作为一个男人（神），以“等待”来磨炼自己的意志，也不失为一种修行。
方才回来时，夕阳的霞光尚未褪去，天际还有一抹不刺眼的绯红，此时再出门，已是华灯初上。
因着疫情刚结束的关系，今年的中秋庆祝活动，倒是被郡守人为地延长了三日，为了让苦了几个月的百姓，能好好地、不急不慢地过个团圆的节。
出了园门，便见到各处彩灯高悬，白日里刚刚走过的街巷，似不认得一般。跟着灯光的指引，随心地往那最亮的方向走去，越走越热闹，到达之处，正是午后吃了一路的那个街市。
相比于怀着心事，生怕不小心露馅的凤九，再次来到街市的滚滚，可是要自在多了。
过去两百年虽是跟着凤九在凡间成长，但毕竟待的地方还是以小城镇居多，况且当时大多时候算得上深居简出，如何能有现在滚滚在中间，一手牵着娘亲，一手拖着爹爹这般的幸福。
富庶的江南，即便经过了一场疫情的洗礼，这中秋的街市依然热闹非凡。临街的店铺，都高悬着各式彩灯，看得滚滚眼花缭乱。
当然最多的还是各种红色的彩灯，有大大小小的灯笼造型的，有如意节造型的，月牙造型的，这些高低错落、红红火火的彩灯，衬得街市也是一片红彤彤的，要的就是一个团圆兴旺的好寓意。
更吸引滚滚的，则是造型各异，还绘着彩图的彩灯了。见着那可爱的兔子灯，滚滚把在凡间时听说的嫦娥奔月的故事讲给了东华听，不过东华告诉他，嫦娥仙子确有其人，不过嫦娥仙子可不是因为吃了仙丹而飞升的（毕竟后来飞升成仙的仙者，都是要先到东华处报到的）。还有那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动物灯，狮子灯、双鱼灯、喜鹊灯，梅兰竹菊灯，应有尽有，比滚滚以前看过的，可多多了！
滚滚一会儿拉着凤九的手，“九九，九九，你快看，比我们以前看的是不是更好看多了？”东华听到滚滚喊着“九九”，第一反应就是要假装没听见，免得好不容易装着的凤九露了馅儿，不过后来他才发现，沉浸在欢乐中的母子两人，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样也挺好。一会儿滚滚又拉着东华的手，喊着“爹爹，爹爹，我想变高点！”于是东华就让滚滚骑在肩上，将那挂在高处的彩灯看个仔仔细细。
往街市深处走去，沿着街道的两侧，一字排开的还有一个个的小摊。也许是此地的人看惯了中秋的彩灯，他们并不像滚滚那么好奇，只是一边赏着灯，一边更关注着小摊上贩卖着的玩意儿，走走停停，一边逛，一边买，一边吃。
滚滚止不住地各种好奇，拉着凤九走在前面，于是东华便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他微笑着，如同欣赏一幅画，周边的喧嚣早已不在。
“那一年的女儿节，我亲手编织了安禅树的花环给她戴上，那是上古尊神特有的表白，她一向上古史修得好，她懂的。我给她造了铺满整个王城的佛铃花雨，她给我买面人，买糖画，买狐狸面具，像宠个孩子般宠着我。
那时，她给我带上狐狸面具，她说我也是有狐狸面相的人了，是他们家的人了。她说不准接别的姑娘的香包，因为我是有主的人了。
那时，她说从前逛街市，最开心的就是把喜欢的东西买个遍，从头到尾一直买，这样，抱着她喜欢的东西，开心可以持续好久好久。所以，我喜欢什么，她就给我买什么。
那时，我牵着她的手，我们两人一起并肩而行。两百年过去，幸而，我们都还在，还多了个贴心的小狐狸。
今夜，你们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们买什么！”
东华跟在后面，心中感慨万千。这两百年有多苦多痛，他不想再忆起，当小白和小小白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里所有的回忆，都是那些美好的过往。“再坚持坚持，以后，我们就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爹爹，爹爹快来！”
东华正想得有些如入梦中，滚滚又走回来牵着上他，“爹爹，前面糖画摊子，爹爹快来看！”滚滚把东华拉到糖画摊前，挤进去时凤九已排到摊前。
“你选了什么？”
“爹爹，我喜欢那个龙，最大的那个！”
“那就买。”转头又看向凤九，见她正对着一个圆鼓鼓的东西看得津津有味，看起来和糖画有些相像，却是立体状，鼓鼓囊囊，肥肥的甚是可爱，“喜欢么？喜欢就买！”
“喜欢！只是这以前从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
那摊主听到他们的话，正好停了手上的活计，给这三个“外乡人”讲解了起来。“这叫吹糖，用的材料和糖画是一样的，不过细节上不能做得想糖画那么精细了，一般能吹一些小动物，比如猴子，兔子，猪，马这些的，小孩子都很喜欢的。”
“老板，有狐狸么？”滚滚忍不住好奇，“可以帮我吹一只狐狸么？”
“可以啊！”
“那就要一只狐狸！”
