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尽将逢秋，巷陌榕阴凉。福州派江吻海两千多年，宋时因城中遍植盘虬卧龙、四季常青的榕树而称榕城，后世以榕树为市树。流量堪比黄河的闽江，回清倒影地穿城而过，滋润得茉莉花冰清玉洁、满城芬芳，也使得茉莉花茶的故乡久负盛名。海舶云集、茶香浮动中，万国商贾往来不绝，曾在海上丝绸之路这端展开一场场运茶比赛，中国三大茶市、“世界茶港”美名传天下。海滨邹鲁之地，近世不断擦亮名片，从中国近代海军摇篮到温泉之都、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再到中国首批对外开放沿海城市、最早一批自贸区，又成为世界菌草技术发源地、福耀科技大学诞生地。
2023年夏秋之交，当“世界菌草技术之父”林占熺倡设的第18届国际菌草产业发展研讨会在福州闭幕时，“发展菌草业，造福全人类”的理念，连同菌草已从闽都走出国门，走向“一带一路”，20多年间“点草成金”，带出了一条被联合国盛赞的援外扶贫和可持续发展之路；“玻璃大王”曹德旺也在此时的榕城，宣布由其捐资100亿元兴建的福耀科技大学将于翌年正式开学。他们都是福州籍黄花岗烈士林觉民所说“为天下人谋永福”之士，不同在于，林觉民当年只能在千秋动容的《与妻书》中默诉衷肠，他们则是放声告白世界。有福之州，百福骈臻。茉莉花茶传人傅天龙带着他窨制的“人间第一香”，已在中印尼的“两国双园”开疆拓土多年，在欧洲大陆和非洲大陆化风行万里，茉香惠天下。
福州就这样一路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古韵今香，诸多“顶流”不胜枚举，老树新花俯拾皆是。闽者龙也，门内是潜龙在渊，破门而出就成冲天巨龙。作为得风气之先的福建省会，福州的开拓和开放基因更让人惊叹。明朝，郑和率船队七下西洋，几乎都选择福州长乐区太平港为舟师驻泊基地和开洋起点。清末，“睁眼看世界第一人”、以虎门销烟掀开中国近代史的林则徐所题自勉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以及“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已升华为福州人登高望远、临海放舟的精神气质和广阔胸怀。当下，生态文明在福州一步步照进现实，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联合国曾专门介绍福州的“创森”经验，评其为宜居城市。
爱上福州有一千个理由。中学时在闽西大山深处，我从班上一位看多了林徽因和冰心诗文而出口成章、听多了陈景润故事而励志、泡多了温泉而肤如凝脂的福州同学那里，闻到了闽都的气味，唤起了对榕城的向往。1988年9月，我背着行李穿上发白的牛仔裤，带着一挥而就的《致榕城》，坐了14个小时的火车辗转来福州读大学。
渐行渐近中，这座濒临东海的神州名府，其文化底蕴、个性魅力广阔延展，如同它的气候，很快让人的感情升温。喝虾油、吃锅边、偶尔也饕餮佛跳墙的福州男儿，生性温和，但每当历史进入紧要关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们迸发的血性和血气、表现的眼界和境界，如同流星划过夜空，照亮历史的黑幕。福州人给中国近代史增添了不少精彩。
源自福州的故事说不完，总是不绝如缕地漾溢着爱国御侮的浩然之气。林则徐的外甥兼女婿沈葆桢力挑福建船政重任，梦寄强国，遍布大江南北的船政弟子们在列强环伺中毅然决然地担起救亡图存的使命；严复以启智发蒙为己任，一册《天演论》震撼了中国思想界；还有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领导抗战，功在国家”，中共首位英烈林祥谦、中山舰最后一任舰长萨师俊舍生忘死，侠骨犹香。为民族争光、锻造出一种精神象征的福州男儿多矣哉!吴石、邓拓、高士其、侯德榜、吴孟超……莫不是大写之人，他们各自的生命在出生地工作地，不止释放一种意义。
三山左海，名媛秀出，福州才女也有别样的胸襟和情怀。早年带上姐弟走出福州九彩巷大户人家，留学参加同盟会并“举族赴义”的方君瑛，在黄花岗起义失败、胞弟牺牲后“以未能作烈士而遗憾”，数年后戴着中国女留学生第一位数学硕士的桂冠回来，试图教育报国，却恨新生的民国腐败至极，愤而自*以告同志，以另一种方式唱和当年秋瑾留日期间的巾帼气概：“身不在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而冰心在“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的行走中，三寄小读者，点上“小桔灯”和“繁星”照亮三坊七巷，也温馨着这个城市动人的记忆，化为源脉流芳的文化遗产。
