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踪凡(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汉赋虽荣膺“一代之文学”美誉,但两千年来一直备受研究者冷落,真正意义上有体系有深度的研究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最初的汉赋研究集中于汉赋价值论和作家作品论,以龚克昌《汉赋研究》(1984)为代表,有褴褛开疆之功。此后研究者多集中于汉赋艺术论与汉赋文化内涵研究,以万光治《汉赋通论》(1989)、章沧授《汉赋美学》(1993)、康金声《汉赋纵横》(1993)等为代表。当然,汉赋作品的汇辑、校勘、注释、鉴赏也颇有成绩,除了毕万忱等《中国历代赋选·先秦两汉卷》(1990)、费振刚等《全汉赋》(1993)外,还有张震泽《张衡诗文集校注》(1986)、《扬雄集校注》(1993)、金国永《司马相如集校注》(1993)等。港台海外学者大多致力于语词、名物、创作本事研究,台湾简宗梧、美国康达维、日本清水茂、谷口洋等贡献尤大。
二十一世纪的汉赋研究,在研究队伍、成果数量、研究的深度、广度等方面皆远远超出上个世纪。总而言之,主要有以下三个大的方面。未来的汉赋研究,亦当从中孕育和生发。
一是汉赋文本释读与相关文献研究。文本释读是文学研究的前提和基础,但今存汉赋作品或异文众多,僻字满眼,或残篇断句,索解繁难。龚克昌等《全汉赋评注》(2003)、费振刚等《全汉赋校注》(2005)的出版,为新世纪汉赋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侯文学《班固集校注》(2019)一书亦堪补汉赋四大家“三缺一”的尴尬局面,值得称道。刘跃进《文选旧注辑存》(2017)搜罗日本、韩国、台湾地区《文选》古本多种,汇集异文、古注资料空前丰富。随着更多海内外孤本、珍本、善本文献被发现,以及电子文献的大力开发和广泛利用,汉赋作品的新辑、新校、新注工作又提上日程。2022年立项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全汉赋》新辑、汇校、汇注、汇评”,有望将汉赋文本研究向前推进。
由于年代久远,汉赋作品散佚严重,十不存一。费振刚、龚克昌、程章灿、曹淑娟、廖国栋等皆曾从事辑佚工作,各有收获。而彭春艳《汉赋文本研究》(2017)一书,又续加辑佚15篇,考定篇名17篇、考辨著作权17篇、残篇缀合41篇,为汉赋作品正本清源,颇有贡献。其《汉赋系年考证》(2017)对西汉27位赋家、东汉67位赋家的作品进行考订,确定每篇赋之作年,可资参考。最近彭春艳又完成《汉赋篇名分歧考辨》书稿,她充分利用数字古籍和各种检索手段,对二百多篇汉赋的异名、误名、存疑名进行汇总和考辨,并分析其原因。毫无疑问,检索手段、研究方法的升级往往会获得大量稀见资料,进而颠覆某些陈陈相因的学术观点,也昭示着一种新的研究方向。
二是汉赋“跨学科”研究的蓬勃发展。接续上个世纪末的研究传统,新世纪之初的学者在汉赋“跨学科”“跨门类”研究方面用力甚勤,成果迭出。
两汉是经学昌盛的时代,也是赋体崛起的时代。冯良方《汉赋与经学》(2004)较早探讨汉赋与经学之间的关系,认为汉代经学与汉赋既有亲和的一面,也有背离的一面,但经学一直处于强势地位,所论颇有见地。而许结、王思豪《汉赋用经考》一文,统计出在今存汉赋作品明确使用“五经”者多达千余处,文献扎实,理论缜密。王思豪新著《义尚光大:汉赋与诗经学互证研究》(2022)仍然以文本细读与原始资料钩沉为基础,专门分析汉赋用《诗》与汉代《诗》学用赋的交互关系,揭橥两汉四百年间“以经尊赋”“以经丰赋”“以赋解经”“以赋传经”的动态发展历程,识见超卓,颇具启发意义。当然,汉赋与《易》学、《尚书》学、《春秋》学之关系研究尚有可以开拓的学术空间。
