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时殷弘|从徒劳北伐到蜀汉覆亡:战略的蜕化、复兴和湮灭

「重磅」时殷弘|从徒劳北伐到蜀汉覆亡:战略的蜕化、复兴和湮灭

首页角色扮演太初挽歌更新时间:2024-04-26

本文透视一番悲哀的战略史,它由诸葛亮始于225年的三轮徒劳的北伐开启,“爰整六师,无岁不征……呜呼哀哉!”随后,继他的战略蜕化来了某种战略复兴,由诸葛亮之后艰难挣扎的西南王国前后相继的军政魁首蒋琬和费祎从事,他们尽最大努力,以一种相对保守和审慎的方针导致“边境无虞,邦家和一”。战略蜕化的根本原因在于诸葛亮远未处理好蜀汉的根本两难或悖论,即相对最弱的实力与国父刘备留下的全国重新统一宏愿。战略不敌意识形态!蒋琬和费祎与此相反,将羸弱和近乎耗竭的王国的大战略改变为一种保守和休养的大战略,那恰为当时所需。然而,他俩前后仅18年的主政之后,战略湮灭或化为乌有,因为接着成为蜀汉事实上的统帅的姜维年复一年地从事总体徒劳的北伐,此外一无所为。最后在263年,他的主力大致被司马昭麾下一场大规模钳形攻势摧毁,蜀汉随即覆亡,那是他“玩众黩旅”“累年攻战”的直接结果。这番近四十年的战略史昭示,必须按照能力去规定目标,按照代价去评判得益,此乃战略的根本原理。

本文作者系盘古智库顾问委员会高级顾问、中国人民大学二级教授时殷弘。

在此,我们要领略和透视一番战略史,它或可称为悲哀或挽歌式的,由诸葛亮——此后中国至少民俗史上几乎传奇式的天才和忠臣——开启,或更准确地说由他的三轮徒劳的北伐开启,“爰整六师,无岁不征……呜呼哀哉!呜呼哀哉!”随后,继他的战略蜕化来了某种战略复兴,由蒋琬和费祎从事,他们已大抵被当今中国一般大众忘怀,而且大概从未得到当今中国知识精英真正赏识。作为诸葛亮之后艰难挣扎的西南王国前后相继的军政魁首,他们尽最大努力,以一种相对保守和审慎的方针导致“边境无虞,邦家和一”。然而,他俩前后仅18年的主政之后,战略湮灭或化为乌有,因为接着成为蜀汉事实上的统帅的姜维——也是中国民俗史上的小英雄之一——年复一年地从事没有真正休整的、虽有斩获但总体徒劳的北伐,此外一无所为。不仅如此,令他的接连北伐更无望和悲惨的是,他在宫廷的后方政治阵线到后来已经崩溃;蜀汉政权的军政两部分之间的分裂和对抗令其整个事业丧失任何真正的希望。最后,在263年,他的主力大致被司马昭麾下邓艾和钟会的一场大规模钳形攻势摧毁,蜀汉随即覆亡,那是他“玩众黩旅”“累年攻战”的直接结果。

三国形势图

战略蜕化的根本原因在于诸葛亮远未处理好蜀汉的根本两难或悖论,即相对最弱的实力与国父刘备留下的全国重新统一宏愿。战略不敌意识形态!他竟然不顾战略的根本原理,即按照能力去规定目标,按照代价去评判得益,以致浪费甚而大致耗竭了拮据的资源,包括最终他自己的性命。蒋琬和费祎与此相反,怀抱一种根本的、不仅是个人而且是国家的谦逊,将羸弱和近乎耗竭的王国的大战略改变为一种保守和休养的大战略,那恰为当时所需。蒋琬甚至明确地意识到相对最弱的王国要争取统一全国,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曹魏急剧和持续地变弱,而那是它事实上从未有过和诸葛亮从未等过的一个前景!关于姜维上面已经说得够多,这里只要补充他与蒋琬/费祎(和诸葛亮)的个人品格和政治秉性反差:在陈寿笔下,姜维隐含地以下述两者为特征:一方面过分雄心勃勃地追求个人声誉和成就,另一方面对同僚们过于严苛,而这是一位(权势较小的)最高统帅自招失败的禀性。

一、三国志卷三十五蜀书

诸葛亮传第五摘录和评注

[连同他在整个政治生涯中对其事业始终全心奉献的他的主公的传记,本篇《诸葛亮传》无疑是《三国志·蜀书》内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如此,既因为他对蜀汉王国的生成和维持有关键重要性,也因为——多多归功于千年后的小说《三国演义》——他的战略/政治特性在他之后的整个中国史上一直有某种传奇般的吸引力。]