摊主舀出一块糖稀，捏捏揉揉，竟用那糖稀揉出了一根极细的管子来，管子的另一头是大块的糖稀。于是开始朝着细管子缓缓吹气，辅以手上娴熟的揉捏动作，不一会儿便吹出一只小胖狐狸来，安在竹签上，再剪断糖管子，一只憨态可掬的胖狐狸就到了滚滚的手上。
“你喜欢么？”东华问凤九。
“喜欢！可以这些都好可爱，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那就都买！”
“又吃不了那么多！”
“怕什么？带回去慢慢吃就好，看着玩也是好的。老板，你这儿有什么花色，都做上一个给我们。”
于是，在后面排队人们的阵阵羡慕声中，三人挤出人群，手上抓着以普通人的程度所能拿得了的所有的糖画和吹糖。龙的，凤的，小狐狸的，小兔子的，蝴蝶的，葫芦的，甚至还有最后东华手痒，亲自上场照着自己的影子做的剪影糖画。
三人寻了个灯光暗暗的角落，东华给凤九和滚滚各留了一支糖画，其余的用仙法收了起来。“糖呢？糖呢?你不是也爱蜜糖么？怎么不吃？快点再拿个出来一起吃呀！”凤九一边说着，一边撩起东华的衣袖，要去找被收起来的糖画。是呀，她的帝君，明明好爱吃蜜糖，那一次，十只糖狐狸，加上苏陌叶的五只，一个下午就被他吃得只剩一只了。
东华不作声地看着她，任由她将自己的袖子翻来覆去，就差没有把头塞进他的袖口了。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凤九愣了一愣，赶紧着补，“那个，我是说，糖画这么好吃，不能就我们两个人吃，你也尝尝，反正买了这么多！”
“好！”
凤九的话就是圣旨啊！东华手中变出那支自己的剪影糖画来，当着凤九的面，张大了嘴就要咬下去。
“哎，不行不行，这个你不能吃，这个好看，给我留着！”
“好！”
逗到小狐狸的东华，心里可比拿糖画甜多了。收了剪影东华，换了只最小的小兔子糖画，边走边吃。
听说今天是中秋庆祝活动的最后一天，这街市会通宵营业，此时还是晚膳时间，过了晚膳时间，还有好多人会出来逛街市，还有猜灯谜、套圈、走月桥、灯船游湖等活动，于是他们放放心心地，慢慢地逛着。
被那竹筒饭的清香吸引，他们走到摊前，“喜欢就尝尝！”于是吃了三管竹筒饭，打包带走二十管，老板开着玩笑说今天遇到大金主了。
被那套圈的游戏吸引，他们走到摊前，“喜欢就试试！”技艺不佳的凤九和滚滚，双双撒着娇求东华出手帮他们赢那套圈的只套不卖的奖品，于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东华一出手，一套一个准，圈圈命中。在看热闹的人群的惊呼声和老板的叹息声中，只片刻，那五尺见方的奖品池，便被“洗劫一空”了，不过东华悄悄又给了老板一吊钱，以安抚目瞪口呆的小老板受伤的心灵。
滚滚开心地跳着，将东华扯得弯下腰来，接受了他一个响响的奖励。凤九也开心地跳着，虽然没有滚滚跳得高，但在东华的眼里，她分明比滚滚更像个快乐的小孩。是的，他也想宠着她，像宠个孩子那般。
被手编摊子的竹蝴蝶吸引，他们走到摊前，“喜欢就买！”于是收获了竹蝴蝶、竹蚂蚱、竹灯笼，草帽……收起来，带回去。
被首饰摊子吸引，他们走到摊前，“都很漂亮，喜欢就买！” 于是收获了竹簪子、檀木簪子、银簪子、玉镯子、珊瑚手串……她亦帮他选了一块玉佩，一幅紫色的抹额，收起来，带回去。
被各色栩栩如生的面人吸引，他们走到摊前，“喜欢就买！”于是收获了面人兔、面人猴、面人鱼、面人皇帝、面人宠妃，面人观音、面人佛陀，还有，又大又凶狠的面人东华帝君。原本东华是很嫌弃那个一点都不像东华帝君的面人东华帝君的，怎奈凤九说怎么特别的帝君实在值得收藏，宠妻的东华只好一起收了，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消失。
……
被甜品小铺的甜香吸引，他们坐在小桌旁，“喜欢就尝尝！”凤九要了银耳莲子羹，“这个不给多吃，过过瘾就好了，太过寒凉！”
“好！”她也乖顺地听着他的叮嘱，小口地品着银耳莲子羹，却是阵阵思绪涌上心头。
“那一年，阿兰若的女儿节，他亲手编织了安禅树的花环给我戴上，那是上古尊神送给心仪的女仙的定情物，我一向上古史修得好，我懂的。他给我造了铺满整个王城的佛铃花海幻境，我给他买面人，买糖画，买狐狸面具，像宠个孩子般宠着他。
那时，我给他带上狐狸面具，我说他也是有狐狸面相的人了，是我们家的人了。
那时，我说从前逛街市，最开心的就是把喜欢的东西买个遍，从头到尾一直买，这样，抱着喜欢的东西，开心可以持续好久好久。所以，我想他也开心，他喜欢什么，我就给他买什么。
他一定记得我那时的话，今夜，我喜欢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
他说一出谷就娶我，他做了，我却没有相信他，独自逃去了凡间。
幸而我还赶得急，幸而你没有独自去羽化，幸而我们都还在，再坚持坚持，以后，我们就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