许结《汉赋与礼学》《汉赋祀典与帝国宗教》等论文较早对汉赋与帝国礼制的关系进行探讨。曹胜高《汉赋与汉代制度》(2006)则对汉赋与汉代都邑制度、校猎制度、礼仪制度之关系进行研究。而蒋晓光新著《汉赋与汉代礼制》(2022)用汉代礼制发展的脉络将《七发》《大人赋》《长杨赋》《两都赋》《二京赋》《长笛赋》等汉赋名篇串联起来,不仅揭示出“礼-文”互动的文化图景,还从特定角度展示了汉赋发展演进的轨迹。
汉赋与艺术的关系是一个新的学术增长点。余江《汉唐艺术赋研究》(2005)较早涉足这一领域,对汉唐乐舞赋、书画赋、杂技赋等展开研究。近年来许结发表了《圣域的图写:从〈上林赋〉到〈上林图〉》《汉赋“蔚似雕画”说》《汉赋象体论》等系列论文,深入探讨汉赋与汉画的异质同构关系,析理深刻,令人耳目一新。学术界对汉赋与音乐、舞蹈、书法等艺术形式之间关系的研究,大都停留于简单比附,并未取得突破性进展。
孙晶《汉代辞赋研究》(2007)一书从哲学、美学、儒道思想、域外汉学等角度研究汉赋,多有新论。朱晓海《汉赋史略新证》、郑明璋《汉赋文化学》、冯小禄《汉赋书写策略与心态建构》、汪小洋《汉赋文化史论》等各有创获。此外,汉赋与天文学、舆地学、民俗学、文字学、音韵学、注释学、博物学、科技史等关系的研究,皆为可以深入研究的课题。王思豪曾经指出赋文体研究“明显存在‘跨界’研究不足的现象”,包括文体跨界、文化跨界、地域跨界、时间跨界等,所言甚是。“跨界”研究需要“兼通之才”,这在学科分工日益精细的今天确实是一大难题。但惟有跨学科、跨门类乃至跨语言研究,才能从更广阔的背景审视汉赋,认识汉赋独特的审美价值和历史文化意义。
三是汉赋理论与汉赋接受史的研究逐步深入。汉代赋论文献极为零散,但却提出了十分经典、历久弥新的理论问题。对汉赋接受史的研究,亦可从特定角度认识汉赋对后代文学乃至中国文化的深远影响。
阮忠《汉赋艺术论》(1993)最早关注历代的汉赋批评,而冷卫国《汉魏六朝赋学批评研究》(2012)对西汉、东汉的赋学批评有更为系统、全面的梳理。许结《中国辞赋理论通史》(2016)将辞赋理论流变与赋论范畴研究相结合,最具理论价值与通史眼光。“赋者古诗之流”说、“不歌而诵”说、“赋迹赋心”说、“丽则丽淫”说、“劝百讽一”说、“虚辞滥说”说等影响千年的理论命题,仍然值得继续研究。
作为第一部汉赋研究史专著,踪凡《汉赋研究史论》(2007)将中国古代的汉赋研究划分为两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及近代凡四个历史时期,系统梳理汉赋研究的历史流程。何易展《清代汉赋理论与批评》(2018)则聚焦于清代,对王之绩、孙濩孙、王芑孙等赋论家的汉赋评论进行总结。禹明莲《汉赋评点研究》(2022)另辟蹊径,对历代诗文总集、赋集、史书、《文选》学著作中的汉赋评点进行钩沉和考论,并对俞王言、陈山毓、张惠言、李元度的汉赋评点进行专题研究,新见颇多。此外,饶福婷的博士论文《明代汉赋选研究》、曹祎黎的博士论文《汉赋在明代的传播与接受——以明代“汉赋选”为考察重点》乃是对明代汉赋接受的研究。其实,历代诗文、戏曲、小说乃至学术著作中亦常有汉赋影响的痕迹,需要从结构、思想、语词、典故等方面进行关联性分析。汉赋研究资料的汇辑工作亦迫在眉睫,尽管古籍数字化事业日新月异,为资料搜集工作提供了极大便利,但目前尚无一部详尽的《汉赋研究资料》面世。对于汉代赋家的专门性研究资料,亦仅有踪凡《司马相如资料汇编》(2008)一部,扬雄、班固、张衡、蔡邕、王粲等著名赋家的研究资料亦亟待搜罗和汇辑。
以上只是举其大者而言,难免挂一漏万。其实,即便是传统的研究课题,如汉赋渊源论、文体论、题材论、艺术论、作家作品论等,亦有值得继续探讨的空间。例如刘向斌《西汉赋生命主题论稿》(2012)一书从西汉赋家生命观的角度研究汉赋的游仙主题、感伤主题、爱国忧民主题等,视角独特,分析亦甚精到。近年兴起的写本学理论又为汉赋文本生成研究提供了新思路。期待汉赋研究能有更多的突破和进展。
《光明日报》( 2023年02月13日13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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