[他大为聪明和能干,在政治分析、战略规划、联盟外交、战争操作和信任维持等方面。这些素质中间最后一项归因于他的诚挚的奉献精神、杰出的说服技能、无可超越的雄辩和业已证明的成就,那全都是一位卓越的参谋总长不可或缺的。]

[担任他的主公的参谋总长期间,他的表现一向卓越辉煌,并且对他的主公在赢得他效劳往后的成就至关紧要,虽然他未能阻止他在狂怒之中发动狂野的冒险,那大大损害了他的王国,而且耗折了他的性命。]

[可是,在他随主公逝去而变得全权在握后,他的政治/战略素质看来显著蜕化。他不是一位对后主刘禅的优良的教育者(或者他压根就无法被良好地教育);不仅如此,他仅间隔很短而频繁地发动的多次北伐浪费甚或耗竭了拮据的资源,犹如极少胜算把握却再三投注大赌。他不仅在实力上、也在战略上赢不过司马懿,尽管这方面他曾在若干重大场合赢过了曹操。他远未处理好蜀汉的根本两难或悖论,即相对最弱的实力与国父刘备留下的全国重新统一宏愿:战略不敌意识形态!]

……

[他在刘备死后的治理和最高军事指挥,全都强有力,同时受到他的忠诚“和蔼”的制约——对怯懦、放纵和愚蠢的刘禅的忠诚“和蔼”:]

章武三年[223年]春,先主於永安病笃,召亮於成都,属以后事,[他的主公对他的完全信任与他对政权的完全忠诚都很动人:]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建兴元年[223年],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顷之,又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於亮。[他全权在握!扭转刘备在狂怒之中发动的失败了的大战略,因而导致国家和民众的暂时休养:]南中诸郡,并皆叛乱,亮以新遭大丧,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吴,因结和亲,遂为与国。

[可叹,这休养证明过于短暂,一番辉煌的、前奏似的南征孟获后不久,他就发动了频繁和徒劳的北伐,那浪费甚而大致耗竭了拮据的资源,包括最终他自己的性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的战略素质看来蜕化:]

三年[225年]春,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真的吗?《出师表》内说的“益州疲敝”又如何?],汉晋春秋曰:亮至南中,所在战捷。闻孟获者,为夷、汉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观於营陈(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陈(阵),若衹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禽(擒),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谏亮,亮曰:“若留外人[即外来的蜀汉地方统治者],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废*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五年[227年],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曰[他的《出师表》,在中国文学史上非常有名,表达了他的决心、忧虑和忠诚]: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他有一种强烈甚或情急绝望的感觉,那就是时间不在蜀汉一边。]然侍卫之臣不懈於内,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於陛下也。[他担忧后方和宫廷,担忧放纵、愚蠢和教育不好的君主:]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他没有当君主的面点出“作奸犯科”者或“小人”的姓名。首先要问为何他还未消除他们?!]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於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阵)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於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他动人地诉说他对先前主公的深切感恩,同时最小限度地表达他对当前主公的忠诚:]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阳,苟全性命於乱世,不求闻达於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於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於败军之际,奉命於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臣松之案:刘备以建安十三年败,遣亮使吴,亮以建兴五年抗表北伐,自倾覆至此整二十年。然则备始与亮相遇,在败军之前一年时也。先帝知臣谨慎[他曾一向如此,但现在就大战略而言不然!]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为今缅甸北境八莫]。汉书地理志曰:泸惟水出牂牁郡句町县。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他对他的北伐规定了一个过头的战略目的!]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於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他对他现在的君主几无信心:]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遂行,屯于沔阳。

[第一轮北伐就曹魏来说是个战略出敌不意,但它无法较为有效,部分地因为马谡“违亮节度”:]六年[228年]春,扬声由斜谷道取郿,使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魏大将军曹真举众拒之。亮身率诸军攻祁山,戎陈(阵)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应亮,关中响震。魏略曰:始,国家以蜀中惟有刘备。备既死,数岁寂然无声,是以略无备预;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陇右、祁山尤甚,故三郡同时应亮。魏明帝西镇长安,命张郃拒亮,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与郃战于街亭[一说在今甘肃秦安县以北之陇城,另一说为今甘肃天水市麦积区之街亭古镇]。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大为郃所破。亮拔西县千馀家,还于汉中,戮谡以谢众。上疏曰[无论如何,他公开承认了整个战役的失败,并为此自负责任]:“臣……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於是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228年著名的《后出师表》,其作者至少从裴松之往后有争议;它满是反驳论辩,辩驳对他的北伐的批评,而北伐被辩护为一种必需的孤注一掷的赌博:]汉晋春秋曰:……亮闻孙权破曹休,魏兵东下,关中虚弱。十一月,上言曰:“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北伐在此被宣告为一种必需的孤注一掷的赌博:]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得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適疲於西,又务於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反驳对他的北伐的隐含的批评:]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曹操智计殊绝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於南阳,险於乌巢,危於祁连,偪於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必须进行孤注一掷的赌博,如果目的是中国重新统一,甚或蜀汉生存!]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於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以(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赌博,难以预见!政治/战略世界充满赌博和惊奇。我必须干,后果难以逆料,因而不是真正的问题:]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於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於是有散关之役。此表,亮集所无,出张俨默记。