清末诗人陈衍一句“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使得三坊七巷脍炙人口，不争地成了福州标志、闽都文化之魂。这里既见坊巷纵横、瓦屋白墙、亭榭廊槛俊彩九州，也有美食风味、人间烟火宛转其间。它跻身中国十大文化古街之首，保存200余座雕梁画栋、精彩绝伦的明清古建筑，有“中国明清建筑博物馆”之誉。这里诞生过一大批影响当时社会乃至中国近现代进程的名人。洎乎近世，旧城改造，留住这一片老城区委实不易，也让福州得有一方保存着历史和文脉的“城市会客厅”。
与三坊七巷曾在中轴线相颉颃的上下杭，是商业码头重镇、闽商的重要发祥地，有过“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的热闹景象，只是在兵燹战乱、改朝换代中被历史的烟尘湮没。从头修复是拾人牙慧，创新传承才能形成今日双杭的沛然之状。一年四季，不管你是呼朋唤友还是悄悄地来，大可感受远去的岁月在汉服木屐的摩肩接踵中活化，在精致无比的油纸伞中留香，在小桥流水、春雨秋风中流连。
如此坊巷、双杭，连着南江滨烟台山文化街区的保护与修复，让两千年古都如闽江那般灵动活泼，天光云影共徘徊。漫步其中，从农耕文化到海洋文化，从商业文化到船政文化，从信俗文化到饮食文化，从寿山石文化到温泉文化，不难看出政府和市民对古建筑、古厝、老街的共同珍爱。沉浸其中，历史的跫音、时代的脉搏，如闻其声踏歌而来。两年前在福州举办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时，几位海外来客就这样如出一辙地示爱，对福州山在城中、城在林中、林在绿中、绿在花中的格调赞不绝口，对市民一出家门就能亲近自然、看到内河在家门口清澈流向闽江再奔大海的神奇网状多有艳羡。有福之州向中外客人分发着一张张“有福共享”的名片。“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福州的绿水青山，就是发展文旅、福泽百姓的金字招牌。
我感动并骄傲于福山福水、福天福地间传颂的人事、蕴藏的文气，乐此不疲带着外地朋友登临送目三山两塔一条江，畅想宋徽宗时龙阁学士陈轩笔下的闽都“有时细雨微烟罩，便是天然水墨图”，在西禅寺瞻仰宋荔，在摩崖石刻临摹书艺，在坊巷间看许多鲜活的面容在眼前飞扬，想象第一个把《聊斋志异》向西方译介的清末外交官陈季同如何在法国书写“快乐的中国人”，也追着林纾及由其担任翻译的“茶花女”背影，试试是否搬得动他靠在南门墙上的那管如椽巨笔……
我在福州已生活了半生，看着榕城长高、长大、长靓，冠名海西首府。也在闽之都目送一群群曾经熟识的人，汲着她的地气和精气神，走向文坛艺苑或政界商海。在满城榕绿和花香中品茗、享受美食，接受温泉洗礼，领略散落于园林山水间“金汤”的细腻柔润，亲近誉满天下的寿山石，怎不教人忘归？如果再赶一场于斯召开的“数字中国建设峰会”，揣摩“数”字会徽的中国元素、福州属性，感受数字、数据的汇聚和流动无时无刻不在改变世界，也改变着天地间小小的我，便也精神焕发起来。
登上素有“中国塔”“国际航标”之称的罗星塔，可供凭吊的有晚清中法马江海战的古战场，也有明代设市舶司后海外航线的繁华景象。俱往矣，福州念兹在兹的“沿江向海”，寸积铢累中已成新气象，闽江如练，春光如海。远处，国家一类口岸江阴港区前可抵台湾，东能出太平洋，后可辐射八省市广袤内陆，60多条内外贸航线中，10条直达数个共建“一带一路”国家。面对如此“全国少有、福建最佳”的深水良港，在汽笛声中目送一艘艘超10万吨级的集装箱货轮即将横跨太平洋，驶往地球村，顿觉世间之妙。而从刚揭开神秘面纱的闽越国新店古城遗址，到溢彩流光堪称新地标的“闽江之心”徜徉，恍如行进在长达2000年的时空隧道，青灯幽光辉映璀璨霓虹，各美其美。
世界上还有哪个城市，像福州这样寓含并炽热释放着“寿山福海”的美意呢？历史烟雨和现实色彩如梦似幻，如影随形，闽都以枕山的雍容刚健、襟海的恢宏气度，酿造和扬洒福气，化风行万里，牵手世间美美与共。借力于福建自贸区、海丝核心区的建设，共建“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沾上的福味更浓、更多，远景更绮丽。