[第二轮北伐,有如先前一样失败:]冬,亮复出散关[今陕西宝鸡市西南五十里],围陈仓,曹真拒之,亮粮尽而还。魏将王双率骑追亮,亮与战,破之,斩双。[紧随其后,一场很有限的成功:]七年[229年],亮遣陈式攻武都[郡名,治所在今甘肃陇南市武都县]、阴平[郡名,治所在今甘肃文县西北]。魏雍州刺史郭淮率众欲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还,遂平二郡。诏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深自贬抑,重违君意,听顺所守。前年燿师,馘斩王双;今岁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兴复二郡,威镇凶暴,功勋显然。……今复君丞相,君其勿辞。”[他从未失去关于孙吴的战略意识,远比他先前的主公明智:]汉晋春秋曰:是岁,孙权称尊号,其群臣以并尊二帝来告。议者咸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雠我必深,便当移兵东戍,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乃遣卫尉陈震庆权正号。

[第三轮北伐,再度失败:]九年[231年],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他的战略的颇大一部分是后勤,为此作为天才的他创造了某种创新的甚而传奇式的运输工具],粮尽退军,与魏将张郃交战,射*郃。[还有第四轮,照例失败,并且搭上他的性命:]十二年[234年]春,亮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在今陕西宝鸡市岐山县五丈原镇],与司马宣王对於渭南。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於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汉晋春秋曰:亮自至,数挑战。宣王亦表固请战。使卫尉辛毗持节以制之。[在这场战役中,魏明帝证明是个比诸葛亮和司马懿更棒的战略家!]姜维谓亮曰:“辛佐治仗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於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他看透了司马懿的内部政治动机。]”魏氏春秋曰:亮使至,问其寝食及其事之烦简,不问戎事。使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揽焉;所啖食不至数升。”宣王曰:“亮将死矣。”[司马懿也彻底看透了他。]相持百余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军,时年五十四。及军退,宣王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他受到他的头号战略对手的高度尊敬!]汉晋春秋曰:杨仪等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宣王者,宣王乃退,不敢偪。於是仪结陈(阵)而去,入谷然后发丧。宣王之退也,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便料死也。”

亮遗命葬汉中定军山,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他高尚,当然不同流俗。]诏策曰:“……惟君……受遗托孤,匡辅朕躬……爰整六师,无岁不征[这可被我们认作是批评而非赞誉!]……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初,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於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他高尚,不可腐败,不同流俗。]

[最后但非最次要,他是个技术天才,为后勤和战斗发明了诸种机械和“方阵”阵式(“phalanx” formations);此外,他还留下了文集:]

亮性长於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陈(阵)图,咸得其要云。魏氏春秋曰:亮……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亮集载作木牛流马法曰……亮言教书奏多可观,别为一集。……

诸葛氏集……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及备殂没,嗣子幼弱,事无巨细,亮皆专之。……

[至少自我们的史家往后,他频繁北伐的动机和它们失败的原因一直是个讨论话题,而我们的史家在此的解释值得注意:]

[在他看来,他是个伟大的国务家,但作为战略家不那么伟大:]

当此之时,亮……自以为无身之日,则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者,是以用兵不戢,屡耀其武。然亮才,於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幹,优於将略。而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攻守的优势不同],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盖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

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於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另一位同时代人对他的素质做的引人注目的更高评价:]袁子曰:或问诸葛亮何如人也,袁子曰:……及其受六尺之孤,摄一国之政,事凡庸之君,专权而不失礼,行君事而国人不疑,如此即以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行法严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及其兵出入如宾,行不寇,刍荛者不猎,如在国中。其用兵也,止如山,进退如风,兵出之日,天下震动,而人心不忧。亮死至今数十年,国人歌思,如周人之思召公也……又问诸葛亮始出陇右,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人反应之,若亮速进,则三郡非中国之有也,而亮徐行不进;既而官兵上陇,三郡复,亮无尺寸之功,失此机,何也?袁子曰:蜀兵轻锐,良将少,亮始出,未知中国强弱,是以疑而尝之;且大会者不求近功,所以不进也。……曰:何以知其勇而能斗也?袁子曰:亮之在街亭也,前军大破,亮屯去数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其勇也。亮之行军,安静而坚重;安静则易动,坚重则可以进退。亮法令明,赏罚信,士卒用命,赴险而不顾,此所以能斗也。……[一则当代人的对他的全然赞誉,在一个有趣的、他与他的头号战略对手的比较框架内,尤其对他的北伐无保留地赞扬:]吴大鸿胪张俨作默记,其述佐篇论亮与司马宣王书曰:……历前世以观近事,二相优劣,可得而详也。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国,其战士人民,盖有九分之一也,而以贡贽大吴,抗对北敌,至使耕战有伍,刑法整齐,提步卒数万,长驱祁山,慨然有饮马河、洛之志。仲达据天下十倍之地,仗兼并之众,据牢城,拥精锐,无禽(擒)敌之意,务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来自去。若此人不亡,终其志意,连年运思,刻日兴谋,则凉、雍不解甲,中国不释鞍,胜负之势,亦已决矣。昔子产治郑,诸侯不敢加兵,蜀相其近之矣。方之司马,不亦优乎!或曰……诸葛丞相诚有匡佐之才,然处孤绝之地,战士不满五万,自可闭关守险,君臣无事。空劳师旅,无岁不征,未能进咫尺之地,开帝王之基,而使国内受其荒残,西土苦其役调。魏司马懿才用兵众,未易可轻,量敌而进,兵家所慎……答曰:盖闻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之地而有天下,皆用征伐而定之……今蜀、魏为敌战之国,势不俱王……玄德与操,智力多少,士众众寡,用兵行军之道,不可同年而语,犹能暂以取胜……今仲达之才,减於孔明,当时之势,异於曩日,玄德尚与抗衡,孔明何以不可出军而图敌邪?……夫兵以奇胜,制敌以智,土地广狭,人马多少,未可偏恃也。……[*可以在1946年赞许这评论!虽然,他是一位比诸葛亮更伟大的战略家,而且他与蒋介石各自的兵力之间的武装力量素质之别远大于蜀汉与曹魏之间的。]

二、三国志卷四十四蜀书蒋琬费祎姜维传

第十四摘录和评注(蒋琬、费祎)

[诸葛亮之后除姜维外的蜀汉两位最重要的国务家,艰难挣扎的西南王国前后相继的军政魁首,其根本两难或悖论就是相对最弱的实力与国父刘备和诸葛亮留下的全国重新统一宏愿。]

[面对既维持局面又最大程度扩展这不可能的复合任务,蒋琬和费祎尽了他们的最大甚或最佳努力,依凭一种相对保守和审慎的方针,或者如我们的史家概括的,“咸承诸葛之成规(除了他过于频繁的北伐),因循而不革,是以边境无虞,邦家和一”。然而在他俩之后,姜维“玩众黩旅”“累年攻战”,虽然看似怀着最佳意图。大战略走入歧途,而且丧失了它的国内基础(因为“宦官黄皓等弄权於内”,“阴欲废维”,“维……自危惧,不复还成都”),结果是蜀汉王国比非如此情况下更早地覆亡。]

[“蒋琬方整有威重,费祎宽济而博爱”,那以不同方式有利于最高层的治国需要。]

[蒋琬:作为诸葛亮最赞赏的幕僚和意中的后继者,他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同时确实力图改变他的军事战略的地理方向,而这改变是否正确可以争论。如前面指出,他的个人品格和政治秉性确实有利于国家治理。]

蒋琬字公琰、零陵湘乡人也。弱冠与外弟泉陵刘敏俱知名。琬以州书佐随先主入蜀,除广都[今四川成都市双流区]长。[他那么早地就得到诸葛亮的赏识,后者将他从刘备的一次不无道理的盛怒下拯救出来,甚至替他作为最低级地方行政长官的看似的无能辩解:]先主尝因游观奄至广都,见琬众事不理,时又沈醉,先主大怒,将加罪戮。军师将军诸葛亮请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脩饰为先,原(愿)主公重加察之。”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仓卒但免官而已。……顷之,为什邡令。先主为汉中王,琬入为尚书郎。建兴元年[223年],丞相亮开府,辟琬为东曹掾。……迁为参军。五年[227年],亮住汉中,琬与长史张裔统留府事。八年[230年],代裔为长史,加抚军将军。[他在负责诸葛亮北伐的后勤事务上非常能干,而且被后者认为富有远见:]亮数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给。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不仅如此,他是诸葛亮意中的后继者:]密表后主曰:“臣若不幸,后事宜以付琬。”

[他的伟大佑主去世后,他立即成为军政魁首:]亮卒[235年],以琬为尚书令,俄而加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迁大将军,录尚书事,封安阳亭侯。[他证明确实是一位在紧急状态中既有自信、又能令别人有信心的国务家;他造就了一番多少难以置信的平稳过渡,如果考虑到他的伟大前任的尊威的话:]时新丧元帅,远近危悚。琬出类拔萃,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由是众望渐服,延熙元年[238年],诏琬曰:“寇难未弭,曹叡骄凶,辽东三郡苦其暴虐,遂相纠结,与之离隔。叡大兴众役,还相攻伐。曩秦之亡,胜、广首难,今有此变,斯乃天时。君其治严,总帅诸军屯住汉中,须吴举动,东西掎角,以乘其衅。”[相对最弱的王国要争取统一全国,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曹魏急剧和持续地变弱,而那是它从未有过和诸葛亮从未等过的一个前景!]又命琬开府,明年就加为大司马。

[他举止文雅,心胸开阔,待人温良:一位谦逊的国务家的素质,能赢得真诚的尊敬和人望:]东曹掾杨戏素性简略,琬与言论,时不应答。或欲构戏於琬曰:“公与戏语而不见应,戏之慢上,不亦甚乎!”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从后言,古人之所诫也。戏欲赞吾是耶,则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则显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戏之快也。”又督农杨敏曾毁琬曰:“作事愦愦[昏乱,糊涂],诚非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请推治敏,琬曰:“吾实不如前人,无可推也。”主者重据听不推,则乞问其愦愦之状。琬曰:“苟其不如,则事不当理,事不当理,则愦愦矣。复何问邪?”后敏坐事系狱,众人犹惧其必死,琬心无适莫[指用情的亲疏厚薄],得免重罪。其好恶存道,皆此类也。

[他力图改变诸葛亮军事战略的地理方向,而这改变是否正确可以争论:]琬以为昔诸葛亮数闚秦川,道险运艰,竟不能克,不若乘水东下。乃多作舟船,欲由汉、沔袭魏兴、上庸。会旧疾连动,未时得行。而众论咸谓如不克捷,还路甚难,非长策也。於是遣尚书令费祎、中监军姜维等喻指(旨)。琬承命上疏曰:“芟[shān]秽弭难,臣职是掌。自臣奉辞汉中,已经六年,臣既闇弱,加婴疾疢[chèn],规方无成,夙夜忧惨。今魏跨带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东西并力,首尾掎角,虽未能速得如志,且当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然吴期二三,连不克果,俯仰惟艰,实忘寝食。辄与费祎等议,以凉州胡塞之要,进退有资,贼之所惜;且羌、胡乃心思汉如渴……宜以姜维为凉州刺史。若维征行,衔持河右,臣当帅军为维镇继。今涪水陆四通,惟急是应,若东北有虞,赴之不难。”由是琬遂还住涪。疾转增剧,至九年[246年]卒,谥曰恭侯。……

[费祎:一位温和、诚实、非常聪慧和谦逊的国务家,将他那羸弱和近乎耗竭的王国的大战略改变为一种保守和休养的大战略,那恰为当时所需。]

费祎字文伟,江夏鄳[méng,在今河南罗山县西南]人也。少孤,依族父伯仁。伯仁姑,益州牧刘璋之母也。璋遣使迎仁,仁将祎游学入蜀。会先主定蜀,祎遂留益土,与汝南许叔龙、南郡董允齐名。……

[他相当早地得到诸葛亮的赏识,并且凭他杰出的镇静式雄辩,良好地履行了前往孙吴的外交使命:]先主立太子,祎与允俱为舍人,迁庶子。后主践位,为黄门侍郎。丞相亮南征还,群寮於数十里逢迎,年位多在祎右,而亮特命祎同载,由是众人莫不易观。亮以初从南归,以祎为昭信校尉使吴。孙权性既滑稽,嘲啁无方,诸葛恪、羊衜[dào]等才博果辩,论难锋至,祎辞顺义笃,据理以答,终不能屈。权甚器之,谓祎曰:“君天下淑德,必当股肱蜀朝,恐不能数来也。”还,迁为侍中。亮北住汉中,请祎为参军。以奉使称旨,频烦至吴。[他成为前线的重要高级参谋,为阻止一场关键内斗恶化为公然冲突的必不可少的“调停者”;他是一位能使众人团结起来的未来国务家:]建兴八年[230年],转为中护军,后又为司马。值军师魏延与长史杨仪相憎恶,每至并坐争论,延或举刃拟仪,仪泣涕横集。祎常入其坐间,谏喻分别,终亮之世,各尽延、仪之用者,祎匡救之力也。

[伟大的佑主逝去后,他相继成为蜀汉政权的二号和头号领导:]亮卒[235年],祎为后军师。顷之,代蒋琬为尚书令。祎别传曰[他那个牌号的风度之士,基于大才智和好性情]:于时军国多事,公务烦猥,祎识悟过人,每省读*,举目暂视,已究其意旨,其速数倍於人,终亦不忘。常以朝晡听事,其间接纳宾客,饮食嬉戏,加之博弈,每尽人之欢,事亦不废。董允代祎为尚书令,欲年斅祎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滞。允乃叹曰:“人才力相县(悬)若此甚远,此非吾之所及也。听事终日,犹有不暇尔。”琬自汉中还涪,祎迁大将军[243年],录尚书事。

[他在兴势之战中证明自己是个能*统帅,大败曹爽大军:]延熙七年[244年],魏军次于兴势,假祎节,率众往御之。光禄大夫来敏至祎许[住所]别,求共围釭。于时羽檄交驰。人马擐甲,严驾已讫,祎与敏留意对戏,色无厌倦。敏曰:“向聊观试君耳!君信可人,必能办贼者也。”祎至,敌遂退,封成乡侯。固让州职,祎复领益州刺史。祎当国功名,略与琬比。祎别传曰:祎雅性谦素,家不积财。兒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从车骑,无异凡人。[一位确实高尚的国务家;他的伟大佑主的赏识不无原因!]十一年[248年],出住汉中。自琬及祎,虽自身在外,庆赏刑威,皆遥先谘断,然后乃行,其推任如此。后十四年[251年]夏,还成都,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故冬复北屯汉寿。延熙十五年[252年],命祎开府。[突然,他被暗*:]十六年[253年]岁首大会,魏降人郭循在坐。祎欢饮沈醉,为循手刃所害,谥曰敬侯。……

三、三国志卷四十四蜀书蒋琬费祎姜维传

第十四摘录和评注(姜维)

[我们在谈论蒋琬和费祎时,已经说明他俩与其后的姜维的战略路线对立。这里要补充的是他们的个人品格和政治秉性反差:在这里的史录中,姜维隐含地以下述两者为特征,即一方面过分雄心勃勃地追求个人声誉和成就,另一方面对同僚们过于严苛,而这是一位(权势较小的)最高统帅自招失败的禀性。]

姜维字伯约,天水冀[今甘肃甘谷东南]人也。少孤,与母居。好郑氏学。傅子曰:维为人好立功名[“好立功名”:一项重要甚而关键的评论!],阴养死士,不脩布衣之业。仕郡上计掾,州辟为从事。以父冏昔为郡功曹,值羌、戎叛乱,身卫郡将,没於战场,赐维官中郎,参本郡军事。[他在诸葛亮首轮北伐期间差不多“偶然地”皈依蜀汉:]建兴六年[228年],丞相诸葛亮军向祁山,时天水太守適出案行,维及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等从行。太守闻蜀军垂至,而诸县响应,疑维等皆有异心,於是夜亡保上邽。维等觉太守去,追迟,至城门,城门已闭,不纳。维等相率还冀,冀亦不入维。维等乃俱诣诸葛亮。……[他因为他据称的几乎全面的素质而立即受到诸葛亮的大赏识;为何那么快?我们不知道:]亮辟维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封当阳亭侯,时年二十七。亮与留府长史张裔、参军蒋琬书曰:“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李邵字]、季常[马良字]诸人不如也。其人,凉州上士也。”又曰:“须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姜伯约甚敏於军事,既有胆义,深解兵意。此人心存汉室,而才兼於人,毕教军事,当遣诣宫,觐见主上。”后迁中监军征西将军。

[肯定是因为他的军事才能和军事表现,他在蒋琬和费祎之下继续得到晋升,直至据有后者之下其余之上的高位:]十二年[235年],亮卒,维还成都,为右监军辅汉将军,统诸军,进封平襄侯。延熙元年[238年],随大将军蒋琬住汉中。琬既迁大司马,以维为司马,数率偏军西入。六年[243年],迁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十年[247年],迁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是岁,汶山平康夷反,维率众讨定之。又出陇西、南安、金城界,与魏大将军郭淮、夏侯霸等战於洮西。胡王治无戴等举部落降,维将还安处之。[然而,他开始证明自己并非不可战胜;他在北伐方面不比诸葛亮幸运:]十二年[249年],假维节,复出西平,不克而还。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谓自陇以西可断而有也。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他的老板费祎比他明智得多!而且比他谦逊得多;一则就费祎而言很重要的记载:]汉晋春秋曰:费祎谓维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徼倖而决成败於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明智之声落到聋耳里!]

[随费祎逝去,他成为最高统帅,年复一年地从事没有真正休整的、虽有斩获但战略上徒劳的北伐,此外一无所为:]十六年[253年]春,祎卒。夏,维率数万人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郡名,治所在今甘肃陇西县三台境内],魏雍州刺史陈泰解围至洛门,维粮尽退还。明年,加督中外军事。复出陇西,守狄道长李简举城降。进围襄武[今甘肃陇西县],与魏将徐质交锋,斩首破敌,魏军败退。维乘胜多所降下,拔河关、狄道、临洮三县民还。后十八年[255年],复与车骑将军夏侯霸等俱出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於洮西[今甘肃临夏东北],经众死者数万人。经退保狄道城,维围之。魏征西将军陈泰进兵解围,维卻住锺题[今甘肃陇西县一带]。

[他在他的报复女神(nemesis)军事天才邓艾手中遭遇惨败,连同严重的国内反响:]十九年[256年]春,就迁维为大将军。更整勒戎马,与镇西大将军胡济期会上邽[今甘肃天水],济失誓不至,故维为魏大将邓艾所破於段谷[在上邽境内],星散流离,死者甚众。众庶由是怨讟[dú,怨恨],而陇已(以)西亦*动不宁,维谢过引负,求自贬削。为后将军,行大将军事。

[他的又一次征伐再度徒劳,尽管他有他和蜀汉能有的最佳机会:]二十年[257年],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反於淮南,分关中兵东下。维欲乘虚向秦川,复率数万人出骆谷,径至沈岭。时长城积谷甚多而守兵乃少,闻维方到,众皆惶惧。魏大将军司马望拒之,邓艾亦自陇右,皆军于长城。维前住芒水,皆倚山为营。望、艾傍渭坚围,维数下挑战,望、艾不应。景耀元年[258年],维闻诞破败,乃还成都。复拜大将军。

[他改变守卫汉中的一项传统战略,将它改为更积极和更“歼灭性的”,可是未得到预期的结果:]初,先主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维建议,以为错守诸围,虽合周易“重门”[层层设门]之义,然適可御敌,不获大利。不若使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就汉、乐二城,使敌不得入平,且重关镇守以捍之。有事之日,令游军并进以伺其虚。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县(悬)粮,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於是令督汉中胡济郤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又於西安、建威、武卫、石门、武城、建昌、临远皆立围守。

[在一段五年之久的被迫的休整期后,他发动又一次北伐,但立即被邓艾击败;这证明是他的无望的最后赌博:]五年[262年],维率众出汉、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约在今甘肃舟曲县]。[他在宫廷的后方政治阵线已经崩溃;蜀汉政权军政两部分之间的分裂和对抗令其整个事业丧失真正的希望:]维本羁旅讬国,累年攻战,功绩不立,而宦官黄皓等弄权於内,右大将军阎宇与皓协比,而皓阴欲废维树宇。维亦疑之。故自危惧,不复还成都。华阳国志曰;维恶黄皓恣擅,启后主欲*之。后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维见皓枝附叶连,惧於失言,逊辞而出。后主敕皓诣维陈谢。维说皓求沓中种麦,以避内逼耳。[他的主力大致被邓艾与钟会的一场大规模钳形攻势摧毁,在他提议的防范措施遭宫廷拒绝后:]六年,[263年],维表后主:“闻锺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阴平桥头以防未然。”皓徵信鬼巫,谓敌终不自致,启后主寝其事,而群臣不知。及锺会将向骆谷,邓艾将入沓中,然后乃遣右车骑廖化诣沓中为维援,左车骑张翼、辅国大将军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以为诸围外助。比至阴平[郡名,治所在今甘肃文县西北],闻魏将诸葛绪向建威,故住待之。月余,维为邓艾所摧,还住阴平。锺会攻围汉、乐二城,遣别将进攻关口,蒋舒开城出降,傅佥格斗而死。会攻乐城,不能克,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蜀汉主力残余经撤至剑阁而集中,以便捍卫成都,但这被天才邓艾惊人地绕过;他总是敌不过他:]翼、厥甫至汉寿,维、化亦舍阴平而退,适与翼、厥合,皆退保剑阁[今四川广元市剑阁县,地处四川盆地北部边缘,有剑门天险]以拒会。……维……列营守险。会不能克,粮运县(悬)远,将议还归。

[蜀汉的末日:]而邓艾自阴平由景谷道傍入,遂破诸葛瞻於绵竹。后主请降於艾,艾前据成都。维等初闻瞻破,或闻后主欲固守成都,或闻欲东入吴,或闻欲南入建宁,於是引军由广汉、郪道以审虚实。寻被后主敕令,乃投戈放甲,诣会於涪军前,将士咸怒,拔刀砍石。

[他本人的末日,在一连串狂速奔进的阴谋诡计之后:]会厚待维等,皆权还其印号节盖。会与维出则同轝(舆),坐则同席,谓长史杜预曰:“以伯约比中土名士,公休[诸葛诞字]、太初[夏侯玄字]不能胜也。”会既构邓艾,艾槛车徵,因将维等诣成都,自称益州牧以叛。[在阴谋诡计中间,他的谋划一向大有争议:]汉晋春秋曰:会阴怀异图,维见而知其心,谓可构成扰乱以图克复也……华阳国志曰:维教会诛北来诸将,既死,徐欲*会,尽坑魏兵,还复蜀祚,密书与后主曰:“原(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孙盛晋阳秋曰:……邓艾之入江由,士众鲜少,维进不能奋节绵竹之下,退不能总帅五将,拥卫蜀主,思后图之计,而乃反覆於逆顺之间,希违情於难冀之会……已灭之邦,冀理外之奇举,不亦闇哉!臣松之以为盛之讥维,又为不当。于时锺会大众既造剑阁,维与诸将列营守险,会不得进,已议还计,全蜀之功,几乎立矣。但邓艾诡道傍入,出於其后,诸葛瞻既败,成都自溃。维若回军救内,则会乘其背。当时之势,焉得两济?而责维不能奋节绵竹,拥卫蜀主,非其理也。会欲尽坑魏将以举大事,授维重兵,使为前驱。若令魏将皆死,兵事在维手,*会复蜀,不为难矣。夫功成理外,然后为奇,不可以事有差牙,而抑谓不然。……欲授维兵五万人,使为前驱。魏将士愤怒,*会及维,维妻子皆伏诛。

[无论如何,他有某些可赞颂的品性和道德:]卻正著论论维曰:“姜伯约据上将之重,处群臣之右,宅舍弊薄,资财无余,侧室无妾媵之亵,后庭无声乐之娱,衣服取供,舆马取备,饮食节制,不奢不约,官给费用,随手消尽;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贪厉(励)浊,抑情自割也,直谓如是为足,不在多求。……如姜维之乐学不倦,清素节约,自一时之仪表也。”……

[以下肯定是我们的史家做过的最好终评之一:]

评曰:蒋琬方整有威重,费祎宽济而博爱,咸承诸葛之成规,因循而不革,是以边境无虞,邦家和一……[姜维的教训可被认为永远重要:]姜维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众黩旅,明断不周,终致陨毙。老子有云:“治大国者犹烹小鲜。”况於区区蕞尔,而可屡扰乎哉?

领略和透视过从徒劳北伐到覆亡的挽歌式的蜀汉战略史,不禁想起蜀汉亡后的孙吴。面对实际上占长远压倒性优势的北方/西南方司马氏国家,孙吴继续坚持了17年,直至280年才亡于晋武帝司马炎的多线凌厉大征伐,何况它自蜀汉亡后翌年起便处于中国史上最暴虐的君主之一孙皓的暴政之下。除其他原因外,孙吴的这格外的长寿也许颇大程度上归功于245年去世的陆逊。陆逊是一位近乎一流的战略天才和伟大国务家,先作为指挥将领赢得了夷陵之战——赤壁之战之外孙吴所曾赢过的两场最大战役之一,而后作为孙吴广袤的前沿防御区的军政长官和君主的头号战略幕僚,以他的均衡节制和反复表现的战略审慎,能干地履行了他的职责。他在一个至关紧要的方面远超出诸葛亮:他知道在何处止步而不“滥用”胜利,因为他有全局视野,有在成功巅峰时的(或不顾成功巅峰的)审慎或战略保守主义。他再三反对浪费的外围远征,反对“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他有对经典儒家政治哲学的最佳理解,或曰就好的治国方略而言的根本经验性常识:“国以民为本,强由民力,财由民出。夫民殷国弱,民瘠国强者,未之有也。”因而,他提倡一种根本的最大间接路线,那就是“宁济百姓,数年之间,国用少丰,然后更图”。

陆逊的政治、战略甚而道德遗产大概颇有流传。他的儿子陆抗是孙吴曾有过的素质优秀的指挥将领中间的最后一位,在他的王国的衰落和垂死的数十年里,凭一种坚毅尽力而为,尽管政治和军事形势愈益令人绝望。他有如他的伟大父亲,呼吁战略保守主义,为的是垂死的王国的生存本身。他坚决反对“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彫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从陆逊到陆抗,中间曾有一颗耀眼的流星诸葛恪——陆逊去世后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和孙权去世(252年)前后孙吴最重要的国务家和军事统帅。他施行某些政治改革,赢得一场对曹魏的大战役(东兴之战),但他已经臻至他的克劳塞维茨式“胜利的顶点”,随即输掉另一场对曹魏的大战役(新城之战),主要由于他的自满得意导致的盲目。他才华横溢,但“矜己陵人,能无败乎!”孙吴的这些史事同样昭示必须按照能力去规定目标,按照代价去评判得益,此乃战略的根本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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